小 雜 誌 第 拾 玖 期 SINOL. UNPO kGAZINETTE 2009 ■ SW。厶、 UnS ?? S z。。, Universiteit Leiden 2 586 274 4 ■ ■ ■■ 小雜誌 第拾玖期 二OO九年十一月出品 出版说明 当代写作发展到今天,题材的多样化、个人化所呈现出 来的,带有“自由主义”色彩的诗歌,已由新的写作呈现出 来。这实现的是新诗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用诗歌将自己 的文化触角伸向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并由此建立与传统的 更为紧密的联系。是的,不是从形式上,而是从内在的精神 上获得对传统的进入,也符合《小雜誌》以更为宽广的视野 审视当代诗歌发展的初衷。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小雜 誌》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向人们展示诗人的新诗作,而是在这 种展示中告诉人们,写作说到底是一种对人的智力的挑战。 只有那些能够不断地以新的方式更新写作的内涵的诗人,才 能够真正地让诗歌永远呈现出创造性的色彩。 目录 张曙光(1首) 盛夏读陶渊明..................01 臧棣(5首) 新起点丛书...................06 诗歌的战士丛书.................08 慧根丛书....................°9 尼罗河白莲丛书.................io 政治幻觉丛书..................11 林木(5首) 诗,关乎宁静..................12 诗,关乎虚构..................13 诗,关乎呼吸..................." 诗,关乎玩笑..................15 诗,关乎鲜货..................16 舶良指玄(1首) 树的描述 ....................17 明迪(1首) 在蒙玛特高地...................21 清平(5首) 张曙光 一个人,及其他.................28 感怀诗.....................30 苦难诗.....................31 三米外.....................32 神秘诗.....................33 冯永锋(6首) 百灵鸟.....................34 捕鱼儿湖....................35 卓克基.....................36 碉楼......................37 元上都.....................38 水杉......................39 阿西(5首) 兴凯湖.....................41 松花江夜游...................43 山海关感怀...................44 中央大街上的风景................45 北方,快速移动的风景画.............47 李笠(6首) 鱼缸里的乌龟 .................49 彼岸.................... 50 雪白,或国庆即景................51 金黄中.....................52 看,唐朝来了..................53 盛夏读陶渊明 道丧向千载 盛夏草木长 --陶渊明 其一 外面传来割草机的声音,我知道 这是那位头发花白的工人 在为小区的树篱和草坪修剪头发 更远处,成串汽车隆隆驶过。风 打敞开的窗子吹进来 很凉爽。天空中有淡淡的云 但现在消散了。我在读书 听着Keren Ann的乡村民谣 三天来没有一个电话。当我 向外望去,暗红色的屋顶 在树影中闪亮。你的声音 穿越了一千年传来,还会更久 我知道,再过一千年,仍会有夏天 但是否还会有树木和草地?歌声停歇 仍然是割草机的声音 其二 南风驱赶来雨云停立着 像一群巨大的鲸鱼我们和草木一样 盼望着一场雨但始终没有下 它们移动改变方向和形状 却不曾化为液态的雨一个星期了 树木静止成绿色的雕塑 草坪发黄 只有 空调机的水滴落在行人的头上 太阳在城市上空剧烈燃烧 实施它的暴政榨干大地每一滴水分 人们开车去了乡下的别墅 或到了景区我脱掉身上的衣裳 躲在屋子里我的房间农舍般简陋 但足够遮蔽风雨和抵挡烈日 有时看看窗子上的云朵 不是为了怀古只是关心 那场期待中的不可预期的雨 其三 他熟练地修剪着树篱和草地 把它们塑造得浑圆或方整。 我不知道陶渊明是否会赞同这样做。 他也许会让它们自由地生长 哪怕门前的小径变得荒芜。 他也干其它的杂活,我是说那位园工 譬如,为花木浇水,清理着 地面的垃圾。他的手指灵巧 但却粗糙,上面长满了老茧 当干完一天的活,他回到家里 会和妻儿一起吃饭,聊上几句天 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但此刻 他正全神贯注地工作,直到暮色降临。 他远去的背影是那么亲切。 其四 一只鸟在窗外叫个不停,发出刺耳的 嘎嘎声,我以为是电锯发出的噪音 在切割或打磨什么。在我的阳台对面 是一座废弃的厂房,不时有人在干点私活 可妻子说是这是鸟叫后来 我也认为是鸟叫,心里却仍然在 怀疑因为我确实没听过这样难听的鸟叫 但它在叫些什么,从早到晚?是在求偶 还是在诉说失群的苦涩?这个蹩脚的歌手 不入流的诗人,执拗表达着内心的情感 就像我。我清楚歌唱的最高境界 尽管我的嗓音低哑,羽毛也不美丽 但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唱得悦耳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的苦难和困厄 我才不在乎别人会去说些什么 其五 雨一直在下,从昨天傍晚 落到了今天中午的睫毛上。 我的心情也被淋湿。想象着 一双灌满泥浆的靴子 在沼地中执着地跋涉,却不知道 将走到哪里,或走得多远。 或许这是我的脚,但道路却不是我的选择。 我们无法确知命运,但它确实 追逐着我们并干预我们的人生。 我是逃亡者。在梦中曾经不止一次 醒在小旅馆里,有着狭小的房间和木头楼梯一一 街道陌生,两旁矢车菊寂寞地开。 我会平静地扮演游戏中的角色 任一切自然地发生或消失,直到 游戏的终结。现在我放下手中的书 眺望窗外的天空,暑气消散了 风中带有些许凉意,秋天在不远处的 枝叶间栖伏,隐现,似有若无。 2008 臧棣 新起点丛书 起点之外,还有源泉。 将你的头掘入源泉,你会得到 一张世界上最清醒的照片。 但你不爱照相,你不需要清醒得 像一个受罚的天使。你更愿意想象 秘密在风景之外。 大孤独里的小温柔。哦,假如你爱上的东西 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恰当的名字。 你会如何对付怎么办?记住,自我是你的同谋。 将它归入源泉,意味着 你还会回到另一个起点。哦,假如在某种意义上 命运不止是一种暧昧的安慰。 你不管它叫自我,它还会有 其他的名字。它不会在意你的忌讳或迟钝。 你不用自我称呼它,它还会有别的机会。 它坚定而具体,像一枚小石头, 你从圣芭芭拉的海岸带它回到北京, 它沉默于自我并非在物质之外。 它是你从大海的无尽的咏叹里得到的 一份重量。哦,假如它始终保持着 你最初看到它时的色泽,你就会在时间之外 遭遇你的另一个自我。哦,起点。 你会在骨头的叫喊中感觉到我不止是你。 2009.11 它不会因你的犹豫而盲目。 诗歌的战士丛书 慧根丛书 在爱与死之间,我发明了 这安静。这绝对的空间。它的地平线上 停放着一台褪色的轿子。花的轿子, 峭壁的轿子,无底洞的轿子。如果只是人去, 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空。风吹着暗红的流苏, 就仿佛永恒被揪住了小辫子。 我发明了我的死,但我不确定 诗歌的战士是否打搅到了你。我多少感到抱歉, 我选择了永恒的失败,而不是浅薄的胜利。 这里确实很安静。云的白毛巾 刚刚擦洗过一片柿子树。小池塘里 反射着雨水激发的新的光泽。跳舞的芦苇 给你曾抵制过的思想松了绑。在野鹅带来的友谊里, 姿态一番,你不会被问及莫名其妙。 不是大地本身,而是大地的孤独 确定了这礼物,它甚至珍贵到令基调准确。 像你一样,在此之前,我曾无数次想过 我的死,但不曾描绘过它。 现在,我开始描绘我的死,指出它 在爱与死之间有过一个确切的位置。 宇宙的寂寞已不在话下。 但这样的雄浑太具体,并不适合每个人。 你开放,将缠绵带到地上,但你不知道他们 在你的开放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曾让你手里握着的种子紧张。 也许,那距离并不可耻,但要缩短它, 却怎么都不可能。无辜已试过人性,爱也已试过 大自然的神奇。而那距离仍然没有消除。 你开放,在关键之处,将我重新编织到 花的神圣中。一转身就化身,怎么办? 你比我想得更多的是你真的和生命结合过吗? 其次才是新角色中的旧情绪。 风里来,悠悠同样很矛盾;白云的名字里 有你喜欢的大雁的踪影。人字会飞,才不在乎南北呢。 雨里去,浩淼同样不渺小很孤独。 你的泪水是彩虹的绷带。 那被缠过的东西,有很多次,虚无到了极点, 却在诗生活中深深地扎下根。 2009.10 2009.10 尼罗河白莲丛书 最初,你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但是,第一眼,这些犹如伸出的蓝色拳头的非洲白莲 便在你的心里获得了一个位置。 一个位置,就像章鱼的吸盘一样有力, 许多生活的意义不停地向它游去。 被吸进去,被那些仿佛与我们的消化器官很相像的 内在构造奇妙成一叠记忆的小夹子。 再夹紧些,就好像这是把事情清理干净的第一步。 以前没怎么用过,不是你的错。 它们夹住的东西或许可叫做宇宙的彩色活页。 没想象得那么重,很好翻; 也很好玩,有点像重温翻身的隐喻史。 解放啰。动一下,就是虚无已死。 解脱啰!我们的身体其实和这些石蒜科植物一样, 并不讨厌朴素的逻辑。变种有很多,动不动,就绰约。 突出的特点是,绿叶的形状像裸体的剑。 是的,任何时候,不要轻易就说我们一无所有。 沿着它们的秘密旅途,从未得到过的奖赏 开始有了新的原型。很多时候,性无疑比爱更美妙, 但赢得我们的心灵的,是孤独的爱。 政治幻觉丛书 你想活得纯粹一些,所以 不纯粹反而频繁地触及了灵魂。 哦,频繁。打开,关上, 有一道门是为你准备的, 它从不上锁,就仿佛爱 是一把你从未用过的钥匙。 哦,钥匙。比钥匙更尖锐的 走向灵魂的方式,似乎是 能在黑暗中发光的东西。 哦,在黑暗中发光。你向诗借刀, 借影子,借比影子更快的一技之长, 但是诗只有带刺的语言之花。 哦,语言的玫瑰。一旦把你插到瓶子里, 你也是肉体的玫瑰。玫瑰之外, 一切都不过是幻觉。哦,里里外外, 你也许不需要这样的绝对, 所以我说,诗里不会再有其他的政治。 2009.10 林木 诗,关乎虚构 一题赠无名氏 诗,关乎宁静 ——题赠冷霜昶伟夫妇 雨,一直下个不停,一天比一天大。 雨幕彷佛夜幕,完全遮住了视线。 人羣和硝烟,雨雾般一点点弥散在雨幕里。 我一点点向前移动,彷佛又回到梦中。 彷佛,我的生活四处充满了彷佛。 彷佛这样又彷佛那样,而别样的彷佛反复出现, 彷佛纠缠在一起的渔网拆解着我。 一点点,一点点,我一点点变小,变成一点点- 跻身在雨点中,四处流淌,四处奔涌。 倾述原来这般快乐。梦一点点展开, 我快乐地划着水,看大雨梦魇般倾倒在大地上。 雨下了整整半个月。慢慢地,雨小了。 你探身看了看窗外,嫩汪汪的小草挤满了田展, 鹅黄或紫红的野花点缀着田填和山坡。 此去经年,喧闹已彷佛夜色里遥远的星空。 这里曾是我的家乡,如今依旧还是。 二QO九年五月廿一日 六月,诗歌是黄昏最美的衣裳, 是妳心中遥远而静谧的星空。虽说猎户座 并不比狮子座安静,星光却比舌尖敞亮。 十年前,妳已跻身它们的行列, 将我默默抛留此地,唯有修辞与我作伴。 二十年前,妳是我的衣裳,遗落在长安城里。 二十年就是五百年,抑或两千五百年。 佛祖降临人世,盛大的假面舞会 刚刚举行一半,我们的脚也赢了一半, 粉红的国度三五天就雪海一片。春雨洗刷, 秋风冲凉,寒风焊接差别的心,蓝色花瓶里 盛满了观世音的洗脚水。修辞的力量 真的惊人,它有一双天使的翅膀, 大部份时间被魔鬼借用——装饰杀人者的游戏。 古往今来,蚂蚁的命运从未改变, 靈鼠的地盘一天天缩小。这人类的儿戏, 早已演变成人世的悲哀,还时常牵扯于妳。 但妳每每乘着凉风,树荫下, 或月色里默读这无字的天书。满怀热情 为过路的行人插一块生活的提示牌。 二OO九年五月十五日 13 12 诗,关乎呼吸 --四赠无名氏 诗,关乎玩笑 ——再赠清平 空气清新,宛如一朵花。柳叶舒展 却宛如一首诗突然愀然,一个人突然落泪。 这忧伤的美,着实迷人。时常 令我落泪,睡梦中也怅然若失。 妳,还是早点离开。早一点,哪怕仅仅 早一两个钟头离开码头。码头上人太挤。码头上, 人羣彷佛秋天的野草,杂乱地挤满了旷野。 远一点,再远一点。还是太近了! 相距十万里,我依然能清晰嗅到 妳满怀牵挂的幽香。鼻翼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进一步分解了我日渐枯萎的心力。呼气吸气,深呼吸。 清新,抑或清馨?我似乎不能准确辨析、判断, 水滴撞击还是音符肉搏。我 总是轻信:隔离术也就一层纸,薄如蝉翼, 镁光灯下幻化五彩光亮。我信,因为它太迷人。 二。。九年五月廿八日 青春膨胀。窗外,人声如虎啸。他吓得哇哇哭。 这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就是我。热泪 挂满脸颊,瞬间结成美丽的冰凌,寒风中叮当作响。 玩笑开大了。老天爷也会震怒的。 玩笑。我从不曾开玩笑。我们都喜欢玩笑。 这语言的把戏实在拙劣,相比逝去的青春。 别说了。我们回家再抱头痛哭, 别在这长街上丢人现眼。借你一天,留青春半日。 时光飞逝,你转眼就将迈进天命的怀抱, 我也紧随其后。时间的车轮—— 不知不觉已慢慢碾碎隐藏的凶相,而凶险 却彷佛钟表上的秒针总在滴答作响。夜幕降临, 世界彷佛安静,拧亮床头的台灯,读两页书我们再睡觉。 我们,也是人民。他们,不是魔鬼。 这是突然迸出的念头,还是骨肉里的DNA? 二O。九年五月廿九日 15 14 诗,关乎鲜货 舶良指玄 题赠SJ 树的描述 一路上,我试图追赶云的尾巴, 试图用一腔怒火点燃你火红的脸颊上。 我的邪念抬升了你的仕途, 高入云端的祖国仿佛一阵风。 杀她一个回马枪,撕下她美丽的面容。 你很不高兴,我却乐翻了天。 我操!这一切都是今晚的美景, 都是你不愿诉说的心里话, 却被我恶作剧般地搬上了人生的小舞台。 我操!请原谅我的无情,请原谅 你对我的无限期望。 但是,我还是想祝福你和你的。 而时至今日,我已想不起你是谁。 二。。九年六月四日 描述人 自始至终,我描述一棵树。它高处含着风, 众多叶片翻涌,像在力场中,纷扰如屏幕上雪花。 描述,是调出清晰图像,意见回到秩序。我将透露 当书写从积累遭遇结束处重来,新的描述 如何不纠结于时间,犹豫着开始也能走上无终。 至于描述空间,自哪一点起始对每一处都公平。 以及长短、虚实、高下、阴晴,我都辨得轻松。 描述人的回声 苦!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谁在收听我? 想不出道理的愁,遇上讲不清外观的急。 又路逢悖论的鬼打墙,撞成文弱:可以怨。 物理规律制约冥想当然的话语,现有的空闲 哪够悉数细微的瞬间!错路中又生出好多愿, 一群概念来剪径,索要我的操作性。怪你夸口。 画家用模糊表现动,哲人将不可知作结论, 都旧了。甲和乙相互支撑说明丙的问题, 17 16 I 比喻啊,你这必杀技也给人杀了么? 喻体 像一团振荡的铃铛,宣告无定感已然入侵。 像一片错乱的钟摆:对时间,无人有基本的认同。 树中的风、的光多么慌乱,即使能解树的构造 也不解自身性质。虽也曾游图书馆,无故乱翻书, 又在观看角度上下功夫。就像……下一个比方给别人。 我像戏子到处赶场抖包袱,像变化得疲软的孙悟空。 说不好助益理解还是予人谬误。我年少时激情 是对“尽数对应”的热衷,终于都配好、成形, 物与物还是不能相互说明,只好给对应物 再来套新对应,就落进比喻无尽的漩涡中。 本体 他走过场,那畸形的透镜,使你想起我。 我简单且实在,他诸多的类比令我含混。 人们更愿谈的,是与我同名的另一个所指, 它关乎根源,是变清醒的诱惑。青年热衷谈论, 就像装饰一座危险的城堡:思想此问题时, 落入彼问题的陷坑。至多使你感到生命虚无, 甚或更多探究的兴致。直到表达的枯竭和疾病 使你感到这本体真实存在,他人都似轻盈如鸽, 仿佛这本体只造访了你。那些不幸如人与人, 定理与偶然,都交给不枯竭的悲伤。古人的描述 因我赋景物以意义。你终于想汇入规律, 这迟暮的愿望,无论在我之前或后。 一个孤独的声音 声比形多一个,当其相互结伴,孤栖的是我。 公认的对应关系是个错,有个形象应配着我, 却携手报纸的吆喝。我航行其间找点儿突破。 当我寄居你心,感觉如一个密谋者在动手前 暴露给万人的注视。这是换方式思考的恐怖。 归纳所遗落的具体事件如呼啸松涛,只能远听。 人人爱公式,省力如滑轮组。精密地组合 物与物的生硬联结,描述中牵强的因果。 反光 我有无数方向,你怎能看到全貌? 透过空无缝隙,我无法随意,一簇簇 在粗糙处分散而减弱,偏离了目的, 你以为我消失。巨大的空无,我怎样瞄准你? 就像传球接球,有时是命定。你的生活 每个阶段围绕一个作者,觉得事事都如他说。 直到前人的例子都再不觉得契合:球飞了。 你怎样描述走神的光?无高潮的枯燥阅读 真打开了新世界,修正自身看法的历史? 18 告诉你,命运和我一样,有波粒二象性。 明迪 描述中浪费掉的时间 叶片是当下的实在,而飘忽与闪烁 才是你真正迷恋。实烂熟而无味, 人想征服虚。比如与某个女演员 通过新闻报道同居。比如网上的口角 转为每日耗神的仇恨。订一幅远山近水图 比拟日常的虚实,大家都劝你、教你 区分这两者。你终于想开,又突觉 “生活是有意义的”是更大的虚设。 讲着如契约般庄严,谁将它证明过? 前面像又多出来许多路。学生们 回校看你,一年比一年多,你却觉得 这是你引起的世界膨胀回来报复你。 你已用一生描述细节,用穷举法再造世界, 宣讲用户化的哲学。待那树密叶一片片 落在你脚下,终于给你描述的条件, 不再需要比喻和假设,依赖模糊的声光。 而那真实、清晰、具体却使你全然失去 对描述的兴趣。并明白:我是所有的时间。 2009.5.11北京 大山子 在蒙玛特高地 --From《寻找F音位》 绿色的雾,在树尖浮动, 残月从远处45度之外 倾斜过来,一弯腰就能接住 潮湿。几个当地人在晨跑, 一个声音说,我就住在 山坡下,去喝杯热咖啡如何? 我才想起没吃早饭。一只鸽子 雪白雪白,为了能和它 说几句话,我必须下山去 买面包,然后上来找它, 喂它。一个吉卜赛吉他手 在阶梯上找到一处不太湿的地方, 调弦,试音,然后弹起一首 西班牙民谣。几个游客上山来, 合拍,哼唱,太阳爬过教堂顶, 21 20 把台阶照干照亮。但总有一些暗处 照不到,那是迁徒投下的 阴影,吉卜赛人的名字大写。 2 从圣心教堂下来后,在山下 荒凉的角落,看见一个 安静的旋转木马亭,失音。 它曾经在哪部电影里快乐地 旋转过,金碧辉煌。想象自己 跳上其中的一匹白马,王子 顺着木杆滑下,坐到我前面—— 错了,我和民主面对面,二尺远, 不可能搂住他腰。他的肩 在我呼吸所到之处,抬头 就能看见眼睛。我举起相机 拍下错失的瞬息,背景是 新英格兰红墙,满地的落叶一 旧日子在新光阴中转,一只木马 转了六年,等待七年之痛, 但也许,七年才是新生的开始。 3 在街头买了一杯咖啡,一个奶油松饼, 然后从后门走进Cimetiere de Montmartre墓地。柏辽兹在树影间 流动,比水蒸气还轻。你给我的铁盒 也很轻,像空气中的浮标,引着我 寻找标题音乐。这里没有游客, 我可以不绕道,不经过门德尔松, 直接观测海涅的翅膀如何流亡, 如何穿过教堂在低凹处翻飞,滑翔。 生命要穿越多少棵树才能扎根? 爱墙就在不远处,最后的情书 难道只有涂鸦在墙壁上才能成为传说? 大街上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 红磨坊的香艳,没有灯光也四溢, 哪怕在云里,雾里——巴黎的雾 把我带到一年后的北方,你说我其实 不喜欢吸烟,不信,看看我的手指。 塞纳河水流不到高地,我怎看得见 内心漂移?在万圣偷换手机时 我忘了看你手,只记住了当时的气候。 22 23 要穿过几种密码的黑洞,几支香烟的 白雾,才能看清痴迷中有多少虚构。 要用几种语言变幻,几种露水擦拭, 才能使爱在一个繁体字中不生锈? 5 转角处,小木屋顶上的风车 在测试爱的风向。我不来自长安, 我的直发,早已被加利福尼亚 晒成港湾,不再漂泊。 重游这里,是因为他把我手机里的 芯片调换了。他出门几天, 让我去更远的地方,回忆,思索。 在小丘广场,我没有找到 我的毕加索。那些乳房太平淡了, 没有被夜晚抚摸过的扭曲, 和压抑,没有花好月圆之前的 焦虑,之后的忧伤。 6 昨晚,在拉丁酒吧的无烟区, 我抱着一瓶草莓奶昔,一个香蕉, 一盒白巧克力,边吃边写信: 大龄,你在哪?看完圣心 我就收心,归去。蒙玛特 没有玛格丽特,阿芒不是阿盲, 茶花封存了不是茶叶,风尘里没有 风尘,只有 Dust in the Wind。 从巴黎到堪萨斯,Everything is Dust in the Windo 7 从圣女贞德的雕像,到巴黎公社 第一声枪响,民族主义在这里 演绎着独立和不羁。但一个枝上 开出两支花,一个主义 精神分裂,分出自由和极权。 在蒙玛特高地,我找不到答案, 答案不在风中飘,因为风一吹到 这里,就四分五裂。圣心台阶 不通向预设的圣殿。一个影子 穿墙而过,手里举着熄灭的火炬。 8 多了些游客,多了些流浪人 打开琴盒。很快,高地 会变成海洋。多了些鸽子, 但有一只已飞走,以为我不会回来。 Je t'aime, Je t'aime, mais je ne peux pas vous dire. 蒙玛特高地,把异乡人的失落 降到最低一根弦。天空在词语间, 云朵触手可及,来不及拨动, 荒芜已是雨水中的纳帕葡萄园。 青石小路,转眼变成田境, 圣彼埃尔灯塔下,爱墙爬满蜘蛛。 我迷过几次路,全世界的岔路口 在这里汇合。那些石头小屋, 看不出年代,石缝之间,唱片上的 流音,故事一样传出来。 我跟着一个陌生旅客走,不一会 他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进去了。 我换地铁,坐电车,下车后继续走。 在法兰西,F音位就是有轨电车 开走后,振荡的空旷。闭上眼, 风就是我的家,云在屋檐下,无言。 2009.10.18, 2009.1020.修改 注:蒙玛特在巴黎北边,有圣心教堂、红磨坊,小丘广场、爱墙、狡兔 酒吧等景点;狡兔三窝一一法兰西,美利坚,中国瓷器;堪萨斯是地名, 河名,也是一个乐队的名字,正如堪萨斯市不在堪萨斯州一样;吉卜赛人 自称Rom (人)。 27 26 29 清平 一个人,及其他 一个人,他勇气不多,理想不多,智慧不多, 他不要求高于生活的一切,他要求生活 尽可能接近对生命的享受;一个人,他不愿成为 任何的敌人,他低着头,煮饭,上班,作爱,和熟悉的人 谈论天气和时事,偶尔涉及命运的神秘和 远远流过天边的,政治的河流;一个人把自己和 战士、流氓、阴谋家、振臂一呼的英雄分开,划出低调的 谦卑的界线,“我不是他们,我只是一个老百姓”; 一个人,他时常在恐惧和,克服恐惧的自我慰藉中度过 疾病,婚姻,失意的职业,和巨大的血缘,感觉到 时光一点点消逝,世界一点点陌生,死亡一点点靠近; 当寒冷的冬天短暂地离去,一个人发现自己被 春天,又一次带向可笑的欢欣,“我那么傻?竟然还和 少年时一样,受它的鼓惑,投身于热情”;一个人 习惯了自嘲,把自己抛向宿命的枪口。但当他的生活 突然遭遇真正暴力的射击,当他内心仅有的光明 突然面临被抢劫的危险,当他不得不和传说中远在天边的 流氓、无赖、强盗、诈骗犯狭路相逢,当他听到他们说出那句 最令他惊恐、最让他蒙羞,尖刀一样扎进他 灵魂深处卑微的骄傲的话语,“你跪下吧,否则去死”——他 突然感到自己长出了全人类的力气,用他善于 煮饭和拥抱亲人的手臂,用他一生仅用一次的 粗野的口气,用他仅有的理想、仅有的智慧、仅有的勇气 大叫一声:“操你妈!你以为我是谁? !” 2009.10.14 28 31 30 感怀诗 苦难诗 (有感于一个善良的偏见) 僵化我。 闪着今天 云和我,都会远去, 变成快乐而愁苦的 打哈欠的观众。 我永远地看着未来反对我、迷恋我、 书啊,未来说,还用说么? 去争吵吧,去你童年拿奖品。 去把一个人想在地上,告诉他波浪。 三十年后,我的白胡子是我的骄傲, 无法想象的美丽与做作,到那时 才知道后者尤其好。 而你现在告诉我,只有乱哄哄的人群 指着二十年后说洞房。让人太残暴。 一切,盯着桌子看,都能看见。 但看见一切,能让你在婚礼中不彷徨? 跳过它吧,跳过数学课,那才是堕落的诀窍,厌食的良药。 2009.10.16 苦难,不是我的血汗钱; 不是我艰难购得的船票,不是我的 娱乐和职业;苦难不是我的理想和 实现理想的勇气——我没有将它选择也 未曾播种收获反抗的道德。 苦难是,我站在人类的偶然里, 被空气和一小段时间所包围。 是的,——有别的空气,但有多少 灿烂而无害的呼吸?有多少不肮脏的 尘埃和水滴,某一天、某一年、某一纪 不沾染我的肉体,不侵入我的 遗忘和恐惧? 我移动,犹如细菌穿行于细菌的兵营: 我死去或,免于一死的地方有更羸弱的同类。 我有一千种死法,但没有一种能让我 死在人类的疾病之外。 我在荣耀中,屈辱中,短暂的曙光和漫长的黑暗中所 走过的一千条道路,没有一条不通向军队。 2009.10.12 三米外 三米外,一棵树叹气、起伏着无奈的娱乐。 穷开心的队列中,他想,我排老几? 织纺布,精湛的手工,浪漫主义,傲慢而 天真的文书,渡河未济,谋杀一个人但 善待他的尸体和荣誉,——太多的 前辈的敏捷和喘气,需要他礼让、平息 退下舞台的,娱乐的秩序。 他还想,三米外那个人,是否在其 悲悯中,含混地消隐了他原本慷慨的陪侍? ---缕低沉的风停在耳边,仿佛世界只给我 片刻的聆听,就将由它全带走。 三米外,一棵树枝摇、叶落,投下令我羞愧的 安详的身影。我想,我难道不如一棵树? 我一生的死亡和离别,难道比它更多? 我彷徨于何美、诡辩于何人、愤怒于何物? 我狂躁无定的身影啊,纵使母亲也不能让它有 片刻的宁静。——我想,这多像 一个人的多动症,出自两位医生的灵魂。 我还想,三米外那棵树,是否在其 摇曳中,含混地驳斥了它原本迷恋的进化论? ---缕星光掠过眼眶,我看到世界在 暮色降临后,仍未更换贴身的衣裤。 2009.10.10 神秘诗 你将万物的关节捏成一个孤零零的岛屿。 你是不可知的,就像天鹅的恐惧来自蚂蚁。 我看到一万年和十万年只有几分钟行程; 你和你的祖国,也短于一夜的丛林。 是什么使你将人生遗忘? 是什么,使你在曾祖父的回忆中化作鸟鸣? 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曾得眷宠。 功劳簿上,你仅获一缕氢弹的愁绪。 但爱情重叠而必须。 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幕将迎来人民的欢聚。 你知道,未来的秘密就在于 从爱人弥留的耳垂上,拔除一枚永生的鱼刺。 2009.7.12 ■■■■■■■ 32 34 35 冯水锋 百灵鸟 青草都衰成了枯草 熟牛肉熬成生牛肉 牧民随身携带着苦难 这碱化的湖盆,云雀悬停 三十一年的大风把快乐钉入地底 任满身的雨露升空而去 爱意都干涸了,村庄边 地窖子存不住女人 退化的野葱从我脚跟 一直摇晃到你面前 活命就这样煮成了苦命 涨潮的牛羊,睡在冰草边 咸水就这样熬成了甜水 井边的造纸厂,搬向正蓝旗 2009.7.13日,乌珠穆沁 捕鱼儿湖 张军的儿子嘴唇红得像涂了颜料, 张军老婆钱多得像政策数不清。 他们在湖边盖起喧闹的房子, 这些外表安静的人不肯安静。 人们从远方赶来助兴, 开着喇叭,举着白酒。 他们想一口吃掉眼前的富豪, 拼命地抽取不属于他们的圣水。 沉睡者仍旧在那沉睡, 他醒来像尚未醒来。 奔跑者抽走沙地之水水内之鱼, 奔跑者铲开有花的草原种下被麦。 张军的儿子嘴唇越来越红, 他们全家直接饮用大地的鲜血。 2009.7.15 37 36 卓克基 碉楼 我的村子就在河边, 你只能看到外面。 水边的向阳花开了, 采花椒的人还没动手。 河坝地里种着核桃, 山上长着永远不能砍的树。 这座五层的房子前面是监狱, 一楼是茶房和大伙房。 二楼我用来宣传革命, 三楼安放卧室和火塘。 透过四楼窗户你能看见佛堂, 彩色花格窗户外,红尾水鸭在歌唱。 你看见我的房子像看见一棵树, 所有的秘密都流动在树皮里。 2009.8.15 我成天站立却若有若无, 看见我的人什么也没看见。 村庄正在老去, 只有旁边的草坡不老。 盖起我的人正在老去, 只有脚下的河水不老。 喜爱我的人也在老去, 只有脚边的紫苑花不老。 我守卫着一切又让一切守卫, 我紧握大地又让大地紧握。 有人架起云梯想要修复我, 它们在我身边堆起几千枚石头; 那垒高我的人如今都在远处, 我站在这里,涌动破败的念头。 2009.8.16 38 39 元上都 有钱的女人皈依了佛教, 有钱的男人发动了战争。 有钱的城市拉扯着沙子, 沙地上的榆树,长在苔草边。 李丽拉起铁丝网围着她家的牛, 张红拉起铁丝网护住他家的草。 生长金莲花的土地今天长满了土豆, 土豆开花了,移民村圈养着歌声。 张红的爷爷赶着勒勒车去打酒, 李丽的姥姥坐在包里念佛。 张红拿出牛羊向李丽求亲, 媒人绕着铁丝网,多走五十里路。 有钱的女人发动了战争, 有钱的男人,红砖垒起长城。 张红和李丽都住进沙地里, 而你是那个想移走沙子的人。 2009.7.16 水杉 献给星宽治先生及日本友人 在两座三座四座人类村庄之间, 在天空与大地交换情感之处, 在坚硬的岩石流向大海之前, 有人散播了你,酝酿着六十年的汁液; 接通这土地上所有柔软的生长。 连在一起,就远远大过我们, 给麻雀以庇护,摇晃着萤火虫的幽光, 神灵在你翼下安放它们的住宅, 乌鸦们互相熄灭了打斗。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这样的树, 愿意与其他的树联合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这样的树, 奔走在人类诞生之前,消亡于人类灭绝之后。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这样的树, 愿意把割裂的大地紧紧缝合;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这样的树, 像化石一样,牢牢地把信念储存;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这样的树, 用生命支架着房子,又站在一边守护它们; 41 40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这样的树, 走到哪个地方,就把根留在那里。 2008.6.28 日本东京 阿西 兴凯湖 夏季热浪抚平了水上国界线 埋没了湄沱湖、北琴海这些旧名称 吃下俄语的鱼,吐出汉语的刺 我们裸体。我们跳进没有盐分的湖水中 细沙流出脚底,时光缓慢荡漾 短颈鸥鸟在茂密荒草栖息,进入正午时分 对面的国度,流放曾在光天化日下进行 我的伙伴于彼岸写下关于此湖的另一首诗 生长在兴凯农场的诗人,四十年来 于湖滨除草,想象漫天浓雾中远去的渔船 如今我们在他乡相识,给诗歌未必相同的定义 对这个湖泊却有着一致的水面和深度 那个几年前的小酒馆换了女主人 我走进去,又走出来,视线掠过头上黑乌云 黄昏临近,借宿密山城,梦中闯入北大荒 ——望不尽田野与荒野,风从别处刮起 我曾把父亲葬在上游,我离死亡很近 兴凯湖,兴凯湖,你的周围是被遗忘的坟墓 此刻,我想起了一些亲人的名字 想起右派分子的名字,眼前已是冰天雪地 2009.7.26 兴凯湖:旧称湄沱湖、北琴海,位于黑龙江东南密山市,是中俄界湖, 水面4千多平方公里,中方占接近三分之一,盛产大白鱼等。诗人桑克、 杨勇、阿西等的出生地。诗人艾青等随王震将军在这一带度过“文革艰难 时期”,诗人朵渔亦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农场生活过。7月11日,和杨勇、 孙文波、蒋浩来此观景、戏耍。 松花江夜游 这夜色,适合写一首散文诗 不须分行,让词随意漂泊 滔滔江水之下,无法确知的深处 存在着几个硬词 星星挂在夜空,远处灯光迷离 我看不见过去,看不见明天 所谓的光芒会在哪一片黑暗中出现? 其他人,在更暗处 船逆江而上,或顺江而下 已绕过暗礁,又进入漩涡中心 42 江水没有形式,更无内容 仿佛从我的胸口流出,形成风浪 二十五年前,岸边枯树下 像个老者。今夜我将一直漂泊而去 让迷雾一样的思绪漂入黑龙江 漂入阿穆尔河,漂入日本海 风大起来,风把这游船带向不知处 有人惊叫着,数点着隐约的灯火 虽然并没有进入无底深渊 我仍感觉到寒冷,来自更黑的岸边 43 44 哦,二十年前海子在此结束了春天 而今早已不再雄关漫道真如铁 2009.7.28 45 山海关感怀 中央大街上的风景 只是几步之途,就走进秦的海洋 灰蒙蒙古城墙与灰蒙蒙的翅膀 我数遍城楼上的每块砖瓦 完整的加上残损的等于整个清朝 新城太新,几只唐宋家燕 飞入新时代无处安身的坟场之滨 谁的鼾声与关外鼓角相闻 我的姓与胡人曾在同一片桦树林里 嗯,沉默的诗人,喧嚣的黑夜 闪电在孟姜女庙上空把世界分成两半 明天还要启程,京都里没有皇上 我写着奏折,关于飘忽不定的鱼腥味 它从南方飘来,飘进渐凉的梦中 我把梦拖入后半夜,天空出现鱼肚白 俄罗斯没有消失,它在某个拐角处 呈现着一百年前的烟斗和女人的披肩 我如同来到到了七千公里外的叶卡城 在那些不同的颜色楼房里躲避闪电 但此刻,整个夜晚洋溢着啤酒的气味 每个人都有点醉。我记不清是否照过相 不是最寒冷的元旦夜,今天,我不是从小城 来这里,像从黑树林中逃出来的犯人 大街的最深处并没有流亡者,但有人 吃着列巴,谈论着卢布,或圣彼得堡 火车头在相片里呼哧呼哧冒黑烟 少妇袒露着,每个人看到的不比想象少 当然,夜幕下的哈尔滨已经不再恬淡 没有深色雪茄,人流中找不到真正的画家 这儿的凳子不错,它们一点不喧哗 索菲亚教堂很近,像站在另一行诗中 哦,我不是基督徒,我没有去礼拜 何况这里色情总是多一点,许多词已在私奔 北方,快速移动的风景画 2009.7.31 46 那云,总是深灰或铁灰色 最髙远处,是团棉絮正从手中散开 我看着地之角,苞谷绿中泛黄 无名野草,葱茏,在小河边歪斜着 是谁在长方形房舍前,把牛车赶进下午 田野连接着田野,没有尽头 像无标点符号的诗,不知哪句里长着 大豆,哪一行里长着高粱 哪个段落中是随风飘舞的稻浪 一切都未成熟,群山深处,溪水叮咚 有人从大山里走出,像野人 径直朝未知的方向迈着大步,匆匆地 从视线里消失了,消失在又一片林地里 现在,北方在移动,在进入镜头 车窗外,白桦树和杨树的每片叶子 水塘,长满三叶草,它在路边 存在三十年,有些干涸,明天的大雨 将注满它,那很污浊。村童的梦想 永远不知能否实现。黄色、白色的野花 是我的姊妹,她们从未走出这里 47 已经踏上了赶往秋天的旅途 我在另一条旅程上,离所谓的秋天还很远 李笠 49 48 2009.8.1 鱼缸里的乌龟 地上乌龟在爬,小心地,像一个有野心的官员 它爬着被御碑压着的忍耐 它爬着宫女的沉默。也爬着商周奴隶制的速度 我把乌龟放入水缸。它舒展四肢,飞 但始终停在原地,如壁画上的飞天。一种 向上的姿势。水泡响着掌声 乌龟游着一个采菊东篱的诗人的悠然 乌龟游着一个皇帝畅游长江的壮志 也游着一个坐轿子上山新土豪的笑声 乌龟在飞,展现它地上没有的轻 它自由了吗?它伸长脑袋 它拍打四肢,它想出来。它被玻璃挡住。乌龟在爬 彼岸 雪白,或国庆即景 这里没有宫殿和楼房 两行来自宋朝的大雁掠过森林,掠过十月傍晚的水面 铁色的湖。夏天它蓝得刺眼:“复兴!”“复兴!” 很多人在里面游泳,好像根本不存有 流亡的凄凉——汽艇 溅起白分泌物的妓院的中国 一个重复的乌托邦:“暴力,能激起悲愤而美丽的浪花!” 此刻,汽艇装扮成独木舟 这是成熟——警察换上了便衣。为了政通人和 我蹲下。哦,水在喘气,或者我 正对着一张照片手淫。彼岸:岳飞梦见自己是秦桧 这片水并不在乎你站着还是蹲着;看,还是不看 它沉醉于自身的波动,挥霍着 落日的黄金:“我是源头。你进入,你就能摸到你母亲!” 这举着标语穿一身白的少女一定是天使 她为什么站在人流如涌的时装店门口? 她在哭。她对发热的人流倾诉着什么 她多像北极一块抵抗消融的冰雪! 围观的人汇成清朝看砍头的北京的前门 他们的表情露出动物园看猴的儿童 但猴子讲着悲愤的人话:“市动迁办 伪造我签名,趁我住校拆房,致我母一气猝亡 这天使和周边的颜色多不和谐 这人流怎样才能保住这流泪的冰雪? “警察来了! ”“执法的人来了!” 天使融化成两个白点。一双流离失所的鞋子 50 51 金黄中 森林响着数金子的皇宫,或编钟演奏的秋风 你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错过良辰美景 你弯腰,脱鞋。像对着海水。你不愿戴避孕套和金色的时光做爱 你羡慕泥中的树叶。你身上的灰衣无法和金色融为一体 哦,盛宴!你感到你几乎可以对上帝说“不” 但血滴——花楸树——攥紧的拳头,从深处走来 争说“永乐大帝”的残忍,和被活副的宫女。你停立 走动。你被一棵枯树截住。它横着。它占据着空间。它让你绕道而行I 看,唐朝来了 ——写给女儿维拉 看,唐朝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来了 他给你一件红丝绸包装的礼物。你睁大眼睛 他给你一件金丝绸包装的礼物。你屏住呼吸 他给你一件彩色丝绸包装的礼物。你张大嘴巴 他给你一件银丝绸包装的礼物。你微笑 他摸了摸你脸:“上帝祝福你!” 你打开红丝绸包装的礼物:一块玉镯 上面刻着两行正楷:“嫁得瞿塘家,朝朝误妾期” 你打开金黄丝绸包装的礼物:一面铜镜 上面刻着一行草书:“商女不知亡国恨” 你打开彩色丝绸包装的礼物:一匹仿制的 唐三彩,隶书:“可怜河边骨,又是梦里人” 你打开银丝绸包装的礼物:一把折扇 甲骨文:“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你嘛起了嘴 52 53 别叫我老师 他们叫我老师 我听到切肉的声音 “老师! ”“老师!” 到处是切肉的声音。麻将的声音 “咔嚓”“咔嚓”。一列互称“同志”的夜行火车 变成黎明时处罚的枪声 “老师! ” “老师! ”“老师! ”“老师!” 老师? 老师不是你所呼的东西 你说,王老师是王法还是王八? 你说,于老师是愚昧?愚鲁?还是愚弄或愚妄? 别叫我老师,别叫!——草 不是刺柏 别——叫我一老师,叫我名字!叫 李笠,或笠,这样我才能 看清我自己,我失去的但仍在梦想的世界:孤舟笠翁,独钓江雪 我不会传道,讲《三字经》 我无法回答为什么你一无所有,为什么都有了,仍觉得空 “老师!” 我不会守真抱拙 “老师!” 这是挖心! “老师!” 别叫我老师!把钱拿来 “老师!” 把你的贞洁!——老二 在垂头 叫它老师。它会亢奋,像节日的广场,复兴,或者说再一次 勃起。它想碎成黑板上跳舞的粉笔 55 54 56 57 王艾 画室 在色块瘫痪的画布废墟上,那个 投错胎的人,在迎接眼中的幻像。 幻像里众生涌来,转告、投诉、哭闹, 制造假象,挤进一块绿色的丝绸, 那里诞生一朵红花与一颗眼泪, 驻足在阶级的肩窝,鼻尖或眼皮上, 举手发誓,打赌或虎头蛇尾, 在绝妙的协议中打掉这职能的胎儿。 市场在附近哭闹不已,假的, 资本的注射液让人走亲访友,真的。 隔壁的傀儡邻居醒来,真假两茫茫, 一杯白酒唤醒了体内的抽象。 那片瘫痪的色块被扶贫了, 胳膊与汗毛分崩离析在佛光中, 乳房与大腿的曲线纳入图像的捐款箱, 终于完成,终于在信念中篡改了虚无颂。 2008年5月25日北京锦园 荒凉中从我飞越, 谈论艳俗,描写风骨, 南方 1 她的名字,辗转在邻人的枕边, 崩离在幻影中, 聚合在南方群像腐木的蛀孔里。 多年前我触摸星辰, 透过她粉色牙床构成的时间地平线, 看到记忆的稀释剂, 向那巨大黄昏的怀抱中退出。 多年前她穿过我的骨骼, 留下一排牙印、一缗青丝、一颗皮肤上的黑痣、 但灵魂盛装,精神假面, 从那一列向三流时代开去的列车上飞舞。 2 她向我耳朵陈述, 那风里滚雷控诉的坏骨症, 家庭藩篱后面的涂鸦人生, 爱的离乱,潦草生涯, 夕阳从青春绝壁拍摄了她荒凉的背景。 58 4 59 将品质的余威葬入她可爱的鼾声。 她的湖泊,她的乱云飞度, 她的不锈钢假牙, 不停地消费着我舌边的谬误, 使得节前的感情, 窒息在柔软泡沫的温床上。 3 她的白骨, 冤家狭路。 沧海桑田, 她的衣架子, 从天桥到栈道。 蓝田玉暖。 肌体的曲线还原为经济数值, 形象的轮廓沦陷为黑夜的抽象。 皮肤沟壑,荒草凄凄, 从额前遮蔽了眼帘的澄明。 她控制,我逃逸。 她的洼地,她的理性拆开的一夜。 便是线团散开的一星期。 时间的魔盘上附着发霉的嘀咕声, 在政治的高音喇叭里播出, 这子虚乌有的一夜。 收集紊乱、神经质、维生素里的暴动, 蓝天猛地一晃, 连着晕眩乳尖上的风月, 栽倒在现实的衣钵。 我要解释, 纠缠在耳际的三月。 胡琴乱弹,配合着乱世的响箭, 羽毛煽动,只为一个三流时代的风尚, 不停地献出一个坏蛋嘴边强悍的正义。 她骑上时尚摇滚的马匹, 漫步在星月诗意的法则边缘, 响应绿林响马们的吆喝。 在黑色山岗,她解释月色, 为什么只俯瞰了一个窗口, 向着那国际,流出口水般的颜色。 这灵魂的山坳,一度的贸易, 改变了强盗们掠夺的路径。 黄色手抄本、美人、皮鞋、珠宝与口琴, 一度流行,一度消失。 道路上的传统文化, 炊烟袅袅,无穷无尽。 5 她揽入旧报纸、小生意、廉价旧货, 把过去送进未来的开发区, 而未来收购工业破烂,送进此时的娱乐城。 人类进进出出,在旧化石里表情悲凉, 忙碌、寒暄、招呼。 爱恨情仇,为了演绎新化石里的悲剧与传说。 60 61 我喝着,旧秩序里的老酒, 哼着小调。 我喝着忘川之水, 在旧秩序崩溃的前夜铁青着经济的脸, 与刺青的皮肤一道,燃烧! 燃烧!另一个世界痛苦的记忆, 将从她的舌头吐出委屈,复杂的内心情节, 梳理星宿,安排剧中的火爆场景。 万顷农田里,一群夜鸟剥夺了非议与责难。 6 她的婚姻精雕细琢, 最后却毁于年久失修的伦理阁楼。 窗外混浊的河流,被黄昏的回廊, 带向远方。 远方只有夕光,打扮了虚无, 点缀一只史前来的怪兽, 索要文明与语言, 将小丑性格强化为官僚人生, 与混蛋了一生的代理商一起, 瓜分她豆蔻年华所有的甜美细节。 到她蛀空为止, 那些动人的生涯终结, 那些朱颜闪动的时光凝固, 成为我羞愧镜面上的水珠, 滴滴洒落在年年改制的他人的花园里。 我今年见过她,在那金融的银河里, 我问她答。 她退步的汉语里夹杂口红的香味, 悲伤瞳孔充斥着缭乱却坚定的风格, 心里微妙地浮起类似股市沉浮的感情。 她的灾难来自她的风尘,她欲望的青纱帐, 她两鬓的白霜 投映在岁月脂肪垒砌的酒池肉林。 我去年也见过她,在那人间彼岸, 灯火明灭,草木入秋, 宗教老死在教科书的暮色中。 她在渡口,怀揣着储蓄卡、出生证、 咽喉中仅有的歌声, 与另一个我擦肩而过。 8 她在国家的小补丁里沉沉入睡, 梦境出口,幻影加深了午后的绿意。 烈阳席卷了她的睫毛、领口、木器脖颈 与瓷色脚踝,使得青楼的肤色, 逐渐溶解在话语的显影液里。 偶尔,我随着血液的水泵, 加速我的疾驰,在疯子视网膜的梦魇中, 我发现我身上的黑 发现我身上的白, 63 62 朝向南方,复制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图像。 短歌 2007年12月初稿 2008年5月修改 它有乌云的翅膀,煽起人群中的乱火。 在那盗贼作乱与兵戎相见的梦魇, 一碟酱油、芥末与咸菜成为夜晩的点心。 能从经济圈飞过的白云是今晚的叹息, 雨的白眉,缀成帝国的风景, 无数的纸、布匹、小妾与银两运往边疆。 在审视中行走,走烂这人间小路, 无数鼠辈的权杖横在中间。幽暗里, 胸口那堆璀璨的星火在燃烧! 河流痉挛,江山沦为你双肋间的权力峡谷, 言论像痰穿越其中,人民脫下蟾蝦的皮、 挖稻田下的煤,望着悲凉的黄昏。 那里晚霞如火,黑夜里的黑牛奶, 哺育了下一个天使。无人唱、赞叹、 打节拍,那母亲决定与孤独作伴! 2009年5月3日 64 65 西渡 经此路飞升 成为众星中最年轻的星座。 牺牲 ——纪念骆一禾 2009.5.14 当炊烟在屋顶升起的时候 落日的光芒削平群山的肩膀 也祝福了平野、江河 与播种者沉重的归途。 此刻望门投止的人 愿他平安喜乐,智慧增长 如他的长寿和遍布大地的儿孙; 此刻没有归宿的人 上苍已安排另外的归宿。 众鸟高飞尽,一鸟独对黄昏 歌唱洼地里果树林的忧伤 苍茫前途和行者的辽阔胸怀。 在众路的尽头 在云彩之上 有一条成为太阳的灿烂之路,修远之路。 那是用世界的鲜血登顶的道路 屈原和但丁的道路。 众鸟中唯一的一只目睹 那年轻的诗人 和他同样年轻的兄弟 67 “冶求gw•扌却 ;1大 WAA 海棠 消息 --为林木而作 月亮,从天上递过来 一支巨大的蜡烛 让我去照临睡的海棠 高大,端庄,华美 花之女神,在迷津 高举着燃烧的青春! 这是敬畏的时刻 献给暂时的、不可战胜的美 “我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我心一起明白过来”* 东方的哲人也是爱花的,仿佛 面对一个山水知己 让他想起那个飞越大海的、迁徙的梦 花之女神高举着燃烧的落日 反复凝视江上人的倒影 万丈光芒扶着她的裙子 2009.5.8 *语出王阳明《传习录》(下)。 66 在乱哄哄的车站广场 我一边忍受人们的推挤 一边四处向人打听 一个戴荆冠的人。 人们用茫然回答我的突然。 到处堆放的行李 把我绊倒,两个穿制服的人 粗暴地用胳膊把我挡开。 候车室里充斥着嗡嗡的废话、 遗弃的旧报纸、方便食品 和难闻的汗味儿。 谣言如蚊子逢人发表高见。 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 反复向我伸手乞讨, 紧贴她的身后,像尾巴一样 是两个比她更肮脏的孩子。 小偷在人缝里钻来钻去。 除了他们,和蚊子 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离去, 虽然他们的愿望互相指责 他们的方向互相诋毁。 入夜了,广场更加拥挤。 仍然没有消息。 变幻的时刻表上没有, 霓虹闪烁的广告牌上没有, 人们空虚的眼神中也没有。 人们打开行李,把广场 当成了临时的难民营。 只有星光,仿佛救赎 从偶然的缝隙间泄漏下来 带来远方旷野的气息。 我终于拿定主意, 在广场扎下根来, 决定用一生等候。 蜘蛛 我仰面躺下,突然看到 星空像天使的脸 在燃烧,广场顿时沸腾起来。 2009.5.14 黑夜的早产儿,吃腐烂的良心 长大,一脸的衰老经 从它藏身的位置 它得出结论:世界是一顿到来的美餐! 而蜘蛛是安静的: 像一台尘埃中的电机 它的肚子中缠绕着 一捆又一捆的电线 向世界输送着相反的 电力——围绕着古老的轨道。 关于世界的前途 它赞成——用脚爪 表决,把大海和天空 装上黑框,用墨汁 把灯泡涂黑,让少女们永不醒来! 2000.8.7 68 69 70 71 潘乙宁 五月廿一日,雨忽至 午后,一场匿名的雨忽然降临, 检举揭发连续高温的N条罪状。 众多树翻出大把绿色证词予以 举证。酒瓶椰最为积极,它的 证词细致而有力,说到激动处, 甚至不停地甩着辫子。大榕树 沉稳老到,慢吞吞的,中间还 咳嗽两声,调整几个词的语序, 但都说到点子上。很多树为它 鼓掌。也有不赞同的,凤凰树 ——它更喜欢高温——这已经 是它们的优良传统。进入五月, 凤凰花占据了主要位置,高调 宣布了涅槃计划——理想不是 搞搞形式。理想本身是一把火, 每燃烧一次,更接近涅槃一次 --忽然而至的雨改变了一切。 雾放出麻雀是新闻观察员,它 对雨有一点小小的抵触, 只是在现场草草转一圈, 报告是:大雨来得忽然, 所以, 它的 众多 路人心里产生了泥泞。风是个 幸灾乐祸的家伙,聚集了大把 大把的雨刷子,不断刷新玻璃 窗上的新闻文字——过于模糊, 所以迷茫,一只蜘蛛掉进自己 结的网,越挣扎就越容易迷失 方向,很像雨水写的诗歌—— 方向不是主要的,韵律也不是。 意境决定心境——如果有必要, 还决定境界。诗的或者反诗的。 七月十日,大东海之夜 72 摇摇晃,醉态极了。我的心底 投映一幅醉美图:渐圆的明月 是白巧克力画的,好吃又好看。 傍晚,大东海空出一隅小海湾, 只为我们摆上一席。我邀晚霞 入席,她忙给白云试穿红彤彤 的婚纱,哦,娇媚极了—— 这是我说的一个词,同行说的 是另一个词:梦幻。是的,若 我们不是凡人,这里,的确是 仙境。海天一色,同饰喜庆的 舞台,一排细浪,宛如助兴的 银鳞鱼。美景尚需美食,再有 美眉,则胃口大开——这样, 热菜冷盘是美的,主食小菜是 美的 我吃的仿佛不是食物 而是美。酒杯里的洋酒一半是 冰凌一半是火焰。我戒酒多时, 我是不是应该为美破一次戒呢? 好,掌声鼓励。很快,掌声把 酒兴推上理想的高度。讲话尽 是赞美之辞。一边向大海尽情 呕吐,一边尽情讴歌:美酒加 咖啡,我再来一杯。哦,所谓 美的熏陶,就是用美酒来陶醉 美女。美女美女,大米大米。 忽然,一轮圆月爬上对面小山, 法;!A ;;::壊!£;幺:丧:': 73 六月七日,雨中送蒋浩归京 ::司 74 75 该起身了,雨忽然狡猾起来, 尽力地想挽留你—— 或者,早已有人这样地挽留你。 你提着大皮箱出门时, 我忽然想起你去年自北京来时也提着它O 你是刚刚来到还是即将返回? 十月份我还将再来。 那么,这皮箱呢? 它自然也会来—— 这些年,它跟着你走了一些地方, 新疆,北京,还有海南。 我瞬间萌发了 一个小小的疑问: 在跟着你不断往返的途中, 皮箱是睡觉还是没睡觉? 据说,它喜欢站着睡,而且 在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更容易入睡。 到了晚上,它爱跟周围的皮箱搭讪。 我估计,有几回它还偷偷朗诵过你存放 在它那里的诗歌——我有过类似的经历, 有几次,在夜深人静的途中, 我听到几声可疑的笑声, 我怀疑就是皮箱发出的。 你忽然不说话了,原来雨已 停歇。天空中显现出一道彩虹, 从方位看,你乘座的飞机将穿越它 ——那真是太奇妙了,而奇迹 就在于你居然能那么近地触摸到它 可是,它的青春那么短暂, 美妙真能被你一个人赶上? 那好,抓紧时间在此别过吧, 正好给机场写点文字。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机场也像是个大皮箱。 你仿佛是拉着皮箱走进皮箱。 里面没少装东西吧? 除了一点诗稿其他都是空的 ——返回路上想着想着,我发现 自己驾驶的车也很像箱子。 原来我就在自己的箱子里。 哦,彼此,彼此。 76 77 野鸭子笔记 野生即生机。野鸭子的诗歌 在帮助我回味一下什么是自由自在—— 这一下,唯心主义使我出现了常识的错误: 我私认为只有鸳鸯才能与无忧宫的 无忧无虑相协调。而且, 它们的确是成双成对,我怎么就没想到 成双成对的未必就是鸳鸯呢? 只有当我走近那条小溪流,我才庆幸我的错误 仅仅是对常识的误解而不是对诗歌的误判: 一群野鸭子混迹于自然中,的确有 被误会为鸳鸯的可能性,很像诗歌中 一些来路不明的词语,你会因为误读 而增添乐趣——甚至,这可能是 阅读中最重要的一条经验。几只野鸭子 可以为我们获取诗歌的几段精彩章节。 顺着野鸭子游走的方向,无忧宫的野性 进一步拓展,那些古老大树苍翠的问候 很快让诗歌里一些有野性的词语站立起来, 态度积极向上,哦,自由一点, 就会心旷神怡一大片。诗歌里虽然没有鸳鸯, 但野鸭子也能很神秘——这不是野鸭子的 哲学,但也足以哲学一次---次就够了, 这空旷的无忧宫,这无边的内心, 这无止境的诗歌。 孙文波 写作的历史学札记 从三寸金莲过渡到芭蕾舞步, 历史的想象并不复杂。它们不过是 一册书就能完成的叙述。就是孔子 和貂鐸也能塞进里面--问题的关键 是怎样来叙述——就像此刻,我 想到色情的内涵,也想到贞洁的内涵, 但它们不是我要放在一起谈论的问题。 就像我从不把妓女与罪放在一起谈论。 也像很多时候人们以为我和某某都在写诗, 但我从不这样看。他的诗在我看就不是诗。 ——我对文字的经营,并非没有原则—— 我做的是对文字的相关性,进行分辨, 写出自己感兴趣的句子。犹如我写色情, 它代表什么,只有与其他文字 组合在一起才会呈现意义;我写历史 也是这样。我会单纯写一场秦代的战争, 我会仅写出江南的风花雪月?那有什么意思? 当我写战争,其中必定有死亡的残酷, 血肉狼籍带来的人性痛苦。我写风花雪月, 要么赞美其中的优美,要么批判其中的轻浮 (一个将军的存在,就是无数士兵的死亡, 79 78 一片妙曼的音乐说明的也许是女人无助) 一当然,不这样写也是成立的事; 我很有可能将它们导向辽阔的时空, 而虚无紧跟着出现在后面的叙述中。 致——,反对朦胧之诗 语言的歧义,已使你成为风景, 开花的茶树,成片的牧草,飞驰的 汽车——面对它们我要说:这一切 中间仍然没有你——祖国,太辽阔。 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座山峦,哪片草原, 哪条道路。我只能做到的是在大脑里 建设一个反面的风景;剧院、中心广场、矿山 和儿童收留中心。我希望自己坐在离它们很近 的距离观看它们;又一场戏开演了, 一次集会将要进行,一些工人正在死亡, 一群儿童目光失神呆坐着游戏。 我要说这就是生活。它们明确而具体。 让我感到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思想, 就是我在思想,他们愤怒,就是我在愤怒。 他们吃喝,就是我在吃喝——这样多好! 尽管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我的消失。 那就消失吧。从此以后,我希望我不再是我。 我希望没有我——没有我,你以为这是放弃? 你以为这是虚无?你错啦!从此以后, 你会在每个地方,每一个人身上看到我。 你会发现我可能是一座戏台,一根华表, 或者,我也许是一张讣告,一些数据。 夜来香,胡思乱想的诗 深圳纪行 —为桥帮主、莱耳、张尔而作 81 80 南方,植物的天堂。需要我学习。 不认识的树我给它们命名——绿伞树 —关键是雨急如小偷,来去无踪影。 关键是我的知识贫乏,不能分门类, 只好就绿说绿;深南大道绿,滨海大道绿 ——当然,我同时认为我的朋友们也很绿。 他们是环保化身—登山如聚餐,喝茶 胜唱戏,一切都热闹,比健康这个词还健康。 让我在深圳假装自己还年轻——假装有向往, 顶着带海洋气息的闷热,徒步莲花山, 要把秋天搞成传说,搞成大雕塑,占领山顶, ——只是,时间太短,我不知道什么是城市 之心。是色乃鱼,还是玻璃图书馆。 或者是带方言口音,说话舌头绕着结的人。 也许它们都是——但更重要的,在于再向南 是通往资本主义的边境。我因此看见了自己 的局限——在这里,臆想怪癖和颓废; 无所事事才是美德——才能让灵魂得到 洗礼,不白混社会主义——对得起命。 细小黄花属于深夜回家的人。渗入肺腑的香, 让你禁不住深呼吸。禁不住抬头望星空,仿佛 自己是可以飞升的人。语言的帝国,这一刻 开启它的门,你看见列队走来的全是香艳的词; 这些语言中的锦缎、胭脂和翡翠,并不仅仅 由政治和经济支配——让你想入非非:它神秘、 幸运?使你无法把复杂性抛到爪洼国。使你 觉得什么都是冥想,什么都是虚构。改变黑暗 的属性——拒绝简单的赞美行为。譬如国家 的寿宴震动大地,平民的阻断不值一提。所以 转身,不出门就是自我救赎,让我看到干扰 也有消解的途径。就像我坐在院中,回望漫长 历史,看到的是遍地血腥。看不到的是不知 谁是敌人。我肯定不是谁的敌人,我也肯定有 谁会把我看作敌人。秘密的仇恨早已由信仰 构成。只是我信仰的是不热爱仇恨。热爱忘记。 82 83 读保罗•策兰后作 谈论死亡是困难的。语言之谶 就像栅栏一样把我圈在活着的世界 ——远远的,我眺望别人的死亡, 已经胆颤心惊——说什么呢?破碎的故事, 在缄默中不能还原,而想象又是绝对无力 ——包括面对自己的亲人,包括 面对宏大的历史,我早已知道,什么 也说不清楚——我怎能说清楚呼吸停止后的他 的痛苦?黑暗中的消失,我认为是彻底的虚无。 太可怕了。就像有人总是探讨自杀的起因; 是什么让一个人从桥上跳下? 一瞬间, 灵魂飞升到我看不见的空无之中 ——他因此获得的同情,或者赞美, 让我感到恐惧——难道,我不应该恐惧?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渐渐熟悉了季节的变化, 花草虫鱼存在的美。我乐意在生活中与 它们建立稳定关系。因此每天早晨从睡眠中醒来, 回忆梦境,我感觉到思维的活跃, 知道自己,还能将时间的消失用记忆厘清。 猜测,是我可以反复做的事情之一 ——就像一直以来,我总是试图猜测那些历史上 曾发生的事——我猜测过魏晋名士们癫狂的原因; 也猜测战争起因和帝王怪癖(虽然, 我的猜测仅仅是猜测)。我知道, 能够猜测现象,已经不错了。对于我来说, 能了解的世界永远不过是现象的世界; 山水是现象、邻居是现象、政治是现象 ——死亡也是现象。太复杂了。落实到具体, 它让我只有回避。我的确一直回避 谈论死亡——当一个人写出死亡的赋格, 我知道了他死的惨烈;是必然之死。 84 ..... 旅游辩,自以为是的诗 在我的国家东游西逛,是要看见 其中的隐密;是什么让经济比火焰热烈。 它真是太热烈,已经烧毁很多人神经 ——脆弱者!为什么看不见宿命 带来火焰的黑暗——是的,黑暗给予人 盲目的力量,把地狱当作花园——我的看 是为了逃避一一我曾经逃进自欺欺人中, 告诉自己,革命不过是盛大的节日;也曾经 逃避进自建的文字囚笼,在里面把玩一些词, 让它们组合出平淡的世界;一只鸟, 也许是绝对;一座山,也能成为命运的堡垒; 还有散步、喝茶,与狗论天气。我告诉自己, 不要去关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了。 不要去把国家的大,与自我的渺小对比。 对理解即命运,同意——我理解我,可以是我 也可以不是我,来是偶然,去是必然;我理解 时间,是丈量一切的法度。从它那里 能看到过程的意味——我因此做起减法,先是 生活中减去职业,后是减去政府,现在正努力 减去友人。石头,我看作同类,我也可以 对着草说话。至于面对着河水,我更是 经常唠叨不停。譬如现在,我觉得自己是 与机器对话。而这机器,可以是机器, 也可以不是。有什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