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孩江涛主编  0 Universiteit Leiden 2 586 253 82002中敢性飄大關 ,""叩6厂他 益、w, X . 輝-h.-、 vi.L^TTt 李轻松 周瓒 卩 荣荣 ㈱ 瞿永明 王小妮 茯蓝 鲁西西 张輝 代薇 虹影 海男 唐亚平 马莉 贾薇 赵丽华 唐丹鸿 西娃 娜夜 安琪 叶玉琳 路也 寒烟 杠涯 江涛 芷泠 谷雪儿 靳晓静 小安 青蛇 李南 李明月 冯晏 她凌云 伊路 空林子阿樱 宇向 柯红 尚华 铁梅 陆朋红 任晓雯 张小静 曹疏影 艾子 朵朵 张凤霞 草人儿 讴阳北方 于馨宇 张楠 柏明文 宋晓杰 黄芳 唐卡 黄春红 汪怡冰 千叶 胡军军 张晓雪 林凤 1 周薇 CONTENTS 南子 吕约 翡冷翠 张怀存 沈娟蕾 丁燕 丁丽英 许玲琴 王乙宴 陈思呈 沈杰 刘涛 咼伟 陈会玲 莱耳 巫昂 尹丽川 梦雨轩 鬼鬼 水晶珠链 小叶秀子 目 录 P/1 翟永明诗歌 P/88 张炜诗歌 P/5 翟永明=> 关于《坚韧的破碎之花》 P/90 陈超=> 张焯的方式 P/6 欧阳江河=翟永明:中国最有诗意的女人 P/91 张炸n自我与生存的世界 P/8 王小妮诗歌 P/93 代薇诗歌 P/11 王小妮=> 世界何以辽阔 P/97 代薇=诗歌是我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P/12 虹影诗歌 P/99 朱朱=> 代薇与门铃 P/14 王宏图=> 震动不已的竖琴 P/100 叶玉琳诗歌 P/20 海男诗歌 P/103 叶玉琳=爱情作品 P/25 唐亚平诗歌 P/104 马永波n在爱中与世界相遇 P/27 马莉诗歌 P/105 蒋登科、熊辉n女性诗歌的另一种面貌 P/29 马莉n内敛 P/109 路也诗歌 P/32 老刀=> 说说诗人马莉 P/112 路也n先天的与后天的 P/33 贾薇诗歌 P/113 林童n路也:凄艳的蝴蝶 P/37 鲁西西诗歌 P/114 寒烟诗歌 P/41 梁艳萍n生命、自由VS拯救期待 P/117 张杰=> 混血的玫瑰 P/44 鲁西西随笔 P/119 寒烟n背景 P/45 蓝蓝诗歌 P/120 杜涯诗歌 P/48 蓝蓝=只是碎片 P/123 杜涯=> 站在河边 P/49 敬文东n鞠躬的姿势 P/123 耿占春=只在赞美领域内才悲哀 P/50 张阂=“让我领略无奈叹息的美妙” P/127 江涛诗歌 P/51 赵丽华诗歌 P/134 江涛n诗意之寻觅 P/55 赵丽华n南行记 P/135 李轻松诗歌 P/59 安琪n和赵丽华共用诗歌的屋子 P/139 李轻松=> 诗歌的气味 P/61 陆忆敏诗歌 P/140 李德武=> 在高处飞翔 P/63 唐丹鸿诗歌 P/142 林雪诗歌 P/67 翟永明n三天宽的歌喉 P/144 周瓒诗歌 P/68 西娃诗歌 P/149 靳晓静诗歌 P/70 西娃n这样的一只手和这样的一捧沙 P/151 晓静n当灾难降临的时候 P/73 蒋雪峰n漂泊是一条可靠的道路 P/152 杨远宏=> 靳晓静:诗歌中的女性意识 P/74 张万新=> 宿命:返不回之前 P/154 青蛇诗歌 P/76 娜夜诗歌 P/160 象牙=> 大地上的青草由太阳养育 P/79 马步升=> 以爱情的名义完成自我 P/163 李南诗歌 P/81 安琪诗歌 P/165 李南=> 女性与诗 P/83 安琪=我的超时发言 P/166 韩苏=> 平静的天空,深邃的碧潭 P/85 杨远宏n词语事件-精神火焰与场境碎片 P/168 李明月诗歌2 3 繼瞄瀚簫MOSS CONTENTS CONTENTS P/170 李明月=> 角色的互换 P/242 P/171 魏克n背后的幽暗 P/243 P/173 伊路诗歌 P/245 P/176 伊路n哪件东西挂在哪根吊竿上 P/248 P/177 孙绍振n读伊路诗:冷峻的激情 P/252 P/179 芷泠诗歌 P/254 P/181 芷泠=> 谁惜旧时衣裳 P/254 P/182 孙海=> 照亮我们上身下身的路 P/256 P/183 谷雪儿诗歌 P/257 P/185 安石榴n徘徊在冬天的精灵 P/258 P/187 小安诗歌 P/260 P/189 冯晏诗歌 P/262 P/193 西川n冯晏诗印象 P/263 P/196 张真诗歌 P/264 P/198 荣荣诗歌 P/267 P/201 池凌云诗歌 P/268 P/204 邹汉明n池凌云:飞奔的雪花,或扑火的蛾 P/270 P/205 空林子诗歌 P/272 P/207 扶桑诗歌 P/274 P/210 扶桑=> 茨维塔耶娃的孤独 P/275 P/211 周薇诗歌 P/276 P/214 朱诺n中碎片 P/278 P/215 柯红诗歌 P/279 P/217 尚华诗歌 P/280 P/219 湄子诗歌 P/282 P/222 铁梅诗歌 P/283 P/226 铁梅n在西部行走 P/284 P/227 韩子勇n从物到词 P/286 P/228 沈苇=>最初的婴儿和最后的母亲 P/288 P/230 宇向诗歌 P/289 P/233 宇向=> 我上大学干什么 P/290 P/234 普琨=> 诗歌之痒到诗歌之疡 P/292 P/236 陆朋红诗歌 P/293 P/237 阿樱诗歌 P/295 P/239 朵朵诗歌 P/297 朵朵=> 我不安,我写诗歌 曹疏影诗歌 桑克=> 独立的孤儿 任晓雯诗歌 李见心诗歌 李见心n独角兽 李保平n贞洁的理想 张凤霞诗歌 张凤霞n简单地活着 张小静诗歌 艾子诗歌 艾子n写作的根本 张浩文=女性的坦白 讴阳北方诗歌 讴阳北方n与生命有关 草人儿诗歌 阿紫诗歌 于馨宇诗歌 于馨宇=> 不爱也难 粥样n皓腕秉笔势压须眉 张楠诗歌 张楠n依水而居 朱先树n生命的歌咏 柏明文诗歌 张况=>古典才女式的如水情怀 张清华=>星子的微热和水波的寒凉 孙磊n人、生活、诗歌 宋晓杰诗歌 宋晓杰n像鸟儿那样飞翔并自由 谢冕=> 区别于抒情的抒写 黄芳诗歌 刘春n在偏僻处,在暗处 荣光启=> 孤守高枝的爱情鸟 唐卡诗歌 刘川=独歌之美 目 录 目 录 P/298 P/3OO P/302 P/304 P/306 P/307 P/309 P/312 P/314 P/316 P/318 P/320 P/321 P/323 P/326 P/330 P/331 P/333 P/334 P/335 P/336 P/339 P/340 P/341 P/342 P/346 P/349 P/349 P/350 P/352 P/354 P/355 P/359 P/360 P/363 柏桦诗歌 张晓雪诗歌 黄春红诗歌 安石榴n冥想与隐秘的泄露 林凤诗歌 王岳川=> 谈林凤的诗 汪怡冰诗歌 千叶诗歌 阳子诗歌 胡军军诗歌 南子诗歌 张怀存诗歌 燕窝诗歌 丁丽英诗歌 周瓒n挣脱沉默之后 刘虹诗歌 赵霞诗歌 赵霞n乱弹诗学的键盘:改良,隐晦,词汇量 胡续冬=慢、漫、曼赵霞的诗 许玲琴诗歌 王乙宴诗歌 刘原n温柔的喧嚣 张阂=> “雨这样频频地梦见我” 陈思呈诗歌 沈杰诗歌 吕约诗歌 杨克=诗人吕约 侯马=吕约:女人中的女人 童蔚诗歌 张耳诗歌 饭饭诗歌 沈娟蕾诗歌 庞培=“这些翅膀的绿多么幼小……” 刘涛诗歌 离诗歌 P/364 P/365 P/366 P/368 P/369 P/370 P/372 P/374 P/377 P/378 P/380 P/382 P/385 P/386 P/387 P/389 P/393 P/395 P/398 P/400 P/402 P/405 P/407 P/409 P/411 P/413 P/415 P/420 P/427 P/432 P/437 P/438 离n离的随笔 何小竹n为离的四首诗写的评论 高伟诗歌 高伟=>想做一个诗人 郑建华=> 高伟,一个爱诗的女人 陈会玲诗歌 黄金明=像太阳一样冷漠 莱耳诗歌 小西=古典死去的房间里 莱耳扫红=网络、幸福与其他♦ 唐兴玲诗歌 巫昂诗歌 巫昂=> 我为什么写性 伊沙=芳名巫昂 翡冷翠诗歌 丁燕诗歌 晶晶诗歌 尹丽川诗歌 梦雨轩诗歌 鬼鬼诗歌 水晶珠链诗歌 李小雨诗歌 小叶秀子诗歌 谢冕n风中的叶子 马兰诗歌 陈小繁诗歌 阿耨n浑沌之互文:在镜像前嗟语 周瓒n当代中国女性诗歌:自由的期待与可 能的飞翔 梦亦非,女性诗歌上升•迟疑•狂欢 格式n点评中间代六位女诗人赵丽华、路 也、安琪、贾薇、周瓒、李轻松 王岳川n女性诗歌写作的中国身份 吴思敬n中国女性诗歌调整与转型 ZHAIYONGMINGSHIGE 菊花灯笼漂过来 菊花一点点漂过来 在黑夜在周围的静里 在河岸沉沉的童声里 菊花淡淡出鸟影 儿童提着灯笼漂过来 他们浅浅的合唱里 没有恐惧没有嬉戏没有悲苦 只有菊花灯笼菊花的淡 灯笼的红 小姐也提着灯笼漂过来 小姐和她的仆从 她们都挽着松松的髻 她们的华服盛装不过是 丝绸飘带和扣子 不过是走动时窸窣乱响的 缨络耳环钗凤 小姐和小姐的乳娘 她们都是过来人 她们都从容地寻找 在夜半时面对月亮 小姐温柔灯笼也温柔 她们漂呵漂 她们把平凡的夜 变成非凡的梦游 每天庞上 菊花灯笼漂过来 菊花灯笼的主人浪迹天涯 他忽快忽慢的脚步 使人迫不上 儿童们都跟着他成长 这就是沧海一灯笼的故事 如果我坐在地板上 我会害怕那一股力量 我会害怕那些菊影光影人影 如果我坐在沙发或床头 我就会欣赏 我也会感到自己慢慢透明 慢慢变色 我也会终夜含烟然后 离地而起 1999. 11.25 重阳登高 遍插茱萸少一人 思亲问题友爱问题 一切问题中最动人的 全都是登高的问题 都是会当绝顶时 把盏的问题 今朝一人我与谁长谈? 遥望远处据称是江北 白练入川是一条,还是两条? 汇向何处都让我喜欢 在江北以远是无数美人 男人们登高都想得到她们 尽管千年之内哺乳动物 和人类倒一直 保持着生态平衡 今朝我一人把盏江山变色 青色三春消耗了我 九九这个数字如今又要 轮回我的血脉 远处一俯一仰的山峰 赤裸着跳入我怀中 我将只有毫无用处地 享受艳阳 思伤脾醉也伤脾 飒飒风声几万?呼应谁来临? 饮酒入喉它落到身体最深处 一九九九・九月初九登南京栖霞山 出租车男人 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高科技? 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疑问? 情欲和生死问题 离别和健康问题 也入喉即化 也落到最深处 它们变得敏捷又绵密 它们醉了 也无处不在 国有企业的烂账以及 邻国经济的萧瑟还有 小姐们趋时的妆容 这些不稳定的收据包围了 我的浅水塘长 这时司机已将挡位加至最大 不依靠酒精仪表盘 慢慢变红 雨刷''哗哗"地刮擦他的神经 还有他的语气 凌晨和午夜金属色的幽灵 在大街上隆起 首先我想认认真真的画 而不是马虎的画 是为自己的高潮而画 不是为别人的 你们累了 就去怜香惜玉吧 你们肯定成功 放眼望去那些雅癖士 工作狂多么优秀 但别向我倾诉你们的 情感种种 他所认识的女人全都涌入一个肉体 他的确不认识她或者太熟悉 她不理会诱惑也有提速,加挡 也有条件反射 但她怎能躲避那上瘾的声音...... 年轻娇嫩的小可怜 她们并不这样想 她们画也就是画一些体态 画一些桃子李子和香蕉 她们得到应有的照料 -一点钟: 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高科技? 她吃着用着穿着 但她需要这些疑问 狡黠的幼童在她身旁 贩卖中世纪的玫瑰 出租车里的男人扔掉一支烟 他巴望穿过大街的火焰 跳跃直到车门那些高跟鞋 低胸装十里扑鼻的香水 他识得其中一些—— 车继续前行右拐向西 好似疾奔在片片鳞甲之上 四轮在霓虹灯的追赶下 就要腾起它匆忙的心情 它沮丧的行情 他痛感那不幸街道的喘息 他整夜在说:来吧,上车吧 两点钟: 孤独而木讷的妓女 在街头转悠她等待第二次 从早到晚只有她听见魔鬼的声音 磨牙的,恼人的锯着她的神经: 美妙的催促的声音 坦白而言她的朋友 就是魔鬼比魔鬼高明十分: 本爻不吉不能去 她说,然后雨缓慢飘下来 2 车继续前行向南直开... 她双手匆忙她宁愿死去 而她已喝完整整一瓶杰克.丹尼 她听说在寂寞被寂寞取消之前 千万要迈着猫的步子 躲开那辆魔鬼出租车 三点钟: 这情景他熟悉喇叭声 潮湿闪亮的霓虹与妓女 "与我同桌壬餐 她眸子中现身的美 也在唱,也在跳 我们怎样区分爱人与被爱 谁更愉快?” 她不知道那些不疼不痒的伤痕 出现在手腕上或内心里 是不同的 她的女友教过她疼痛的忘记 一个年长的男人有过从良的建议 但她怎样去区分 那些颗粒的跳动和兴奋? 四点钟: 来了如此可怕的记忆 多么年轻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认识了你我离开黑暗 掀开我的T恤一点也不在乎 破晓的跃跃欲试 一杯红酒的弹力产生了珍视 我想成为你从不知道的部分 除非你说:我生气了” 五点钟: 像一只猫的嗫嚅脚步 出租车终于贴近她的身躯 年轻的脸荡漾着碧绿 六点钟: 出租车终于载上他的客人 过往的行人只能看见 他们巨大的侧影 一个人有一点芳香 另一个人有一点颜色 他们的黎明被掐断了血管 没有人知道或想知道下一回 没有好奇心无论如何 也不能从一个晚上剔出 万缕千丝的分析: 1999. 10 第二世界的游行 我看过第二世界的游行 我骑车从他们前面飞过 他们走得很慢 牵着狗抱着猫 推着小Baby. 游行的日子天气 总是很好那些得天独厚的 云朵又大又白 总是飘在队伍上空 成为他们的棉花旗帜 他们不疾不缓的脚步 也像踩在棉花上 不是因力竭而落下 这些隔三岔五的美丽的游行 就像这个国家百分之百 原汁原味地绽放着 满城满街大气磅礴的花 别的游行我还经历过一次 这次看上去血光飞溅 有砖头石块和透明盾牌 有切•格瓦纳的头像 有暴动的年轻人在跑 警察在追 这次我掉在了他们的后面 恋人们在逃跑时喘息 和唱着他们的游击队情歌 其余的人从四面八方围拢 又散开水落下来了 不是动真格的高压水 而是弧线的,寒冷的也足以 洗去他们脸上的狂怒 他们奇怪的头发上 喷出鸡冠式的红 不是惨烈的红色 也不是伤痛的红色 而是最接近暴力游戏的 一种纯净的颜色 潜水艇的悲伤 9点上班时 我准备好咖啡和笔墨 再探头看看远处打来 第几个风球 有用或无用时 我的潜水艇都在值班 铅灰的身体 躲在风平的浅水塘 开头我想这样写: 如今战争已不太来到 如今诅咒也换了方式 当我监听能听见 碎银子哗哗流动的声音 鲜红的海鲜仍使我倾心 艰难世事中它愈发通红 我们吃它掌握信息的手在穿梭 当我开始写我看见 可爱的鱼包围了造船厂 于是我这样写道: 还是看看 我的潜水艇最新在何处下水 在谁的血管里泊靠 追星族,酷族,迪厅的重金属 分析了写作的潜望镜 酒精,营养,高热量 好像介词,代词,感叹词 锁住我的皮肤成分 潜水艇它要一直潜到海底 紧急但又无用地下潜 再没有一个口令可以支使它 从前我写过现在还这样写: 都如此不适宜了 你还在造你的潜水艇 它是战争的纪念碑 它是战争的坟墓它将长眠海底 但它又是离我们越来越远的 适宜幽闭的心境 正如你所看到的: 现在我已造好潜水艇 可是水在哪儿 水在世界上拍打 现在我必须造水 为每一件事物的悲伤 制造它不可多得的完美 1999. 9. 18 2000. 9. 21 试着去画 也就是去画一种快乐情景 也就是去画你与空气的关系 你们的跳动好像母与子 我试着掌握的 是一种品质时间 它们不见首不见尾 无比轻逸 从我的短发上梳理起 它们一根根地变长,变深 试着去画就注意到 呼吸的细小和重要 身体的无比轻微和运动 试着去画就侧重于 光线的失去和无法打捞 我曾是所有物体的分子 我的消极已与其它物质反应 它将不是致命的 试着去画 试着不需要 试着对时间摇头 试着对一些人说“不” 就会身轻如燕 1999. 8. 18 3  4 5 z翟永明 这本书的写作,几乎是与我的《白夜》酒吧动工同时开 始的,似乎是想要证明,在为生存绞尽脑汁时,有一种写作 也还是可以继续的。 从那时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经营,就像一个 朋友的调侃一样:把一个60平方米的小酒吧办得惊心动 魄,由盛而衰,再由衰而盛地都轮回了一圈。 而这本书,才刚刚有了交代。 这本集子中的东西,都是这一两年中的一些想法,不 成逻辑,也不成其为重要观点,只是以一个个人的目光(绝 对不同于艺术史家的目光),一个未受艺术资讯教化的目 光(因而也就无比自然和原始的目光),来看待我所接触的 艺术和艺术行为。 近一百年来,艺术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艺术正在成为 一个越来越模糊的多元的系统,在一个"什么都可以”的大 范围里,艺术家悟到哪一步,就能走到哪一步。而我们,看 到什么,并非意味着就能获得什么。 这里面有我对我的一些朋友的关注,他们的作品在不 同程度和不同的点上打动了我,我和他们的交往,我对他 们的文本的阅读,是我与他们之间联系的根本,有时也是 我们之间来来往往的根本。 这里面我也谈到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存在于世间的某 些有能量,有创造力的人,他们的作品是遥远的,难以触摸 的,也是令我激动或令我疑惑的。它们的意义(如果真有一 个作品之外的意义),是在我的眼睛里显现出来的。无论它 们在某一时刻带给我的是倾慕,钟爱,痛苦,或是厌恶,它 们都是一种力,一种能触及我身体和内心的力。是我在集 子中一篇文章里谈到的:穿越花朵的力。 我还写到我对另一个艺术领域——建筑的一种关注, 是因为我有幸认识几个建筑师朋友,他们在另一个行业里 的专业精神始终感动我,同时,对一个陌生领域的缓慢兴 趣,也时时带给我一种好奇和新鲜感,在写作上,由此而增 加的空间概念,也改变了我的一些写作视点。 我在这里写下的关于建筑的文字,是在某一个范畴里 的对建筑的理解,(不代表对建筑学的理解),不涉及到建 筑的实用功能,也不涉及到建筑的理想功能,更不涉及到 建筑在社会,政治,经济三位一体的地基上,所建立的新秩 序。它仅只涉及到对某些人,某些作品,甚或某些建筑师生 存状态的兴趣和关注,以及落实到纸上,企图让更多的人 对此产生兴趣和关注。 我始终热爱这样一种专业化的创造:不是强调身份的 专业,而是对自己要创造的东西的专业精神。培根曾经说: 真正的想象总是建立在技术想象的基础上,剩下的就是想 象性的想象了,毫无用处。我所说的专业,接近这样一种 “技术想象”的感觉,它是清晰的,又是意外的:无论他们是 写字,画画,作行为艺术,无论他们是怎样一种想象的方 式,无论他们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几千几万笔地往布上 罩颜色,或是仅仅搬动某个东西往展厅里一放。 当我试图合上这本书时,我发现我仍然在一种漫不经 心的状态下,谈一些本性,谈一些意义,谈一些理想,事实 上,这样一类的词,在今天,已是如此地不合时宜。当代艺 术,已进入一个“idea”的时代,我对这一点的认识,来自于 —位小女孩。 她的父亲是当今中国最有名的艺术家,他的全部重要 作品,都以富有原创含义的"idea”为根据。由于平时耳濡目 染,小女孩竟然也知道“idea”的重要,于是每天都要为父亲 设想一些“idea”,应该承认,这些主意都很不错,但并未被 父亲釆纳,于是女儿也就乐此不疲地继续炮制“idea”。 一天,父女俩同时翻阅艺术画册,突然翻到英国著名 艺术家的一个作品,小女儿大叫起来:这是我的作品,这个 人剽窃我的作品。弄得朋友哭笑不得,于是让她看看作品日期,艺术家创作该作品于1994年,而她的“idea”却是 1996年想到的,当然无效。 朋友说,此打击之后,他女儿再也不关心“idea" 了。一 天,问她何以对“idea”不感兴趣了,她回答:现在先要弄清 哪些"idea”别人已经作过了,这个事情太困难,所以不再想 了。 之所以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常常感到,中国艺术家现 在遇到的问题,跟这位朋友的小女儿遇到的问题,是一样 的。 艺术,它的意义,它的运动,它的伟大,都已无法做出判 断。艺术已成为一把双刃剑,它在追求全部的自由之后,同 时也成为一种全部意义上的自残。 因此,当我写这些文章时,我仅仅是以一个诗人的身份 观察和议论,诗人,诗人的眼光和角度,它们也许并不可靠, 但它们却是直接的。 曾经有一位画家,读了我写的一篇关于绘画的文章后 说:你们作家,写画评就是谈画本身吗?我听了甚为奇怪,画 评不谈画本身谈什么呢?许久之后,我才知道,现在的艺术 评论早就不谈画本身了,好画坏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一定要谈到艺术家在艺术史上的“身份”,也就是说,艺术批 评只从艺术史的角度看问题,而画家们,将为艺术史创作。 当二者在艺术史的某个狭缝里找到一个位置时,这个艺术 家的价值,他的身份,他作品的意义,总之,他的一切也就尘 埃落定了。 在我的理解中,后现代的真相是给艺术提供一个无限 自由的状态,但是现在,我看到的很多情况却是被各种各样 艺术之外的东西所捆缚的关系,它们无法带给艺术真正的 自由,也无法给艺术界带来什么激动,尽管也有少数真有清 醒意识和特殊洞察力的艺术家,在做真正该做的事。 翟永明:中国最有诗意的女人 立欧阳江河 像翟永明这样的诗人和女人对我们所处的时代究竟意 味着什么呢!个人神话还是公众现实?乡愁还是乌托邦许 诺?怀古之思,怀旧之情,还是新、日日新?传奇性,还是日常 性?是,还是不?别以为我这么提出问题是在拔高什么。高处 不胜寒,小翟可不是那种“怎一个酷字了得”的冷美人。尽管 6 ------- 所以,任何一种状态下,这些文字对别人而言,都是无 辜的,无害的,无能的。我只是把我内心的文字洒向四面八 方。我的朋友常常批判我没有原则,或者说我不是_眼看清 事情的本质,而是两眼。因此我对事物的认识总是慢半拍, 我不是一眼之后就“是”或“不是”,而是不断地按,,确认,,这 个键。 有一句古老的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特别适合 我内心那个键,这“一瓢”就是我心里的那个原则,就是我全 部"idea"的岀处。也就是先确认一个艺术的自由,然后才是 它的真伪,它的智慧或是愚蠢。目前,我们所获得的自由(某 一个层面上)已够多了,只取一瓢也就是确认一种定力,也 许不会被泛滥的三千弱水卷走。 诗和酒,经营和写作,同时做这两件事,实际上透支了 我的体力,精力和耐力,其坏处就像我一首诗里写到的一 样:“思伤脾,醉也伤脾”。它们也导致我在今年上半年突然 对目前的写作厌倦和厌烦起来,同时对我蜗牛爬式的缓慢 写作和难以接近的一本书的字数,感到绝望。已经开始的和 接近完成的几篇作品都被我莫明其妙地废掉了。 当我重新开始完成这本书时,我知道我的认识有限,我 也知道在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数我尚未知晓的变化,我相 信,甚至迷信我们活在这个世界,这个艺术的无限的可能性 中。如果没有这些变化,没有过个三年五载就会冒出来出奇 制胜的种种变化,我们也会感到乏味,我们生活,写作,锻 炼,为生存绞尽脑汁,或饮酒作乐,这一切之外,的确也期待 着发生些什么有趣的,让我们疲惫的精神和身体为之—振 的事情。 1999年11月 本世纪后半个世纪的中国诗歌风景并不那么热烈,但有眼 力的诗人、批评家和读者都知道,小翟的成就和影响,就时 下已经作出的评价和估量而言,不是有所拔高而是远远不 够。 因为,记忆还在起作用。她离我们太近了。她的美貌、性 格魅力、亲和力还在起作用,她说的话,她的沉默还在起作 用。因为认识她的人还在与她进行日常性质的接触,随意、 偶然、琐屑。因为她太容易见到了,在“白夜”酒吧,在何多苓 的绘画作品里,在朋友们聚会时,或在某个文学会议上,因 为,她的熟人可以方便地给她写信、打电话,与她一起闲聊, 讲恭维话,甜言蜜语,把它们讲得像讲坏话一样煞有介事。 当然,陌生人也可以随意讲她的好或坏话,我们听到的还嫌 少吗? 拣微礁网 尤其因为,小翟是不少人的暗恋对象,我们大家都是小 矮人,而她是白雪公主。或许她也因此成了某些人的嫉妒对 象,美在她身上几乎是动物般的,但她举重若轻地只用几行 诗就能将美传递给时间、思想、叹息和气候,不仅是把握事 物的抽象,也不仅是“在应该说不的时候,说再见”。与其说 美本身是翟永明的主题——写作的主题,生命的主题,不如 说,美的变化才是她的主题。我曾经和她在一起讨论过这个 问题,我认为男人的主题是遗忘,但它们在时间中留下的痕 迹则是多么的不同:衰老作为一个美学上的过程,就好像是 拿着一支蘸水笔在白纸上写呀画的,留有那么多那么生动 的曲直、长短、浓淡。而遗忘呢,就像是把剩在瓶子里的墨水 一古脑全给倒出来,白纸上黑乎乎一片。 这当然是个蹩脚的比喻,好在时代飞速发展,转眼已没 什么人使用钢笔和墨水瓶了。是啊,小翟比我更早用电脑写 作,如此她的解释是,因为字写得不好,所以用打印出来的 字把笔迹藏起来。当时我在美国,两三个月通一封信,上述 解释就是她在一封来信中讲的。我想,这下糟了,我再也找 不出由错误构成的美了,我指的是,小翟信件中有两三个习 惯性的错别字,是那种一错再错,改不过来、遵守纪律的错, 错得就好像“对”反而错了似的。具体地说,她老是把有几个 字的竹字头写成草字头。往后这种芳草萋萋的错误就不会 再有了,电脑里的字不是写的,所以不会出错误,多么苍白 的正确怎么也被春风吹不绿。 精确性对小翟来讲,如果不与直接性发生联系,就只是 一个风格问题。在我们这一个时代写得最好的少数几个诗 人中,小翟是最能直接打动心灵的诗人,她用她的日常经 验,她的对诗的敏感,她的混浊,她的宽容和释然,她的深 度,她的直接的、从不绕过什么的(因而也就显得不那么复 杂纠缠的)深度,打动读者的心灵。 自她开始写诗,我就一直是她的忠实读者。组诗《女人》 在80年代中期震动了诗界,那种力,那种力量,那种开阔 性,不带来震动和打击才怪呢。稍后写出的诗《静安庄》更让 人吃惊,其文学质地之高,不仅是小翟本人80年代的扛鼎 之作,也堪称整个汉语诗界80年代的尖端作品。进入90年 代之后,她的写作发生了深思熟虑的变化,一些个人经验的 东西潜入字里行间。小翟似乎更为从容了,因为她知道自己 在干什么,要什么,以及能对什么说不。她不再从个人的经 验现实中提炼神话和形式,相反,神话和形式、精神和挫折 感,现在反过来在经验性现实中寻找自己的痕迹和回声。一 切都变了,美也起了变化,但还是那么美。 有过那样的时刻吗,当你读一封十年前写的信,会觉得 是另一个人在读。我在这篇小小的文章中谈到小翟,怎么就 像是另一个人在谈。是不是另有一个小翟?十年之后我再谈 吧。等等,我想起一件事来了。1999年1月我和艺术家汪建 伟去见小翟,我们俩人坐在一间屋子里等待,突然进来了一 个短发女人,冲我们直笑,而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就是 小翟,两分钟之后我们才认出她来。长发剪短之后,记忆和 尺度是否也起了变化?后来我才知道,头发是在北京由一个 法国人理的。“好几个朋友一定要我剪成短发,说是好看。” 小翟如是说。王小妮诗歌 WANGXIAONISHIGE 会见一个没有了眼睛的 歌手 一.光盘封套上的歌手 黑人,是谁派你出现在最边缘? 在太阳镜后面 你用千倍于满月的光盯紧了我 那不发声的召唤 使我不断不断回头。 两片热番薯的厚嘴唇 在摇摇欲坠之处 正要为我而动。 我必须接近那简易货架。 在你我之间 物体涣散松软。 坐在不明微笑中的歌手 紧含着牙齿亮泽的歌手 你桐油尙骨节里有一种光 我已经不能退避。 在哪一个世界里我见过你? 你绝不是一件印刷品。 是谁委派了这黑色盲人? 雨云遮住了东方 杂乱如晚秋荷塘的街市。 光芒早做了世界的母亲 温暖地巡遍她的套房。 用什么去幻想新奇和耀眼? 从天而降 你是为什么而来,黑人。 我约见你黑色泥泞中的祖母 你们从来没有生过眼睛。 向光芒预交出视力 向墙角预交出声音。 信在两道苦难之门寄出 我遇到了多么大的不同寻常。 细微如茸的试探就在左右。 有着黑油质睫毛的歌手 没有眼睛的人 将怎么样给我声音? 我的耐心被缝在一起。 我要看见 你怎么样 从纸里伸出来你的双手? 我不知道 是不是该变成黑亮的蛇。 再从黑蛇的网纹之中 一寸寸地剥离成人。 你永定不动 把黑色的微笑撒在纸上。 谁赐给你 不来自眼球的目光? 你盯紧了我 比绝壁上的黑的碣石还要肯定。 某种不可分割的咬合 一根索链中 舌齿相连的环节 像海顽固地 带着苦盐的意思频频登岸 你要把什么递交给我? 用最不顾忌的声音 我对天下的店铺说 我要那张黑人的光盘。 二.你要递交什么给我 黑人,你的来路在哪? 送你来的独木舟呢 六匹披锦缎的马拉篷车呢 在轻薄的光盘上下 我不能看见另外的空间 现在的你 只是光膜以下的深浅颗粒。 在你我的呼吸之前 高于一切树冠又高于一切云层的旨意 一定是某种 视力不能承受的光要降临了。 三.歌唱 我的眉头以上贯满了歌声。 从你煤田一样的身体里 冲出了湿淋淋的马群 和最亮的水。 血液跑到这么快一定会变色。 但是,你是天生的黑人 你为最浓稠的歌唱而生。 我被你茂密至深的非洲雨林 紧紧包藏。 遍地生出了眼睛。 万物的睫毛都张开了。 我看见我行走在洪水之底 满世界都成熟着葵花 黑实的种子。 我被一粒粒解开 轻盈地散布 向着辽远。 最初就是错的 是谁给人装饰两枚眼睛 在黑暗里飞翔一定是宽的。 为什么不能凭借歌声 把全部身体同时走向四方? 真的东西 都从模糊不定中一点点抽丝。 水下的暗石发散热力。 神的脚落在爬升的云阶上。 光,不过是一些尘土 黑人,我蹬踏到了你的歌声。 我已经知道 你是哪一个神的最后信使。 让我赶紧含住 你丝毫也不想透露光泽的名字。 但是,歌声断了。 我又坐回我 日渐发响的旧藤椅。 藤条奇异地交叉叠错。 可是我的心 还是挂在被你推到最高处的 摩天轮上。 四.对一张纸的发问 这就是全部吗? 你这无声微笑着的黑人 你的手在歌唱的前后 都空置在半山上。 机器吐出它同样的黑舌头 好像你的某个亲兄弟。 那么随便 飞的感觉被它吐出来 你和你的神被吐出来。 我不能取掉纸上的眼镜 不能迫使你露出心情。 沉淀不动的墨汁 深陷着全球的宁静。 肯为一切人流动的水 收走了神的花园。 是你盯紧了我,进入我的世界。 一个小时的轰响之后 你变成了空白了吗? 也许你只是一个平民 那么,你为什么不向神 要求一双眼睛? 动用了哪一种银水 他们取走了 你紧闭牙齿以后的歌声? 我会见电,也参与了犯罪。 风很自然地吹拂 一万颗种子 外加一百个过路人。 夹在抽紧了的长袍里 你只是空气的追随者吗? 风鼓荡着经验 薄帛被拆回了蚕丝。 蚕丝们又回到蚕的壳中。 我不能确定 你带着的是火柴还是光芒? 五.没有了眼睛的石榴 在什么地方 你一定隐藏了两颗发亮的卵石。 在花生一样大的纸上 微笑起身,背影正好是痛苦。 我的左手边是北方。 我左手以外的树结满了今年的石榴。 你看不见树 你的手能试一试果实的水汽。 石榴用许多甜眼睛 包着每一颗种子。 你却永远看不见甜 看不见那些嚼石榴的人。 把牙齿错动得刀尖一样快。 我把你放在树的高度 滔滔滔滔地 替那些被吸掉了眼睛的果实们 唱歌吧。 神也只能摸索着进入人世。 再没有眼睛能像雪粒那么亮 很多东西都事先地坏了。 一百粒种子 也不生长一棵树。 没有过光 没有内核,只有果壳。 没有味道,只听说到甜。 你是站着来的,黑人带着夸张的摩天 轮 你不要希望还有什么能通达。 失明的物体都失散了 羽毛和声响还走在路上。 但是,谁能停下来 在风扑草动里盯紧了我? 我的念头 早已经锁定在我的藤椅架上 你把目的随手扔在 托盘上,黑人。六.瓦片 街面比排练中的 三流乐队还要混乱。 我出门的时候 尝试着高举起超过常人的心情。 但是,我在店铺的窗下 突然发现了无数个你 倾斜着像刚出窑的第一批瓦片。 我以落日的速度走近了。 在弯下腰的那会儿 碰到了窑膛里 最烫手的火焰的眼睛。 一千片你 也没有一点光亮。 我终于看见了 我以外的第二个自闭者。 自己退出自己 交出仅有的两粒珠宝 像滚落两粒青豆。 你放弃了看的晶体 再放弃声音。 蜗牛缩回了潮湿的触角 一片等待雨季的瓦片脸色灰暗。 微笑着去背叛。 走回了瞳孔后面最纯的黑漆。 用力气锁紧了门 阻止光,它千辛万苦也不能到达。 所有的眼泪都结在 最细的枝上 是我们让暴风雨不再落下来。 光射到了我的手上 三秒之后就成了尘土。 我们看见别人的时候,也被别人发 现。 重复制作的年代 神催着拆它的屋檐。 我闭着眼也巳经看透了纸的脊背 微笑的瓦片们,你讲话吧。 七.那是真正的你 我看见 两匹不肯分开的马。 八条腿掀起深深的草海 马头一直高过了太阳。 是一群颜色以涨潮的节奏奔跑 草原上满是油亮滑动的浪尖。 那闪在太阳之上的 是不是你留藏的眼睛? 10 *S"S' 11 套马人疯狂地追往天边 抓也抓不到 那光滑过了流水的马尾。 多么大型的自由 任它们在草天之间变化着形状。 离开了你,那眼睛悬空飘舞 真正的光的穿透力 像中国的针埋在事物的肉的深处。 最结实的核桃 在风里响亮地开裂 你的目光正鼓起千万丛跃动的灌木。 那是真正的你吗? 那是你走进我腹地的目的吗? 你引我看见 没有谁能放下脚的草场 那种踏实不容人想象。 从草根儿的神秘里自生的两匹马 没边儿地逃逸 不用怀疑 那是你的物品,黑人。 你这连绵不绝的煤田下面 厚嘴唇后的黑色固体。 光芒和歌声 都是你的外套。 我看见你张开牙齿说话 洁白的你说:但是。 只有两个字 落在我秋天晴朗的手上。 黑人,你可以一路唱着回去 答复你深藏不动的主人了。 王小妮,1955年生于长春市。插 队,读大学后,做电影厂编辑。1985年 迁居深圳I。1994年秋起在家里写作。出 版诗集、随笔集等十一种。 世界何以辽阔 业王小妮 我问世界,你为什么辽阔? 世界缄默。 现在,我远离了深圳。在宽阔的 呼仑贝尔草原上走。我坐在飞机里的 时候,就重复不断地想,我终于是一直 向北了。 一直向北。一直向北。 在草原上,我走了二十多华里,没 有见到一个人。只有各种各样变幻在 空中的彩虹,女妖一样时隐时现。十 公里内,我只看到一匹马。它低着长 而发亮的头颅,在饮水,溪水里的马 头,波粼闪闪。 在草原上独自徘徊游弋的马,才 是真正的傲岸高贵。所有的水和草, 都等待着它蹄印的踏落。怀着多么博 大的慈悲之心,草原为这匹马而宁静 着。 从北又一直向南,我回到深圳。 生活的轮转再次开始。在医院,我看 见一个医生问病人,你哪疼。病人说 不清,指着腹部,说这里面疼。医生恶 声说,那么大的肚子,到底哪个部位 疼?你说清楚。 训斥,使病人更加糊涂。 一个人的腹部,他自己说不清。 这么大的世界,我们又怎么说得清。 我们每天在走,整个一生,我们只是在 它的身上画过了几条细线。 四十六年前,法国杳无声响、毫无 抵抗地被德国军队占领。纳粹像在自 己家的院子里闻着花香一样,走在巴 黎的大街上。萨特说,法国人被迫和 德国人之间建立起某种可耻的、很难 说得出的、休戚与共的关系。 法国人说不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 疼。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巴黎平 民,烤面包的中年男人。他独自向南 走,望到了阿尔卑斯山。他看见高贵 洁白的雪。他突然发现,压迫了巴黎 人将近四年的是德国军装上那灰暗的 气氛。面包师向着雪山放声大哭。在 白雪遥远的晶莹起伏中,好像看见炉 火上正在变色的面团。他看见耻辱是 完全有形的。 其实,相比巴黎被占领的四年,世 界任何一座城市都同样疼痛,甚至惨 烈。它被人群轰挤着、拥塞着。人的生 存和艰难,使城市沉坠、下陷。它用大 厦和灯光,咬紧着人。它是人手上的 水泥猎物。人的手,世代进化。该抓住 的,绝不会松脱。这种绝望的休戚与 共,只有像庞贝古城,一瞬间被火山熔 岩吞没。 在世间各种如日中天的持续耐力 中,人是真正的优胜者。意欲抓住的, 到死也不放手。 谁能进入每一个人的细部。看见 那欲望之火的燃烧。就仿佛在深圳盛 夏的中午,什么眼力能看见煤气灶里 喷出的蓝火苗。 一棵弱小的黄槐,它那有限的阴 凉下面,挤了几十个等巴士的人。他 们都向着车开来的方向侧望。但是, 他们之间却互相视而不见,讳莫如 深。暗藏着他们心中各种形态的火 苗。 城市,不是停车场和摩天楼房。 它为那一夜出现的繁荣,替一切人隐 瞒着真相。 庄子说,人所能用到的只是立足 之地。那地界只是一双鞋的大小。而 同时,他又说,山地必须空虚,才能放 得下心神的不适。所以古人已经懂得 了疏密的哲学,因而不断地携囊远 足。虽然他们的年代,走到城郊就相 当于走到呼伦贝尔度假。两千多年后 的今天,人的脚并没有明显地加大,而 脚下的土地已日益地不安稳、不平 坦。随时可能颠簸倾覆。 我们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我们要 向宽广深远的地方走。生活太充盈 To我们需要空虚。 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同学痛切地告 诉我:深圳和纽约一样,给人以万箭穿 心的感觉。他要回北京去买一片荒 坡。他说他需要一块空旷的地方,舔 这些年的伤口。“东方紧张症”和过于 嘈杂的环境,使我们黄色的伤口,愈合 得极其缓慢。这个朋友已经去了北 京。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两间瓦房和五 条狗。在临走之前,几个朋友一起看 过霍夫曼的电影《午夜牛郎》。这是好 莱坞有限的几部悲剧之一。那个同学 说,男妓和咳嗽我都受不了,我是一个 不能闪避的人。 我想象着北方满是茅草的荒坡。 我还是要问这个世界,你为什么 声色不动,又秀丽辽阔?难道你明白我 们不只需要立足,我们还需要躲避。, 我幻想着再看见那匹饮尽清澈溪水的 马,带着被万物期待和注视的高傲。 在几年前,我写过一首诗。我说 歌颂山河的人都死了,人只要歌颂我 们自己。其实,用“歌颂”多么不当。这 个词已经死灰。 世界无声无言,一边悲天一边悯 人。从庄子直到今天。它顽强地保持 着山形和地貌,像肥草和露水期待一 匹孤独的马。我想再一次出门。向北, 向东,向西,向南。去看看它的慈悲究 竟有多么广大。如果它愿意收留那些 不被城市收留的人。那些内心永远被 火烧灼的人。我可能会在那个隘口停 下来。 世界难道会只为个别避难者而秀 丽辽阔?我怀疑这答案。 世界,它坚持缄默。®虹影诗歌 SONGYINGSHIGE 闪着红光 擦过敞开的窗口 风筝 我进不了那间房,哪怕它不上锁 经过楼梯 想到一只被丢弃的风筝 和一个、两个不得不 流产掉的孩子 我只得朝下走 河水泛着冰凉的气泡 从河面飘过 年华,我走得更快 只惊奇,一次次学习逃亡的 技艺。好吧 我得对自己说 有的信不需要读,有的人 不需要忘记 手套 陡峭的小街 倾斜向前,他去哪里 哪里房瓦就自动组成图案 四月之二 亲吻别人的身体 在波浪的揉挤中 我们会以独特的方式嚎叫 琴声 我藏起来的木板搁置过一颗冰凉的 头颅一个我深爱过的罪人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谈论 我从来都爱不该爱的人 或许说从来都原谅他们 已经七天了 什么消息也不传来 我在树下 雨水一次比一次凶猛 我的皮肤金黄,根须湿透 隔着众人的肌肤大笑 胜过仔细挑选的盼望 狂风引我走向一所所房子 我学鼬的模样站在雨水中敲门 乌鸦在墙上飞来飞去 从不曾有人经过这个位置 我不是花蕾,初放的花蕾 掉入你杯里的是昨夜的果子 我努力呼喊别人的名字 沉默的桃花 看你把花蕊的寒气吸尽 绝望地寻找那个春天 关于命运 别人的花园是个迷宫 修剪整齐的松树 成片的郁金香在晚霞中燃烧 而蜡烛和火把突然熄灭 你不会说什么 留下像二十多年前 门外池塘我看见一片水雾 这是我失去的全部 我不明白你凋谢了 我还在这儿想你接近我 这时响起歌声 绕在复杂的时间上圆盘的针指向唱 歌人 小径翻山越岭 直扑黑暗的花蕊 虹 避开我 避开旧居,从发音开始 尖到我一看就会笑 亮到我一碰,大雨就汹涌而下 那是一个人吗 暴露在面前?首先烂掉,然后 发芽。咸味的舌头 呼唤我,从任何角落奔来 要我,再要我 这儿就是目的地 垂直的火燃到水底 我大笑不巳 大批的白手套运出城市 认识我的一头动物 在他转身前转身 他懂得悲喜剧的界线 他使我站在巨光中 看不见观众 悲伤地 蒙着脸 致读者 我坐在石尖上直到天明 厌恶椅子和另一个人的膝盖 我坐在石尖上难忍地等你 是你教会我成为一个最坏的女人 你说女人就得这样 我插在你身上的玫瑰 可以是我的未来可以是这个夜晚 可以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嘴唇或其他器 官 它甚至可以是整个世界 小镇之夜 蜡烛只剩下最后一寸 在黑暗扑灭一切之前 我必须做完这个梦 我追求任何瞬间的快乐 安葬 逃亡具体的一分钟 躺进风信子的香气里 我呼吸 魂浮游,前往 来路 你作为一个障碍物 在黑暗中 一封信 读或是不读 太阳从手背翻到手心 哪一面和他的字相似 教堂门前的人等着有花 送行,到死神那儿? 是不是应该回家 在月食之际 在他和我离开之时 不谈痛苦,也不谈幸福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别的人了 谁读这首诗谁就是我最爱的人 给我一个回答 或者暗示,今天 一个命定的日子 逃过就是与你接近一步 船把我们带到燃烧的肉体中心 来吧,跟在压抑的欲望后面 虹影,1962年生于重庆。曾在北京 鲁迅文学院、上海复旦大学读书。代表 作有《K》、《饥饿的女儿》、《一个流浪女 的未来》、《鱼教会鱼歌唱》等。 编著有《海外中国女作家小说精 选》、《以诗论诗》、《中国女作家异域生 活小说选》、《墓床》等。 曾获英国华人诗歌一等奖,中国台湾联合报短篇小说新诗奖。两部长篇小说被译成多 种文字在英美德法意日等国出版。长篇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曾获.中国台湾1997联合 报读书人最佳书奖。现居伦敦。 震动不已的竖琴 虹影诗歌论 斗 _、引 船把我们带到燃烧的肉体中心/来吧,跟在压抑的欲 望后面/在波浪的揉挤中/我们会以独特的方式嚎叫 --《致读者》 作为繁衍在大地上的生命有机体,我们每一个人在这 险象环生的世界上注定不会风平浪静地度过一生,我们需 要应付各种纷至沓来的诱惑、烦恼、冲击和震颤,需要在多 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歧路中做出一次性、不可逆转的选择,需 要体味无可回避的生离死别的悲情苦绪,需要在各种压力 汇集而成的高压圈内走钢丝一般地行进到生命历程的终 点,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兴趣、有能力将那些或是惊心动 魄或是平淡如水的体验,或是睿智机巧或是错综迷乱的感 悟完美地表现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古往今来的诗人成 了人类情感与体悟的代言人。的确,这些诗人的肉体会在时 间的长河中湮灭,曾经显赫一时的声名也会变得暗淡甚至 沉入忘川之海,但诗人本身(他的形象)是不朽的,他那震动 不已的竖琴上长年不息地流溢着动人心弦的音符,它们或 是悠长的咏叹,或为缠绵的倾诉与絮叨,或为激情的喷发 它们珍藏了人类最为深厚的希望和梦想,成为人类栖 息在大地上的精神家园。 在人欲横流的今天,做一个诗人尤为艰难,它不仅意味 着自身在某种程度上退隐、放逐于主流社会之外,而且与孤 独和贫困(在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里这是最为醒目的耻辱的 标志)结下了不解之缘。但令人聊以自慰的是,诗人的精灵 并没有死去,它从昔日公共代言人的宝座上逃开,散溢到各 个隐秘的角落,像青青芳草一般默默但又是顽强地生长着, 虹影便是这群诗人中的一位。 由于虹影的诗与流行、极端庸俗化的众多语言排泄物 有着天壤之别,对虹影诗歌的解读成了一件并不轻松的工 作。 二、发疯的石榴 ---《琴声》 14 是你教会我成为一个最坏的女人/你说女人就是这样 /我插在你身上的玫瑰/可以是我的未来可以是这个夜晚/ 可以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嘴唇或其他器官/它甚至可以是整 个世界/我要的就是整个世界一片黑色/可以折叠起来/像 我的瞳仁集中这些世纪所有的泪水 15 w王宏图 虹影是一个真诚而又独特的诗人,正如上面所引的《致 读者》_诗中所言的那样,她的歌声源自肉体中心沸腾着的 欲望,而这一连串欲望的舞蹈又是通过别具一格、有时甚至 是难以捉摸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她和同时代的许多诗人一 起,在这诗歌艺术大变革的年月,以各种方式将诗歌的潜力 推向了极限,一次次突破着它固有的边界线一这一切都 对人们进入她的艺术世界造成了不小的障碍。好在她的诗 歌原本便是一个开放性的体系,这使多样化的读解成为可 能,因而我们将对她奇诡迷离的诗歌天地进行—场冒险的 旅行 它既是评论者个人的体验和感悟,又将为诗歌爱 好者提供一份差强人意的导读指南。 这似乎已成了诗人成长历程中的必由之路:先是沉醉 「直抒胸臆,将内心情感的跌宕起伏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随后视界逐渐开阔,从内心走向外部广袤的天地,寻求主观 与客观世界间微妙的契合。虹影也不例外,她从80年代开 始诗歌创作后,最初的诗作中有相当一部分便是这类激情 洋溢的自&诗。在这个阶段,她的语言并不老到精粹,但日 后她诗歌创作的基本要素已雏形初现。 在不太长的篇幅(这已成为虹影诗作外部形式的一个 印记)中,她将青春期的骚动、期盼、失落、痴狂糅合在_幅 幅混杂多变而又色彩斑斓的图景中:其中有一场情感风暴 后的怅惘,“从春天走到秋季/我已经没有一点香味了/冰 冷的天空下/每条路都是旧瓷瓶”(《枯萎》);有在爱的漩涡 中挣扎浮沉、近乎痴情的倾诉,"我要一直这样轻视自己 的纯洁/我不再随便忠诚 就像不在乎/你的任何一次变 心/直到该消失的全都消失”(《水草在桥下生长》);还有深 陷在绝望深渊中的呻吟与呼喊,"所有的手,盖住我的手/ 组成一个绝望的眼睛”(《飞禽》" 或许在其他诗人那儿,相似的情感表达可以很容易地 找到,但虹影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她蕴藏在诗行中罕有的 情感的力度:那是一种源自肉体深处的情感的爆发力,它的 率性与热切给人以巨大的震撼力。尽管许多人在爱情中都 会变得如痴如醉,但这种不顾一切、愿以生命的毁灭为代价 的热诚不是常人所能具备、感悟和欣赏的:"有时我是易燃 物/是场罕见的大火你/看到我的笑声比火苗还高/直到 我化为灰烬/布满你的每个角落。”(《外省回忆》)正因为这 样,“发疯的石榴”成了女诗人个人和她激情的最佳隐喻,她 “发疯”,她“撕开自己”,也许她得到的只是令人心碎的"碎 裂的等待”(《发疯的石榴》)。 虹影这一时期的诗作的特性在本节开首所引的《琴声》 中得到了集中而浓缩的体现。这些使人怦然心动的诗行已 不再是单纯的直抒胸臆的独白与诉说,也不是浪漫主义式 的情感达到沸点的修语和咏唱,也不是高密度意象错综排 列的结晶体,正确地说,它是一种“事态诗”,即在诗里若干 个事件被某种情态意绪扭合饺接成一个团块式的整体,跌 宕起伏的情绪张力贯穿其 间,但它又有别于有着明晰 的逻辑结构与顺序的传统 意义上的叙事诗,一件件耸 人听闻的隐私,一次次情感 歇斯底里的大爆炸,一遭遭 放浪不羁的狂欢,一桩桩难 以言说的痛楚、悔恨与绝 望,一回回从天而降的启 悟,若即若离,似幻似真,蛰 伏在虹影相当多的诗篇的 底层——这构成了她丰沃 而又奇谪的风景线。 解读《琴声》无疑是一 场危险的对话,一场危险的 搏弈----次危险的幽 会。它是一个在某种程度上 真诚之至,很少矫饰,同时 又是极其危险的女人的一 段不无狡黠的表白。说她危 险,那是因为她以情感的炽 烈,表现的大胆和别具一格 唤醒了我们每个人潜意识 深处种种狂暴、凶险、蛮横的力量——它们好不容易才被长 年累积起来的文明与理性驯服、驾驭、催眠,只有在恍惚迷 离的梦境中才得以戴着镣铐手舞足蹈一番,召回几缕混沌 未开之际的荒野气息。说它狡黠,是由于它在有意无意间运 用了反讽的话语策略——这集中体现在司空见惯而又极富 伦理色彩的称谓“最坏的女人”上。在男性权力占绝对统治 地位的菲勒斯中心话语体系中,作为男性俘虏物与贡品的 女性不是被定义为对男性统治秩序俯首听命的贤妻良母、 孝女节妇,便是被指斥为败坏纲纪伦常的女妖祸水(杨玉 环、潘金莲便是真实或是虚构的活标本)。.坏女人自然隶属 于女妖祸水一类,因而被打入了男性道德谱系的十八层地 狱,似乎永世不得翻身的机会。但貌似森严的男性话语网络 并不是那么疏而不漏,它有着众多零星的缺口、缝隙与裂 孔。正像每一枚硬币都有着正反两面,女妖祸水之类的坏女 人这一称谓在男人的话语词典中除了正面那层涂得厚厚 的、堂而皇之的道德意义之外,还有着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那简直是面神奇的魔镜,暗暗地向他们打开了一道可供窥 视的窗口,将他们引向一个被禁抑、被重重叠叠的纱幕遮掩 伪饰,但又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女性的美和诱惑。坏女人 这个词语的两重性从日常生活中男性对妖冶女人的矛盾态 度中可得到有力的映证:既怀着道德上的憎厌,又抱着无可 遏止的渴望。正因为威严的男性话语堡垒中潜藏着这样一 个致命的裂缝与缺口,女诗人才能乘势以“坏女人”自居,挥 舞起女人最犀利的武器—— 构成女人性别本质的美,对男 性那是无可抗拒的诱惑,那是 -剂烈性的蒙汗药,那是男性 与生俱来的紧箍咒,那是男性 在尘世间惟一可以期盼到的 天堂的福祉,向披着峨冠博带 的男性价值话语体系甩出颠 覆性十足的一击。 我不敢说虹影是位咄咄 逼人的女权主义者,但她以其 独特的体验、视界和言说方 式,挺立在先前无数世代沦为 祭品的女性的尸骸上,以一种 足以震慑人心的声调宣示:在 长时期为男性僭占独霸的话 语讲坛上,她不再是缺席者, 不再是精神失语症患者,不再 甘心沉落在被遗忘的历史的 虚空中。 她像当代女权主义作家 埃莱娜•杜苏在《美杜莎的笑 声》中所说的那样:“我合起双 眼,追寻我的感受,感受从不引人误入歧途。”以穿透力极强 的语言逼近生命的本真力量,语词的多色棱镜折射出欲望 的冷暖、明暗、深浅、凹凸、厚薄和轻重,恰似一幅幅斑斓瑰 奇的光谱图。《琴声》中着意渲染的那朵玫瑰,是一个包容性 极大的能指符号,它“可以是我的未来可以是这个夜晚/可 以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嘴唇或其他器官/它甚至可以是整个 世界",它简直就是女性全部欲念丰满的标记。欲望一旦挣 脱了道德枷锁的桎梏,一旦撕破了茧结石化的人格面具,便 显出了赤裸裸的本相:欲望就是欲望,它不是别的什么,不 是别的东西的衍生物或寄生物,它只遵从自身的本性与节 律,竭尽所能地去冲破、去超越一切形式的障碍和阻滞,以 达成终极的圆满。 熟悉中国古代文学史的读者不难发现,两位最富盛名 的女诗人蔡文姬和李清照在颠沛流离的战乱年代写下的那 些诗篇到今天依旧有着激动人心的巨大力量: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雁飞高兮 邈难寻,空断肠兮思。/四时万物兮有盛衰,惟我愁苦兮不 暂移。 ---------------蔡文姬《胡笳十八拍》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李清照《武陵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梧桐更兼细 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 但是和虹影诗歌中滚动着的炽热的女性欲望的岩浆相 比,我们不能不遗憾地指出:它们显露的欲念已被磨去了一 切触目扎眼的棱角,那实际上已经是为封建伦理观念严格 过滤、规范、扭曲了的欲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人格的面 具。不是说她们的诗篇完全没有透露出女性的话语信息,我 们只是说她们在进入男性文学话语的主声部后不自觉地开 始用男性的口吻、词汇、意象和符号去言说。她们仅仅在中 心话语的边缘,以男性可接受的方式吐露几丝女性独特的 情思和渴念。她们以压制生命最内在的冲动为代价,远离着 -切五光十色的诱惑,保持着贤妻良母式的完美的公众形 象和脆弱的心理平衡—正如我们的女诗人所说的那样: "这种安全地位,既是非性的,也是非诗的,既与死的狰狞保 持安全距离,也与生的真切绝缘。”(《拒绝萨福的诱惑》)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与自白诗迥异的另一种艺术倾向 在虹影的诗作中已初露端倪。女诗人似乎是厌倦了无休无 止的内心独白,她寻找着新的表现手法,开拓着诗国新的疆 土。她将外部世界的某些片段、场景与她内在的情感、体悟 加以融合,熔炼出既富于外部世界的质感、又蕴含了深远的 精神内涵的境界,我们不妨将这类作品命名为,,意象诗,,。它 们展示在读者面前的已不再是以铿锵、跌宕的音律装裹着 的主观吟唱,而是一组包孕了丰富的理趣与情感的画面: "完成爱,面目全骨头和一层薄衣充满香气。”(《幸存 16 者》)展示的是一幅性爱过后的场景,在对肢体(骨头)和衣 服上散溢的香气的描绘中蕴含着诗人对某段性爱经历甜蜜 而又痛苦的体悟;“由影星星点点的雨/她的四肢被漆黑 剥夺脸透明/四周升起深深的水”(《城外六月》)以对女 性形象的直接描绘来映衬爱情的痛苦经验;“一只鸟停在肩 上 来路消失/耀眼的太阳消失/这只是床前一阵开花的 时辰”(《他乡幽居》)像是一帧充满着光与影对照变化的印 象派的绘画,弥漫其中的则是沦肌泱髓的孤独的情思;“在 落花铺满的小径上/他停住 门迎上来/倒下 他年轻的 日子在门扉上行走”(《门前》)恰似一组诡谪的蒙太奇镜头, 表露的则是对往昔岁月不无伤感的悲悼。这一倾向在虹影 日后的诗作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发展。 三、冬之恐怖 相信就在那松开的轴点/停止时,那就是一切/和一 切之外的孤独,人生在世/就是学会说:别,够了 --《尾声》 从199。年起,虹影的诗歌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她移居到国外,视野的扩大与生活环境的变易为其诗歌注 入了新的催化剂。在1990至1993的三年间,她诗歌的数量 也大为增加,在激情澎湃之际,一天可写出好几首诗。她在 这一阶段所作的主要诗作都收集在本书《尊麻的阴影处》和 《冬之恐怖》两辑中。她的艺术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除了 在少数篇章中你还能读到“我追求瞬间的欢呆胜过仔细 挑选的盼望"(《小镇之夜》),“火车从头上驶过/我靠在石 墙上撕心裂肺地叫”(《环形的夜》)之类的自白式的诗句外, 上文所谈及的以选择客观对应物以寄寓自己情感的“意象 诗”在她的作品中开始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比重。 与此同时,她诗歌的色调也更趋灰暗、死亡、恐惧、绝望 等主题成了她抒写的中心内容和底色。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曾经说过:"在我们与地狱或天堂 之间,只有生命是在这两者之间,它是全世界最为脆弱的东 西。"这恐怕是人类在这苍凉、冷漠、无情的世界中的宿命: 丰盈饱满,瀑布一般向外喷射的欲望之流撞到周边冰封的 墙体上,随后一束束反弹回来,像是上苍恶毒的嘲谑。接踵 而至的受挫,沉落在生存的沼泽地中孤独无援地受着永恒 的酷刑,在一桩桩大小不一的悲剧性事件中充当主角或是 陪衬人,在死神日趋临近的舞步的伴奏下如吸食鸦片烟一 般用种种心造的幻念和乌托邦来麻醉绝望之极的神经—— 对此诗人自然也无法置身局外。在这个世界上,选择被诱惑 也就是选择受难的命运,这两者几乎是可以对等替换的同 义词。 像虹影这样一个感觉器官极为敏锐极为发达的诗人, 在外界的刺激压力下遭受的痛苦无疑会高岀常人好多倍。 据她自述,她极喜爱英国十九世纪小说家艾米丽•勃 朗特的如下诗句:"我是惟一的人,命中注定/无人过问,也 无人流泪哀悼;/自从我生下来,从未引起过/一线忧虑, 一个快乐的微笑。”"起初青春的希望被融化,/然后幻想的 彩虹迅速退开;/于是经验告诉我,说真理/决不会在人类 的心胸中成长起来。” 只要读读她那些描写欧洲城市的《九城记》,你就能估 量出她是一个多么热情洋溢的人。在德累斯顿,她仿佛与二 次大战中这座熊熊燃烧、遭受劫难的城市浑然一体:“火焰 抓住我/火焰拥有抓住的我/我被火一字字重复/展开成 平衡的读法”"你是我的野心和肉体/你把我放入空空的燃 烧弹壳里,让我/再次烧空”(《九城记•德累斯顿》)一旦这 沸腾的热情在外部世界受到阻遏,它便会回流到主体内部, 凝聚成阴郁不安的情结。早在80年代末期所写的一首诗 中,这一阴暗的主题已登场亮相:“今夜,就在今夜/我是一 个紫色的符号”(《太阳落下的房子》"紫色喻示着葬礼、死 亡、梦幻、藤萝、大提琴、低音号 -一个个低沉、压抑的音 符在潮湿、窒息的空气中慢慢地弥散开来,不断地增强,升 高,成为虹影诗篇中主导性的动机。 的确,诗人在用语言与死亡作着亲密无间的幽会—— 这不能不视为一种惊世骇俗之举。在孔子"未知生,焉知死” (《论语•先进》)古训的教诲下,世世代代的诗人们不是以 陶渊明“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拟挽歌辞》)式的超脱 潇洒将死亡的问题悬置起来,便是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它的 狰狞可怕,只有在《古诗十九首•驱车上东门》等少数例外 中才能感受到死亡的可怖面目:"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 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在虹影的诗作中,她以中国文学中极为少见的大胆笔墨将 以往隐于幕后、语焉不详的死亡情景置于前台高强度的聚 光灯下,给人以惊心动魄的震撼: 她真正明白了死亡/抱住他比深水中的圆圈更深/他 像鱼一般旋转/逃避着逃避一切尤其是幸福 -----------------------《淹毙者》 凶手们倒下,他的手抖了一下在空中画了一条奇怪 的曲线/手亲切地注视着主人/最后那一瞬仿佛集中了多 年的完美/它听见了主人的一声叹息,仿佛一句奖励,/不 经意的 --------------------《暗杀的代价》 死亡是一种必然,一种不期而至的归宿,它根本不是什 么可以用伪饰性词句加以精心装扮的人生后花园,而是尘 世间一切痛苦的集大成,是此岸生命的终结。在死亡面前, 人世间一切精致的假面、虚胀的泡沫都将一齐烟消云散,生 存呈露出赤裸裸的残酷的本相。在对死亡这种貌似漫不经 心的玩味中,诗人以诗歌这一"雾中危舟”,与读者一起"沉 入海底”,在死亡幽长的黑洞中探测着生的全部可能性与意 义,在对死神的调侃中倾注着对生命沦肌浹髓的热爱和敬 畏,在那一令人炫目的极点上连斧子都会开花(德国诗人保 罗•泽兰语)——这大概可算是壮观的人生高峰体验了 吧。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诗人的脸上成天会堆垛着如 霓的彩虹。虹影那首颇得庞德风格神韵的《清晨》正好作为 她整个生存状态的写照:盘子,装着一个正在做的梦/痛。 这一母题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视角,在不同的诗篇中 和对不同事件的体悟中得到深化、延伸,并旋转回复,重叠 交错,合成一曲悲怆的交响诗。孤独几乎已经是女诗人与生 俱来的胎记: 人,本是孤独的同义语/只消打个哑谜,就可从中找出 /一张床垫,往上投一对似曾相识的姿势 ——《燕子式的垫上运动》 在绵绵不尽的绝望与恐惧中,写作成了诗人惟一可行 的解脱之道、拯救之途、超越之径。它是一种宣泄,一种爆 发,一种呼唤,一种共鸣;它又是一种升华,一种铭记,一种 献祭,-种凝固。也许所有诗人的命运都是如此:他们的青 春会凋谢,他们的生命会湮没,但他们的激情凝成的诗句会 长留人间,成为人类精神向力的标塔。也正因为这样,女诗 人能高踞在云端,以一种大彻大悟的目光俯瞰尘世间短促 的生命之途:"相信就在那松开的轴点/停止时,那就是一 切/和一切之外的孤独,人生在世/就是学会说:别,够 To ”(《尾声》) 此外,细细读过虹影1992至1993两年间的诗作,不难 发现她在许多篇什中有意识地试验、寻找着一种新的诗歌 话语方式,那就是在诗中展现一个近乎戏剧化的活动场景, 诗人的主观自我悄然退隐于这场景之后。上面论及的《暗杀 的代价》便是这样的一个范本。全诗的第一节像是一组电影 镜头,从楼房、街道、路面、旁观者定格到主人公"他”身上; 紧接而来的“静候街心”四个字成了全诗中仅有的一个插入 行,它自成一段,但在功能和排列形式上与其他各段迥然有 别,它更像是过渡性的段落,高潮到来之前的前奏曲;触目 惊心的凶杀场面随即展开,全诗最后聚焦在他的手在空中 所画出的弧线上——在这样一个特定境头中全诗嘎然而 止。诗人的态度、情感倾向和主旨都隐藏在这戏剧性十足的 场景中。《老窖酒》是一首相当艰涩难解的诗,但它的构成元 素却是一组视觉性极强的画面。置身局外的胜利者预谋破 坏一场婚礼,但他并不直接露面,所引的诗行展现的是一幕 活生生的闹剧: 婚礼正在进行。电视等着转播它的结尾/新娘走了过 来/她头顶一罐酒/人们逃走,比水银还快/胜利者从桌 下爬了出来,独自关上厚重的铁门 '——《老窖酒》 诗人在这画面背后寄寓着什么样的意旨还颇费思索, 但这首诗戏剧化的场景成了吸引、感染读者的切入口。具有 175 相似风格的诗篇还有《掌上精舍》、《路过约克郡》等。 《掌上精舍》对远离尘嚣的人们(道士、和尚或是其他避 世者)作了人木三分的嘲讽。诗中的避世者形象具有着丰富 的内涵,一方面他高高地超拔于尘世之上,自以为具有为世 人指点迷津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们的内心深处也充满了迷 惑、犹疑和对尘世享乐生活的向往。但这一较少为人所知的 侧面是通过-个极富戏剧性的场景来体现的:“他”(避世 者)抓住“我”的手,说道,“我已决定改变我的全部,你可以 放心地住在我的掌中”——这颇像是戏中一个角色对另一 个角色倾吐着心声。 而《路过约克郡》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将日常生活片段 (旅行)、内心深处的隐秘(临死前未说岀的一个字)和一幕 虚拟的戏剧场景(车祸)融为了一体。约克郡似乎与诗人生 命中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息息相关,她竭力想凸露它惊心 动魄的一面,但常规的表现手法对她已不过瘾,她需要在读 者的心头激起一种少有的震颤,这 样戏剧化的表现手法(“车朝我猛冲 过来/天很黑,那个鲜红的卽在窗 外一闪,我甚至没能叫出声来”)便 成为一种理想的方式。 它使读者心头平添出一种悬 念,从而使整首诗深深地镌刻在他 们的脑海中。 四、第一批花开在云上 谁?可让我跟着春天的伦敦/ 解放我的身体,让我站立/卷裹着花 香/打个旋,去相信/所有的明天都 会返回/这一个今天 —《饥饿》 大约有两年时间,由于将主要 精力投注于小说创作,虹影中止了 诗歌的写作。缪斯的歌喉暂时喑哑 了,但诗的精灵仍在她的头脑中潜 藏着,盘桓着,在冬眠期中经历着一 个自我更新与再生的过程。终于有 一天,它复活了,又一次腾起幻美奇 丽的翅膀。 当我读到她新近两年(1996 ~ 1997)的诗作时,心中禁不住升起一 种惊喜,莫非万物真的复生了?莫非 诗人又一个创造的春天已来临?激 情的河水又一次开始在纸页上铺溢 泛滥。这在诗歌史上已有先例,我想 起了塞纳河畔的法国后期象征派诗人保尔•瓦雷里,他在 神秘地中止了诗歌创作25个年头后,于1917年以《年轻的 命运女神》重返诗坛,领起全篇的是那略带哀愁的吟唱:“如 果不是风儿,在这独特的时刻,/那是谁在那儿哭泣,带着 这绝伦的莹石的声色? /是谁在这么近处哭泣,在我哭 泣的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说,虹影近作的总体基调颇有与 之相通之处。 乍看之下,虹影最新的诗作给人以耳目--新之感。它们 似乎又回复到了早期的风格,自白倾诉的成分大量涌现,种 种或多或少有些晦涩的实验性手法退隐到幕后,篇幅变得 短小精悍 当然这不是简单的回归,时光的流逝使她的 诗作增添了几分沧桑感,几分哀愁与惆怅。 下面将她写于1997年2月的《黄色》与早期的《水草在 桥下生长》加以粗略的比较,便可看出这一时期她诗歌的某 些特征。《水草在桥下生长》写于1988年7月,它展示的是 少女痴狂的恋情,整首诗从头至尾贯穿着两种矛盾的意向: 被挚爱浸渍的全身心的奉献的热狂与抽身退避、摆脱这种 激情的意愿,它们交相盘织在一起,成了诗章展开、推进的 内在张力。主人公在“毁掉我你总是毁掉我”,“我总被你 劫持”,"很想拒绝这个夏天/挣脱你的怀抱”等貌似埋怨的 诗句中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但这些实实在在是她热情 趋于白热化之后的反语。她明知这狂暴的激情将引着她走 向绝路,"青春短暂走在你指引的这条绝路上/天光香味 暗淡”,但她已深陷于这一激情的火焰中无力自拔,她想挣 脱情感的锁链,想抽身而去,但这只是徒劳,她只能任自己 在热情的河流上荡漾,"爱你没有止境地爱你/成为你活下 去的意义/我要一直这样/轻视自己的纯洁/我不再随 便忠诚就像不在乎/你的任何一次变心/直到该消失的全 都消失”。 作于八年之后的《黄色》尽管也是以性爱为主题,但它 的情感远比前一首复杂。这里你再也看不到少女热狂的吃 语,青春的激情在岁月的磨砺下已挥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 相濡以沫的依恋。在人生的旅程中,由于她不是个安分的女 性,她震动不已的生命在未来勾画出来的将不是平坦的轨 迹,她迫切需要有人劝慰,有人陪伴,一同走向生命的终 点。诗中的“你”已不再是那个能毁掉她'、会对她变心的毛头 小伙子,而是在她处于危难中时给她支持、给她生命以支撑 的知音和伴侣,"你轻轻用手指/ 触摸我那伤心处”。传统意义上 的男女两性的对立在这种涵盖 一切的温情中悄然瓦解了,这种 非性化的情感带走的不仅仅是 男女间由于性战争而爆发的种 种冲突、厮杀,而且性的魅惑也 变得荡然无存—这是超越r 欲望囚笼之后的宁静。 这不仅仅是一种情感基调 上的转变,而且在主题上虹影的 新作也从欲望的挣扎、恐惧、死 亡悄悄转向了回忆、沉思和对亲 情的眷恋,并不时地流露出悲天 悯人的情怀。这使她的诗歌与以 往相比,多了一份温馨,在情感 表现方式上也显现出内敛的趋 势。 《谁的母亲》是一首视角独 特的诗章,作者在诗中将自我客 体化,回味咏叹着自己的生命历 程,“它们象征什么? /惟有爱 着我的人明白,是的/她当年 迷人,喜欢/在细长的脖颈上搭 一条白绸”——它们既是女诗人青春倩影的写照,又是一种 典型的自恋自伤的凝视。当这一凝视的目光投注到其他事 物上时,故乡、祖国和亲人便在她作品中接踵而至,镀上了 一层难得的暖色:故乡码头出现在她对自己以往写作生涯 的回忆中(《写作》);在客居异乡的漫长日子中祖国也显现 出了非同一般的磁力,"我开始吻他的眼睛/可能,这就是 惟一忘记的方式”(《惊叫》);姐姐在伦敦旅行时的种种趣 事,"她隔着墙问:家/英文是什么/她的皮肤一到伦敦就 痒"(《八月》)。 自然,往日的激情在她的心中偶尔也会泛起涟漪,"不 谈痛苦,也不谈幸福/只惊奇,一次次学习逃亡的/技艺" (《一封信》),她依旧赞美着离世独立、终生过着孤独生活的 人,"通往西南方,那里有一个人/坚持着一生的孤独”(《几 百里的激情》),但总的来说,她的震动不宁的心灵已暂时趋 于平缓,不再剑拔弩张地与外部世界对峙,她以一种比以往 乐观得多的态势来看待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活,这就像在 本节开头所引的诗行中所说的那样,在春天中她相信"所有 的明天都会返回/这一个今天”。开朗、达观的情绪一点点 在她的诗中弥漫开来。它能持续多久,我无法断言,但也许 以此为起点,虹影又将揭开创作中新的一页。这既是我的希 望,也是祝福。 倒影 /Reflection, 1983 -、 HAINANSHIGE 镶嵌 因为缺少一道影子 今天我不再凸现在水平线上 铁锈色从小小的钟楼墙壁上移动着 正在激烈交锋的赌徒们垂下头来 因为你无缘无故地消失 涂成一片金黄的沙滩上 你已经触到了我绝望发灰的眼神 最前方,“既没有一处凹口,也没有一 道裂缝” 醉酒后的厌烦抑制着 不让笛音吹奏风的哀鸣 我是你的风,差一点从你身边吹过 我是你的一个地名,我是你的一座旅 馆 记载着,我从你的肉里出来 尽管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在层层悬崖沉浸于青黛色之中时 尽管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比谁都爱你 小小的沙丘之地,风吹遍了繁殖中的 昆虫之家- 我们已不再穿神甫穿过的黑色长袍 海男诗 在没有光环的时候,你的裸露 却洋溢着诱惑我的光泽,我因此称之 为你的奴隶 我没有任何准备和预感去让你消失 在你离开的那个夜晚,我们穿越了 一个与世隔绝的“毫不含糊的世界的 门槛" 在那欢快的节奏里,熔岩上的影子迷 了路 你这样的姿态,应该向着阴影和荆棘 嚼着一根雪茄烟向前移动,所以你消 所以你不想举起黑啤酒 命令我,用强有力的方式进乌有之乡 锦缎一样的夜色,已触摸不到你的影 忧愁中的游戏飘悬在空气中 为了娱乐,为了支撑身躯 为了看到树叶曳钱,我替代了柔软的 子弹出膛 此刻更偏向于蓝色,我是这样的 低沉起伏,我愿意在蓝色中粉碎 愿意让你亲眼目睹在我们最幸福的瞬 间里 歌 每一次留下的银色痕迹都是显现在记 忆深处 那柔软,你离开是因为你忘记了那柔 软 一旦我的死期已到,我的芬芳退尽 我也会从镶木地板的舞台上隐退 仿佛金屋一般,不再让你碰痛 亲爱的,你藏在何处 沿着夏夜潮湿的街道,下着细雨的街 道 我走在另一个男人中间,是为了寻找 你 恰如我的脑袋无依无靠,在缝隙中变 成栗色 而你的翅膀通过了别的地方 在带露水的法国露台上,最适宜藏住 你的狡黠 而你的翅膀升腾起一股微薄的汽雾来 一旦你的手突然伸过来,被抛掷之前 我感到了疼痛 亲爱的,你消失之后的第三天 天空仍在下雨,我们躯体的碰撞之后 一批茂盛的植物在门口生长 暗红色的屏风并不会让我感到吃惊 请揭开我的心扉,耸立着的屋墙 灌木、荆棘、野草中的高速公路 我们将去旅行中的中国古典旅馆 那里正是你藏身而与我相遇的地方 我曾在你胸前,随着时辰的推移 我的姿势未改变,早晨、午夜到黄昏 一道带着空窗户的戏剧布景 使我们肩膀靠近肩膀,或者在吻别后 转向下一个姿势 柠檬色、番红花、粉色玫瑰 从阴影的沙砾中逐渐移动而来的雾 永恒的故事,像是一串黑色古钻石 不可以逐渐锈蚀,不可以被你轻易势 移植在花园一角的树正枝叶茂盛 亲爱的,你如消失,你如果永远消失 那是你的梦。你如回来,回到我身边 那是镶嵌的某种时刻,除了我,谁配爱 你 惠特尼•休斯顿性感的嘴 反复唱着:“我永远爱你"…… 金属色的嗓音把烛台燃烧 多枝的吊形灯,穿过孤单的半夜 你已不具备让我遗忘你的能力 毁于屏障,在那萨克斯管道里 咖啡的味道体会在上午变得厌烦 爱情的秘史应该在剑和灰烬中燃烧 给我一杯黑啤酒,浓烈如灰烬 在你第三次消失之后,乳房从阴影里 露出来 我是这样两眼吊滞,集中于游戏 那令人恶心的游戏,露出白色的游戏 你今天应该敲我的门,你的触觉 你的倦容,你的自暴自弃,你松动的弹 簧 你的脊背,你的纹身线,你的厌倦 吞没于深红色的镜子,具有悲剧的力 量 像从前一样蜕变,游移,使电梯下降 在一座岛屿出生,使肌肉弯曲 烤馅饼,在水波荡漾处讲故事 使裸露的臀部变得迷惑,这是一种更 深的技巧 亲爱的,你是爱我的那个人 站在另一端,从世界的柠檬色中 离开了妻子和你过去的情人 形成了一顶低垂的天篷,巢是那样温 暖 伸出舌头,这是我的一部分 承述许多谜语,尝试着中毒的舌尖 它今天放在你嘴里,我发疯似地 在阴谋中颠簸,在谎言中像野兽一样 受惊 像野兽一样学会去爱你 你让我写诗,并教会了我去克制颓废 的情绪 并教会了我在嘴唇乌黑时从身体中逃 过 并教会了我在你消失前消失我自己 洁白的牙齿,白色的手杖 白色的晾衣绳,白色的男式衬衣 白色的音乐和神话,白色的情书和魔 杖 亲爱的,尖叫的那个女妖也许是我 她难以逃出玻璃窗,难以省雀而出 在奄奄一息之中,她有她自己的裹尸 布 在嘴唇半张之中,她有她自己的灰烬 从一秒钟到一刻钟,她碰着楼梯的回 响难逃劫数 只要你将手放在门上,她的死期就会 消失。 两把椅子,你时间凝固起来 亲爱的,只你回来,我就会活'着过去 比任何别的女人更具魔法,用古老的 诱惑使你快乐 出线条 黑褐色的区域你低头漫游 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走得缓慢 从南方到南方,褪色的地图册挫伤了 你的激情 在午睡中,我死过一次 略带冷意的树叶覆盖住我肉体 镀金的长箫声呼啸而来 如果我没醒来,我会被送往暴雨中的 殡仪馆 有人在轻唤我的名字,那穿棕色皮鞋 的人 一个男人,全身裹在阴暗的潮湿里 似乎在半明半暗中,在半醒半睡中 站在一个角落里,手握一只银盘和一 酒杯 没有酒味的下午,灰白的泡沫 湮灭了我的膝头,一个男人 面对我的膝头,向着我调情 用这惟一的方式把我从死神那里抓回 来 我要碰他的膝盖骨,我决心碰痛他的 骨头 我决心出卖我的秘密,就像让陌生人 看一件乐器的内部,缓缓浅搁之魂 是被我出卖的灵魂,它像我的肉体一 样被过滤 亲爱的,倘若你永不露面 葡萄藤在酒神节之前向前继续攀蜒 另一个陌生男人,他会从我卧室深处 寻找到你的影子,让不可名状的忧虑 像悲剧一样上升 另一个陌生男人,在黑夜中迷了路 我会在熔岩前的镜子面前 叫出你的名字,惩罚他那绝望的本性 亲爱的,我会裸着肩,背弃你,热烈地 全部背弃你 沙哑的嗓音,在激情和暴力之中突然中断 我再一次效仿着一头野兽 效仿着那头野兽的疯狂 效仿着那头野兽的银色痕迹 亲爱的,你如果仍未降临 我会用触过你身体的那双手 捧着我的灰烬,邮寄给遥远的阿尔卑 斯冰山外 那个年轻的爱神,我会成为一件礼物 被别人抛掷在心型图案之中 被别人想象成一件之物 被别人引入一种典故 被别人撕开,被别人形容为残枝的树 亲爱的,但我已看见你的微笑 看见我给你的一枚钥匙 在垂挂着长长的绿色苔聲下面 你探出你的头,瀑布般的帘子哗然落 我们会有我们的夜,那珊瑚色般的夜 那使爱情不再成为问题的夜晚 那柔软,那触角,那午夜过去之后的 迷雾 朝向一片草坪,我们姿势未改,我们 就那样在锦缎之上 在离别处我已嗅到你的味道 我已看到灰烬是一种全新的东西 紧贴住我腹部,没有尖叫,没有抽搐 发了疯的黑蝙蝠,在水中沉浮之后死 此刻,身体需弯曲下来,尽管我们接 吻 但我们早已相互抛弃,那个陌生人 开始朝着我移动,他的手可以给肉体 带来突然的寒冷,带来荒凉的轨迹 这是一次勉强的微笑,我已不再爱你 这是观察一只精疲力尽的鸟 飞往孤岛的时刻,我已不再爱你 猛地推开门,请借着火光中的雪茄烟 快点离开 我无法再去爱你,这是一个路口 是金属中的木鱼,是刹车中的一个转 折点 我们留下了车辙,我们留下了弹簧锁 心 我已无法再去爱你,钢盔的碰击力也 无能为力 让我同样的出击,隐藏,绕过某一点 今夜你像滚烫的岩浆般挫伤着我的 骨头 我想我的爱已经缠绕在我的路上 并已全部结束,不会再去掠夺你的东 西 我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绕回来,不是吗,我的脚和手 哪一样更冰,哪一根神经 已被你伤害并已罩上了阴影 我始终站在阴影里,喔,是的 那阴影中的熄火时间,一个真正的家 空荡荡,我始终不为你所了解 只有不倦的瞠目结舌,这是老天爷的 安排 没有爱情算不了什么空虚 透过手的指缝才会看见哭泣 不会有用,哭泣不会有什么用途 在这黄昏,风摇着树,风是我的奴隶 亲爱的,你是哪个男人,你是什么角 色 吱吱声,啼鸣声。从一端到另一端 美好的回忆,闪烁后明灭 我此刻不爱别的男人,我只爱一根鸵 鸟羽毛 给我一点点红色,我就会从床头 走到电梯上去,别着急,给我一点红 色 我就会看见木偶之间有多少谎言 她在南方,她在浮木的洁白中升起来 尽管距离很远,我已看见他 秉烛而来,他是真正的躯体,他是真 的裸者 他是真的男人,他是真正的谜 他是真的玩偶,他是真正的魔镜 噢,魔法这个词上演着什么戏剧 哪一场梦曾脱颖而出,什么梦 像蜜语,抖落指纹间的欢乐 在魔法中我似乎已经被别人忘记 亲爱的人,请给我时间 除了给我谎言之外,时间并不仅仅为 追寻到底,除了给我红丝巾 请赐我一座房屋,让我丧失自由 时间在夜里,纤细的腰肢 在四壁狭长中,越过一团朦胧 我宣布,那个给我带来红色的人 他定是我窗外的邮递员 他是露台上的眺望者,把箭簇 射穿,他是深渊中的眩晕者 感染了我,在他所耗费的激情中 有一种最古老的游戏放在筛子里 乘他未来叩门,我的唇膏 由红色变紫,我的危机四伏 被浴巾缠绕紧,我的脚趾甲 松动了,炉中之火,冒出了烟云 我始终忍受不了我的想象力 所带来的一座岛屿,因为那个男人 就在那座岛屿上说谎,他会讲述 比死亡更重要的故事,而且,他是一 个渔民 而且他会从岛上逃之夭夭,奔向我 他对着我的窗扉说谎 是为了让我看见他,亲爱的 悬挂起玫瑰吊篮,我定会与你出走四 隐秘的颤抖,隐秘之约中的开头 像不会生锈的节节钢管,颤动着 开了头,开了天大的玩笑,开了一扇门窗 那停止了尖叫的灵感 哦,这隐秘是头碰头,脚碰脚 享受眼下的欢愉,尽管我已害怕 尽管我的绝望像根藤蔓 攀缓过来了,在一个男人扔去的雪茄 烟中 攀缓过去,梦乡陷入了危机,爱情陷 入了夜晚 从右手到左手,到抚摸过下巴和脖颈 潮湿的粉色已溶遍了,剩下的是手的 阴影 你从谎言中获得了忧愁,从模糊中获 得了屏风 你从蛛网中抚摸到了下巴,那沉默的 下巴 你是男人,别的女人的男人 那毁灭性的武器,已预备了牙齿 我感到干燥,感到了午夜的雨 我预备了花瓶,愤怒和沉醉的脸 你要什么,我就赐你什么 我在旅途•中无力地投降到你的领地 汽车在加速,我的姿态已毫无遮挡 暗藏的阴谋已无力弥漫世界的乐趣 我*是第一次恋爱,我不是第一次绝 望 我想缓解你的引诱力,我想柔顺地投 降 在肥皂泡沫中区别海水味的泡沫 在回家的路上幻想着一颗金色的尘粒 床上,纸巾里古铜色皮肤,藤条椅 背叛我的历史只需一夜,而背叛你 却需要一场风暴,需要双脚赤裸 悬吊着我的阴影,在烈日下跳舞的阴 影 非凡的工具,溅湿了,稀疏了,只对灵 魂有益 细加游丝的时刻只属于我自己,被风 刮走的镜子 绽开了花朵,你知道什么叫石榴味 你知道鸣口秋及鸟的关系,你知道我 是谁 在漫长的距离中,车辙只遍布记忆 从及缝中转变,从废弃的记忆中寻找 歌声终于结束,我的剑鞘开始失去用 途 我的脸,你的脸终于模糊 直到我疲倦,直到我从疲倦 到厌倦了从陈旧的旧唱片中 甩掉我自己,想到进入秋天到冬夜 戴着黑皮手套,洗过脸颊,然后逃之夭夭 除了男人,没人教会我逃之夭夭 亲爱的,除你之外,没人教会我迅速降 临 在深夜的扑克牌中,我们护住脑袋 或者来一场搏斗,或者彼此离.开 那红色的车已在我窗外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我屏住呼吸地离 开 我厌恶地离开,我恶心地想离开 我一阵颤抖后离开,我回到车上复原 1999. 9. 27 日夜 野兽的表情 不怕岁月的女人束手就擒 忧愁使你的皱纹分外迷人 你坐天下 品尝缥缈的星辰 活是麻烦和荒诞 你手中只有爱抚和温存 弱小的动物无力哀嚎 你对石头起怜悯之心 这不知死活的季节 你一身野兽的表情 扭曲着身子四肢着地 谛听周遭及远方的动静 临产的母狗满怀狐疑 耸然之尾摇晃不定 果实累累 不胜夭亡的风水 石头一脸苦相 破天荒地笑 手上的风波渐渐平息 某种仪式 被神排练 一场灾难被神预演 福泽高深的人 不担风险 一切祈愿身怀死胎 胎气 寅末卯初时辰 露珠吞下四周风景 一颗流星噤若寒蝉 腾空的季节 月亮为谁做广告 夕阳熬煎困苦的躯体 向前是惟一的逃避 面向天空虚无的风景 月亮给出回旋的余地 一片煞白之后 天衣得体 谁看见月亮 谁的困苦便化为池塘 光把人提醒 洞察不通过眼睛 保持纯粹的认识状态 谁也不追问谁’ 一个照面便彼此认亲 月亮之光普照 遍及芸芸众生 依然是万籁俱寂 黑夜闭塞天地 月到天心一团和气 出神入化之静 古老的壮举可歌可泣 镜子照见镜子 当面会心之妙 静默如涌潮 月亮为谁做广告 侠女秋瑾 红唇如鞘 脱颖而出的口风 着重渲染空气的魅力 西天悬云如银 盛开的花朵吉祥如意凋谢便随风随雨 没有留下漂流之物 旋转的河流绕屋而过 美人开始琢磨镜子 骑安然无恙的白马去死 美人们善于长眠 梦中的骑士马不停蹄 一晃便来到海上 在睡眠中回避眼前的麻烦 无法说明来意 铺天盖地之水 在睡眠中以逸待劳 口中吐出冥顽的啮语 迫不得已地笑, 梦中的笑声云雨丰沛 对来龙去脉掐头去尾 漫长的面孔由远而近 铺张白色的布匹 着迷于手上的绝壁 别致的狼毫娓娓而来 真心实意地款待空虚 西风贯穿身上的峡谷 淡粉淡绿的纸笺芳龄不变 让天空衣不蔽体 一切经历来自梦中 颠鸾倒凤的文字 谁不想动真情 流芳百世 梦中的女人无儿无女 谁不想为真理而斗争 给岁月写信 她一昂头便避开随风而来的诽语 谁不想悬崖勒马 经由每一片叶子 骑马重返夜间的奇遇 汩汩细水回往眼帘 到达子夜回到手中 在某种旗号之下 等夕阳晒干睫毛 从写作中来到写作中去 骑马到达非分之地 目光便不再缠绵 风荡来荡去像不朽的乐曲 她对那地方有准确的记忆 落日向西红得发紫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云层覆盖着庞大的天体 焚烧纸上的美女与骑士 让混乱的情绪搅成旋律 让古老的欲望化为液体 ,一缕炊烟升起 使寂寞的日子可以充饥 女人们古道热肠 在虹的纺车上织出华丽的布匹 祥云状的面貌导致甘霖 使世人一时热情洋溢 知足是一笔财富 荒凉的雾霭沾沾自喜 随之而来的乐趣 才女薛涛 像一面称心的镜子 缓缓弯曲的光线乱成一团 知恩图报 把所有的故事混为一谈 胭脂的笑容扬起粉尘 留下一口老井 一面镜子信口开河 飘逸的手腕顺势而来 即便它无人问津 不朽的英名大江东去 在早晨退潮的女人 一条腿上的老街关门闭户 歌 MALISH1GE 马莉诗 告密者的兄弟 唐亚平,1962年10月出生于四川通江。1979年 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出版诗集《荒蛮月亮》、《月亮的 表情》、《黑色沙漠》等。现居贵阳。 我时常仰望在天空飞翔的鸟类,仰望鸟的自由和自 信,仰望翅膀上的神灵。我曾想象过飞鸟会从空中摔下 来吗?好像没有,鸟儿依赖它的翅膀如同依赖它的飞 翔。作为诗人,我多么希望能像鸟儿依赖翅膀一样去信 赖自己的语言。 我认识的文字很有限,属于我所有的文字则更少, 它们是一些被磨损的常用字,它们蓬头垢面,麻木不仁, 身带创伤和残疾,需要关心和照料,我和这些文字有着 相同的处境,我们同病相怜,我愿意善待每一个汉字,愿 意和它们一脉相承,息息相通。 诗人成全了诗,诗成全了语言,语言成全了诗人。 当我发现自身与事物之间的真诚关系时,一事物能 把我引向另一事物,引向成千上万的事物,,我的身体能 触类旁通,我的诗能把语言组织起来,我的语言能把事 物组织起来造成世界——我等候某个时辰,神让我成其 为诗人。 告密者有一片土地,在镜子后面 照耀着镜子中间,一直照到 镜子里面,更深之处,但是 晚了,太晚了,一些人从前门走了 另一些人从后门逃跑了 院子太深,花太香,你坐在 背朝我的地方,你一下就认出了我 你坐在空椅子上,月光照耀你的脚 棕桐树从你的脚下生长出来 你给我讲告密者的故事,你说 从前有一个告密者从事着一项 伟大的黑暗事业,但告密者的头颅 被人提走了,是被他的兄弟 镜子后面的告密者,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些争先恐后的句子 眯缝着小瞎眼,眼珠子吊在胸前 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上下爬行 爪子又短又糙,在爬行中张望 向肚脐以下的地方抛媚眼 嘴巴有口水流出,口齿不清 两颗门牙从肚皮伸出来,老长 变幻着花招,可惜爪子又短又糙 难闻的气味四溅着,在这气味中 膨胀的身体裂开来,人们经过 被一股恶臭袭击,想逃却又不敢 说来复杂,哪个诗人想当落伍者? 你说!是那卖不掉的臭咸鱼么 睁着腐败的眼睛嘴巴,争先恐后 遥相应和:谁比谁更一一招来苍蝇 像水一样漫延开来 有时我想像着站在门的后面 被一只手阻挡着,手伸向走廊 去关一扇门,或者后退两步 不能够听见声音,连沉默也不能 被一粒扣子,正好挡住眼睛 扣子与扣子之间,是狭长的过道 我窥视玻璃以外,一个孩子离开台阶 虫子爬上他的衣裳,在扣眼里蜷居 我已渴望很久了,我一次又一次 设计着地点、时间和可能的后果 致命的或不可挽回的,一天又一天 我用手比划着,像对自己打哑语 那只虫子蜷居在扣子的想像以外 感应着伪币制造者和不可能的事件 我听见什么在叫 白昼如此黑暗,巨鸟在垂死中哀叹 黑色的翅膀轻轻滑过黑暗的天空 影子在树上摇晃着降落到地面 颤栗着,产下一个晶莹的小鸟 它艰难地向没有暴露的岛屿走去 挺拔的大树下,蘑菇刚脱尽衣裳 开放着尖锐'餾花,天空纯净 它被空气吸收着,只想飞,*往哪呢 高树下的安息者问:谁能雄你的翅 膀 谁能,使用那无穷的力量?让黑暗 沿着手臂爬上来,让天空荒芜 鸟儿沉入悲伤的地平线,它周围 风暴离它很远,又迅速地袭来 在它的边缘聚集,又迅速地消失 26 27 思想者惺惺相惜 出现在视野里,睫毛感觉到寒冷 一股阴风袭击地面,左右的墙壁 竖立眼前,一个不眠者缓缓倒地 大地的痛苦没有终点…… 恋人们轻抚那透明的额头 黑暗的泪水使死者的尸体溅出火花 夜的眼睛向黑暗歌唱火苗 门后面,那张告密者的沙发 明亮的小爪子写满邪恶的符号 制造着一批黑喑的树叶,它们像 埋在地下的煤,永不被挖出 在一个国家,或者小小的碉堡 思想者惺惺相惜,被捆绑在一起 疯狂的自恋主义者 不必理会小事件,让激动者激动 热情的狂絮遇到了暴雨,就 烂成一堆泥,乌鸦经过也会跌倒 空荡荡的大脑里,四面通风 部分地神经组织萎缩,发育不良 但无限渴望着,像旱蛙一样张开嘴 两眼鼓凸,在去医院的途中 时而激动,激动得发呆 时而发呆,发呆得激动 疯狂的自恋主义者,疯狂洗劫着 他们的身体,这些自私的群氓 早晨醒来要抚摸自己镜中的身体 晚上睡觉要跟自己做爱,在公共场所 彼此舐着干巴的体液,嗅着各自的体臭 船在河流中的秘密 它巳经腐败,但外形完好如初 一只后面的手,在帐篷里发现 丢弃在地下几千年的一颗果子 河流在秘密进行之中,白雾升起 天空中的花吹动着风,一只手试图 寻找船在河流中的秘密,夜深了 火燃烧着,歌声,一个人的歌声 静静地潜入深夜,跳跃的音符 投进火堆,火轰然升起,而在 另一片树林,月亮被荆棘划破 躺在地面,血,温柔而惨白 一只小兽躲在暗处,它注视前方 受伤的月亮,一张火光中孤独的脸庞 和艰难地爬行在黑夜途中的歌声 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椅子建立着我坐的姿态,每天 我的身体安静地感受窗外的季节 和太阳照在花园里的各种气味 有时候我会走神,杯子会倾倒 水洒在我的裙上,我比较紧张地 离开椅子,弯下腰,或者站起来 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我的姿态 是椅子早已为我选择好的姿态 椅子摆放在踏实的日子里,有时 我将头沉重地靠在上面,感到安全 半夜里我读书,闯入一个智者的内心 幻想古老的冰山与一首诗歌的关系 而在清晨梳洗完毕,我向椅子走去 椅子固定着我每天思考的姿态 纯洁的幽灵将罪恶吮吸 睡眠躺在我的眼中,透明的夜 从我的唇边取走了黑暗的恐惧 魔鬼在我们的终点欢笑着,那些 纯洁的幽灵,虔诚地守在梦的门槛 死寂般的黑夜正在独自狂喜 悲伤来到院落里,吊在刺槐树下 哀怨伸长脖子用微笑恳求着 ——允许我,步入你的殿堂 我睁开双眼,手伸向黑暗 摸索着大脑里的风暴,并试图 作最后挣扎,纯洁的幽灵张开了 缄默之口,用牙齿撕裂诺言与谎言 将罪恶吮吸,又用湿润的唇 合紧我的眼睛,不让我从梦中醒来 清醒者承受不住历史 清醒者在无人居住的房间里 点燃上烛光,他们开始交谈 乌鸦在门外吃食腐肉,夜晚显现 巳逝的景象,清醒者窃窃私语 风把柴门吹开,玫瑰花随风而入 一根柱子断裂着倒下,年复一年 大地已记不清逝者宽广的额头 清醒者们在路上相逢,又返回 清醒者承受不住历史,他们 多么畏惧和虔诚,又多么勇敢 有时在历史书中也寻找不到证据 只有一张张虚空苍白的面庞 他们的兄弟姐妹都在其中 清醒者在走向灭亡的哀痛中丧生 内 敛 型马莉 内敛这个词常使我的目光越过那些容易被遗忘的 事物,移向我所牵挂的但却早已消失的日日夜夜。在意 识的深处,我的思想在生命里生长着一些并不完整的 深邃,尤其走在故乡宽阔的阴影中,阴影,睫毛下面深 重的现实感,它是深重而有缺陷的,我常常会想起那座 有缺陷的海堤,晚风和日光照耀着细小的海洋生物,椰 子树摇晃的浪影使我怀想一个久远的年代。许多时候 在句子中克制的精神体现的是一种高贵的诗歌精神, 马莉 女、祖籍河北,生于广东湛 江。曾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现供职 于广州南方周末报社。中国作家协会会 员。出版作品有:诗集《白手帕》、《杯子 与手》;散文随笔集:《怀念的立场》、《温 柔的坚守》、《夜间的事物》等多部。 它建构着我们与生俱来的良好品质,巩固着一个人的 可靠性,与这个世界和他人之间的可靠性。哦,可靠性 使我们得以安置在这个世界之中,我们活在人与人之中,多 么需要这样一个事实:站在坚固的墙壁下面,我们仰望天 空,就像一棵大树生长在大地上,如果没有太阳与月亮、星 光与沙滩、风与水,人类便难以持续地在大地上行走,我们 周围的大树就会断裂。可靠性建立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它使 我们获得内在的力量。 栖息在我们的大脑和身体里面的是吸收、向内聚焦、蕴 藏以及隐蔽,这些美好的品质走进了我们的意识之中,这是 虚弱的内敛的过程,就像我们的童年时代,我们用小小的刚 刚能够站立的脚踩在大地上,就像站在上帝身边,感受着天 空与土地给予人类的所有幻想,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空间在 一天天地缩小,而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空间在一天天地阔 大,因为童年是我们人类较为漫长的内敛的时期,童年的目 光是惊奇的,那些潮湿的墙壁或者干枯的花茎都能够让一 个幻想的嘴唇流淌出童话的蜜汁。这几乎是人类的必然性, 生命到了中年时期意志就外泄,毫不介意,没有掩饰,那些 强大的但空洞的目光释放的是排斥、沮丧、贫乏、焦躁与放 弃,这些零乱的虚无主义意志在生命的中途支配着人类的 中年。“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一一诗人叶芝曾在 一首诗歌中这样开头,当我们的疑惑越来越驱于平淡,自认 为不会流逝的岁月都已流逝,当一个人老了,我常常感到诧 异,生命的老年又回到了弱者的时期,又回到了内敛的过 程,但这是一种更内在的强大力量。 南方的夜晚总有让我迷醉的秘密,它的虚幻性有时体 现在一颗小小的植物的花茎上,或者一个小小的动物闪亮 的运动中。在大海深处,我总被一朵朵白浪涌向近旁的沙滩 上绿色的芭蕉树吸引,被它芳香浓重的阴影所迷恋。我常常 走出门外,寻找一片被风吹动的紧靠在庭院墙壁上的斑驳 月色,那片月色在幽暗的时刻遮盖在我家厨房窗外一只黑 色的沙锅上,更多的时候,遮盖在一只黑色的老猫的身上。 我喜爱我家的这只老猫,不仅因为它全身漆黑,想起来了, 这只懒洋洋的老黑猫是我祖母最喜爱的,它时刻幽雅地伏 卧在我祖母的脚边,更多的时候它伏卧在高墙顶上,一双黑 眼睛悄悄地盯着那条通道,那是一条隐蔽的老鼠通道,黑乎 乎的,我小的时候从不敢把手伸进去。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什 么时候会以另一种姿态伏击另一种力量,老猫,在我小时候 的南方,莪见过许多黑色的老猫,它们伏击时候的漫长等待 让我想到的不是捕杀,不是暴力,而是一种内在的力量的聚 集,是隐藏在屋宇、树叶、河流、石头、山脉和一群星星中间 的内敛的精神。 那天下午,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我看见了那只黑猫, 它以另一种力量袭击了我。在大表姐的家中,我看见了它迈着幽雅而谨慎的步子向我和大表姐走来。大表姐正在读一 本小说,我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读,它就这样径直地不假思索 地走过来了,安静又突然地一下跃到我们坐着的椅子下,蹲 在我们的脚边。我被吓了一跳,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跌落下 来。这只聪慧的黑猫明白我害怕它是由于对它缺少了解,它 知道我不仅害怕它而且还不敢触碰它,就知趣地离得我远 远的。大表姐正在读英国女作家艾•伏尼契的小说《牛虻》, 我听得入迷,但自从黑猫的出现我就心不在焉了,因为我害 怕黑猫对我伤害。大表姐说不用害怕,这是一只内敛的猫, 它很能够理解别人。我第一次在大表姐这里听到内敛这个 词。是的,内敛。虽然我还不完全理解它的意思,但我从大表 姐的语气里听出这是一个十分美好的词,一个和平的、高贵 的、谦虚而纯真的词。. 这个词在后来的岁月中养育了我和我的诗歌精神。尤 其是在后来的某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在大姨妈家的靠西面 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双目光永远向下的忧郁的眼睛,我当时 惊讶于这双眼睛的美丽与安详,我久久地望着那双向下俯 视着大地的眼睛,大姨妈告诉我那是圣母玛丽亚的眼睛。她 说,圣母是迷人的,不仅仅因为她的爱,更因为她的目光。那 是一种温柔的、信赖的、从从容容的、永远与永远的眼睛,确 切地说那是一种内敛的目光。在大地上,人类的早期拥有的 正是这样的充满仁爱的目光。大姨妈还说一个女人尤其应 当拥有这样的目光,因为这样的目光会使一个男人变得坚 强,也会使一个孩子变得勇敢。大姨妈的话让我沉默了很 久,在后来的岁月中,我一直喜欢收藏各种圣母照片,这或 许就是来源于对于圣母目光的向往与热爱。 可是那天,那只黑猫的的确确是袭击了我。它在我不注 意的时候,也就是在我开始集中精力听大表姐念牛虻临死 前写给他的情人的信的时刻,在念开头的一句"亲爱的丽 达”这让我怦然心动的话的时刻,那只黑猫突然从高处蹿下 来——我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又跳到高处去的,它不是以 一个突然的动作来到我的脚边让我害怕过一次的么?是的, 可它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又逃离开去,现在又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速度从我的脚边擦将而过——它稳稳当当地伏击了一 只在厨房深处偷窥的老鼠,但却以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袭击 了我的心灵。 看不见的永远是大地深处的力量,它更深刻地体现在 了一年四季的递!8之中。漫长的冬藏过程实际上就是一次 隐没在大地深处的运动,这便是大地身体的内敛。这些不断 充满世界的不可知的变化总让我的目光变得犹豫和迷惘, 我向窗外不住地张望着大地——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 收割,生命经历了一场重大的浩劫,它已消耗得淋漓尽致, 它已变得虚空。如果没有安静而漫长的冬天,如果没有一次 穿透死亡的冬藏,土地将不再肥沃,河流将不再充盈,大自 然将会干枯,我们的脸庞将不再红润,我们的身体会干枯得 粗糙,眼皮会易裂,我们将听见咒语从我们的嘴唇像玻璃碎 片一般布满周围的人群。冬天到了,我们更多的时间是安坐 在房子的中间,在火炉旁读书或者吃烤食,而我多么渴望在 冬天下午的时刻与多情饱满的水果坐在一起,水果晃动在 我的眼前,水果占据着我的嘴唇,我的大脑神经便开始它异 常活跃的思考工作,我思考并且写作,这样的时刻我的思路 就像水果的脉络一样透明清晰,我在一支笔的严密的叙述 中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支配着,我穿过房间的寒冷与黑暗 处到达另外一个地方,那里肯定是我所不知道的神秘之境, 在那里,词语的卵石布满面前,我一不谨慎就会被词语的卵 石绊倒,但当我爬起来的时候,眼前正有一只鸟儿飞过••••.. 爱尔兰诗人西默斯•希尼这样唱道:“不朽的暗示来自 童年时期”。是的,我一直在我的内心中描述着我的童年的 暗示,其实是在描述着一个词或者一首诗的品质。诗的品质 其实就是诗人体现在诗歌中的不朽的精神。多年前,我在芬 兰女诗人埃迪特•索德格朗的诗歌中读到这样的诗句: 三个少女牵手走过开阔的平原,/她们在浓雾中与一个骑 手相遇。/第一个少女张开手臂:爱情来了!/第二个少女 蹲下:死亡赦免我!/第三个少女转向:通往城市的路向右 边分岔。 诗人通过语词的指引带领我们来到了幻想的现场,面 对一些危险的问题——这些问题总让我们伤感,人类的诱 惑是不可穷尽的深渊之谷,许多细小的无法表达的欲望像 灰尘一样朝着我们的面孔上飞来,我们向四下张望,要么向 前,要么妥协。人性的魅力或许就像这三位少女一样,第一 个在敞开之中让突如其来的爱情把她带到世界的尽头;第 二个是内敛的、抒情诗一样的心灵,在诱惑之中醒来,感到 的是生命的苦难;第三位是逃离的,瞬间的逃离使得周围的 世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惆怅。我不知道屈从于诱惑与不屈 于诱惑其结局是否相反,抑或是殊途同归?但是,作为人,与 这个世界息息相关的人,难道不正是内敛的精神才使得人 获得了深邃的内含?人性最大的魅力是内敛,内在的激情, 内在的火焰。在诗歌中,被征服的永远是诗歌灿烂的品质所 统治着的光芒,它照耀着诗人的内心,使我们人类谨慎地恪 守住一个永不熄灭的小小火苗,它使我们创造,使思想升 华,在这样优美、内敛的诗歌张力中,诗人代替人类听见的 是神的福音。 诗歌,哦.诗歌,我的心灵为你如此着迷而不能平静。在 关于诗歌的书写活动中,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哪个 诗人敢于用一生的时间和语言品质去建筑一首诗歌或者一 部作品,更何况,一首诗的完成,包括了诗人对生命的诚恳 态度。也许在一个不正常的时代,诗歌的真正精神无法照亮 人们内心的黑暗。尤其在一个革命主义的时代,诗歌是赤裸 裸与血淋淋的。革命时期的诗歌不具备诗歌与生俱来的神 性 内敛的品质,诗歌中充满了暴力与不安定因素。因为 革命需要诗歌与它一起流血,需要诗歌变成子弹射向对立 阶级的胸膛,并且立即能致人以死命。在上个世纪中国六十 年代与七十年代的诗歌中大量充斥着“打倒”与“消灭”生命 的喧嚣,革命——顾名思义,用刀枪“革”人的“命”,消灭人 性、人品、诅咒人类的生命尊严。这一切没有比用诗歌更简 单、更快速和更有效的了。革命丧失了人道主义的内敛精 神,它需要的是暴力、暴发、暴动、爆炸,它使诗歌丧失了诗 性所包含的一切美学原则,丧失了内敛、深厚、含蓄和优美, 变得直白、简单甚至粗糙。可是现在,革命结束了,物质主义 的时代来到了,按理说人类在修复自己的身体伤痕的同时 也应当找回那些曾被伤害的诗意,可是在这个物欲主义大 肆横流的时期,人类的精神同样丧失了内敛的品质,体现在 诗歌中的则是大量的写身体或曰身体化写作,诗人在享受 物质与敛钱敛财的同时,以诗歌的名义发泄自己无法满足 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欲望,以诗歌的名义去书写肉欲,暴露自 己最卑微也最渺小的念头。有一天,我去太原见到了诗人潞 潞,我们一见面就热切地谈论关于诗歌,可谈着谈着他就对 我说:“远离诗坛,接近诗歌”。我一直在琢磨这话的深意 ——接近诗歌,但为什么又要远离诗'坛呢?我现在终于恍然 大悟了:诗坛里尽是些鸡零狗碎、鸡毛蒜皮、下三烂、下水、 杂碎、烂货之类,所以而且必须——远离。 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诗歌问题:当我们远离革命,远 离崇高,远离伟大,远离光荣与梦想的时候,难道就必然要 拐进这样一个“烂脏臭”的死角——这才叫远离么?难道不 这样就不能证明一个诗人的写作不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 的和可信的么?现在的诗歌工作难度很大,因为鉴别出一首 诗歌的真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鉴别一个诗人的真伪 就更难。可是潞潞对朱子庆说:“你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鉴 别每一首诗歌的真伪,这很重要。‘'是的,我认为这的确很重 要,这是一个十分漫长而又十分迫切的诗歌使命,因为,今 天的诗歌正在一天天地通过诗人的最自私、最急功近利、最 肆无忌惮也最无聊的叫骂,充分地不厌其烦地书写着诗人 自己强烈的肉欲。在今天大大小小的诗人群落中,我们看见 的是诗人通过各种诗歌活动或者手段的急于成名,我们看 不见诗人思想的大脑,看不见诗人单纯而天真的品质,更看 不见在诗歌史上像盲诗人弥尔顿、伟大的荷马、埃斯库罗 斯、但丁以及多少个世纪以来的大诗人们独特的一直沉溺 在诗歌品质中那巨大的内敛精神。我记不清哪一位美国诗 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真正的诗歌应当是默不出声的”。默不 出声——多么高贵的诗歌品质,它里面隐藏的是无限的可 能性和无穷的诗歌魅力。 某一年的某一天,我在我母亲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大堆 老照片,我惊讶于我母亲年轻时的美丽,她穿着蓝色的束腰 海军裙,上身的白色圆领灯笼袖衫与脚下的高腰皮鞋和白 丝袜显示了她生命的生长与柔和。我在母亲这张18岁的照 片上看到了这样的目光——内敛的、含羞的、谦虚的目光。 母亲,还有她的同时代人,她们那么年轻,她们是军队中年 轻的护士和医生。她们的内敛的目光让我一下子就感觉到 中国解放初期——五十年代初期——人性还没有被后来的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所扼杀。的确,我的母亲当年的目光充 满了温柔美丽、诗意绵绵、温情脉脉的气息,那是她们那一 代女性早期的面貌,在精神的深处被伦理道德所照耀过的 挥之不去的内敛气息。 是文化大革命改变了这一切。在后来的所有人中—— 包括我的同代人以及晚生代人的照片中,无论这些人的日 子过得多么安逸富裕,生活得多么时尚与休闲,但我再也没 有看到那样的目光了。中国当代的文化大革命对文化的伤 害比中国历史上的“焚书坑儒”对文化的伤害还要有过之而 无不及。一切都随之改变了。即使现在我们已经告别了革 命,但那种目光——我母亲当年那种美丽温柔的——内敛 的目光,却随着一个时代的消失而永远地消失了。 昨天,就在昨天,我从一本书中读到了二组照片,那是 中国革命作家丁玲的照片一一因为我要编一期林贤治先生 写的关于她的评说文字。是这位革命作家的照片让我沉默 了很久。照片一共是8幅,我仔细地比较了这8幅照片的先 后变化:二十年代的她是女性的她,面部线条柔和,轮廓清 丽,目光是内敛的,向下的,美丽的。而在三十年代,她的眼 睛和目光开始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变化,包括她的体形的变 化而变得直视和向上,目光厉色,眼里装满一种呐喊的火药 与叱咤风云的豪情。她不再是一个温柔而内敛的女性,是你 死我活的革命遮蔽了她的性别,是如火如荼的革命打开了 她的心胸,革命让她放弃自我与个人的身体,她变成了一个 真正的革命者——革掉统治阶级的人的命。是革命改变了 她的目光和她的内,t •个女性投身革命,这是需要勇气 的,因为这意味着牺牲。而作为一个革命作家,我十分尊敬 她所写下的所有文字,但面对一个女性如此巨大的变化,我 除了尊敬以外,真的是无话可说。 在革命中放弃自我包括革他人的性命,以及告别革命 以后的当代物质主义的顾影自怜,这一切都是对人类生命 尊严的强烈扼杀,因为生命是高贵的更是尊严的。人类一旦 丧失了对自身灵魂的审视与拷问,就会变得虚假与渺小。人 类呵,怎样才能够重新修复那被自己瓦解了的生命的实体? 诗人呵,怎样才能够修复真正的诗歌的实体? 许多年过去了。经过了许多的人与事,至今,我的童年, 我无限迷恋着它,正如那只捕鼠的黑猫以其巨大的内敛的 魅力,仍然让我感受并且回味什么是力量。是的,力量。 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以一个女性的目光渴望着在我们 这个时代人群的周围重新发现和找回那种目光一内敛的 目光。内敛对生命本体是一种克制,而对他者则是一■种给 予。这样我们身体中的水与血将会使我们所有的人类惺惺 相惜,目光充满着关切与热爱。 但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我们似乎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目 光了。我有些伤感。 2001 年 12 月 13 H 我的酒吧 2000. 7. 16 小黄牛被杀死 。说说诗人马莉 贾薇诗 歌 JIAWEISHIGE 告诉我 这是我的酒吧 雨一直下 水在房檐上嘀嘀嗒嗒 我脱了外衣 听见他的叹息 从窗户进来 水的声音很响 引得狗 叫了几声 没地方可去 就来河边 我发现河对岸山上 有一个人 一头小黄牛 他们过桥了 河水暴涨 什么人会在雨中躲藏 他手撑一把破伞 他抬头看它 告诉我 这是我的酒吧 下山了 山上的青草很滋润 小黄牛 又吃一口 站在河边 一直 看河水 早上七点不到 河面上很厚一层白雾 除一两只狗 别的都没醒 我早早就起床了 丄 L老刀 32 33 马莉的文笔很好,我早知道。马莉的记忆超群,我是在 2000年广州的一次诗会上领教的,她一口气背诵了一首国 外诗人埃利蒂斯的长诗《疯狂的石榴树》。但和马莉直接对 话则是由北京的一位诗人邹静之先生偶然从中牵线搭桥而 成的,有时想想觉得滑稽,生活在一个城市,碰过面,但能够 说上话却要由北京的一个长途电话来穿针引线。这大概就 是所谓的在曲折中找出直截了当吧? 在背后议论马莉是在著名老诗人郑玲的家中,当时我 们说的正是马莉的散文,郑老师问我有没有觉察到“马莉现 象”。郑老师指的是马莉的散文写得炉火纯青,却没有引起 评论界的注意,她觉得很遗憾。其实我也很喜欢马莉的散 文,她的散文有一种特殊的诗味,我只是经常看,但说不出 一个所以然来。直到前一段时间,我编《21世纪》民刊,约了 马莉的稿件,她寄给我一叠十四行诗。读完诗后,我才恍然 大严:马莉的散文和她的诗一样,有•种让人想探个究竟的 神秘感。我被她编织的神秘世界带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手无法接触,手的正面在正前方/那里已没有距离,只有一 面墙/向左边移动,又向右边倾斜/身体向下弯曲,又向上 跳跃/.. 这是马莉《把椅子轻轻转向你》一首诗歌中的句子。可是,你 能说得清“向左边移动,又向右边倾斜”的意味吗?这一切似 乎绝对不可能,但这一切又似乎绝对是可能的。这其中含有 一种东西,是什么东西呢?是哲学?还是情感的碎片?初读马 莉的诗,似乎有一种漫无边际的感觉,多读几遍之后你就会 发现马莉的良苦用心。她用一些看似不太关联的语词,在同 一语境内将诗编织成一个神秘的茧子。我们感到它就在我 们眼前,可摸可触,但道不明白她是用怎样的结构一丝一缕 编织出来的。我一直以为诗应该有一种神秘感。诗不直接指 向思想和哲学,思想和哲学比诗“小”。但诗又必须是思想的 和哲学的,没有宽阔思想作为诗歌背景的诗不会是好诗。真 正的诗应当是这样的:当一首诗完成了之后,诗人就远走 了,他(她)留下一只“壳”,这只"壳”里敞开着诗人的人格、 思想、趣味和情感,我们读诗的时候就是朝这只“壳”里灌注 自己的血脉,于是我们的心就在这只“壳”里跳动。马莉在诗 歌中纺织的茧子就是这样的一只“壳”。 记得诗人西川说过,对一个真诚的人,不要谈真诚。但 我还是想说一说马莉的纯真,我没有用纯粹这个词,我觉得 对一个诗人来说纯真更为难得。马莉的诗在一种神秘的氛 围中,无论从节奏上还是语境上你都会感受到她的纯真 ——“你躲在哪里,我伸手去触摸”,在诗中她像个好奇又晶 莹的孩子。一个孩子具有一颗孩子的纯真这是天经地义的; 但一个成熟的人,要保持一个孩子的心态,我想不是每一个 人都做得到的。我甚至觉得要保持这种纯真的心态要比成 为一个思想者更难。因为思想是可以在生命的经年中逐渐 积累且越积越厚,而纯真的心态则通常是在生命的经年中 与日俱失的。这就是思想性与纯真性在人类生命中的反 比。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诗人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这种纯真的 心态。马莉具有这种心态,所以马莉能写出纯粹的诗,这是 理所当然的。 我作为马莉的诗友,我希望自己站在更高的地方期待 马莉,我同时还希望她的诗歌创作题材更加广泛一些。广 泛,这很重要。 雨一直下 在去看他的路上 我没穿乳罩 胸部有些松垮 我在半途的商店遇到他 他看我 他打两个电话 雨下很大的时候 门口有一滩水 他指指那些浪花 告诉我 这是我的酒吧 顺墙而下 雨下大的时候 蚊子躲进了屋子 细细的嗡嗡声 很好听 我看到暗中的他突然起来 他手指一个灯泡 雨一直下 我在不停的水声中 有点害怕 送我回家吧 时间—长 指甲有些黑了 来的路上树叶奪拉 走的路上水声吱嘎 他们走走停停 半山腰 一棵树下 小黄牛停下 撒一泡尿 又走一直盯着 就有点 像在坐船 突然我听见敲门 有人开门 有人说话带着睡音 10分钟不到 啪地 一声重响 我跑进巷子 到巷口就发现 小黄牛被迅速杀死 戏 谁都不能靠近莫莉 侦 其它溅水玩的孩子 在旁边嬉嬉闹闹 溅到他们中 某个孩子的脸上 他们就笑 或哭 或推推擦操 一群四岁到七岁 不等的孩子 在河滩上 玩投石子 石子溅起水花 皮肤过敏 还有 星期二去看莫莉 头发掉得厉害 她坐在木椅上说话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 她的厨房里 星期二去看莫莉 一把菜刀 莫莉住在城边 一个盆 通常10点半起床 一双筷子 看一会儿书 一个碗 叼一支烟 和窗台上的一把牙刷 她眯了眯眼 星期二去看莫莉 这是早就想好的 . 一定要去 一丄不管她在不在 国不管她生病没有 不管她离开没有 不管她高不高兴 一定要去 小黄牛被杀死 别的还没醒 我总看见你在大街上 就过了 马路 在路边树影中 2001. &17 露出你的牙齿 我看见你在街上走 爱米街上有好多人 我会想 都看你 你要干什么 爱米在街上 你不喜欢谁 上街买东西 谁不喜欢你 做一件事情 每当我看见你的时候 或许 你在干什么 就这样站在街上 只是闲逛 这样站在街上 总会有人过来 等28路车 爱米 从面前开过 街中心 你一上街 爱米 树叶被吹得 我就猜测不了你 你眨眨眼睛 歪了身子 什么时候回家 有个地方 爱米 什么时候不舒服 就不疼了 你看看树叶 你就这样站在街上 看看树叶 一直 这时其中有一个孩子出局 他大约5岁 在另一边河滩上 他用木块 在河滩上挖洞 埋他附近的 一个纸烟盒 一张口香糖纸 半截可乐瓶 以及一块瓦砾 他把它们全埋了 埋到看不见 又挖出来 又埋 2001. 1. 8 他四处看看 又发现一枚纽扣 一个塑料袋 一支坏圆珠笔 他又挖一个洞 埋起来 星期二去看莫莉 给她带点什么 糖咖啡 一瓶洗头香波 请莫莉在城边的小饭馆 吃一顿川菜小炒 她不以为然 她歪歪头 头发遮住了脸 莫莉谁都不相信 这样站着 2001. 5. 8 35 爱米 你干点什么 用手理一下头发 咽一 口唾沫 总得干点什么 爱米 都什么时候了 没有人会注意你 没有人说 爱米是个坏姑娘 星期二去看莫莉 最合适 一个人去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 听莫莉说话 她上星期有点感冒 嗓子沙哑 34 又挖出 他们三三两两说 谁呀谁呀 这是6月的一个小镇 像一只蜻蜓 那孩子 在挖出与掩埋中 只是因为姿势 玩了 有2个小时 我便与众人 最后 拉开距离 他在一个洞里撒泡尿 我不能在飞行中低头 在一个洞里拉泡屎 我的双肩灌满了风 又把它们埋起来 耳朵被吹得生痛 埋到看不出来 我看见城市 2001. 11. 19 灰色的背景下 一只鸟迎风站立 低空飞行 我不能与它打招呼 只有它懂真正的飞行 我只能迅速地穿越 我所要做的 像时间一样 撕破点东西 只是 擦着地面 我又张开了双臂 在潮气和阴冷中 在飞行中听见 闻那些 观望的人群说 青苔的味道 你们看贾薇 没有人跟踪 你们看贾薇 一个动作 就将我 与众人拉开距离 我在风中将手臂抬高 顺着指引 鱼 在干树枝上 停顿 一天 这是一次飞行 我对一条鱼说 低空中 好好守着你的水 所有的影像从后背穿越 你的鱼卵你的水草 任何人都可以来 你的水底下阴暗的 光亮 看擦着地面的飞行姿势 我说完 我保持住自己的速度 鱼不见了 在飞行中 重新调整动作 二天 我看见水中摇晃的青苔 我又对鱼说 大家呆在一条河里 甚至 隔着一株水草 互相睡一会儿 鱼啊 千万不要相信 也千万 不要仇恨 鱼跟鱼 就是那样 三天 我又跟鱼说话了 不是鱼的人 不要跟鱼亲近 不要将手 随便伸进河里 鱼要保持警惕 鱼要跟鱼 有一段距离 四天 摸着鱼的尾巴 我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鱼啊鱼啊 你要去哪里 2001. 11. 1 鱼啊鱼啊 我爱你 2001.9.6 丄 鲁西西诗歌 三种肤色 他们都聚集在一个屋檐下。 他们是黄皮肤,白皮肤,和黑皮肤。 我来到他们中间,他们就称赞,就欢 喜。 他们是我不认识的一群人。 白皮肤站起来,贴我的脸,手臂大大 地张着,拥我于怀中。 黑皮肤也站起来-- 黄皮肤一面弹琴,一面为我当翻译。 我岂是连爱也不懂吗? 先前我走迷了路,这爱将我救活了。 我得到一点点爱,就活了。 1994年10月摄于盐津 在0 • B家 看我这在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母亲, 如今她老了。 少女时代丰腴的体型,如今只剩下一 点点笑了。 当她到0 • B家,又至ij SHARRY家, 他们都拥抱了她, 将高兴喜乐的脸,贴在我母亲的老脸 上。 他们还唱歌给我母亲听, 和我母亲交谈。 母亲一生与田畴绿草打交道,何曾有 过这时辰。 可她居然和O・B融在一起,和 SHARRY融在一起, 不像是一句话也听不懂的。 给他们的他们不知道 把水给口渴的人,是容易的。 把衣服给孤儿,把面包给饥饿的肚 腹, 这一切真的还远远不够。 那些埋伏在地,攻击我们的人, 那些在暗处预备刀剑的人, 他们要的不是衣服,水和面包。 他们不知道要衣服,水,和面包。 他们不认识那日日赐衣服,赐水,赐 面包的。 没有谁比你离我更近 求你把手伸过来,按手在我身上。 求你让我的泪,在你面前涌流。 求你对着我笑, 对我说最亲密的话。 求你亲口告诉我,说我就在你怀中。 专心等候 你不给我亮光,我就是眼瞎的。 你不给我空气,我的呼吸就断了。 不只一次,我求告你,看见你,摸着 你。 我的心在白天,默然无声, 在夜里,专心等候。 麻雀在屋檐下拢着翅膀酣睡,我却不 睡。 树枝在外面发芽,我都听见了。 你的脚步像甘霖,比发芽的还轻。视野 极深的夜里,我独坐窗前, 看到月亮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 乌云不仅密集,还加增, 而月亮的光好似那么一点点。 因为站在地上,我以为乌云来,是阻 挡月光的。 我甚至以为,乌云将月亮抢夺了。 站在天上的人却不这样看。 虽然他们不认识我是谁, 不知道这膏是从哪里来的。 香气从上到下,从这边,绕到那边, 像爱在伫足的人中间绕了七次。 对于没有听说过伊甸园的人, 爱情一直,一直是一首悲哀的歌。 因为住在你里面 因为住在你里面, 这头发,才开始柔软光滑了。 这肩膀,这手,虽然无倚无靠, 沉睡了许多年, 显明的时候,它们的黄皮肤, 并不像被寂寞缠死了的。 这眼睛,这声音, 都成了牢笼中的掳掠物, 因为住在你里面, 它们又洁净,又甜蜜,又天真, 像作见证的女婴夜中生出来。 我做的事情 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你不知道的。 我年少时离开家去了远方。 我吃了很多苦, 走了很多路,都是绝路。 那个穷困潦倒的日子,那个与猪同食 豆荚的日子, 我说一声:家,就深埋在地哭了。 我又穷,又脏, 我又穷又脏像失丧的人。 你把我认出,并将我领回。 你拿好衣服给我穿, 把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 你一会儿在我左边,一会儿在我右 边, 我从前孤独,现在你搀扶。 并且赐我果子和美物。 当我站在高处 当我站在高处, 地上的事情我一样也记不起来了。 躺卧在高处的岩石上,看到白云在我 脸上飘, 在我看到的各样事物脸上飘。 这些岩石,一动不动, 它们不再等待,都只在享受。 不是虚幻,是一个事实, 因为白云在各样事物脸上飘。 —只黄莺 没有你的命定,一只黄莺不会到我面 前来, 半空中满了飞翔,现在却迈着小步 子, 极小的步子,在窗栏上。 它的嘴唇是琴弦,衣服是黄金, 但它不和我谈诗,也不和我谈妆饰, 它沉默,不言,只为让我学一学它的 谦卑。 每一个从我面前经过的人 每一个从我面前经过的人, 都可以闻到膏在我头发上恩膏的油 香。 38 伊甸园 让我告诉你,伊甸园到底是什么样 的, 它在东方。 如果你一直朝东走,就一定能找到。 我从未告诉你在伊甸园我吃过什么, 哪些是为我也为你预备的。 生命树是绿色的。 凡吃了这果子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 滋味。 金子,珍珠,红玛瑙, 各样飞鸟,牲畜,和走兽, 在没有栅栏的空地上相依相偎,欢喜 跳跃。 啊,爱情! 最小的事件 我的生活, 没法不与世上这最小的事件相联系。 张妮在我家深黄色的地板上发呆。 不到两分钟,她就开始哭。 我递给她的纸巾全湿了, 却还在哭,整个下午, 我默默地爱着这个姑娘, 并渐渐闻到她内里的香味: 所有门敞开着,自由也出现了; 整个下午,张妮在这里翻越的群山, 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珊瑚虫 这一生,实在没什么可夸口的。 我住在动物,植物,和人类的中间。 偶尔望一望测不透的河对岸。 所走的路,都是按我脚的尺寸, 经历的这个地方,叫人间, 又叫万国,万族,万方,万王。 在我前面的,有的还在, 在我后面的,却还没有到来。 每个人都像一个珊遡虫, 我轻轻一触,就摸到了它的脉搏, 又像一斤重的一本书, 又一触,就是它的右手指尖。 都是些虚东西,影响极大,却怕经 风原本和我一样 火考验。 是一堆细小的东西, 这样看来,一个人, 但是它们相互团结,坚持到底。 确实没什么可夸口的。 你甚至不能叫一株草或荣或衰。 羡慕 艾蕾琳 有什么特别的事在我身边发生了吗? 一对从乡下来的年轻夫妇 我一直想写一首关于艾蕾琳的诗。 围坐在圆桌旁,吃比萨。 我决定放弃用任何技巧,只用真 我看见那男的,每切一块,就分一 理。 半 但是今天,当我拿出纸和笔, 一想起真理就哭了。 给那女的。他们一直这样, 整个早晨,我都在为真理这个词而 默无声息地分着吃。 哭。 最后的一块,已经蒜头那么大了, 艾蕾琳哪,真理是一件难事吗? 那男的还是切了一半,给了那女 的。 我希望用羊皮卷写诗 玉树,临风 我希望用羊皮卷写诗, 或者用匠人手中的铜版。 太多新奇的事不知道怎样说。 但是现在,翅膀给我速度, 树在动,光说叶子还不够。它是风 又有一些空气中的女人分散我的注 为着我在你怀里的温柔 意力。 我是用泥土造的,完全,用泥土, 现在它们重新组合。 速度对我有什么用一 风把我关进它的房屋中, 它们是不说话的,像船, 向我问安,知道我有内心深处。 又像河水也是受造物。 有一些话用寂静, 有一些话用胸脯, 原谅我吧,朋友, 穿着叶子的新衣。玉树,临风。 我并不是反对速度, 我只是说,速度对我有什么用? 我也不是反对电脑, 我只是说,我希望用羊皮卷写诗。 绝对:一个夜晩 我看见了风 我不是一个人,根本不是。 也就在我的左胸,藏着一个身体。 是在心脏,或左心房。 我敢说,我看见了风, 和发生在风里的一些细小的东西。 一个夜晚, 不知不觉,我跟着它的香气走了一 我的女友严丽萍,用祈祷的单音韵 华里。 体诗, 把我带到绿色的语言天际。 我惊奇 我的外部身体和内部身体, 和我的心脏,都在争取绝对: 我的左胸跳跃, 我的肺腑在光明的腹中如香陈列, 黑夜好似白昼,和醒了的受造物 立了不再更改的约。 这约 就是绝对。看不见却有记载。 严丽萍披着那件洁白的斗篷往上 飞。 不是没有肉体,没有伤, 天空为它的儿女预备了一张床, 撑开天蓝色的降落伞。 我的安慰在左胸提醒,跳跃。 帐幕 我居然找到了,在这个夜晚, 没有星光,显现的世界一样也看不 见。 我的身世,我的容颜被丢在一边。 啊爱情,沉睡的人在呢喃, 而我得到的是肃静-- 婴儿在睡前的平静安稳。 这岂能靠我的眼睛,因为一片漆 黑, 能触摸到的都在夜的黑暗里。 梔子树 我没有遇到比这风更大的, 它趁我不在的时候进入我的村庄, 灰沉沉的,给竹林带来震颤, 给我的那棵小梔子树; 39风不顾一切,就像找到了目标, 动摇着梅子树枝,撕裂着我的梔子花 瓣, 因这花是我的声誉,和尊严, 风因此站在我的对立面 但那顾惜我的为我预备了花的香味, 是你碰触不到、也撕不破的。 本有那么多的头发,胡须, 和风湿关节。更像是刚才--- 那用力拥抱,比武的, 依然在比武。谈论着妹妹。 只是多了个监狱。 差不多:军官这才想起 忘干净了的一些事,和一些人。 再比。本用了一点仇恨, 差点要了军官的命。 幸好想起了小时候,哥哥 拉着妹妹,在门槛上, 像嫩枝荡着绿波儿,更像香味 不动摇地,挨着花瓣, 和它的青枝绿叶。 阅读 我抱着一本书,读了一整夭。 那个男主角,二十八岁时,遇到了 当上军官的少年伙伴。 他们用力拥抱,比武, 脱下外衣和裤子, 流了许多汗,就停下来。 再比。当军官的用了一点阴谋,' 拿那个男主角的妹妹吓唬他。 就真的,拿那个男主角的妹妹 接着,就紧张起来了。 不是不分胜负,是监狱。 好些人趁男主角(他的名字 叫本)不在的时候 趁本不在的时候 设计,蹲伏。 时间一味地在他妹妹身上, 在监狱门前, 时间一味地赶路,没有主角,配角。 军官穿着升了官的 军服,吹口哨儿。 十一年,世界变声了 —点点O , 鲁西西,女,1966年生。湖北天门人。大学毕业。做中 学教师十余年。做某杂志编辑两年半。现居武汉。 鲁西西的诗歌写作属于期待的写作。阅读鲁西西的诗 作,使我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么彻底背弃作者的原始意图, 而秉持与作者不同甚至相反的态度;要么,不由自主地陷入 作者原始意图的圈套,成为作者意图的传播者。可这两者又 都是我所不赞同的批评态度。因此,我不得不用心排除作者 附着在文本浅表的话语存在带给文本可读空间的干扰,去 发现另一个深层话语天地。我想,我只能秉持自己内心的审 美批判性而别无选择。 90年代中国大陆存现的众多诗人中,鲁西西无疑算得 上出色的一位。在与我的朋友、诗歌评论家陈超谈起鲁西西 诗歌时,他曾告诉我他的感觉:“鲁西西的诗歌朴实无华,但 有一种内在的先锋感。”在《诗歌月刊》最近的排行榜上,鲁 西西的《喜悦》因“干净、唯美、理想的情怀和精湛的技艺”而 榜上有名。可以说,鲁西西是位在本体论意义上找到了诗歌 的人,或者说在精神的向度上希望有所确立的人。她的诗歌 效果不是来自审美形式的创造,而是来自生命的喜悦、灵魂 的温良、宽厚的爱情。这使她的诗作情感细腻、丰沛;话语洁 净、质朴、有力,并因带有思辨的色彩而直指人心。 近几年,诗歌界可谓“江湖混战”,“南北对峙”,“板砖” 横与,硝烟四起,而鲁西西却在此时归隐西窗,过起了相夫、 教子、读书、写诗的日子。这或是她回护生命,心力交瘁后的 蛰伏?或是她沉寂思索,一飞冲天前的缓释?或是她渴望自 由,期待拯救的流露;答案恐怕都要到作品中去,才能觅得。 鲁西西诗歌创作有十多年的历史,在十几年的诗歌写 作生涯中,鲁西西走过了由诗歌创作的学步、诗歌意义探索 与诗歌结构技巧的追寻到诗歌生命复归的路。与其他“60 年代”“70年代”大陆诗人相较,鲁西西没有“知识精英”的 虚悬高蹈指天划地;也没有“passXX”摇旗呐喊的“诗歌主 张”;没有刻意张扬柔媚哀婉的性别指征;也没有因为永远 的追问在路上就冥冥不化;因为她深知“诗歌得到推崇,并 不经常。因为诗歌创作同处于物质重压下的社会活动的脱 节显然在日益加深。‘'(参见圣-琼-佩斯在I960年获诺贝 尔文学奖时的演说)这是诗歌的宿命,也是诗人的宿命。 我觉得,鲁西西诗歌中生命与自由是比肩而行的,比肩 而行的二者中,没有北岛们易感诗人“我不相信”式的质疑; 没有臧棣们对诗歌的历史境遇的关注执著;没有实验诗人 晦涩失语的神秘气息;没有先锋诗人天地同参的精神大势。 有的是回归家园的自如与惬意,旁听静观从容与优游,个人 内心的隐痛与忧伤,宽宏大量的敞开与包容。鲁西西的诗歌 很难弃置当下的现实存在的优裕和困扰,环境影响的淫浸 和润泽,保持自己独立承担的精魄。且看她的《喜悦》:“喜悦 漫过我的双肩,我的双肩就动了 一下。〃喜悦漫过我的颈 项,我的腰,它们像两姐妹将/相向的目标变为舞步。〃喜 悦漫过我的手臂,它们动得如此轻盈。〃喜悦漫过我的腿, 我的膝,我这里有伤,但/是现在被医治〃喜悦漫过我的 脚尖,脚背,脚后跟,它们克制/着,不蹦,也不跳,只是微 微亲近了一下左边,/又亲近了一下右边。〃这时,喜悦又 回过头来,从头到脚,〃喜悦像霓虹灯,把我变成蓝色,紫 色,朱红色。” 诗歌意向明朗,清洁,温柔的美感自上而下地抚遍全 身,进入心灵。置身于色彩变幻的喜悦中,迷醉、沉溺,任凭 思想、智慧和意志陷落其中,绵密、细腻地享受着、回味着、 迎合着,不再逃逸,不再反观,不再追寻,不再与虚无的绝境 对抗,孤独、焦虑早已成为昨日黄花。喜悦就是思想的澄明, 喜悦就是精神家园,喜悦就是平生的理想,喜悦就是梦寐以 求的彼岸。当鲁西西怀着圣洁的感情自由的喜悦歌唱时,生 命与思想的原动力就不由自主地凝滞、沉睡、闭抑了。美国 诗人哈特-克兰说:“你的自由暗中把你留住。”对于“喜悦” 的极度的迷恋,使鲁西西逐渐丧失了内在的先锋感而了无 多悟。她已从过去在诗歌写作的“思与诗的对话”中,表达个 体存在的根本性困境以及对它的深刻反省里超脱岀来了。 不再是写作《想象的人》、《幻灭》、《失眠症》、《现在的情形》、 《在期待之中》时的那个思者,焦灼于隔膜、孤独、失眠,悲怨 着饥荒、寒冷、腐朽,在诗歌中展示对世界的果敢怀疑,对生 命处境的深切回应,使诗歌的内在生命得以开掘和提升。而 是通过对拯救降临的期待,透过生命喜悦、自由喜悦的释 放,表达对拯救者深挚的感恩,表现诗歌审美情感通过一种 对象化的应答得到的缓解与抚慰。鲁西西的《奇妙》、《一个 女孩的祈望》、《我做的事情》、《牧羊人》、《我把信系在风的 40 41脖颈》、《母亲》、《阿西阿书》等,都展示了期待拯救的表达或 是获得救助的感激。使我感受到一种心灵的开阔和敏锐同 时,也感受到一种拯救的博大和宽厚,感受到一种危机不再 的安然与松弛,感受到一种思识放逐的缓慢与凝滞。 我总以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就其灵魂而言,他(她)应 该深知诗歌是一种永远无法抵达的追逐,穿行于这种无法 抵达的过程中的,是诗歌的灵魂,是来自于生命的危机,而 更深刻的危机恐怕更是来自于诗人本身,来自诗人的精神、 品质、修养、眼光、经验、技艺等一系列综合因素。来自内部 的压力,是诗歌苦恼无助的最根本的原因。尼釆在《查拉斯 图特拉如是说》中说过:"你有勇气吗,我的兄弟?……不是 那众目睽睽之下的勇气,而是隐士与鹰隼的勇气,这是甚至 连上帝也见证不到的?那种知道恐惧能征服恐惧的人是有 魅力的人;他瞥见深渊,然后却带着高傲的情怀。那以鹰隼 之眼打量深渊的人,——那以鹰隼的利爪把握深渊的人,才 是有勇气的人。”尼采的话语使我想到了里尔克、艾略特、曼 德尔斯塔姆、帕斯、叶芝,他们置身虚无的,但他们的意志和 智慧却不陷于这一片虚无,他们是虚无的穿行者,他们从未 放弃刺穿这虚无的努力,从未用矫饰掩盖黑暗的降临,他们 “把个人的剧痛变为某种丰富而陌生、普遍而非个人化的东 西”(艾略特),使接近他们的人获得光明。 那么,鲁西西近期的诗歌不是更接近那光明,而是以她 的柔软、明亮、清新与那光的海洋渐行渐远。正如她在诗歌 中所写的“离开了此时,还能谈什么彼时,/因为此时存在 于彼时的暗处”(《母亲树》)。消退了穿越寒冷、暗夜的意志, 驻足于温暖、明丽的家园,被遮蔽的或许正是未来生命与自 由的因子。期待:来自外来的拯救,得到的有可能是被平庸 而拘囿、掩蔽的无言。 于坚曾在《拒绝隐喻》中宣称:“在今天,诗是对隐喻的 拒绝。”这是一个不谈隐喻的世界,隐喻的时代一去不返。回 到隐喻时代不过是某种意想的一相情愿,一种乌托邦式的 白日梦。对隐喻的拒绝意味着诗歌重新命名的功能,而不是 命名。在许多秉持民间立场,独立精神,口语写作的诗人 ——包括鲁西西——看来,当下的诗歌(口语诗)创作意味 着拒绝警句。拒绝意象。拒绝隐喻。拒绝象征。恢复日常的知 识,以当下的、具体的、直白的、可感的口语进入诗歌的神 殿,寻找新的意义,命名和肯定,在词与物、现实与欲望、生 活与思想建立新型关系。于是,就有了于坚的《尚义街6 号》、韩东的《大雁塔》、《你见过大海》、伊沙的《抵达矿区》、 翟永明的《死亡的图案》、臧棣的《新建议》、侯马《凝望着雪 的傅琼》,就有了丁当、杨克、徐江、中岛……的大量诗歌作 品的出现。这以后,鲁西西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原型》、《蒲 公英》、《隅》、《空荡的夜晚》、《这些看得见的》、《我在这里》、 《夜帮助我静下来》、《无意义的诗歌》。鲁西西谈到:“我说诗 要独立于世,成为它自己的一个永远。/诗要首先从山顶 庙宇的铁锁更新。/诗要将激情的世界变为真情的世界, 将纯洁变为圣洁。”从诗歌创作的变化,可以知觉诗人创作 理念、写作意识的转变——“从高处下来”——回到诗歌的 生命,回到诗歌本身,回到现实生活,回到语言本身。这样的 回归无疑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但是,若仅仅是为了拒绝而 拒绝,为了回归而回归,在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的操纵下, 停留在非此即彼、不进则退的悬崖,出现的可能就是诗歌的 单一和枯竭。因为诗歌的森林、草原中,各种树木、花草是互 相受粉、传精的。树种单一,难敌病害。诗歌的交响乐需要小 调,也需要旋律,需要变奏,也不可缺少协和;我以为:最好 的诗歌尝试不应是顽强地因循一己欲望,而是摆脱,甚至扬 弃,创造诗歌的辉煌。如果挣脱了"高处”的临空蹈虚、无依 无靠后,一味地要口语中寻觅诗歌的真谛,表现上稍失稳健 就可能落入平铺直叙、一泻无余的谬误。我们可以从目下许 多诗人的写作里,看到存在的问题。如果诗人没有了落叶飘 零的叹息,没有了 "感物兴叹"(物©哀*1)的哀愁,没有了 “诗之抽象”或曰"诗之音乐”,没有了 "空白地带”——"意 象”与“意象”之间的断裂,没有了阅读与想象的空间,没有 了结构、语词、速度、形式方面的高度敏感和准确把握,总是 在诗歌写作中翻腾一些像小说叙事一样的具象的、日常生 活的东西,就可能变为一个拙劣的诗人。当然,我并非是说 日常生活不可以进入诗歌,而是怎样进入。说白了,诗歌的 语言无论如何都是书面语言,即使是进入诗歌的口语,也是 经过了诗人的选择和提炼的。不是口语的直接进入,而是把 口语作为原生地,从中汲取营养。口语诗仍然是外部的一种 描述,一种比较书面化的语言。许多优秀的诗人,如臧様、西 川、韩东、朱文、张曙光、王小妮、翟永明、海男、徐江、侯马、 李冯等,在他们的诗歌中都不同程度上体现了这一特点。尽 管不愿承认,鲁西西的诗歌其实也体现了这一点。她在《这 些看得见的》一诗中写到:这些看得见的,不能承受那看不 见的。/房屋,树,城池,虽然经过了千年,又换了新样式,/ 却是终有一天要朽坏。/现在我吃的食物,我喝的液汁,/ 连同我这身体,它又吃又喝,/这些都属于看得见的,所以 终有一天要朽坏。” 可以看出,诗歌所表现的依然是人格力量的外化,口语 写作的遮盖下的,依然是存在与永恒、短暂与长久、"在”与 “在者”之间的紧张、对立和矛盾。通过诗歌想像力的帮助获 得审视世界的另一种眼光,这同时也是对人和世界的双重 发现。这里同时道岀了诗歌的另一个重大秘密:诗就是对人 和世界的寻找与发现。因此,这既是一首关于人的存在的 诗,同时也是一首关于诗歌的诗。优秀的诗歌往往应该具有 这种双重属性,它既是关于人的存在的一个隐喻,又是关于 诗歌本身的一个隐喻。诗歌完全拒绝隐喻,可以说实在是一 个心造的臆想。所以,从外部入手,进行汉语的“实现",进行 话语方式的改造,并不意味着张扬了诗歌接触现实的有效 性和力量。语言对于存在的间接性和可能的"不及物性",某 种程度上会耗散诗歌与现实存在之间的差距。 面对新的时空、新的地域、新的环境形态,部分农村和 边地出身的诗人进入城市后“迷路”了。旧有的经验失灵了。 乡村的、自然的经验在这里派不上用场,过去的阅读积累与 新的知识环境相去甚远,而新的——属于都市的、理性的感 觉尚未来得及建筑,外来的、他者的文学艺术更显生疏和隔 膜。如何打通这阻隔,去除障碍,占领制高点,成为面临的实 际问题。在链接的焦灼中,原先那个梦想中的神秘岛,成了 眼前面目狰狞的吞噬者。不满于物质生活的困窘,又无力抵 御都市文明代表的现代社会最优秀的物质文化的诱惑;不 愿意洁身自好、自我封闭而导致的内心世界的封闭,又渴望 利用文化消费时代来传播自己的声音;不想放弃诗歌,又不 愿意经历炼狱般的脱胎换骨获得新生。怎么抵抗这种命运、 怎样和这种命运周旋,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和智慧。“我轻 轻地挥手,不带走西天的云彩。”困难之中,犹犹豫豫,拒绝 就成为再也不可多得的、也是无可奈何的姿态。 我注意到:组成鲁西西诗歌文本的众多词汇,夜的本有 特征异常明显。在我所搜集到的八十年代末至今的近300 多首诗中,夜的使用多达40余处。独行之夜、期待之夜、狂 欢之夜、徘徊之夜、梦游之夜、失眠之夜……一般来说,夜晚 的东西是属于私人性的,它是对白天公共生活的逃逸。夜似 乎不存在高度,它具有弥散性、裹挟性、幽闭性,一旦进入, 就难以逃离。黑夜的底部掩盖着的是被泪水浸泡的灵魂,是 不绝如缕的忧伤;黑夜掩盖了主体与客体、个人与群体相对 立,切断了主客对话、个人与公众互动的神经与脉络,膨胀 的是一个无边“我”,使人陷入二元对立的思维桎梏。“除了 夜,一切都没有重量/那没法表述的就以为它根本不存 在。”(《花朵的美是一种渺小的品质》)“时间的白纸上我抽 出自己的国籍与性别■,/像赤裸的婴儿,在饥饿寒冷的雪 地。/可你一眼就认出了旋转、弯曲、挤压的脸。/同一个 缺食的子宫里我们生下来,/从傍晚到深夜,孤独者并没 有走出很远。/我们用黑夜做起点,在黑夜里行走,并活 着。/我最初的路线,是脊背,最初的条件是夜晚。”(《最初的 路线》)在与夜的僵持、搏斗中,鲁西西无可奈何地把疑虑交 还给了上帝,因为是他在原初时分开了明与暗,日与夜,光 与晦,朝与夕,她祈祷着,“我不够强大。神啊,让我先寻见 你。/让我先寻见你,靠着你,然后走向他们。"希望远在天 上的神明可把她从暗夜里提升出来,“像太阳那样活着。”鲁 西西诗歌中的对“神”寄托与依靠,不是一种简单的宗教情 感的理解与皈依,它显示着诗人内在经验的演变,当存在把 理想破碎后,黑暗做成的硬壳严酷将坚固如城,生命与自由 的内驱力,没有足够的力量突破坚硬的现实。表达诗歌的意 向的代码,成为透露了诗人心理的符号。可以说,鲁西西在 向宗教借力,借宗教历史文化积淀而形成的语境,完成诗歌 的蜕变。 "心理经验是有机体和外部环境之间接触的符号表达 ……是意义使一个词成为另一个词;使一个经验成其为一 个经验的还是词的意义。”(米哈伊尔•巴赫金在《马克思主 义与语言哲学》)搜索鲁西西诗歌词典,我们可以轻易发现 两组相反相成的语词,其中的一组是:光(芒)、灯、美(人)、 爱(情)、高处、太阳、天堂;另一组是:墙、夜、饥渴、冷漠、黑 暗、孤独、虚谎;前面一组在音势上逐渐升级的语词,展现的 多是光明肯定性部分,它是对美、善、真理、幸福、欢乐,是对 轻柔、明丽、温暖、爱护等等美好事物与人性的认同,也是对 与之相反的后面那组坚硬部分的拒斥。可是,诗歌作为语言 世界的高原,从广袤的大地中提炼出她固有的光芒,将把握 自己与认识生活是一致起来。就需要训练自己,培养敏锐的 洞察力,追寻、潜入、感悟,从纷繁复杂的事物中找到普遍的 联系。鲁西西似乎不相信语言的重要作用,她的疑虑在于: "一朵花开放时身体的重量是否增加?/当苦难的心 灵隐语向文字转换,/精神的极光是否莅临,在你我之间? 反过来,当一株小草的颜色由深转浅;/当早晨背叛了夜 里的欲望;/当镜子背叛了我们的脸;/我们的文字能否透 过深度的记忆/来表述我们的世界?”(《一朵花开放时》) 鲁西西对文字的疑虑,是因为她的文字功力仍存在欠 缺。在我看来,作家应该成为文字的母亲,熟悉文字如同熟 悉自己的儿女,每个字的特长和技能、功用都了如指掌。当 她枯坐书桌,寂寞孤单的时候,只要她有所呼唤,孩子们就 会从世界各地蜂拥而来,听候差遣。诗歌世界的发声方式, 存在于文字与词汇的选择、连接以及章节建制之中。既然鲁 西西目前难以对文字呼风唤雨,就不得不选择节制,希图用 简单的词语,达到最大的张力。借助“微观技艺”而获得形式 的美感。但由于对文字语词的体温、色泽、音调、旋律难以完 全把握,有些诗就在文本的书写格局和诗行的触觉和质地 上存在明显的矛盾与杂糅。如《无根之物》、《在期待之中》等 等。诗歌语词与诗歌的关系就犹如盐水中的盐之于水,融为 一体,不可分离。它属于诗歌的,并始终在灵魂与语言的相 互倾听、关照中保持着能动而聪敏的警觉,成为文本形成最 重要的内驱力之一。不能做到这一步,就难以到达诗的真正 的高度。 艾略特在评论叶芝时曾说,一个作家到了中年只有三 种选择:完全停止写作,或者由于精洒技巧的增长而重复 自身,或者通过思考修正自身使之适应于中年并从中找到 一种完全不同的写作方法。(T・S •艾略特《论叶芝》, 《20世纪外国重要诗人如是说》,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 年版。)诗歌创作要求诗人有良好的感受能力、语言能 力、丰富的知识智慧,鲁西西还没有到中年,渐进中年的 鲁西西,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诗歌道路,恐怕还要作出艰 苦的努力与抉择。45 !A! a 母 爱 i随笔 在我二十二岁的一天,一个刚刚学步的两岁小女孩蹒跚着步,向我走来,后面跟着她的爸爸。她爸爸说,喊妈妈。小女孩 就喊了一声妈妈。我看到我身后边的这个男人做爸爸了。他不仅是爸爸,还是丈夫,只是我从来不曾注意过。我也没有亲眼 目睹他做爸爸时幸福的温弱状态。他的确温弱,仿佛生来就温弱。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有什么事在我身上发生了。整整 一下午,我都被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纠缠着。它不是怀疑,不是伤感,……是母爱。它就发生在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那里, 发生在一些让男人们低眉顺首的天伦之乐那里。它立刻越过现实的樊篱,占满我胸间,以致我二十二岁的容貌都发生改变 了。后来我注意到,这种母爱在另外的情况,在另外的孩子那里也时有发生。 a 未 来 有人说,一些人当中的某个人是另一些人当中某个人的未来。这样说来,徐志摩是李白的未来,他替李白写够了现代 诗,也替他爱尽了美人。索罗斯是穷人的未来,他替穷人赚够了钱,又赔够了钱。剩下的人,当然就是芸芸众生,他们没有未 来。即使有,也是那些人未来的一个影儿。他们有的只是现在。他们未来做什么,很大程度是因为不知道未来做什么,要么 未来根本就不做什么。这些根本不做什么的人和那些以为自己正在做什么的人,最好能够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诗 歌 我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写了一首诗送给他。得承认,一首诗,是远远不够的。但我喜爱写诗。把自己喜爱的东西作为见 面礼送给孩子,这使我满心欢喜。我发现许多母亲都是这样,她们不写诗,但她们对着新生儿说话呢。她们说话漫无目的。 她们并不是想说给孩子听,她们只觉得非说不可。我写诗也是这样。有人说写诗懂不了。那就说话吧。如果你懂不了,说话 你也懂不了。那就又说话又写诗。对于新生的孩子,二者没什么区别。 E1 分 娩 一个温柔秀气的女医生把她的手放在我手里,任我握紧。她知道我非常痛苦。她知道每个进来的女人都这样。她把手 伸给我,仿佛我愿意握多紧就握多紧,愿意握多长时间就握多长时间。她说,鲁老师,你记得我吗?她是我的学生,但我记不 得了。她跟我讲学生时代的趣事,讲我教书那会儿,还很害羞,脸红扑扑的,柔顺飘逸的长发在身后荡来荡去。她说她一直记 得我教唱的英语歌(Yesterday Once More》,说着说着就唱起来:When I was young__ 唱我最喜欢听的歌,也不管用。我只感觉疼。它一点一点地到来,一点一点地加重。先在身体的某个部分,然后把整个 身体占满了。就好像音乐。现在音乐也让开到一边,挤不进来了。疼痛把每一个细胞,每,个缝隙都占满了。 不要唱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说,女人都得这样。我看到有的女人咬手指,忍着;我看到有的女人的手指甲抠在床 缝里。却没有•个女人哭。如此痛苦,居然没有一个女人哭。 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做的 我给儿子讲亚当与夏娃的故事,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做成的。儿子听到这儿,就叫起来:我不想当男人!我问 为什么,他说:我怕疼! 44 无题 虽然它会像岩石 甚至群山 而世界不会超出这扇窗口。 幸福在一片废墟之上弥漫 在瓦砾间坚定地伸出她的手掌 苦难,我已不记得它是什么 或许曾有过这种东西 但我的头脑,这才出生的物质 为新的清晨林间的阳光而欢喜 为什么不呢一? 记忆在忘却中,刚过去不久的黑夜里, 我还带着她,一团黑晕 在眼角那不易察觉的地方 仿佛蜷缩着的厄运 我曾平静地接受放弃我的手 那样的日子……就是她 允许未被预言的事情发生 呵我要的不是没有温度的形象 这个早晨,我看到一个寂寞灵魂 在痛苦的双唇上的闪光 就在那不被虚构的瓦砾间和 荒凉的废墟之上 它独自在那里 冰冷而且做着激情的梦 它沉默繁殖 开满鲜花或者无声凋敝 而人饥渴的触角 需要眼睛 需要听 比触摸更长久——的 诞生 那么,一切都好。 此刻,现在一仿佛 一个假日进入我的生命。 轻柔的词语从桌面默默 传递 然而沉重也在。 不语的绝望 也在。我听到笑声中黯然的 悲哀。我可怜的躯体 雾一般四处飘散。 或 许 从一座森林中会长出 另一座森林。仿佛 嘲讽一然而不。 我品尝到其中的泪水。 或许,它们生长的方向 并不相悖。 既然一种秩序中会有另一种秩序 那么,还会有更多 ——这个我懂。让我写下这首悼诗 或许,在某个苦涩的瞬间我已度完 另一次甜蜜人生。或许 罪 宽恕和沉默都是 爱。 关于躯体 存在 赞美一然后再哭! 存在不要求进入这张纸 不要求挤进文字 一场谈话中会有另一场 秘密的倾诉。仿佛 潜流一那压抑的哭泣。 我看到窗外七月的烈日 从什么时候什么地址 我俯身向你窗帘低垂 而我掩面落泪..没有一首诗、没有 哪个屋顶能将你庇护 --你不是肉体的山谷 不是人们形容的 河流的脊背积雪的肩头 不是有着烧焦文字的腕肘—— 我茫然无解更 无从接受 沉默。无辜。你的脆弱 完全暴露-- 腰淡青的血管脚趾 现实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 没有善。也没有恶。 一群人在受苦。 仅此而已。 没有这样的词。 这些风吹散的薄纸的灰烬。 一群人在受苦。 就是这些。 摊开双手 恍如视网膜汽化于灼烈的火焰。 它复杂的暗道如此绝望多变 沉静又不安 孤独旋转在另一个茫茫宇宙。 比对一个光明的胸乳的幻想多出一 点。 --而这首诗 为废话又增添了凡行。 — 膝盖腿骨 温暖的胳膊 光阴的压榨下你孤立无助 ---座牢狱 语法中的黑洞 永不休耕的土地里 只有一个女人挎着光辉的篮子 默默地播撒种籽。 在黄崖洞 人声传出,从古代的海底 比十月黄色的手举起的云雾还轻 都是美的-- 雨珠在伞上浪花在礁石上 可以做一次动植物学与地质学的清 点 加上词语 已经太多 那时我忘记我呼吸的空气 世界就在眼前: 安静无言 并不期待 而命运在一个拐弯处 迎而走来—— 其他 我要求全部。全部的。 这飘着轻尘的小径久无人拜访的 看林人长满绿苔的房屋的墙角 以及死一样寂寞的渠水——全部 的。 如此清晰无边无际 现在我坐下来:面对 疯狂繁殖的景色—— ——金黄的飞蝶几片槐叶 在纸上的乐园中修筑 它们最后的安眠--0 在星辰和星辰间走动。 而你包裹漫漫长夜的果实 在光辉中成熟。 ——我头朝下倾听,一穗谷 泥土深处整座森林的 风声--O 自波德莱尔以来…… 自然之物远了。在一场告别仪式中 不是与动物和植物。 城市的广场有修剪过的绿地。 有整齐的街树。是的 人屈服于此。 没有什么进入我们的生活—— 几颗星从遥远的夜空投来光 在一扇楼房的窗口望去 --已是过去式。 我们不再走出自己的手。 不再走出皮肤和眼睛。花香和 杂草丛,它们从未有过? 每一个定律都令我恐惧。但我感到它 --这是值得的。我活着 双手紧紧抓住谷子的 呼吸--在风中.. 内与外 我暴露在列日下。一个物质供桌的 刀叉下。烧灼,萎缩。 干枯成被称作普通人命运的 那种东西。 在繁华的秩序的都市中 人人扮着鬼脸,而我黯然伤神 尽管这样显得不合时宜而且 滑稽。 我寻找一片含水的树叶。一个词 背后竖起的小小荫凉。或者躲进 细细水流穿过的草地。那里有 几点独自开放的大蓟花,有刺的 那种。紫色的。(噢,我的寻母梦, 漫长步行者的歇息处) 不能如一棵草那样生活。 也不能像一只鸟悬在云中。 依靠什么,在所有无依无靠的 事物中,我是我反对的事物的左手 一幅黑白版画 矛盾之歌 昼与夜互相产生敌意的反自然 之作。 然而,我悲哀地想-- 还有什么?(没有一切) 我所不知的 还是什么 在头发、嘴唇、眼眶以及 这首文字之茧的边界处 然而..大地分明进入其中 你有着谷物隐遁的道路 森林的阴影阳光的遗迹 与草木共享的气息 在死亡工作的口令中 你有着话语的悲伤和甜蜜一 ..喃喃赞美-- 我向你的每一寸肌肤 悄声低泣一 致—— 你写诗。无中生有 人们对此哑口无言。 仿佛那是一块石头 冰冷坚硬 并非智慧。 找不到它的同义词和参照物 没有造物主。输光的修辞赌徒? 一个顽童会使世界无奈 我选中了一条孤零零的 消失在玉米地深处的小道。 我选中一座隐藏在槐林和 杂木丛里的房屋,那里 有一弯无声的渠水安静穿过。 树影幽幽飘落的叶子 在水面上轻轻荡了一下 又沉入长长的睡乡。 我疑惑,它们都是什么? 一条路? 一座房屋?还是 映照过奥菲丽雅脸庞的波光? —穗谷 每种事物中都有一眼深井。 一穗谷,你的井竖在半空中。 它幽暗,使四周的光 围拢。(那里,一个宇宙 鱼群在水底穿梭而鸟儿 落在枝头) 你的叶柄下有一口泉水 Z 二 蓝蓝,1967 年生于山东烟 台,后随父母到 河南。1988年大 学毕业。曾当过 工人、编辑。现供 职于河南省文学 院。岀版有诗集、 散文集几种。9 蓝蓝 我确信写作源于孤独。 勤 人们信赖文字有时是因为绝望,人在文字中安置自己的梦幻和向往,好像它们真的在那儿一样。 但某些美好的文字的确教会了我更接近于真实地面对生活,像一块磁铁——倾斜,构成了我生活、写作的态度。 J敬文东 时间、记忆、分离、死亡、疾病、衰老……这些词代表什么意思?个人感受的私秘性使得人与人的完全理解变得困难。但 是,“可能”存在。 事实上,对于一件事物我无力评判,而描述——存在更有力。所有形而上的窠臼面对真实的生活都会成为认识并投入 生活的牢狱,甚至,更糟。除非,我睁开的眼睛(视力)每一次都是新的,——“我赞美”。 表达感激、 爱意、感恩,在 今天的诗歌书写 中,已经普遍被 认为是不合时宜 的了。但诗人蓝 蓝不这么看。她 穿梭在肮脏的经 七路,漫长的、 单调的火车轨 道,长长的人行 队伍,郑州嘈杂 的、尘土飞扬的 商业城..最后 还是坐到了自己 的诗行里:"让 我接受平庸的生 活/接受并爱上 它肮脏的街 道。”这是诗人 蓝蓝的一贯语 气,苍凉中透出 了坚定的爱意、 正确的感伤。 从平常意义上讲,写作者也许在文字中留下与生活摩擦的痕迹,但同时我也看到它们某些不真实——宛如水中的倒 影;也许,有些文字与经验无关,比如幻像。与绝望相比,文字是保持希望的(仅仅是)一种方式。或者,是类似情书的写作 ——我希望如此。 在民间童话中人们识别一个真正的公主往往用令人难以想象的做法,那就是在许多层褥子下放一粒豆子,真正的公主 马上就能感到身体的痛苦。 人们对于极度敏感的人赋予了与众不同的高贵,但同时也令其成为苦难和不幸的象征。敏感何罪之有,以至于落入厄 运的深渊?然而,命定如此。 感受力与想像力宛如率生,或者,几乎就是彼此。医学上有“痛阈”-词,泛指人对于疼痛的感受,已经证实人与人是不 同的,与其天赋、气质修养、生活背景关系密切。可以想见,敏感的人在生活中怎么能不成为大众的异类。他不仅对幸福的感 觉异于常人,对痛苦的感受更比常人强烈。作为概念化的叛逆,他在现实中往往即便是正义的也会软弱无力,虽然同时他也 可能是另一个精神王国的君王。 一个从不循规蹈矩的写作者的风格移到现实中呈现的却是有着苍白面颊的忧郁者的形象——绝望。还是绝望。但绝望 却能够聚集起毁灭性的能量。几乎不引人注意地,他把自己藏匿起来,像卡夫卡那样——“躲在地洞里”,这并非另一种哗众 取宠,而是绝望使然,公平的是:水总是流往低处。 沉默。沉默中有一只最大的耳朵。 最好的倾听莫过于从必须的声音中听到更多的沉默。 48_____ "49* """" 不错,我们的确是一个抒滥了情的国度,而在一个看 起来无情可抒的年头,我们就在抱怨声甚至诅咒声中, "接收” 了这个"无情”的现实,这自然是情形一种;继 续兀自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地抒情,让人听了肉皮发麻还 自称是赞美生活,这就算得上情形的又一种了。蓝蓝是它 们共同的异数:她首先是把抒情理解为绝望,并且让绝望 和抒情互为因果。这种转渡很自然就使无情的现实一变而 为柔情的世界,也让肉麻的“赞美生活”变做一种"及 物”的姿势。 饱经沧桑而后能成为诗人是一个诗人的幸运,饱经沧 桑而后能成为一个充满爱意的诗人,无疑就是诗歌的幸运 了。我们现在也许还不能说蓝蓝已饱经了沧桑,但如果说 她正处在生活的沧桑之中,应该不算错。在她的十年诗选 (即《内心生活》,春风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八年)里,按 时序排列的作品早已向我们表明了,蓝蓝的语调在变化, 生活的质地在变化,书写的对象在变化,这一切的总和, 甚至还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如何逐渐被皱 纹残忍地侵占。你可以说这就是饱经沧桑的原意,但蓝蓝 认为,它更可以说成是生活与时光的馈赠;而惟一不变的 是诗人的姿势,那是鞠躬的姿势;向给了我们少许欢乐、 更多磨难的生活以及生活的幽微细节的鞠躬。《内心生 活》宛若一个长长的、清晰的慢镜头:它将它主人怎样在 把自己高昂的头,逐渐向下弯曲直到最后头皮贴地的全部 细节给偷拍下来了。"就是这个一一/ 深深弯下的身 躯。”蓝蓝指着它大声地说。 《内心生活》是一部有关接受平庸生活,并对它的养 育深深弯腰的动作写真集。这实际上意味着,生活在更多 的时候,不是我们自己的产物,我们也不是生活的儿女 ——正如帕斯捷尔纳克所说的那样:在我们与生活之间, 更多的是一种互为母子的关系。蓝蓝诗歌中的鞠躬,就是 对作为拥有母亲身份的生活的感恩;她也有抱怨,但那绝 不是仇恨或诅咒,而是对作为调皮儿子的生活偶尔善意的 责备。“看啦!是我首先说出了你。”蓝蓝就是用这种腔 调,使上述两种情形之中,都满含着坚定的爱意和成熟的 感激。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着正确的泪水。造物主给了我们 流泪的双眼,而我们在大多数时候却将它误读了:不是矫 情得电闪雷鸣、泪如雨下,就是冷酷得双眼干枯,直到最 后流下几滴狡猾的鳄鱼泪。蓝蓝找到了它的正确用法:她 的眼泪仅仅是一种哽咽,是卡在喉头上的感激,最后全转 渡为感恩的风景必须要通过的那条羊肠小径、那座独木 桥、那个咽喉要道。这是一种坚定的泪水。正是它而不是 别的什么,与正确的鞠躬一起,构成了蓝蓝看起来单纯到 极点的诗歌和诗歌的基本姿势——可这并不简单。 《内心生活》在否弃了对生活的诅咒和恶意的抱怨 后,重新定义了抒情:用感恩的语气和姿势,重新给了抒 情以头垂向大地般的意向,而不是昂首仰望星空。我们在 矫揉造作的抒情当中,见到更多的是后一种。可谁知道他 们到底是在仰望星空呢,还是假借仰望在瞄准星空?毕竟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瞄准,还算是眼睛的功能之一。抒情 在蓝蓝那里,不仅仅是垂首的祈祷,也是深深的绝望。但 又通过祈祷和爱意化解了绝望——深入老虎而不被老虎吃 掉,穿过燃烧的荆棘而依然故我;这就是古老的抒情在蓝 蓝那里又一次的春情萌动,这使得"接受”和"爱上”能 够成为一种相连续的诚实动作,也与我们的时代、我们的 生活,构成了一种有上下文关系的及物性动作。蓝蓝的抒 情正是她为自己发明的、只对自己有效的鞠躬,是鞠躬的 婚纱,婚礼上的宴席,将睡未睡的婴儿耳边的摇篮曲。依 靠着它,蓝蓝发明了第一次属于平庸生活的耳朵、眼睛、 嘴巴和肠胃。可这仅仅只属于蓝蓝吗? 胡里奥•科塔萨尔说,我写作的目的,就是要证明末 一项事业的最后失败,而不是成功。蓝蓝的意思刚好与此 相反,她正在努力证明末一项事业的最终胜利,利用她重 新定义过的抒情和独有的鞠躬。也许我们会觉得失败比胜 利更加接近事实,但我们也必须承认,胜利恰好是诗歌的 本来意思。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毕竟成功比失败要困难 的多。而这,正是饱经沧桑的基本命意,鞠躬的真实愿望 和泪水的目的之所在。蓝蓝的诗歌写作的特殊 性首先在于,她没有打算为 批评家提供更多的可供分析 的诗学要素或精神深度,而 且,作为一位女诗人,她与批 评家们所热中的那些个"女 性意识”、“女性话语”等之间 亦无甚瓜葛。既然如此,蓝蓝 的诗差不多不为任何诗评家 所关注这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了。不过,如果我们放弃作为 批评家的种种怪癖而去直接 诵读蓝蓝的诗的话,那么,我 们就有可能被那些素朴的诗 行所打动。蓝蓝的诗应该是 更适合于诵读,而不是批评。 对于蓝蓝来说,诗歌就 是吟唱,正如她在《草原》中 所写过的 位姑娘突然 哼唱起草原小调,以致让人 怀疑她在蒙古有个情人。 蓝蓝的诗拥有一种独特 的品质,她的诗短小,基本上 只有一些单纯的情绪。心灵 被一个遥远的梦幻所触动, 发出深情的吟唱。这些微弱 的声音,与这个时代的声音 格格不入,而且几乎被掩盖。 许多人的诗很精巧,节奏感 似乎也很强,但却没有气息。 蓝蓝的诗在格局不大的空间 里,有一种内在的节奏,不是 那种强烈的、令人震撼的节奏,而是自然如呼吸的,轻微、舒 缓而又均匀的节奏,这使得她的诗虽然短小,却显得气息饱 满。"诗能不能写成这样——你能感觉到她微微的喘息,她 潮湿的热气,或者是注视你的严肃的眼神儿”。一一这段话 包含了蓝蓝的诗歌理想,也可以看作是蓝蓝对自己诗歌的 一个精确的脚注。 如果我们将诗的功能看得强大无比,将诗看作是时代 的最强音,那么,蓝蓝的诗显然是微不足道的。蓝蓝关注的 是生命中最脆弱的部分。 令人心颤的一阵风/令人心颤的另一阵风/从村庄掠 过。/为什么只有树叶和麻雀/只有我被风吹动? '奇妙的、感人的和不可遏制的内心震颤。灵魂之弦被神 秘地触动而产生的轻微的振动,又是不易察觉的和稍纵即 逝的,极易因紧张生活的挤压而迅速消失。只有内心宁静并 50_____ "51..... 『让我领略无奈置的美妙』 蓝蓝的诗 拥有敏锐感官的人,才能从日 常的喧嚣中分辨出这种声音。 蓝蓝正是这样一位安静的倾 听者。 一声无奈叹息,包含了对 生活的全部感慨。蓝蓝的叹 息,一如像瑟德格兰的哀伤和 米斯特拉尔的深情。其奇妙之 处在于,令人心颤的并非强烈 的震荡性的事物,而是那些微 不足道的日常经验。事实上, 爱日常生活,爱那些微不足道 的事物,比爱空洞的精神和伟 大神圣的事物更为困难。在一 首题为《让我接受平庸的生 活》中,蓝蓝这样写道——让我 接受平庸的生活/接受并爱 上它肮脏的街道/它每日的 平淡和争吵让我弯腰时撞 见/墙根下的几棵青草/让我 领略无奈叹息的美妙〃生活 就是生活/就是甜苹果曾是 的黑色肥料/活着,哭泣和爱 ——/就是这个——/深深弯 下的身躯。 蓝蓝的诗总是在提醒人 Z 张 pg 们低下头颅,弯下身躯,垂下 ■------- 眼睛,去关心脚下的事物。放 低姿态,关心平常的生活及其 细屑的事物。“所以你要温存 待人,轻轻走道”(《我喜欢 你》),关心蝴蝴儿和"熟睡的 小虫的巢”、小黄花和野菊花,关心那些卑微的,不足道的事 物。而这些往往作为日常生活之平庸的一面而被一些人所 鄙夷和唾弃。一首叫做《柿树》的诗中,蓝蓝写到了城市的日 常喧嚣,但她却因为瞥见柿树上的五颗红色的柿子,从中发 现了城市的人性。从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从无奈叹息中领 略美妙。这或许就是诗人蓝蓝的生存方式。这不是惟一的方 式,但却是独特的和弥足珍贵的。 而当诗人发现,任何细小的生灵都同样被神灵所眷顾, 忧伤的叹息由此而变得美妙。此时,它的真正的存在论意义 方才显豁。这美妙的叹息,毋宁说是对造物的敬畏、感恩和 赞美—所有亲切的令人怀念的时光/纷纷归来/簇拥在 船舷周围/我们热泪盈眶深深谢祷祝福的大音/在最后 的一刻如期降临 我的女儿杨若(组诗) 理科的理,白痴的白 女儿放学回家 寒露过后 白天变短了 女儿下午6点半回家 天已经黑透了 大家嘴上不说 每个人都在惦记着 所以一听到门铃声 我总是跑到门边 矫情地问: "是我的鼎鼎大名的 宝贝女儿 杨若同学吗?" 女儿说: “正是在下。” 然后进门 摘书包 扔外套 直奔御膳房 嘴里喊着: “饿死了。 饿死了。 传膳。 快传膳!” 那天女儿对我说: "妈妈,在我眼里 你就是一个李白啊!” 大惊小怪地说她父亲: “爸爸别动! 你领子这儿有一根头发。 哎呀这么长啊! 是女人的头发。 但不像是我妈的头发。” 我这个人啊 从来也没有什么评论家夸我 也没有什么媒体炒我 那天乍一听到这样的表扬 马上心花怒放 不过为人之母 怎么也得谦虚几句: “妈妈尽管说写得不错, 也不敢和李白比啊。 这是在家里, 在外边可不许说这样的话, 让人家笑话。” 女儿说:"你以为哪个李白呀? 你小时候数理化不好 通俗地讲就是理科白痴 简称理白一 理科的理,白痴的白。" 这不像我妈的头发 有一次女儿杨若故意当着我的面 “一棵芦荟”和“一只小 鸟" 有一天女儿说: “妈妈你能把咱们家这棵芦荟写成诗 吗?” 我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听着。" 我这样写芦荟: 一棵芦荟 长得就像 一棵芦荟 一棵芦荟 如果它长得 不像一棵芦荟 那么我会管它叫 牛舌掌 玉佛手 剑麻 或别的什么 熙曉在杨汝•,彩& 2我说我这首诗写出了一个普通事物的 客观性 差异性 相通性 还包含着一些什么什么的道理 女儿说如果这也算是诗的话 她一天能纂上20首 并且她随口吟出以下这首: 一只小鸟 长得就像 一只小鸟 一只小鸟 如果它长得不像 一只小鸟 那么我会管它叫 小鸡 鸭子 鹳鹑 或别的什么 最后女儿还说: 谢谢大家。 从爸爸手里套钱 女儿有一次问我最近手头怎么样 我说我挺紧张的 挣的没有花的多 她有一个致富新招 要亲自操练给我 她把我拉到她爸的卧室 她爸正在上网玩军棋 杨若 她开始给我讲学校的故事 没完没了地说 我丈夫说你们回你们自己屋说去行 吗? 女儿跟没听到一样接着说 我丈夫稍一走神 司令让炸弹炸了 没有司令了军旗就亮出来了 我丈夫说我给你们每人50块钱 你们走人行吗? 女儿不干 接着说 我丈夫急了 从包里掏出200块钱 说_人100 爱要不要 女儿说我的办法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和我击掌相庆 我们就这么装着钱走了 拿着笞帚打人 女儿上二年级的时候 我还要每天去接她放学 有一次我刚到六小门口 看到一个男孩跑出来 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在他后面 一个女孩拿着一把苕帚在 追他 我定睛一看 原来是我的女儿 女儿追着打他 是因为他不值日 我批评女儿说这样打人是不好的 女儿说: "一些男生太皮了。 你不管好他, 整个班都不安宁。" 女儿后来又说只要她 在讲桌前一站 双手叉腰 不出10秒钟 全班鸦雀无声 在壮寨娶亲 全家去桂林玩 丈夫被壮家女抛了绣球 当然被拉郎配的不止是他一个 我挺兴奋 第一个给了壮家女小费 好像奖励她的慧眼识珠 如果就这样能把丈夫给她 我倒贴些钱也是高兴的 其中唱山歌 喝交杯酒都好过 到了抱新娘围着大厅转圈时 我丈夫红着脸 说什么也不肯了 大家起哄 嗷嗷叫 我也急了 我说:“你快抱啊! 不抱白不抱。 我都花了钱了。” 我女儿说: "妈妈,我看这是咱俩在这儿, 要是■自俩不在这儿, 他说不定已经抱了八圈了。" 赵丽华站在树叶上 一天女儿要我猜一个谜语 说“赵丽华站在树叶上 ——打一莎士比亚作品人物” 我说我赵丽华虽说不上有多么漂亮 但怎么也算是一窈窕淑女吧 所以我连想也没想李尔王夏洛克罗蜜 欧什么的 我首先想到是奥菲莉亚和朱丽叶 相对而言 我更倾向于朱丽叶 我喜欢那种死法 比奥菲莉亚要干净一些 我果断地说: “就朱丽叶吧。" 出、 ' a 彖¥ 《{A 冥冥中响起预言般的声音 尖锐怪异,她叫着: “去,碰那纺锤针!" 当我市俭■地说: 我终于可以像一个圆一样地 活着! 女儿拉着我的手说: "恭喜妈妈, 你答对了。” 我很高兴 忍不住说妈妈我的智商如何如何 女儿回到她自己的屋子 把门反锁上 大声说: “妈妈,您站在树叶上, 可不就是一头猪站立在树叶上一朱 而叶嘛。" 写出这组诗,女儿看了。大笑。 女儿说这就是诗啊?这不就是咱们家 这点真人真事用点幼稚语言分行排列 吗? 女儿今年上初一了。女儿一切都 好。女儿预感到这组诗发表之后,再 有诗人叔叔阿姨来电话,如果是女儿 接电话,他们肯定会说:"你就是那 个拿着苕帚打人的杨若同学吗?” 纺锤针 1. 我拿起笔,摊开稿纸 2.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少年 像从来没有活过! 睁开眼睛 想起我和手机一起做的 梦,这个梦 射出去很远 飞过蒙着薄雾的山岗 落在铁轨上 3. 塞尚把圣-维克多火山 画了很多遍 用他所谓的球体 圆锥体 和圆柱体…… 我在恍惚中行走 顺手挽住一条 迷失了路途的小径 你和我,像世代的仇家 互相攀住 损伤 坠下 4. 宜于滚动的一切,构成 现代主义的轴承 那些负重的车马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加快了步伐 它们小跑着 碾过秦皇驰道 这么多遍 这重复到累了的是 所谓的历史? 它的指甲 泛着一层油光 它几乎是青色的 在它不抓人的时候 5. 雪将最后的一点渴望埋进 草丛里 ……吸吮着草根 甜蜜的浆汁 溅湿了月光下睁着眼睛的 小兽 河水被搅浑了 这一阵又一阵的扑腾 ……终于看到裸体的 男孩 52 53* *»> 一个个爬上 岸来 6. 而田野的风是干净的 带来天空明亮的宝镜和云朵 农人们正忙于自己的收割 他们拿起镰力 看见了麦田 我热衷于将一个Coreldraw软件 装进电脑里 我要给你你要的球体圆锥体 和圆柱体 你要的象征和隐喻 你所谓的现代 像一条蛇 正在钻进洞口 我踩在它的尾巴上 它叫起来—— 7. 月亮是需要呼吸的 呼吸和起伏,在夏日的海滩上 一个裸女…… “你看毕加索,就得学会看塞尚 看塞尚前,要学会看印象派。 它们是连续的一脉相承的。” (陈丹青教导王安忆) , 1964 年 囲版诗集《赵 鰹鵰龄、《我将侧 身此艘®01年参加 期照第針七届“青 難發感i寺选刊》编 辑躇隣曲现居河北 怎么这两天多起来,之后 又少了 又没有了? 而且又来了 这让人惊喜又厌倦 8. 我是否也是迷途中的一个 在山野残垣蒙垢的回廊 在现代 在一层一层的蛛网和积尘之下 在回声之中 是单瓣的石竹 在路边跑着 追逐着橡胶轮胎 9. 当你像一只困兽 当你绝望到不想死 现代变轻了 迎面而来的一切 是原油的颜色 眼睛闭上了 眼镜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提速了的火车车轨 是伸进暗处的两根筷子 饥饿的人,夹不住 他要吃的石头 10. 新下的雪把树枝压弯了 新下的雪 一层比一层白 在夜晚 它们比月亮还要凉 像我和我不喜欢的你 互相看着 走开 冷永远是冷本身 而发抖不是 有时你说: 这样的日子 就不像在活着! 11. 死亡不仅仅跟踪 年迈的人 它总是藏在暗处,偷觑着 风不是风发出的 更不是天空 天空的喉管是哑的 或许它习惯于树梢的痒 而东方飞翘的瓦檐 西方哥特式建筑 都把最俏的手指伸出来 尖的和硬的.. 而我还这么好 我看着你 一点点数着 绝望 快到头了…… 2000. 11. 9 的、无个性的姿态使我不喜欢。娟蕾也不喜欢那个人物。娟 蕾说那以后我就叫沈娟蕾好了。 A南行记 g赵丽华 2001.9. 13 早上7点多火车经过孝感。我从小爱吃孝感麻糖。故对 这里比较敏感。据说“天仙配”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车过武汉后我给鲁西西打了一个电话。鲁西西上来就 说:“你在武汉?”我说我已经过武汉了。鲁西西就说这太吊 人胃口了。我知道武汉有一批好的诗人:鲁西西刘洁岷杨中 标了等等。一般的讲,一个城市没有一个好诗人,那么我对 这个城市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2001年9月12日——9月20日 我和郁葱主编曾经商量过南下的事。广东和福建是很 多优秀诗人的集中地。《诗选刊》在这两个省总是销售一 空。这两个省的诗人们曾多次向“诗选刊”发出邀请。这次因 要在广东河源谈全国诗刊诗报协议会赞助一事,同时也顺 便送郁葱主编的公子李墨赴株州上大学,使得这次南下得 以成行。福建的几位诗人也特意从福建赶往广州,诗人们的 聚会,使即将转凉的广州的气温都陡然升高了一 2001.9. 12 晚7点44分自石家庄火车站出发,乘K157次列车软 席9号车厢与郁葱、安俐、李墨一道,经邢台一安阳一新乡 —郑州一许昌一漂河一信阳一孝感一汉口一武昌一岳阳一 长沙而至株洲。一路上郁葱一家想打扑克,我不干。昨天美 国世贸中心姊妹楼及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一角相继被民航 机撞毁。我很怕由此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有两种武器很可 怕:一是核武器;二是生化武器。这两种武器打到阿富汗,我 们这么近,怕是会被波及的。 后来还是打了一会儿“红尖”。我有很多年不打扑克 了。几乎是在瞎出牌。郁葱夫妇明显站在墨墨一边,老是我 在“进贡”。墨墨出小王,安俐拿着大王,不管他。我把2 4小5什么的假装是对尖扣着出,郁葱又检举我。 有时候我向窗外看,我知道当青纱帐越来越少 稻田越来越多的时候,当树叶越来越阔大、河流越来 越密集、人的个子越来越娇小的时候,或者我想当我 再也看不到一棵钻天杨的时候,那就是南方到了。 沈娟蕾打电话过来。她太乖了,每到一处她都会 叫着姐姐,告诉我她在哪儿。好使我放心她。郁葱在 某期《诗选刊》中特意选了一个叫沈风起的新作者推 在头条。还以为自己又发现了一匹新的千里马,后来 才知道那就是我们一直看好的沈娟蕾。我说我不喜 欢沈风起这个名字,她有点像张恨水小说中一个人 物的名字。这个人物在生活面前那种妥协的、屈从 到株州中南林学院。郁葱、安俐为李墨办理入学手续。 我留下来看包,看电视。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反复播放美国 遭恐怖分子袭击的专题报道。中南林学院这次招新生3000 人。加上6000名报到来的家长,招待所都住满了。我们只好 住在校长会议室里。里面有4张长沙发。一人睡一张。门从 里面不能上锁,我很怕半夜有坏人来从门缝往里吹迷香。然 后趁我们都睡过去偷我们的钱。我就偷偷地把我的皮包(他 们一家的钱也由我保管在里面)偷偷塞在沙发下面。后来我 想3000名新生每人3万多,加起来9000多万,(对于一个 学校来讲,这可是秋收时节啊!)如果我是小偷,我会去偷学 校的金库。而顾不上这样分散地去一一偷家长的钱。这样太 麻烦了。 我这么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2001.9. 14 继续为李墨办理入学手续。郁葱遇到文学社团开会,因 太忙竟然没能去参加。我后来才知道。我最喜欢给文学社团 讲课。总是连续讲几个小时。我一下子给《诗选刊》拉100个 读者总没有什么问题吧。再说我们正准备全面系统地推介 80年代出生的诗歌新人,也算把50、60、70年代出生的诗 人作品大展给连续下去。欧亚、巫昂正在网上广泛征集校园 1 54 "S~i 55  诗歌,也算是给《诗选刊》做初选的工作。 2001. 9. 15 赴长沙。住芙蓉大酒店。在唐朝晖、韦白陪同下参观岳 麓书院。先在湘江橘子洲头吃午饭。唐朝晖讲湘江里面有一 种傻瓜鱼,是最好玩的。用…根绳拴一点诱饵放下去,不用 钓钩,就能把鱼钓上来。我们吃了一大盘傻瓜鱼,很好吃 的。安俐和李墨到湘江里面去钓傻瓜鱼,一条也没钓着。我 很想问安俐:什么样的傻瓜在遇到脑筋急转弯的时候最爱 说“不知道”?她肯定思索一会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然 后我们一同大笑。 唐朝晖在长沙市文联办的《创作》杂志任诗歌编辑。长 沙市文联每年给《创作》杂志的固定拨款为50万元。长沙晚 报作为协办单位每年给《创作》杂志15万,这样加起来一个 市级刊物一年的固定拨款为65万元。说起《诗选刊》每年2 万的拨款他们几乎不信。 出租车带我们离开橘子洲头。司机说这里还有两个名 字:水陆洲和牛头洲。郁葱主编称水陆洲为知识分子叫法, 称牛头洲为口语叫法。在岳麓书院,我们边看边聊。去年黄 永玉和余光中来这里讲课,我从杂志上读过他们的讲稿。韦 白说他是在这儿现场聆听的。黄永玉的非常好。我也这么认 为。 岳麓书院院中有一水池,内有一龙嘴。往里扔硬币谁能 扔进龙嘴谁是有福之人。我连扔两个,均入龙嘴,被导游小 姐对着喇叭大声宣布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大福大贵之人。 从岳麓书院出来去了易清滑处。易清滑编一本警察刊 物,发行15万册,日子非常好过。 此次在长沙没有见到远人和唐兴玲。远人去昆明参加 全国书市,唐兴玲去了北京。 晚上回宾馆看足球赛。中国VS乌兹别克斯坦。上半场 °比0,下半场先是李纬峰一个酷毙了的头球入门,之后是 范志毅一脚点射再入一球。我激动的跳起来转了_圈。之后 到对面屋中和郁葱夫妇一一握手。 2001.9. 16 早饭后韦白来,带来他翻译的狄兰•托玛斯等的诗 作。译得真好啊!临来时我同郁葱主编讲到长沙见不到韦白 会很遗憾。我曾在“樱李树开着双色的花朵”栏目中重点推 过他的诗及诗理论。也知道他译诗译得不错。我一直说一个 没有好的诗感觉的译者去译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一个没 有好的诗感觉的评者去评诗也同样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这 不仅仅是眼高手底的问题。 郁葱主编对韦白的译诗也很满意。就手头这些,我们足 以搞3到4期“外国诗”栏目。我还要求韦白帮我们做一些 更加具体的工作,比如将国际上最活跃的诗人的照片、简 历、作品、评论从网上直接下载,或者就一首有代表性的诗 作由几个译者同时翻译,这样原文与几个译文同时登出来, 读者可以在比较中阅读,译者也可以就此互相切磋提高。这 样可以相当程度上解决翻译诗的“失水”问题。 .韦白走后,墨墨也去学校了。我以为郁葱和安^1]去逛街 去了。我就自己睡了一觉。原来他们在对面屋子里互相安 慰。安俐舍不得儿子去上学。眼睛哭得红红的。 一下午加一晚上,李墨同学给爸爸妈妈打了9次电 话。郁葱打回去7次。 晚上,安俐回石家庄。我和郁葱继续南下广州。 2001.9. 17 一个硬卧车厢4个铺位。我睡下铺。开这列火车的人是 个新手,他把火车开得充满动感。唯啷唯啷的,感觉火车像 要散了架子似的。桌子上的水杯之类被晃得掉下来砸到我 脸上好几次。我梦里总是遭遇到恐怖分子。我总是以集体的 利益为重。我是宁可撞向大海也不撞向世贸大楼的。机毁人 亡的梦境瞬间总是和火车紧急刹车的现实相衔接。 早晨7点到达广州。黄礼孩接站。我想我们都认识黄礼 孩,经常能从各民刊上看到他撒满阳光的笑容。黄礼孩编辑 的《诗歌与人》使他成为一个对整个70后诗人整体登场起 至关重要作用的诗人。他温厚的性格,无私的奉献精神,对 诗歌的挚爱都为大家所公认。他编品、诗品、人品都是可靠 的,也必然使他成为70后的中心人物。这么好的一个男孩, 会有什么样的女孩去喜欢呢? 我们到宾馆后,不到一会儿时间,身边已集中了一大批 广州诗人:黄礼孩、魏克、浪子、老刀、欧亚、世宾、黄金明、符 马活、安石榴、李明月、于馨宇、阿樱等等。他们几乎像雨后 春笋似的(这个比喻真露怯),•一个个地涌现。当然这里面包 括特意从福建赶过来与我们会师的安琪、康城、刘伟雄、谢 宜兴等。安琪带过两份她和黄礼孩编辑的60年代大展的小 样,大16开,300多页,我们带过来《诗选刊》io期60年代 专号的小样,老刀带过来他们刚刚创刊的民刊《21世纪》, 符马活带过来他们刚刚创刊的民刊《诗江湖》,包括大家的 一些诗集,聊的聊,看的看,气氛非常好。这样自由的交流比 那些兴师动众的/领导说是是是/理论家说好好好/再加上 几个诗友捧臭脚/的诗歌研讨会要好得多。我一向是个讨 厌开会的人,不过这样自发的会议我是有热情的。 安琪与我想象中的是一样的。文弱,有书卷气。语速快, 思维敏捷。安琪说编这本60年代有些人很讲派儿,提出如 果上谁就不要上我,或上我就必须上谁等等。我说那就让他 们一边呆着去。不要惯着他们这种毛病。中国现代诗坛,可 以说离了谁都转,他们以为他们写到什么份上了?这么多新 诗人脱颖而出,他们固步自封,自以为是,不思进取,只能更 快地被淘汰掉。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有很快的淘汰率,说明 它在发展,否则它就太迟滞了。中国现代诗歌是应该甩开步 子走的时候了。 安琪送我一本席姆博尔斯卡的诗集。因为她觉得我的 诗与席姆博尔斯卡有相近之处。只是席姆博尔斯卡更理性 一些,我的更感性一些。我送了她-块从长沙买的湘绣,清 丽脱俗的图案很适合她。 康城很好。总是乖乖地给大家倒茶。我约他为我们组织 网络诗歌的稿子,相信他会弄好。他也是清灌的书卷气的。 和安琪很像姐弟两个。他们坐在我对面,我看着他们,我觉 得他们还会继续像下去。 刘伟雄、谢宜兴一个在县国税局当局长,一个在报社当 主编。对诗歌的痴情不减。办民刊《丑石》,搞“诗歌小语”网 站,是一对好搭档。今年五• 一节他们曾去廊坊看我。我拿 出珍藏的72年产的“迎春酒”招待他们。久置的“迎春酒”是 排奪起:務^雄 1 GfANGZHOU MUSEUM OF 一种透明的橙色,采用“茅台”工艺,曾有“南有茅台争雄/ 北有迎春显秀”之说。家人曾嘱我:来客人时,可以拿茅台, 或者五粮液,千万不能动那箱迎春。刘伟雄、谢宜兴后来都 写了歌颂迎春酒的诗歌。(可惜迎春酒厂已散。不然我会拿 着我们这些文章找厂长拿广告费。) 魏克写诗的同时兼有一个画家身份。长发飘飘,非常洒 脱。我选发过他的诗和画。他也为我的诗配过画。我女儿看 到魏克为我配的画后非常惊讶。我女儿一直觉得我写诗没 有什么了不起,看到魏克为我配的画后突然觉得我了不起 了。说:“你竟然能得到魏克的画! ”我说:“魏克有什么了不 起吗?”女儿说她们女同学们都崇拜魏克,她们是《少男少 女》杂志的忠实读者。每一期《少男少女》上面都有魏克的 画。后来女儿把魏克为我配的画带到学校去,很让同学们羡 慕了一把。我同大家说这个故事,魏克非常高兴,要我女儿 的名字,要亲自签名送书。我还像个追星族似的与魏克合了 影。回家好同女儿说我真的见过魏克,或者说见过真的魏 克,并可以以相片为证。 符马活与他发过的照片很相像。他在那儿认真读两份 不同的60年代选本。也听取大家对《诗江湖》的评价。后来 我看他在网上反映了一下这个场面。并稍微的夸大其词了 一点。这没有什么。这期做的的确不错,他自我满足一下也 是可以原谅的。我尤其看好他推的那几个新人。大家闲聊 时,浪子总是在那里逗他,上半身下半身什么的。参观艺术 馆的时候,他还追着符马活逗。我对符马活说你要现在把浪 子痛打一顿,我会把这看作是正当防卫。 老刀是喜欢喝酒的。这通过他的文章就能感觉到。他发 在《诗选刊》上的随笔上说:有人说他喝醉的时候拉住另一 位诗人,非说人家是他亲爹。他坚决不承认这个事。我这次 见他真的很能喝。喝完以后还能给我们开车。所以我同意那 是他们栽赃他。 世宾搞了一些诗歌行为艺术。这我以前是知道的。但我 这次看到的他很寡言。不怎么说话。后来听说他有一个木 偶,名字叫“卡卡”。他为卡卡租了一间房子。每月都会抽时 间去陪陪“她”。和“她”说话。这样已经很久了。我听明月说 这个事情,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但仍有感慨。我读了世宾 “没有要我践行的诺言/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的诗 句,我想我有了深一层的理解。如果有一天“卡卡”开口说话 了,她轻轻地、耳语般地说:“世宾,”我会相信那是真的。如 果她接着说:“你能陪我去逛天河购物中心吗?”那也未必不 可能啊…… 大家到白云山脚下的一片竹林中吃饭。这种吃法我也 喜欢。有野炊的性质。下面是一个池塘,里面的荷花是紫色 56 57 ■ 和白色的,很漂亮。不像我们北方的荷花,总是埋埋汰汰的 粉红色。 晚上《作品》的副主编郭玉山、温远辉及杨克一同过来 吃饭。王顺健也从深圳赶了过来。马莉夫妇也过来了。大家 说通过这一点可以看出《诗选刊》是最有号召力的,因为广 州的诗人还没有这么全体集合过。实际上我们为了不给黄 礼孩添麻烦再加上时间太紧有很多诗人我们还没有通知, 比如卢卫平、杨子、朱燕玲等等。诗人们给予《诗选刊》最高 的礼赞和接待,我们深深感激 只有把《诗选刊》办的更 好才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 席间谈广东作协给《作品》每年50万,不包括工资。我 刚要表示羡慕之意,他们又说《特区文学》每年250万!我赶 紧藏起了《诗选刊》只有2万的话。怕引起他们无谓的同情 和怜悯。 晚上我和安琪同住一室。聊诗及其他。 2001.9. 18 上午安琪一行赶回福建。他们这一路要10来个小时。 祝他们一路平安。我由李明月陪同去逛了白马商城。买了十 来件衣服。很便宜。 下午我和郁葱由李明月、黄礼孩陪同乘3个多小时的 公交车去河源市,具体商谈由河源市赞助召开全国诗刊诗 报协议会一事。一个会议要10来万,按规定今年全国诗刊 诗报协议会由《诗选刊》做东。按现在《诗选刊》的经济条件, 斥资10万开一个会是不可能的。有一个当兵的作者给我写 信,他说他买了 3张福利彩券,如果他能中一个大奖,他会 把奖金都给《诗选刊》 我真是又感动,又难过。在此,我 真想向全世界的理想主义者致敬。没有了这种理想主义,我 们还期望诗歌能为人类做出什么?!我们还能够为诗歌做出 什么?! 河源市有人口 20多万,有新丰江和东江等河流流经市 区。有几个储量很大的水库,香港的饮用水基本由此供给。 市区干净整洁,路两边是南方优质的绿化树种紫荆树和枇 杷树。新丰江上有一喷泉,据称为亚洲第一高喷泉。喷泉是 和着音乐起舞的。不过都是些小情小绪的广东音乐。起伏不 大。如果换成拉德夫斯基进行曲、卡门序曲、命运交响曲、舒 伯特的小夜曲什么的,像我们廊坊的喷泉那样,效果会好一 些。气势可以上去,柔的也能柔下来。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河源市每天晚上为大家放上半个小时的音乐喷泉,电费就 要300多元 我们住宿的人事局宾馆很有人事特点,饭厅的一个个 雅间的名字不是叫牡丹、玫瑰、百合、萱草什么的,也不叫满 江红、菩萨蛮、蝶恋花、点绛唇什么的,而是叫聚才、惜才、爱 才、用才什么的。很行业化。我喜欢。这里的诗作者很热情。 河源诗人东方舟说他曾爱过一个河北省廊坊市的女孩。我 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们廊坊市的女孩的确很出色。他接着 说那个女孩骗了他。把他骗到廊坊去,给他吃馒头。东方舟 不喜欢吃馒头。女孩还给他买西瓜吃。东方舟喜欢吃西瓜。 东方舟正吃西瓜的时候,女孩带来她的男朋友给东方舟 看。我们廊坊的女孩真是好厉害啊! 我们具体谈会议的事,具体的预算。我当时发烧,吃了 药退下来。总算坚持到谈妥。我知道郁葱主编也强撑着.、他 的身体不比我好。这样一路的奔波,已是相当的疲惫。也感 谢明月和礼孩以及河源的作者们,一同为这件事的达成而 筹划奔波。 2001.9. 19 上午乘大巴车返回广州。与黄礼孩、魏克、粥样及李明 月道别。他们不忍我们走,说我们还没有转广州任何一个景 点,来一次不容易,都转转才好。可是我们哪里有时间啊,11 期《诗选刊》还等着回去编辑。我们留守的同志们也正紧锣 密鼓地准备一个改稿会。很多具体问题要回去处理。明月流 了眼泪。大家依依惜别。 我们坚决不要大家送。要他们回去休息。只留阿樱陪同 去火车站。我喜欢同阿樱闲聊。喜欢听她说:“我老公对我很 好啊! ”“我老公很帅啊! ”之类的话。我听着很舒服。在这方 面我是不是有点滑头啊?至关重要的私事是打死也不会说 的。显得相当小气。上个月在苍南“青春诗会”汪剑钊、王顺 健、马利军各自披露自己的经历隐私之后,我和沈娟蕾却什 么都不说。好像自己点数很高似的。自以为藏得很深,其实 不可爱。 和阿樱一边闲聊一边购物。在火车站附近商城再买衣 服20余件。以及一些鞋袜等。郁葱是太累了。我和阿樱购 物的时候,他靠在一个店铺的玻璃窗上睡着了。我想我是过 足了购物瘾。回去后我将有计划地送人一部分。家人的也就 算了。同事的我要收回一部分成本。比方那种具有南韩特点 的很时尚的上衣我准备送安丽、小翟、小燕各一件。42元买 的我要她们各50元。如果她们表示出不高兴我就直接找会 计从她们下月工资中扣除... 在火车站候车室,我和郁葱捡到一个大提包。我说这里 面有多少钱啊?郁葱说里面有炸弹也说不定。我想石家庄的 人是被炸怕了。我们找到火车站的一个女工作人员,把包交 给了她。我很想告诉她我们是《诗选刊》社的。如果发感谢 信,直接发河北省作家协会就行了。可是她连问都不问。只 说了声"谢谢”就得了。我有点不情愿地走了。我跟郁葱说 "那个女人不会把那个包给贪污了吧?我们凭什么就那么放 心地交给她了呢?"我正嘀嘀咕咕着,听到广播喇叭里广播 失物招领,说得正是那个大包。 我们就这么登上了特90次去石家庄的火车。经韶关 --郴州 衡阳 株州 长沙 岳阳 武汉 --信阳 郑州 新乡 安阳 等一路平安于9 月20日下午4点多回到了石家庄。 和魅丽塔共用,款诙>子 窗外正下着雨,是那种毛毛的类似悄悄话的雨,我坐在阴暗的屋子里,想到 这是赵丽华喜爱的雨不禁笑了。认真起来,我和丽华是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譬 如对雨,我就绝无好感,总觉得它碍手碍脚,不若晴天那么便利。这样看来,我有 点实用主义倾向了。赵丽华却是浪漫透顶,这从她创意百出的《诗选刊》栏目即 可见一斑。 对丽华,我零零星星写了不少,但大都把她挤放在我的文章里。倘要完整地 指出她的嘴、眉、眼,则不免又有着一丝惶恐。我知道赵丽华是极其丰富的一个 人,有着包容一切的诗写风格,却又显得非常女儿态,外表活力四射,内里则沉 稳自足。我想,一个女子,设若太莫测高深,难免要吓唬住一些人,使人产生可敬 不可亲之感,我是宁愿让人可亲的,赵丽华也许也是如此? 赵丽华最初牵动诗坛的不是她的诗,反而是一篇气象万千的诗学随笔《不 是没有好吃的诗歌苹果》,洋洋洒洒旁征博引,把个诗坛大踏步地进行了一番巡 礼,难得的是她挖出了一些极好的却已经被走马观花的翻阅错过的诗篇。我的 那首发表于1997年1月《诗刊》的《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就是这样被她淘洗 出来的。我个人一向对这首诗深怀遗珠之憾,如今乍看到赵丽华在事隔近三年 之后突然指到这首诗,内心的感慨自不必说。自此,我便把赵丽华偷偷地引为知 己。那是1999年11月的事了。 2000年《诗神》改名《诗选刊》,赵丽华担任该刊责任编辑,她所付出的心血 和灵活多变的思路是诗界有目共睹的。《诗选刊》在她和郁葱主编的共同谋划下 所引发的刊物诗界革命,将越来越深刻地体现出它的意义。我这里想再次说的 是70后诗群的崛起与赵丽华、与《诗选刊》的关系。如果时间可以倒推,我会把 A 安輿 它定格在2000年4月,那时我因参加第十六届青春诗会得以认识70后诗人黄 ■■------ 礼孩,其时礼孩正编一部名为《诗歌与人——中国七十年代出生的诗人诗歌 展》,我于是把他引荐给赵丽华。很快地,《诗选刊》一连用了七期的篇幅大批量 选用该书作品,使70后诗群在经过多次的摸索碰壁之后终于藉着」份民刊和 一份官刊的联手合作获得认可。2001年7月,《诗选刊》又以“新焦点:谁有资格 为历史命名——关于70后诗群的争鸣”为70后诗群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这一切,均缘于赵丽华的敏锐和爱心。我一直坚持 这样的观点,诗歌史上的任何一个格局的形成,总是先由民间地火潜伏般地运行着,然后再藉着一根或数根导火线点燃,其 中,官方媒体这根导火线的作用不容忽视。因为它传播面广,传播速度快,影响力大:朦胧诗、第三代无不如此。黄礼孩起的 是民间的导火线作用,赵丽华及其《诗选刊》则义无反顾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效果。这也是为什么当礼孩和我继续进行 诗歌史上的另一个时代:“中间代”——介于第三代和70后诗群之间的一个时代——的策划定位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把赵丽 华作为头条的原因,我们尊重热爱为诗歌 做出贡献的诗人,尤其是女性诗人。 当我不由自主地强调写出“女性诗人” 四个字时,我已经开始切入与赵丽华共同 的身份、命题和悲伤苦痛。在女性这一大前 提下,我发现我们是相通的:对世界的无能 为力,对男权社会的屈从或迎合,有时仅仅 只是为了哪怕那么一小点越界我们都不得 不愧疚反省那么漫长的时光,然后双手合 十去祈求宽恕。我不知道赵丽华是如何看 待自己的性别特征的,在我自己,却是日渐 为青春的短暂和红颜的易逝而顿生时不我 待,茫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之感。身体变得 越来越物质,一会儿是牙疼,一会儿,失眠 又迫使你辗转床沿,披衣而起或侧身胡想 都是两难。精神在渐渐消弥,当肋骨初次从男性身上取出时我们或可触摸到他的余温,而生活的灰尘时刻都在抢占地盘,平 庸盖脸,我们已看不到阳光的表情了。上帝让我们仰起头来看到的首先是男人们的呼吸,即使想挣扎而出看世界也必得通 过男人们的眼睛。这是命,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谁不知道女性最热衷的话题就是衣食住行,而男性,似乎天生就是政治动 物,他们关注的大东西永远比女性多。当我想当然地把这些扣在女性诗人头上时,我不知道赵丽华是否接受,但我知道,我 们都在努力地摆脱女性的弱点,我们丢不开女性躯体,丢开女性陋习总可以吧。这就是我和赵丽华时时提醒自己的“大胸 怀,大境界”的原因。在走过了情感写作和技巧写作之后,能够比的恐怕就是这些了。 赵丽华的通澈乐观和对世事的洞察使她很快达至这一点,当我不断默诵她的诗句:“风沙吹过我居住的城市/向南一 路吹去/风沙还将吹过我/吹过我时/就渐渐弱了下去”,我难以控制地流下泪。我摸到了一颗女性孤傲、顽强的心脏,这是 自信,也是人与自然不动声色的对抗与和解,那从容,那平静。我有一次在读席姆博尔斯卡的《呼唤雪人》时忽然读出了灵 光,觉得这字里行间闪现出的智慧之火已远非一般女性所能达到,然后我回头细读丽华诗句,居然隐约捕捉到了她们之间 血脉相连的部分。像《标点符号》《译解“BED”这个单词》两首,完全跳出了女性感性写作的范畴,而置入了非常思辨的元素。 这是两首必须反复研读方可体会其奥妙的诗,丰富的自我分析的文字,掺杂着心理学、哲学、社会学、人体解剖学、文学等等 陆忆敏诗是 O LUYIMINSHIGE 左起:韦白、赵丽华、郁葱、唐朝晖 微妙因子,使每一句都 呈现出有条不紊却又 深邃有力的意义指向, 这种诗初看容易,待要 写起来就会感到千难 万难,盖因其中所蕴涵 的词语黑洞太多了。 我感觉丽华更倾 向于来自日常生活的 观察所流泄出的诗篇, 她的一些诗观、她的主 持人语都有这种意 向。这或许与她身处高 级知识分子行列所形 成的逆反有关吧。正像 她的诗句所说的:“我 拿着高级知识分子的 工资/住着160平米的 房子/衣食无忧/吃穿 不愁/为什么我的缺憾 元月 就谈死亡 来啊,先把天空涂得橙黄 也清氛宜人 ■■ 总是很多/惊喜总是很 少? ”(《如果我不在家,就在图书馆》)我以为这恰好是女性没有归属感的困惑和徘徊,尽管外在的一切风风光光,潜意识里 所有女性一当她没有町以附丽的身体,她依然有种被取下的孤独和忧虑。她是肋骨,一根肋骨可以自己成活吗?不能。更何 况现时代女性住的房孚拥有的一切大多也不是自己产权名下,这些现实的“缺憾”总是很多。有一次,我因为生活问题打了 长途向赵丽华哭诉,所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离开家,我往哪里去?诗歌是精神的一切,但无法具体化为一间遮风避雨的屋 子。我们在电话里惺惺相惜一番,最后决定:能妥协就妥协,不然还要怎么样呢? 现在我写下这些,仿佛又见到9月天空下那身材小巧,皮肤白嫩的赵丽华。她额头光洁,眉毛是直的,嘴唇是红的,眼睛 里总是笑着。她轻声细语,她快言快语,有着好听的北京口音。她那么细心地帮你夹菜,把最好的座椅让给你。她迅速地捕 捉住与办刊有关的一切字句,那么尽心尽职地为《诗选刊》出着点子。她和我躲开满屋子喧嚣,惊讶而又感叹地读着尹丽川 的诗句,那么彻骨的放纵真是精彩极了。也只有70后这拨人才能堕落得如此肆无忌惮,令人羡慕。当然,这只是写作的局 部,我们深知,我们将沿着我们这一代人的诗写方向继续前行。我写下这些,惟愿在诗歌的屋子里诗人们和睦相处,共有一 个更魂的勇气和坚持。 2001. 12. 18 60 与年度有关的鹰 泻下如高山流水 在云上 被烧烤。又转投人间 琐碎地 消失在胃革之囊 当我的皱纹向桌下滑落 也使它 寂灭并有了回响 有声的白天食物 和光嫩的往事 在音乐里添上几声抽泣 那忽明忽暗的天光 像染墨的纸 悬挂于中堂 我吩咐洒扫之后 就把舌头留在桌上 死亡是一种球形糖果 我不能一坐下来铺开纸 小小的井儿似的生平 盛放着各种各样的汁液 泛着鱼和植物腥味的潮水涌来 药香的甘苦也纷陈舌尖 死亡肯定是一种食品 球形糖果圆满而幸福 我始终在谈最初的话题 一转眼已将它说透 墨马 心如止水 在鬃须飘飘的墨马之前 碎蹄偶句 叩阶之声徐疾风扬 携书者幽然翩来 微带茶楼酒肆上的躁郁 为什么 为什么古代如此优越 荒凉的合色 使山水迹近隐隐 老屋 自从我搬出老屋之后 那旧时的门楼 已成为幽秘之界 在我历年的梦中显露凶险 当我戴着漂亮的软帽从远处归来 稍低的墙上还留着我的指痕 在生活的那一头 似有裂帛之声传来 就像我幼时经历的那样 我希望成为鸟 从窗口飞进 嗅着芳香的记忆 但当厄运将临 当自杀者闲坐在我的身旁 我局限于 它昏暗悠长的走廊 在梦中的任何时候 我都不能舍此屋而去 就像一头慨恨的小兽 61温柔地死在本城 罐头人 小心,小心这季节 62 我的这些孩子会把我带回家里 我猜它们会轻轻放在窗外抽去绳索 乌鸦驱赶喜鹊,喜鹊追逐乌鸦 我不再醒来,如你所见,温柔地死在本 城 死亡是一件孤寂的事 梦里的 闲散野鹤 丛林深处的 陆忆敏,1962年7月生于上海。 现居上海。 我在它们的足点里悠悠起舞 微微颔胸,摇摇裙摆 我的皮肤在晨光下丰满耀眼 散发着越来越浓的荔枝香味 当有人走过大路,群鸽带我跃起 人们争看我睡梦似的眼睛和手臂 我看见自己实现了在屋顶盘飞 并叹息墙不够红润显得发青 白羽的鸽子打扮成喜鹊飞近晒台 黑羽的妆成乌鸦也随后而至 它们用细细的绳索套住了我的身体 衔住两头编队操演传开一片笑嚷 63 霄丹鸿诗是 从深秋恬宜的傍晚我转向 初冬 一个枯燥的、多险的季节 我得去看看,去看看北风 天堂的广场和手工实验室的门洞 我的长裙在街面上拽过 想念艾绒和北极企鹅的黑夜 小心火种小心火种 小心火种 星期五是个狂风微雨的早晨 风吹弯了沿岸的树林 并撞击山崖 下午它沥干了天空路面苍白 我最好是追上去 对人们说出这季节抖索的威胁 小心火种 小心火种 这季节还有湿雾 温柔像宿命一样窒息天空 此后干枝敛起一些绿色 字迹在消瘦消瘦而荧黄而易燃 不再飘逸轻延 我遇见人们说得若无其事 小心.. 火种 摄影棚肖像大 摩吉斯 * 瑞士/Studioportrait, Morges, 1872 闪电 指甲上无声无息的 白色斑点 是它的象征 经常死亡的人 将恪守孤寂 惟有爱好孤寂 才看得见死亡的条例 贴在城头 被连成一片的红眼睛装饰 看见这些而仍然活着 活着闷声不响 植物神经紊乱 空中飞翔的群鸟不如狂跳的心 羽翼丰满、但是还好,我的心 还不是云雀,还没有匆匆飞进天空 我尚在失事飞机的残骸旁,围观 大海与胃都是翻腾的,油轮和馒饭 像两个月的胎儿引起欢呼的呕吐 但是还好,把石子朝水中那样扔 一粒苯海拉明,我的胃 将与阳光下卷起尘烟的出租车 一起急刹,而海浪的招手,徒劳 夜莺在月光下的植物丛中,像希腊女 高音 站在道具树下,但植物们的神经 陷入了疯狂,疯狂的石榴树 随着火车的头巾飘动,进口血浆多么 解渴 高高的、高髙的血压,月亮忍不住跳 闸 夜莺啊,她屈膝谢幕的腰身,出着汗 石头砸碎路灯我头痛欲裂 春天的母乳中我飞起来脱光衣服 我深嗅玫瑰,肿瘤的花脸气喘吁吁 我恳求蝴蝶,我的夫人 让军舰开走吧,千万别 在改革的大潮中,下海 从梨子到蝴蝶 向日葵 裙裾从春季的腰身滑到脚踝 我看见难堪中出汗的夏天的丰臀 我看见闪光灯闪了又闪,啊,浑圆的, 微酸的 秋日的梨子坐满了自由市场,她们的 屁股 有的被长杆打击,有的被双手摇撼 大腿负担着肉体梨子形的部分 大腿间夹着失控的凤凰自行车 我看见车轴转身了又转身,润滑油温 柔地催促 啊,胀鼓鼓的、橡胶味的轮子高弹 她们的屁股,跟随飞掠的凤凰飞掠 除了梨子的幽灵还有一把闪烁的提 琴 她扪着胸温存地索要指挥的手势 我看见弦紧了又紧,长杆和双手要求 泛音荡起 我看见擦时她拉开翅膀,露出了光着 的蝴蝶形 啊,一粒、又一粒,产卵的蝴蝶,涉及 她们的痛楚 我要撤开那甲乙的双腿不谈 你聪明的体温才是火灾的朋友 你啊,我的狂笑宝贝 长着骏马体魄的向日葵 你像扑鼻的香皂那样滑倒了我整个 人 我要撇开那紧跟着红色的黄色不谈 既然眉毛下的指南针巳对你盯梢 你啊,美女的美女长 一格又一格怀孕的望远镜 如果你是葵花,我肯定就是向日 我要撇开那初恋的黑暗鼻音不谈 高大的脸庞回绝追求者的洗脸水 要不然矮子怎么在跑道失血 金色的袜子还挟在腋下,你啊,你 你像无情的电车那样吻着我的手 你可能是我的兄弟•… 你可能是我的兄弟,特别是当黎明 那飘向上空的高兴的牛奶味 像白色的青春安慰着肺 我却让肺向白色示爱 让肺长出了孔雀的翅膀 因为我幼稚,还因为我狂喜 你可能是我的苹果,特别是当今天 氧气在肉中失去了甜酸味 像光阴流逝中的一团毛 唯有中年的喉结劝说我呼吸 劝说羽翎应该和树根结婚 你以事后的思考看穿了这一切 你可能是我的幻影,特别是当午夜 从我的怀里,露出纸上芭蕾 羞涩的一角,像一朵花要求精确的身份 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是她造成的 她可能是玉兰花,精神分裂的花 她像飘在上空的夭使的阴道 谁注目,谁就要受到惩罚 原谅孔雀大胆的尾巴呼喊吧 饶恕我的肺,刮着白色的狂风 因为我不自由,还因为我紧张 机关枪新娘 那是纯洁的燃烧的星期几? 穿高统丝袜的交叉的美腿一挺 我吹哨:机关枪新娘,机关枪 你转动了我全身的方向盘 你命令我驶向了疯人院 那是东边的火药瞄准西边的头发 那是愤怒的朝霞插入扳机的食指 那是大丽花突然抬起微风捂住乳房 那是你,把钢琴剧痛的脂肪往下按 你的裸体在铿子六月下泛蓝 你的叹息给铜管乐划了一把叉 但愿我的鼻子形同手掌 机关枪新娘,机关枪 远远地,我抱着你的肩,捧着上面的香水 我是反光纠缠着钥匙私语 我是正光抽打的无知的阉人 我是闪身让你加速的高速公路 我是棉花、水银和……呜咽 次曲美人 如果我口里含着一枚琥珀 决不说出''棕色的手肘” 意味着次曲:一位美丽的人 包藏在松涛中的反扭的腕骨 还不如说挽起袖子 暴露了雕花匕首--- 额头情愿燃烧抚慰它 如果我口里含着一片云母 决不说出''羚羊的眼睛" 渗出闪光的液体淋湿了次曲—— 可是,美丽的人是谁? 还不如说: “次”就是 松开衣襟,撩起长袍 “曲”就是 拂去积雪任雪莲疯长 拨开浓云露出纯粹的蓝色 如果我口里含着一颗流星 决不说出"被吹灭的油灯" 曾经把裸体映红、放大—— 整个草原都目睹了帐篷上摇晃的次曲 还不如说: “她举起手肘”表达 舒展翅膀掠过了岩石 “她转过脸来”化作 猛然跌入夜晚的细胞的雪崩 “她起伏”,就是从黎明挪出银河的后腿 “她凝结”,当快感飞逝 停滞于琥珀的窒息,云母的光芒 可是,我嘴里都含过一些什么呢? 我很想执一把雕花匕首 推操着纸张的后背追问一 如果,在成都,“次” 是指我厌倦了自己的理智 在拉萨,“曲”承认梦改变了我的太阳 还不如告诉她,一位美丽的人 向白云伸出的是我的舌头 写在纸上的是我的尸骨。 一想起橡皮擦就哭 以拖拉机的慢速惯性 写作者如废铁跌入壕沟 但是,我说但是 经过稿纸那干燥的田野时 如果你遇到了拖拉机的妹妹 请你像钢笔那样摘下笔帽 向她剧痛的生锈体致哀—— 在遇难者腐败的夕阳下 她伫候墨水来相会 拖拉机的妹妹 秋天,郊外只剩下空白 乡村路上印满错话的辙痕 近视眼走出玻璃樊篱 为了句法模糊来而去 但是 创裂,决无愈合而辜负了酒精 在蛋白质的某日 豹子屏息扭转耳廓 雷达机警地聆听 年轻而暴躁的人 重复着回头一吻-- 朝无声恭维的我的方向 在子弹形的肌肉眼长出 酒精味的纽扣 被黑发掩藏的钻石精角 顶撞了我 就好像我能站稳脚跟,浓缩 一排兽性的热浪 就好像一个傻子中弹了,躺下 从腐败中蘸画自己褐色的漆 就好像我滚动因你的胶质 急需毒素 就好像我必须……沉沦 在冲锋般的溃退中 在蛋白质的某日 一件武器喘息着敌方手帕的美 太可笑了,是谁 曾紧紧抱过你那长满吻的头 为了大脑喝下坛中的忧愁? 躺在三天宽的歌喉上 这脑海在高涨 这些激素把我们埋了 雨滴,像小巧的银弹 在她的脑门上爆炸 鞋子,沿着寻常的道路 划向狂躁之海 她把潮湿的肉体暂时交给毛巾 为了终有一刻能去交给荒谬! 雨水在毛巾中越陷越深 脑海从颅内拍打我的激素仓 我决定闭门不出,但没有干什么 一些障碍在吻我 腺体燃放焰火以祝福: 祝你躺在三天宽的歌喉上 祝带翅的力 祝一团盲云,两平方自由 祝你煽动她就是修理我 ……的窗子,朝向心灵的感染区—— 雨后,晚霞开始乱来 高楼反弹着天上的红血球 立交桥涂满了静脉的青色! 这是道理她都明白的三天 被阻滞的工作像警察那样叱责我 你挣了挣,又蜷下去了 问毛巾“怎样积极? ”一 拖沓的……神经棺材,反而我活着 这脑海再次高涨 这些激素再次把我们埋了 用你的春风吹来不爱 没变成电波的头颅 不表示我们在搜寻 那未得春情病的屁股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不会因自由的大笑 而幸福地撅着,昙花 带着其敏感,随胸腔的蜂巢而去 有你,也有我吗? 在离地三尺的发射塔 两张纸和口吃的脸庞 憋住嘶喊的红色 以芳香的频道如果我们完了 用你的春风吹来不爱 用我的空肺吸满不爱 看在不爱的份上 我想不通,昙花也硬撑着 在你的瞳孔里有一个"唉”字 在唇上我舐满了没法的唾沫 你不是谁,竟更美, 你不太好,却是惟一的 在灭绝的春天里,你不要留下来 像发根连着等于零的肉体 当你的体重掉了下来以抒情 别让我 塌陷你的双颊 有时,曾经为花瓣所在乎的鼻孔 被塞住了,我会听见你响 有时,你因微笑而绷裂严肃的红颜 从神经丛中拾起我 自分别起,胸中跳跃着歹徒 不长一个蜂巢,怎能酿出坏血? 别让泪水回到曾经流它之眼—— 谢谢我首先放弃你•在你的“唉”里有春夜的黑色, 用嗡嗡响的电波爱你 你会与你的双臂一起把我开除 昙花再也回不到曾经开它之茎一 我唾沫干涸,语法病了 字也错别,当芳香之塔垮了 当我在我的颈项里被掐断 不指望你的春风吹向我-- 不!不!不! 和尚的残骸浮现在镶金 边的乌云上 在染红的氧气中, 捂住窟窿,再吹拂—— 现在抹掉了从一行到六行 姐夫般任射线灼烧! 现在,我吻好人 我拥抱春天 我叫自己妈妈,偶尔 和尚的残骸浮现在镶金边的乌云上。 ㊂医)魄)(®靈廳) Z翟永明 他们骂弯了清晨一米 他们骂弯了清晨一米, 我在幼芽的高度抽泣。 这不关太阳的事,朝霞, 照样任裙子烂掉。 他们骂我。 我骂飞了春天。 绝育梦,盛满乳房的冰雪。 这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吸吮着,痛苦地 堕去我腹中的花。 花骂美了现实。 太阳弯曲着清晨打我。 手从太阳的高度打我的破碎。 太阳之手打我的朝霞。 这不关我的事。 幼芽在一米五的夜烂掉。 冰雪隆起我的胸部。 花隆起了他们。 春天恳求我原谅。 这时,我活不下去了, , 一边哭,一边嗅,一边蹲下, 任他们摸疼痛的星空。 这不关爱的事。 星空失去其痛, 星空是我吗? 翻向天空的眼睛 呆望乌云的乳房 它们在痛斥正确 也在谢谢我废了 是我,鹦鹉的碎屑 鼓舞它们不清澈,不要挺 春风去打动芳心,结满傻瓜 秋天受够了丰收好人 是我,去我妈的我 忙着走完粪路 融于哈欠 合不拢口地摧残 一朵名叫花的和尚 把庙子拷在切开的腕上 时间还在念经,袈裟 铺满了生活 那我就算了,融于乌云 姐夫般痛哭其癌 不会理你 不想解释 把不对给我 2 不会理你化作了肥料 不想解释花儿正在涅槃 把不对给我,这是一缕光芒 它们在融化、变热、从彩虹中 落下金色的异形 它们谢谢我要飞 是我,腋下挟着自由 渐渐展开,恢复着丹鸿 这个鸟人…… 飞向花朵被剃光头的…… 坠落,砸得暖流渐暗 又摔伤羊水中的英雄 再飞,吹拂傻瓜切开了的••… 我的坏在哀求我的好 坏孩子的冤魂在揪我 是为了控诉他 坏孩子的附身物就是我 十岁被打死,玩弄着哀歌 当我来到草原上拍摄春色 却坐在守戒尼姑的阴道上 花啊,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叫你野花? 你是说该叫鲜花? 叫你什么纯属枉然一 压扁了你 不爱你 对你没感觉 我在草原上做什么? 我躺在草原上揪住花朵 我被好孩子糟蹋了! 好孩子的附身物就是我 十岁被复制,涂改了舌头 当我揪住自己说原谅他吧 我的嘴 就像那守戒尼姑的阴道 草原啊,你是说到了春天? 你是说你在爆炸? 你是说什么也不说? 你说什么纯属枉然—— 当我来到草原上拍摄春色 那守戒尼姑的阴道 像我的坏在哀求我的好 若干年前,我初识一位十八岁的少女,我还记得那天晴空如织,清风吹面,是成都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那女孩身穿一件 淡绿色方格线呢外衣。有一位朋友告诉我:她叫唐丹鸿,也在写诗,比她的男朋友,当时一位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写得好。 这情景后来被我写进一篇文章里。 从认识到以后的若干年里,我和唐丹鸿渐渐成为朋友,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一起谈论服饰,一起跳舞,当然,在一起玩的 时候多于谈诗的时候,因为,我们俩都属于爱写不爱谈的人。尤其是,80年代的写作,对于我们,都仍属于苦心积虑的阶段。 90年代以后,我们各自在对自己的写作进行调整,这时我才发现:唐丹鸿的写作有了很大的转变,或者说,她的写作开 始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这期间,她写作了《机关枪新娘》,《红指甲》,《植物神经紊乱》,这些诗词语组合突兀,意象怪诞纷繁, 神经质般的幻觉和沉湎其中的堕落快意,已经显示出她写作中的不同之处。 老实说,最初,对于这样的写作,我并不太能接受,因为,我此时的写作,却正是朝向与她几乎相反的一个方向,或者说, 我第一次感到平时玩耍时没有感受到的细微差距:比我小了一代的唐丹鸿发出的是新一代的声音,同时,她的思维方式,她 的语感,与她的前辈和同龄诗人相比,都有她自己特立独行的不同。正因为如此,我仍然被她的诗带来的刺激和新鲜感所吸 引。 1996年写作的《次曲美人》为唐丹鸿带来了新的变化,我惊异地发现她的诗已经形成一种自由但又有着魔幻词语般的 组合风格,我几乎是立即就对这首诗有了毫无保留的喜爱。在那以后的写作中,唐丹鸿继续在她的想象和词语之间寻找平 衡点,她的语言表达日渐形成一种刻意的缠绕:对生命的自由状态的沉溺,对感情的不耐烦的寻找,就像钟鸣曾为她拍摄过 的一张黑白照片:一半现实,一半艳妆,正是她与上一辈诗人不同的姿态。 也许按照好诗的标准来看,唐丹鸿的诗还不够“好”,但是现在诗坛的所谓好诗实在太多了,我们常常读到的是那样一 种无可挑剔的,各方面都完美精致的,但是除了“完美”本身,我们不知其意义所在的好诗,它们已好到让我们无法分辨好诗 与坏诗的界线是什么,同时,它们也都已好到让我们对目前写作感到沮丧。再看看关于那些好诗的评论,更是让我们丧失了 对坏诗的判断力。 因此,我更喜欢唐丹鸿好些虽不那么完美,但活力顿现的诗,更愿意读到唐丹鸿那些能让我触手可及的词语,我也许不 会喜欢诸如:“糜烂的上身”或“弹簧是飞禽做着肚脐之梦”这样的句子,但我喜欢“用你的春风吹来不爱”,和“把潮湿的肉体 交给毛巾/为了终有一刻能去交给荒谬”这样的细微,我的确不太喜欢她有时炫耀式的塞给我们太多刺激和亵渎,但的确喜 欢她那“三天宽的歌喉”所发出的类似勺子刮碗,或刀划玻璃式的不谐和音:时而锋利,时而厌倦,时而节奏陡转,时而又一 味地沉闷下去但最终总是嘎然止住,不留余音。 虽然不常谈到诗,但在有一点上却是我们常常提到的,那也是我们对诗非常一致和彼此重视的观点:我们的写作都是 出自内心,为了自己。也为了生命中最深的那一份挥之不去的情结,它们带给我们写的原初力量,却比写作本身更为重要。 幸运的是,我们通过彼此的写作更为了解对方,也更为了解写作的意义。不是评论家或诗人们常常谈到的那些肯定很有道 理的意义,而是我们内心孤僻,无奈但却真实的意义。 读一读唐丹鸿有着古怪题目的那些诗:《机关枪新娘》,《用你的春风吹来不爱》和《X光,甜蜜的夜》等,你可以感觉到:你 的确读到了 90年代的声音。西娃诗是 献身于一种悲凉 传说你已在藏北无人区的大雪中 死去嘴角挂着不曾有过的笑意 传说你跟一群半魔半神的物种在一 起 用含混不清的语言 讲述你 远离人群的用意 传说你躺在为我修建的茅草屋里 回想我的目光和手指 掠过你的十一处伤痕时的颤栗 传说你在一张巨大的耗牛皮上 镌刻我泪流满面时写给你的诗 句 任何一种传说 都可能让我迷失让我修改今天的 旅程 我的什么人你知道 我天生都是为你献身 献媚献丑 献一切能献的女人 2000年5月的热浪里 疾病中的小 巫女 与一堆破旧的手稿在一起 热泪冷汗失控的文字 “你掉在了我的追寻里我的什么人 我要让所有的女人 因为我的光芒而不 敢走近你 让所有的男人 因为你的存在而远 离我 当我们失去所有的人群 断去所有的 道路 而无话可说时 就让这份爱把彼此杀死…… 渴望被爱杀死渴望被你杀死 我的什么人这也是你的渴望 你说过我死后 在这个尘世你便没有了 牵挂 你厌恨对我的牵挂你留念这牵挂 你在两者之间拿不定主意 于是你站在我的月份之外指望我耗 尽激情 在奄奄一息时抱着这尊痴迷的肉体 回到你的丛林 注视生与死争抢一个生命 对你产生 的快意 你不在意众神因此对你的怀疑和非 议 你也不在意你的前生和下世 我的什么人你只在意 我被杀死及你独自面对世界的 结局 而我总活着带着孤魂野鬼般的魅力 活在尘世的中心并把爱你的神话 当着活下去的理由 和 在世间栖身 的秘密 B 星空下旷野里另一堆篝火旁 你坐着神情像我错过的某次相思 火苗舔舐着空气 狼群低低的呜咽 与你对命运的构想 成就了藏北的冬 季 无数次 你故意把自己迷失又找回自 己 颂经声下面的空洞和脆拜中的虚无 都成为你的过去你不再计算 脚步离真理还有多远的距离 我的什么人你想知道 我对你的幻觉是正在崩溃还 是将坚持下去 我的今生像一场祭示像一场无意义 我明白自己正在献身于一种悲凉 并在刻意 满足你的虚荣和在意 我们相遇之前你已被人类的眼神 伤透带着余音未尽的惋惜 你抛弃众生把自己隐藏在群山之中 日落处的虚无和死亡的藏身之地 都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具体 而我过早地与一抹并不实在的膜拜 撞进了你的禁区 我转身离去的不得 而知 成了你的不安指望和牵挂 一次次我隐藏自己的邪恶装扮得 像个圣女 怕你绝望怕你断去与人类最后的联 系 一份遥远的守望 把你完善得更像你把我进化得更像 我 而这些都不是我和你的用意 我的什么人你想知道 我对你的幻觉是在崩溃 还是将坚持下去 C 我的存在是这样的暂时和无枝可 依 想到你无休止地行走在群山之中 与 鸟声 与阳光 与树木的枯荣及群峰的沉默 共存 把一张神圣的面孔保留至今 我就激情得像一场暴雨我用写作的 权力 抵挡来自这个城市的沦落或下坠 我必须纯净 以配得上你的星空对我的诱惑同时 我会公然领略你对人类的失望和蔑视 你要因为我 保存着对人类最后的联 系 点燃一支烟点燃黑暗中的挣扎和孤 单 我伏在窗台上凌晨两点钟的北京 在我徒劳的打量里陌生得像你的过 去 我的什么人你还好吗与你为伴的 丛林狼 藏北的雪 唐古拉山上的群星 布达 西娃,70年代出生于西藏,长于四JIL1992年开始写 诗,著有《幻镜》、《梦中人》、《返回之前》系列。1998年开 始写长篇小说,有《过了天堂是上海》等三部。现居北京。 拉宫的祷告声 都好吗都好吗都好吗 总是被苍茫和泪水 把我逼退的时刻才肯告诉你 对你的幻觉我会坚持下去 并与你共同承担可能的结局 西娃2000年5月于亚运村 2001年12月于万泉山庄 THREE 面楸'領辰褛人讳遅》的絮谱 ONE 歌与人》寄去了我的诗作。于是,便有了我今天面对这个 群体的唠叨。(在这之前,我从没主动向任何一家刊物寄 过我的诗)我不知道我的诗歌能向我的同龄人提供什么, 但我知道我从此靠近了这个群体。 X西娃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病恨懐地坐在屋子里,望着窗 外的黑暗涌进房间,试着把我与桌子、书架、玻璃窗等物 什连成一片。然后我想象自己身陷其中,无声无息地成为 黑暗。这种体验使我一次一次地感到,我们这种脆弱的生 命,在不出声的时候,其实就那么轻易地与周遭的事物混 为一团…… 我因电话而出声! 电话是诗人黄礼孩打来的。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他说 他找西娃。我说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他轻声笑,问我 在干什么。我说发呆呢。他说有时间发呆的人真幸福。我 重复了这句话。是的,哪怕贫穷、疾病、暑热、无聊像四 条疯狗一样追得我无处可逃,我依然应该感到幸福。我有 时间发呆!而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连发呆的时间都没 有。他们总在忙碌,不仅仅为自己,为一个群体,为一代 诗人的集合和出场而疲于奔命。为此他们无谓地耗损着自 己的时间、金钱和心血.. 这里我想说的是黄礼孩。 我并不知道黄礼孩是怎样的一个人,只知道,一本本 精美而大气的刊物《诗歌与人》通过他的手,从无到有并 且到达了我们的手中;我们这一粒粒散在五糊四海的沙 粒,通过他的手的聚拢,便以群沙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的视 野里;也是这只手,它并不太在乎这些沙的粗砺或精细、 沉重或轻飘,他把他们指给更多的人,说:看吧,这就 是'70后的诗人,他们以这种方式而不是那种方式,这样 写着诗歌,发出了区别于其他沙粒的声音。 这里我要说的是,作为这捧沙中不怎么坚实甚至可以 忽略不计的一粒,我要以我的方式,感谢这只手! 电话里,黄礼孩说,《'70后诗人诗选》经过一年多的努 力,终于公开出版了,在网上,在人群中反响不错。他为此松了一 口气。 我说这本书我还没看到,不过我想问,是什么原因, 促使他耗去那么多精力和财力来出这本书。我直言不讳地 70 71 告诉他,前几天我到蒋浩处去(他在给我设计我的一部长 篇小说的封面),说到私人拿钱办民刊的事,我说我肯定 不会自己掏钱去办民刊,不仅因为我活得很贫穷,最主要 的是我身上缺乏这种崇高。 黄礼孩在电话里笑,依然很轻声。他说他不是崇高, 办个人诗歌是他的喜爱。他只觉得一些人不愿意做的事, 应该有人去做,他觉得出版《'70后诗人诗选》这件事, 他应该去做,就去做了,并力图做得好一点。 之后,我听他说,他还要不停地工作,去筹备资金, 为另一群可能从没引起人的注意,并且从没有机会发表诗 作的人,做点什么。他希望我在收到《'70后诗人诗选》 后,能说几句话,好话坏话都行。 我甚至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下来。虽然我在刚刚写诗歌 不久就对自己说过,决不对任何诗人和他们的作品说三道 四,但在为我们这个群体做了这么多贡献的人的面前,我 无力回绝。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我感到黑暗还没把我变成 黑暗之前,我本身就是一片比黑暗更甚的黑暗了。 TWO 另一个黄昏,我收到黄礼孩寄给我的《'70后诗人诗 选》。应该说,这是那个令人尊敬的人黄礼孩,于这个夏 天给我们这一群人的一份隆重的礼物!我们这个群体应该 对这个默默工作默默奉献的人,以一次群体的敬礼。 翻开书的那一刻,看到这一张张陌生却有些亲切的 脸,我忍不住在哭声中丢出一句:啊哈,哥们儿姐们儿 们,你们存在着你们真好看! 如果说,《'70后诗人诗选》在未出版前,我们这些 沙粒们,在以各种方式,在水下、在水面忽隐忽现,而现 在,当这本书公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之际,就似乎意味着有 这么一股力量,"哗啦” 一下把我们推出了水面。我们群 体的,公然的呈现,标榜着被命名为“'70后诗人”的我 们,不可忽视地蜂涌而至,于天空下,于我们的位置上, 展示我们的锋芒! 是的,照片上的我们,作品中的我们,还呈现出湿淋 淋的年青、灿烂、苍白、脆弱、玩笑、阴郁、怀疑、稚 气、玩世、向往……而我们至少可以对那种说“第三代后 无诗也无人”的混账话的人,一个不大不小的回击。而 后,我们于虔诚的写作中,让自己日益丰满和完善,说出 这-生我们应该说出的话,写出我们今世存在于这里,应 该留给这里的诗篇。 回过头来,我想说的是,我们这一代人,到目前为 止,似乎并没写出震撼世人的诗歌。也许我的要求太过 分。想当年,“朦胧诗人” “第三代诗人”出场不久,很 多诗歌便被人争相传诵。我不太清楚,是那种诗歌氛围已 过去,还是我们本身就还没来得及写出这样的诗歌? 我看到,我们中有一部分人,才刚刚登场就已经结束 了。他们的诗歌已经写到了尽头,而另 部分人,后劲还 足,说不准什么时候真能武出几首“大师级别的诗歌”。 我不太清楚我们这一群“'70后诗人”的写作状态和 生存状态怎样,我们共同的优势是起点较高、文化、天赋 还够。缺乏的是对生命的足够体验,对灵魂和终极问题的 思考。对我们的最终走向缺少探索,想像力的平乏……我 看到,众多的人在抄袭现实,众多的人的写作流于日常生 活的琐事,一种叫“艺术的力量”并没有在多少人的诗歌 里体现出来。 到现在,我依然认为,诗歌是诗人本身能量的反映。 一个人身上有多少东西,便能在诗歌里呈现多少东西。我 一直离'70后诗歌群体很远。由于我的出生年限与那种 “从不与小男生小女生”来往的怪癖,读书时,我就傲然 地与我至少大五岁左右的人交往,所以我自始至终生活 在'70以外的圈子。西藏的贺中,四川的蓝马、李亚伟、 万夏、雨田、曾思云,东北的郭力家等,他们的诗歌及艺 术精神,以及在现实中怎样做人……都影响过我。几年 前,我通过一些强制性的手段,比如吃素、夜半到古坟中 静坐,不成功的密宗和瑜珈的修习,使自己进入一种超验 体和非现实的生命感悟,我通过诗歌,把它们记述下来。 我连续写下几首不怎么成功的长诗《梦中人》、《太阳泪》、 《抵达》、《幻境》等,然后我弃笔过了三年碌碌无为的生 活。那时我以为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诗歌历程。现在看 来,我只不过是生命历程抵到那里,以诗歌的形式,记下 了那时出现在头颅中的幻境而已。直到1998年我重新提 笔,开始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个诗人在语言和 情感的放纵之后的悲哀,于是我说出“优待自己时,我写 诗歌;虐待自己时,我写小说。” 到北京后,面对异常喧嚣的现实,我的那种纯粹的诗 歌状态被打碎,我怀念在成都那绵绵雨水的天气里,躲在 不为人知的一角,在寂寞中思考和体验的诗歌年华。我以 为,我身上的能力足够抵挡现实对我的影响。可是,当看 到’70后诗人以各种姿态出没的时候,我向黄礼孩的《诗 我对现实及现实中的一切都缺乏热情和兴趣。我宁愿 远距离地打量和揣摸与我有关的东西,以此在想象中让这 个世界尽可能地符合我的梦想,于是,我离诗歌圈很远。 应该说离文学圈很远。 我几乎处于独来独往的状态中,所以,我认识的'70 后诗人寥寥无几。 蒋浩是我在成都认识的。我读他的诗歌,惊讶于他诗 歌中睿智的成份和深思熟虑的文本以及对艺术的精进态 度。他在成都写下的诗歌我几乎都看过,他的《旅行记》、 《小悲哀》一类的诗歌,我怀疑他是不是写《词语》和 《说》的那个蒋浩。我更喜欢来北京之前的蒋浩,那时他 的诗歌和人都更纯粹。北京是这么容易改变一个人,后来 的蒋浩剔除了身上过多的激情,对事物的评价不再尖锐, 多数的时候保持明智的沉默,不过他的诗总是变化着往外 拿。我很赞同史幼波《记忆中的70年代后诗人们》对蒋 浩的那句评价:“虽然他总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但却 似乎没有过渡期,仿佛他那块田里什么都长。”但是史幼 波的“而且一夜之间都发育得那么茁壮、饱满,只需成片 收割。”这种说法令人怀疑。 蒋浩的实力决定了人们对他的尊重。 1999年冬季,我曾应蒋浩和曹疏影的邀约去参加过 两个诗歌朗诵会。那时我依然像个旁观者,我觉得诗歌圈 子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第一次是在人民大学西门对面的 “零点酒吧”。我是中途去的,里面好像云集了众多70 年代的诗人。我看到酒吧里乱糟糟的,下面围满了一桌一 桌的人,吃东西,聊天,台上的扩音器中发出朗诵者的声 音,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在读些什么。我在里面游 走了几分钟,叹了一口气就走了。心想:不知这群年青而 躁动的头颅,什么时候才能成熟才能浮出水面,才能变得 有序。 另-•次是在北京大学的小南门的一个地下酒吧。听说 是一个女诗人主持的,里面很安静,王家新和朱朱在场 (我和一个与写作无关的女朋友去的)。听蒋浩说,里面的 诗人几乎是北大和清华的,我安静地坐在其中,企望有谁 的朗诵令我一震,半个多小时过后,依然没有。我始终认 为,朗诵就是一次即兴的艺术行为爆发。如果朗诵者在朗 诵的那一刻,无法把他作为诗人的独特个性呈现,无法用 声音的魅力把诗歌传递出来,朗诵诗歌的行为就失去意 义。我曾听蓝马在明朗的夜空下朗诵过《需要我为你安眠72 时》;曾听杨黎用呼吸似的声音朗诵过他的《高处》和 《冷风景》;曾听廖亦武用咆哮和泼妇似的嗓音朗诵过许 多诗歌(每次听他的朗诵我就失眠甚至感到在听完他的朗 诵时自己已被荒尽),当然,还有李亚伟那无人能仿效的 川话朗诵……那次我们在酒吧中坐了约40分钟,我的那 个女朋友终于坐不住了。她说西娃你说说这也是朗诵会 吗?我怎么觉得像一群中学生在读课文?我拉上她直接到三 里屯喝酒去了。 从此,我忙于生存忙于写小说,这一群人对我而言不 再存在! 直到黄礼孩的《诗歌与人》送到我的手中,看到这一 群人写的诗歌后,我意识到,这群人再也不能漠视! 如果这世上真正存在所谓“诗歌史”的话,在某一页 上写,70后诗歌概况中,能找到黄礼孩的《诗歌与人》, 也必将找到沈浩波及他的《下半身》。应该说,每一代诗 人出现之前,必将出现一群“开路先锋”。这种人注定要 在陈旧的模式下,不停地出怪招;也注定要做出“抛头颅 洒热血”的姿态。那些子弹、漫骂、唾沫也必将过多地落 在这种人身上。沈浩波就是出现在'70后诗人群中的这种 人。他举着他的“下半身”,带着他的成员们,在那群看 似不可藐视的“诗坛”和“前辈”中,横闯直撞和“胡 闹”。他的行为,使更多的人注意到了'70后的群体的存 在和不容忽视。从而使整个'70后诗人群体提前登场!这 跟小说界的卫慧为'70后作家作出的贡献等同。卫慧绵绵 的岀现最重要的是为'70后作家群体开了路,使众多的人 提前注意到这个群体!才有后来小说界各种炒作的热闹! 我只见过沈浩波一次,大约是2000年底的一个晚 ±o李震从西安来,李亚伟请客,他告诉我沈浩波要来。 这之前,一个写小说的女朋友送给了我一本《下半身》。 至少,这伙人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沈浩波在中途到来,他 带来了李师江和张海峰。他坐在我的对面,我从没用那种 “长久的注视”打量过我的同辈人。直言不讳地说,沈浩 波是让我欣赏的那类男人(虽然我对“下半身”们的诗歌 实在不敢恭维)。他就是在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存在也给 人的视觉造成一股冲击力。他身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匪气 和坚硬。他刚坐稳我就脱口而出:“你就是沈浩波吗你真 像一个土匪!”可能他对我这种赞美男人的方式太陌生, 于是稍稍一愣后开了一个平和的玩笑。意思是他坐出租 车,出租车司机对他充满戒心。旁边的李师江充满敌意地 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这使我确信了 “下半身”团体成员那 种浓烈的哥们儿味和江湖味。在喝酒的过程中,我注意到 他们几个人身上的活力和生命力,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感受 到这种东西了。由于那时我写完《过了天堂是上海》不 久,还没从那份“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心境中挣脱出来, 于是我又忍不住说出一句:“这群孩子真年轻!”没想到 73 沈浩波当即摔出一句:“要不要我给你叫妈嘛?我一时 说不出话。后来我想,如果我这一生真能养出这样一个儿 子,我要么就杀掉他,要么就把他放到圣殿里或神坛上。 那晚沈浩波很安静,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嚣张!回家后我写 了一首诗歌叫:“沈浩波来了”,当时觉得好玩儿,第二 天我就撕掉了。撕毁的快感能给人带来与创作同等的快 感!现在我想如果沈浩波们只是通过《下半身》这种方式 冲出来,为他们的诗歌拓开一块天地,真是无可非议。但 如果这伙人长期沉迷于“下半身”写作,也可能只是“下 半身” 了。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这捧沙中的梦亦非。由于发星看 完《诗歌与人》后在电话和信中对我的诗歌的评价和鼓励 (在此我表示谢意)并无数次提到梦亦非,我找来了他的一 系列作品,我对这个沿袭传统诗人的写作和活法的人,有 一份认同。他身上似乎并没多少浮躁的、功利的成份。一 个独自面对自身写作的人应该能承受落在他身上的使命。 他的厚重,他的背对尘嚣的状态,使我们看到’70后诗人 中最坚实的部分。他的理论和诗评我无可非议,但他的首 首长诗给人的感觉是:一辆辆巨型卡车轰然而来,它载着 石头、冰雹、歌声、甲壳虫、乱梦、铁器、咒语等等更多 的东西,使人茫然晕然半天理不出头绪,好不容易看完后 却没找到属于诗人的亮点。一个诗人最可怕的是呈现给读 者的“食古不化”。 FOUR 细读《'70后诗人诗选》,你只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在 写诗。这本书里的多数诗歌,并不能说明诗人的实力,只 能说,“诗人的一抹光芒落在了这里,诗人已远去!” 群体的出现,能给人安慰,能给人信心,能给人回 声,但它解决不了诗人自身的问题,我们的修悟还得独自 去完成。 我曾经说过,写诗只是我在这一世的生命过程中的一 种修习方式,想用它在现实中去换取某种东西,是可笑的 事情。 写到这里,天已微明,我将转过身去,从此紧闭双 唇,不再对诗人和他们的作品说三道四!毕竟,在这个年 代还在坚持写诗歌的人,本身就值得尊重! 西娃对秃鹫一直怀有鲜为人知的惊悸与好奇。这记忆与童年的疾病有关。 出生在西藏,年幼的西娃因重病差点被绝望的父母送上天葬台。据说秃鹫不仅 能啄光他们女儿的身体,还能给他们送来儿子。神赐予他们的比他们祈祷的更 多:被牧民用藏药救活的西娃成了颇有影响的青年诗人、作家,两个儿子也次 第来到人世。而秃鹫后来转化为西娃作品里的私人意象、伴随在人物命运里, 作为神秘、宿命、死亡等符号在诗歌和多部长篇里隐现。 迁回春暖花开的内地后,雪山消失了。而父母的关系却仍冰雪交加,西娃 的童年抹上了一道不安的阴影。当她有力量逃离这种不安时,她乞求能够有一 个属于自己的暖巢。命运让她如愿以偿一和一个诗人相遇并产生爱情。他对 她写作和精神的影响不亚于童年留在内心的惊悸。她感到心里的一扇天窗被打 开了。然而,西娃最终不得不独自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命运,在写作中才找 到归属和安全感。创伤和疼痛被时光平息了,尽管秃鹫的影子还在纠缠不休, 疲倦的愤怒、闪亮的绝望,仍然需要作品中的人物替她说出。 “失踪的道路”、“我是月光下的墓地”、“正在实现的咒语”、“向着 天堂逃亡”,这些构成西娃特色的长篇小说章节的标题凄美而宿命,充分说明 西娃首先是一个诗人。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梦幻感和戏剧化成份,这使她 对喜多朗,瑜珈音乐和杜拉斯小说格外钟情。现实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哪里 有炊烟/哪里就有欺骗和背叛(西娃《返回之前》载《莽原》2000第1期)因 为,我们所相信的一切事物,只是真理的幻象(威廉•布莱克)。泥层下的黑暗 和云端的空旷、光的空旷、人性的奥妙才是她想要思考的。无论是《一步之遥 的情人》、《情人在前》还是《过了天堂是上海》她所出版的长篇小说里,人 物的命运和精神状况都游动在过去或异陌的时空里,自慰自焚。 我喜欢虚构和想象,西娃说。她创造的故事与现实有意疏离着,并不与生 活平视,她的思考和情节发展相互交融,仿佛水消失在水里。场景的非现实和 时间的不可靠给阅读者造成的距离被幽雅、简洁、不乏诗歌的空灵的叙述语言 消解了,人性在文字里浮现,里面的意象和感受仍能打动无法靠近的读者,让 我们感觉到曾经纯真的梦想、生命的渴望、爱欲已恍若隔世。 爱情是杜拉斯,茨威塔耶娃灵感和创造力的来源,也是西娃写作的主题和 宿命。她期待,寻找、幻灭,一次次抚摸着圣殿后面冰冷坚硬的墙而身心俱 焚。心甘情愿被爱情幻影迷惑的西娃,在长诗《返回之前》给我们描绘出这样 一幅叠加、交错着预言、宿命、疯狂的画面——她以痛苦的激情和清晰的幻觉站在爱的祭坛上,对着心上人,对着天地 万物对着爱情本身女巫般地呼喊:你真是万丈深渊/我要用自己的光明为你加冕。用爱情改变罂粟和深渊/ 也是太 阳最光辉的梦幻。持续的迷醉和高烧般的激情贯穿在这首长达200余行的诗歌里:你存在了多久影子便存在了多久/ 宇宙存在了多久爱便存在了多久。那近乎爱情天问般的炽烈令人心颤。在这里,被赞美的具体个人终于被抽象成了爱 神, J蒋雪峰 底: 2001年6月28日23点~ 29日4点 于北京亚运村 成了所有虚构中最真实的虚构。 那么,真正的心上人是谁呢?自恋的西娃在她刚出版的长篇小说《过了天堂是上海》借女主人公的一句话泄露了谜 我通过爱他们爱着心中的恋人,“这心中的恋人”就是我自己。 1993年从江油出发,负担着生活窘迫和情感创伤,西娃来到成都,做过经济报纸记者,家教刊物编辑,写过畅销 三年后,西娃来到北京,在北大当旁听生,继续用写作维持梦想和生活。辛酸浸透旅途每一站她却乐在其中。她不 书, 停地搬家,是为了窗外能够出现新鲜的风景,哪怕是暴风雪。一个又一个除夕夜,她独自呆在北京出租屋寂寞写作,仿 佛这是她能够面对内心和故乡的惟一姿势。她不停地写作,“是为了暂时覆盖她对自身,对爱情,对生活的绝望”(西 娃语)。一个写作者过早洞悉了人性寒冷,生命和世界的虚无,必将为此付出代价:能够与高处和深渊沟通,却难以在 现实里找到可靠的道路。 那么,漂泊是一条可靠的道路吗?那些秃鹫还会出现吗?西娃一 二。。一年十二月十七日于四川江油宿命:返不回之前 ——读西娃的诗 张万新 作为诗人和女人,西娃活得比较辛苦。总觉得她的名 字有一股宿命的味道,当然,西娃的西,不是西方的西, 而是西藏的西。我们都晓得那是最后一方净土。有种神圣 的感觉,西娃要的就是这种牵挂,便于从人世中升华出 来,避免那种无限厌倦带来的苦果。西藏之于西娃,是个 神的形象,这个神无可挽回地具有一个男人的影子,那个 男人可以被幻化,但神的影子必须确定无疑,否则,西娃 的诗就没有任何意义。 作为诗人和女人,西娃几乎一开始就心甘情愿随情感 的幻念而去,哪怕前面并没有什么可以慰藉的彼岸,她也 认了,只要有一个人可以伪装成神作为倾诉对象,她就可 能用无数诗章来抒情,通过抒情把自己展开,这种展开不 是无意义的,它有明显的作用,能让西娃面对人世的打击 和伤害时,用扩大打击面的笨办法来避开命运的致命一 击,痛得全面而又不致于痛得不能忍受,避免遭遇不应该 的自我毁灭。 那种全方位的忧伤和眷恋,最终成为诗的源泉,使西 娃还能够好好地活着,既自恋得可以,也能够兼及他人的 幻念,从而使她的诗从个人写作的天井里走出来,具有人 类情感的普遍性含义。因而,她替更多的人表达清楚了可 望不可及的内心滋味。西娃的诗没有白写。 西娃的诗,最令人感兴趣的是,她写人和神的精神恋 时,没有过多地和虚无纠缠,而是具体地让那个神具有人 的形体,准确地说是一个舍人世而去的男人的影子。西娃 用爱情把这个神打扮的漂漂禹亮而又光彩夺目,仿佛非如 此不可具备一种女人必需的心灵依靠。当然,在现实中, 她可能因找错了依靠而让全部的希望落空。但在诗歌中, 得和失,都可以造就相同的一首爱情的哀歌。 因为选择了爱情,西娃必然要真切地面对灵和肉的折 磨。她的心灵要飘往高处,肉体却要求俗世的满足,这是 个古老宿命,也是诗歌最古老的主题,表达它,伤害就是 必然的。除非深入诗人的内心,否则难以理解灵和肉撕裂 般的痛,幸而西娃用诗表达得比较清楚,我们才能确定她 的眷恋和幻念是什么样子的。 西娃所关注的心灵就是宿命的 心灵,是每个有诗性的人都曾经面 对过的。一般而言,只要灵魂中有 几分音乐悟性的人,一生中都有两 三次机会面对这种宿命时刻,如果 这个人刚好有驾驭文字的爱好,她 就会写诗,西娃不过是有意识地追 求着这样的时刻,留意着不让它溜 走,从而更有诗人气质,于是,写 下了诗篇。就这一点而言,西娃所 表达的心灵是每个人都得面对的宿 命论。 西娃跟一般女人不同的是,她正视肉体,对自己的欲 望不采取回避的态度,她明确地写道:“一对乳房,要经 过多少双手,才会衰老?”这样的女人感觉其实是时光的 感觉,隐含着一种奉献肉身的迫切愿望。当然,接受这肉 身的人,不能是普通的男人,他必须具有神的天性,才能 消受这烈火般的欲望。 欲望使女人的内心黑暗,使女诗人的内心更加黑暗。 也许女人都从本能上迷信这样一种自然现象:黑暗越深 邃,星光越灿烂。这种处于母语状态的原始感觉,能让女 人的幻念置于一种体贴的背景上发挥魔力。跟大多数女诗 人一样,西娃也主动选择黑暗和深渊作为生命空间,由此 出发去找寻惟一的光亮。这光亮就是那个必须倾听她声音 的主宰者。哪怕她的声音是疯狂、堕落而又有害的,他也 必须听。 西娃用爱情抵达她的幻念。我们可以用她的具体诗篇 来作证。在我看来,最能代表西娃本人的诗篇无疑是她的 长诗《返回之前》,我们从她的诗篇岀发可以看到她的诗 艺上的用心良苦,以及她的执着,她没有后悔,也没有要 回头的意思。 《返回之前》的确值得一读,读过之后,让人觉得爱 情的诗篇就应该这样来表达,它不仅是西娃个人的爱情遭 遇,也是任何爱情都必须带来的心灵悸动。 我们来了解这首诗吧。这首诗是一首确切无疑的爱情 诗,它从爱情的猝然降临开始。一个“在自己的时光里茫 然起身”的憔悴女人,历经“长期祷告和幻想”之后,突 然面对爱情的慌乱情绪为这首诗定下了哀歌的基调。几乎 一开始,我们就被一种恍惚感觉引向了 “得而复失”这样 的古老主题中。可以确信,作为诗人和女人,西娃是在爱 情幻念中沉迷得最久的,她只写爱情,除此之外,其它的 诗性几乎不值得写,或者是无暇顾及。她活在诗歌当中, 在现实的巨大背景下为解决个人情感而书写。 西娃的诗在结构上既平铺直叙,又能迂回循环的反复 表达幻灭感,没有视点单一的毛病。她愿从不同角度描绘 发生的事件,不完全透露私人信息,但靠反复倾诉某种细节来加强爱情中常有的疑虑和无所畏惧,她以突然从现实场景 转到幻念的手法强调人和神之间的相互关系,发现了人和神之间有着像天那么宽阔的伤痕。西娃动用了超现实的浮夸语 言,表达了自命不凡的爱情观念,有点巫灵之气,为了避免走得太远而失去根基,她会突然返回肉身,在身体上又复述 一遍爱情的哀伤:你说要在我的乳峰上刻下你的名字和爱情/我的肉体正在衰老,正在死亡/你的名字和爱情,怎能衰 老和死亡呢? 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女人的直率,也能看出爱情对于女人所具有的神话意义。西娃在此意义上祈求:“在我不断 跌入梦幻的时候,你要叫着我的名字直到把我叫醒”。 西娃没有像时下的众多女诗人那样用性乱来取代 不可能的爱情,是因为她愿意被高处迷惑。她像个象 征主义者,对想像力深具信心,并试图将之与现实主 义者对生活的琐细部分的关注结合起来,建造一个既 如此永恒又如此自我封闭的女性空间,乃至于任何轻 微的变化都可能威胁它的存在。在这种时刻,必然导 致对现实人生的厌倦,她确信“哪里有炊烟,哪里就 有欺骗和背叛。” -切都变成了人类的错。 在西娃的诗中,诗句的处理,几乎是非理性的、 狂热的。她重视感情超过重视智力,直觉超过概念, 女性感觉超过男性的抽象观念,强制的相思超过了接 受的需要。她那个绝尘而去的男人,是个受到简单的 目标计划和肉体需要驱使的人物,但是注定要用神的 光荣来完成虚荣,所以注定要在无人区去保持圣洁。 这让人无限怀疑净化心灵的可能性,但西娃用诗来捍 卫它,并动用了肉体作为祭品:“如果你真是万丈深 渊,我要用自身的光明为你加冕。” 哀歌的秘密就在于从一种悲痛中吸取生命力量, 并达到一种心灵上的升华。否则,任何哀思都不能构 成真正的哀歌,只能是失调的内分泌的絮语,不值得 书写。西娃理解了哀歌的本质。在她笔下,从爱情废 墟里仍然升起了人世的炊烟,幸存者必须决定如何与 时间妥协,不让岁月带走更多的内心的珍宝。由于西 娃具有强烈的肉身感觉,她处理幻念的方式通常是冲 动以及冲动后那种淡泊的倾向和容忍态度,宛若性爱 后那种疲乏的满足,造成了一种超级状态,即:那些 面临爱情的撕裂般痛苦的女人,只要还能保持着生的 希望,就具备了无始无终的品质,她们显然勇敢而又 不屈不挠,因为她们是爱情的宿命论者,并不关心人 在宇宙中的意义,只关心爱情在生命中的意义。 西娃已唱够了哀歌。其实,这篇文章完全可以从 很文化的角度来写,因为西娃的诗句也经得起“过度 阐释”所要求的长期疲惫的折磨和考验,但我不能肯 定理论化的西娃是不是一个怪物的样子。总之,行文 至此,我只想说:但愿西娃在面对可恶的生活时,始 终能够站起来,瞄准命运的要害部位。踢它妈一脚。 莫迪里阿尼 爱丽斯 布面油彩霞1915年 r 一束闪电已不能将我扶住 起风了 美好的日子里 芦苇 —只非非主义的老鼠 所有爱情最终消失 而太阳照样升起 谁还在镜前与时间抗衡 劣质的胭脂涂出廉价的红暈 一朵失去香味的玫瑰 比灰烬 更荒凉 现在推远了刚才 能沉寂下来的是淋漓过的雨 起风了 我爱你 野茫茫的一片 顺着风 那些表演意味更浓的所谓技巧 从来都达不到欢悦的本质 正日复一日地萎缩着 谁的欲望 送走一个春天明白一些忧伤 还有什么存储的武器 可以使用 没有了 除了 忠诚 我走在去教堂的路上 崇高爱情使做爱显得下贱 我的快感是轻微的 我的忧郁也并未因此 得到缓解 n 0 娜夜诗 我走在去教堂的路上 我走在去教堂的路上 用我的红拖鞋用我的 灯笼裤腰间 残留的夜色 蝴蝴和鸟儿都睡着了 我还在走 风把树叶吹光了 我还在走 天空平坦 而大地陡峭 我看见了教堂我进去 有多少个教堂就有多少个上帝 我说:上帝 噢 上帝他说: 把-你这首诗的第一节 再给我念一遍 第三句话 77 念两遍 在这遥远的地方 思想 只需要芦苇 顺着风 不需要 野茫茫的一片 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 悲剧涌来的方向 使哭泣哭泣的那种声音 就要把我从岸上 拉下水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横生激情 面頰红润 你看我就朝着悲剧涌来的方向 扭着扑过去 我从未这样迫不及待 静物 风云从苍白转向暗红 在窗前迂回 炉火熄灭了 一堆冷却的铁 和背过脸的裸体 仍维持着烘烤的姿态 倚窗眺望的女人 她的紫色乳房 高过诱惑 装满遗忘 地看见了时间也不能看见的 明白 灿烂和喧哗一起过去 多么不容易 我有时竟为此激动不已 一个人的到来 和整个春天的即将降临 是温暖的两种方式 一些相对而言的爱 像春风一样和煦 它就是春天的风 人群里我感到眼睛潮湿 还有什么比这更靠不住 而值得渴望的呢 美好的日子里 我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不说—— 一朵花能开 你就尽量地开 别溺死在自己的 香气里 用口红吻你 沿河散步 在时间与时间的交接处 像往常一样 擦亮一根火柴 我们沿河散步 点燃一支烟 交谈着心事之外的话题 三月回头一笑:瞧她多么奢侈 沉默时倾听 孩子长高的声音 我看见了自己昙花一现时的容颜 河水流去的声音 比初恋更美 生命就停在花瓣上 有一声叹息 情有多长 轻于落叶轻于听 一支烟的工夫? 有一些停顿 发生在内心 我用口红吻你 你云遮雾罩的语言从来 并不亲切 击不中我的要害 也不厌倦 被痛苦削瘦的腰肢 散步时并着肩 却让你格外 赏心悦目 一些情不自禁的哼唱 流行歌曲的歌词 不不我得谢绝这支烟了 像往常一样 我不能向这世界过多地 他对着河水说: 坦白 这歌词不错 我得留点秘密 对着河水 我也这么说 它开始有点惊慌 在床的腰部 她甚至迈着绅士的步伐 完成了一次孤独者的 床上散步 然后它轻轻一跳 沿着我的背影 向它的黑暗走去 我用猫的伎俩 陪它走了一会儿 76飞雪下的教堂 在我的办公桌前抬起头 就能看见教堂 最古老的肃穆 我整天坐在这张办公桌前 教人们娱乐玩 告诉他们在哪儿 能玩得更昂贵更刺激 更二十一世纪 偶尔也为大多数人 用极小的版面顺便说一下 旧东西的新玩法 有时候我会主动抬起头 看一看飞雪下的教堂 它高耸的顶尖 并不传递来自天堂的许多消息 只传达顶尖上的一点 可我又是多么容易感到 你在事情之外的荒凉 我反复抚摸着的 只是你一件衣服上 一根多余的 线头 我不能代表我的心 我承认 我不是一滴真实的泪 但我不能说出 娜夜诗歌阅读札记 M马步升 哀 悼 他闭上眼睛 不像是生命的结束 更像是对生命的一次道歉 --低于草木的姿态 使草木忧伤 巢穴收回它所有的鸟儿 那俯冲而来又 弥漫开去的苍茫 为一个低垂的头颅 留下了 哀悼的位置 这并不妨碍你抚摸我时的手感 活下来的 不妨碍我成为你正午或黄昏 一次放慢的运动 这些活下来的 不妨碍我悲伤着他的悲伤 就在于比事物本身更美好 你快乐着我的快乐 这些动词 付出露出破绽的代价努力 太多的秘密簇拥着我 抵达 裙子的皱折里 像风中的花朵 盘结的发辫里 努力镇定 心口的胎记里 让蜜蜂站稳 我被秘密秘密地操纵着 让生活的嘴唇重新甜蜜起来 里出或外进 首诗有多重? 更多的时候 而我随便是什么 我不能代表我的心 或是他们眼里的沙 但我能被另一颗真实的泪 打动 在一起 从纸上下来 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太阳剩下半张脸时 我的眼睛确实看见了你的身体 和我在一起 娜夜,女,1964年11月生,原籍辽 宁兴城。在西北长大。出版诗集两部。 参加过第14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 协会会员。现在兰州晚报社工作。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有一位西方哲人面对奥 斯威辛集中营,说了一句震惊世界的话:“奥斯威辛之后,写 诗是可耻的! ”确实,诗是人类真善美的最高体现,而人类高 歌低吟了几千年积攒起来的美丽诗句车载斗量,如此非但 没有使得生活与诗句一样温馨可人,相反,在文明大踏步高 歌迈进时,罪恶和无耻也如影随形。依照这句名言的格式, 仅在二十世纪我们就完全可以克隆出许多同样的警句,比 如,“南京大屠杀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比如,“文革之后,写 诗是可耻的”,等等。 然而,诗歌不仅仅是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忠实描 '摹,它更多的意义指向还有对记忆的追溯、对未知世界的向 往和对人生意义的探寻。也因此,人性在经历过每一次兽性 的挑战后,恰恰是兽性的暂时蛰伏和人性的彩帜高扬,其显 著标志便是艺术的再度繁荣。诗歌也以其固有的便于歌唱 和传播的功能,往往成为一个时代精神的象征。因此,奥斯 威辛之后,写诗不但不显得可耻,反倒展示了人性战胜兽性 的强大意志,文革过后,写诗不仅不显得可耻,诗歌反倒充 当了驱逐可耻的尖兵。而爱情诗作为最具人性意味的诗歌 种群,在罪恶呈黑云压城之势时,旷野中即使只有一个人还 在吟诵爱情,那么,人性就没有彻底灭绝,而当爱情由私人 话语跃升为公共话语时,人性全面复归的日子来到了。 我们还应该清醒地意识到,爱情的敌人除了罪恶,还有 另外一个敌人,这就是金钱,而金钱也许是爱情最后的也是 最可怕的敌人,因为金钱可以使爱情在最短时间内“缩略" 为“性”。“缩略”是雷达对我们所处时代的命名,语涉爱情 时,依他的话说便是:"语言的缩略化,根子还在生活本身的 缩略化,比如,爱情是美好的,是超乎功利之上的两颗心的 热烈融合,是需要细细品味的灵魂的音乐,但是,太缠绵了, 太古典了,太叫人等不得,于是压缩之,尽快转化为'性',遂 有人发出'爱情死了'的悲鸣。”我以为,在中国新时期文学 中,有三位诗人的爱情诗值得注意,而这三位诗人不约而同 都为女性,她们是舒婷、伊蕾和娜夜。舒婷以其《致橡树》敲 响了文革后中国人人性复归的战鼓,她所歌咏的是经典意 义的爱情,这种爱情曾鼓舞人类在苦难中挣扎向往了几千 年;伊蕾的《独身女人房间》是爱情缩略为性的标志,她以诗 人的天资聪明,向人们准确地传达了这一时代信息;而娜夜 步入诗坛的时代,爱情已然缩略为性了,经典意义的爱情已 越来越多地沉沦为以记忆和畅想的形式谋求生存的合法 性,在这个严重的时刻,娜夜仍然一如既往以诗歌的方式设 计自己理念中的爱情秩序。当然,她的爱情诗已非经典意义 的爱情诗,也非爱情被缩略后的性,在她所擘划的爱情秩序 里,爱情是一个共时状态,既有经典的高贵的爱情,也有顺 时的卑琐的性,前者以记忆和畅想的方式,为她的诗歌筑起. 了爱情的底蕴,后者则以欲说还休的含蓄和含混,使她的诗 歌拥有了与时代对话的前提,当两者被熔炼为一个坚实的 “自我”时,她的爱情诗便化为爱情名义下的一种人生态 度。 札记之一:那喀索斯情结——把我留给 自己 爱情源于自恋,这几乎是不需要旁证的心理事实,借用 一句大白话即可说得透彻明白: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如何去 爱别人?在对人本身的认识方面,人类的智者借用文字创造 出了汗牛充栋般的思想成果,可是,有些道理似乎越是深文 周纳,越是山重水复,而先民们习惯用轻松的事件表达自己 的真知灼见,比如希腊神话故事中有个美少年那喀索斯,爱 上了自己波射在水中的倒影,以至于为此憔悴而死,变成了 水仙花。他的错误在于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最不可饶恕 的是拒绝了仙女厄科的求爱,因此受到阿芙洛底代的惩罚, 让他自恋过度而死。不过,在这个感伤而残忍的事件里至少 给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自恋是人难以解开的情结,而 只要在自恋的同时也乐于恋人,便会完成一桩圆满的爱情 神话。自恋是对自在的确定,是对个体独立性的认可,也是 个体生命拥有自由的象征,而恋人,则是个体对群体的介 入,是群体对个体的接纳,其实,也是完成个体自我实现的 必由之路。问题是,在这两者中间,究竟个体是本体,还是群 体是本体?也就是说,自恋与恋人,何者为先,何者为后?在 经典爱情诗歌那里,恋人往往是第一位的,从“关关雎鸠,在 河之洲,窈窕淑女,群子好逑”,到“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 头,却上心头''(李清照),到“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 念郎诗”(纳兰性德),即使到了加•米隆那里,也是“我将会 成什么样无关紧要只要我始终是/惟一呼唤你名字的人” (《向爱走去》),无论是主动的爱,还是被动的爱,都有一个 “他者”充当爱情对象。而在娜夜那里,“他者”也是存在的, 但那只是“我”的倒影,与其说是爱他,毋宁说是爱我,充其 量也只是他的幻影,永远与我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漂 亮女人/出门是大家的太阳/闭门是自己的月亮”。在这里, "我"是完整的,是可以自证的独立存在,即使“我”的完整性 受到了挑战,在自证无法实现时,也要向“他者”呈现出主体 仍然独立存在的姿态:"我看见了自己昙花一现时的容颜/ 比初恋更美/生命就停在花瓣上/情有多长/一枝烟的功 夫?”"不不,我将谢绝这支烟了 /我不能向这世界过多地/ 坦白了/我得留点秘密。”而“我”与“他者”的冲突是前定 的,永恒的,"我”是个体意识的坚守者,“他者”却是群体法 则的执行者,两者力量对比之悬殊是显而易见的:"风把肉 体浮动/爱情穿上衣裳”,唯其如此,我仍然坚持要“隔着棉 衣/爱你。” 原来,诗人是在借用爱情中“我”与“他者”的关系来申 述人生原则,用纯粹爱情的符号试图表达的却并非纯粹爱 情的观念,她只是阐明了一种生活立场: 有人用脚步拯救心灵/有人用口红拯救爱情/我把 眼睛重新闭上/把我留给自己 "把我留给自己”,对我,对他,对爱情,对生活,都很重要。 安琪艮 从这个意义来说,娜夜的爱情诗便获得了独特性。在她 的爱情诗中,痛苦的分量减弱了,欢悦的成分加强了,其原 因在于:距离产生欢悦。“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进入爱情 状态,又以一个独立的主体逃离爱情状态。“我”是确定的, 主动的,自由的,"他者”因为“我”的加入而赋予了爱情的意 义,随着“我”的撤离,爱情的意义自动消解。因为对自我的 坚持,爱情便显得举重若轻,进得去,出得来,拿得起,放得 下,从而消解了爱情中固有的痛苦因子,使幸福指数直线上 升: 我一会儿把你尊为皇帝/ 一会儿把你宠为孩子/ — 会儿把你诱为情人/吮吸你三者 '一的力量/攀上幸福 的巅峰/不肯滑下/三十岁的女人/更爱蜻蜓点水/何 必刻骨铭心 在我有限的诗歌视野中,似乎这样描述爱情的诗篇还 很少,当“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在“吮吸”爱情时,爱情便 从经典意义下的不朽状态游离出来,变成一种生活情景和 对人生的体悟: 所有爱情最终消失/而太阳照样升起/我怕什么/是 的,"我"怕什么:/我被称为小民/在这世上/除了写诗和担 忧红颜易老/其他 草木一样/顺从/我不是谁的情人/ 起来的目的成了躺下的理由/把神话还给天堂/把现实留 给自己/晚安人们 "我”是我的主人,无论在爱情中,还是在生活中,只要 “我”还拥有完整的意义,那么,幸福于我是可能的。 幸福不过如此。 传 奇 诗歌与人,与东方主流意识的合谋从 孔子延续 下来,我用尽足够的智慧为的是真诚 不会变质 论资排辈应该缓行 后浪应该推进前浪 如此方能使诗歌的传承得到证实 使喧嚣在喧嚣过后,安静下来。 是没用的 所以有永远的诗歌青年 拿着小本子,急迫地记下关于脑子的 神话 自己给自己设枷锁 不在意大狗叫小狗也叫,不在意 检点检点大师情结 我生存的目的就是呼应大师,然后成 为大师 我决计不用半年的停顿做借口,因为 传奇 已笼罩了我 在夜里,电话里的水脉,他说,他孤独 他孤独的眼神,那么大,像一场疾病 被我秘而不宣地治愈 因为害怕,我决计此生以后暂停使用, 啊,欲望 带给我诗篇的欲望! 如今只剩下双倍痛苦的拒绝。 另一个时代又将开始 81 渐渐低沉的反思 和知识赌气是没用的,和思想赌气也 札记之二:距离产生欢悦——幸福不过 如此 爱情是美好的,是人人心向往之的,但世界上几乎所有 的爱情诗都是令人感伤的,从《孔雀东南飞》到《长恨歌》,到 婉约词,无不如此。在中国诗人那里是这样,在西方诗人那 里仍然是这样,似乎爱情的本来意义便是痛苦,在爱情的折 磨中,诗人从中咀嚼出了人生的意义。比如缪塞,他认为,爱 情是骗人的,但也只有爱情中有幸福,应该不断地追求爱 情,而不要希望能把它留住,我们追求爱情不是为着有它, 因为有它是一种苦恼,而曾有它则是滋味无穷。诗人对待人 生,就是要把人生的痛苦歌唱出来:"越是失望的歌声就越 是歌中至美/有些不朽的诗篇都是纯粹的啜泣。” 如此令人神往的爱情如何变成了“纯粹的啜泣?” .在这个悖论中,爱情本身是以悖论的品格立世的:它要 求放弃自我,全身心投入"他者”怀抱,而自我的迷失,正是 悲剧的诞生。 真乖,我对自己深为满意 一个完整的湖州没有引人注目的行动 归属于谁 太湖被圈养,隔岸是1998,记忆的蔔 头渚 不真实却又隐含八月的吊瓶 那用以作为回忆的钢笔,长途汽车的 沉默 偶尔的恶作剧指着窗外的广告,上书 '‘床上用品”:某某被套。 我们曾在灯火闪烁的瞬间百无聊赖 预感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还有更多艰难步履需要解释 哥伦波不是哥伦布,但一样提供崭新 大陆 迷宫似的建筑,从一到六 从地上,直到地底下的会场,一些诗的 声音留在墙壁 可疑的,也是高质量的会议: “21世纪中国首届现代诗研讨会”于 此成为永恒 向沈老致敬!向谢老致敬!向尖锐得令 人惊恐的 伊诗长致敬! 写作体验到的激昂 虽九死而不悔。我听到关于他的传 奇,潘,或者 沈,或者就是我自己? 我生存的脱胎换骨否认了一个一个日 子 关怀如此宽广,狄金森如此纯粹,以至 于你称她姑姑 多么冷的光救活了无数暧昧面孔 赞赏什么,抛弃什么,呼吸不带功利 问题是所谓呼吸是否就是活着的人的 专利? 义愤填膺的姿势比出答案:荒谬绝伦! 哦,讲台上的真情流露,对他是命定的 思索,对小人 则是用以揣度的歪门邪道 我眼含热泪,看到自己不敢张开的表 情 像深悟人类之道。 苦难来自忧患的散失 把伟人矮化,甚至妖魔化,这是我们的 80嗜好 他们都举起酒杯,他们欢笑,他们说, 来,为恐怖的 撞机喝彩,惟有你不著一词 你使空气凝固,那么逼真的现场感重 现在我的灵魂 里,那么怦然心动的经历又一次复述 一遍 这是事件的寒流经由你的关切化为暖 流 这是你,不能再继续的身体 摇晃着,摇晃着,以不变应万变,却又 万变不离其宗 在风雪之地回顾帕斯捷尔纳克 他们惊讶地发现你老了 '‘不知不觉已混成一个老诗人。”当你 说出这一句 意味着你的敌人永远都是你自己 年轻并不表示超越 因为一切历史皆为当代史 所以历史也是不可知,并且不可信的, 是谁说过 历史像个妓女,谁都可以来一下 历史是什么?你朗诵英文,用古老东方 的血液与西方 同舟共济,温和而坚定 你有理由在老虎来了的时候不穿鞋子 因为任何情状下,你都是一个比老虎 跑得快的人 就像任何时候我都面临突破的窘境 分子,分母,和值。 你研究新诗有没有传统,这个时代是 否有必要对苴人 进行个案分并? 深刻的太深刻,无知的又太无知 当我们对中国现代诗解剖、分类,我们 承认 诗已精细到不能再精细的程度 内部世界的审视,外部环境的观照 如何统一,怎样操作? 一切都处于中间状态,像我和礼孩带 去的那本书 (《诗歌与人-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 诗选》) 宽阔,厚重,包含彼此。 团结是必要的,当风 纠结起来猛烈吹拂,所有的草木都已 不见身影 而当风,分散地徘徊 我看见列车外的金黄附着在草木身上 那么感伤地 抒情(这是抒情的焦虑) 我一动不动,车厢干净得像初生的女 儿 我不用判断就能闻到她的乳香 道德上的实验 抑或是形式上的实验? 我想了想,全都不要,梦似乎巳退出本 能的范畴 世界的神在哪里? 我这样问到,并且怀疑,每个人的诞生 是给世界添乱 还是给世界 带来光明? 我以自己的方式跟随生命倒计时 时间密不透风 像一些语言的空转,打断了痛感的培 养 诗歌是母体,生育了其他文体并把自 己的叙述、演唱 等等因素传给孩子 使自己越来越纯,当我们用"很有诗 意”来评价遭遇到的 人事物时,我们其实是把诗作为最高 标准 渴望的精神贵族,以及 情感的节奏,语言的节奏 问题永远是老的,需要更新的解答 先锋的力量因为置身外围而显得最大 它不断旋转,旋转,直到带动 中心位置缓慢改变 中心位置:传统,但绝非保守的象征。 杂乱无章的发言类似披头散发,兀至 晕眩 "这世上很多事可以过去,只有诗歌留 了下来。” 恰恰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引导了 一系列的革命 使新思想活跃的细胞有了新鲜的坛子 这是历史的传奇 合理的仿造,当我们选择现代放弃古 典,选择西方 放弃东方,诗最终出现了许多痛苦 唯美在特定背景下已成罪过 诗与非诗 人性与非人性 我写下这些,把属于中国的更多值得 关怀的东西 牢牢记住。 一切将无所遗憾 2001年10月,中国浙江,湖州。我参 与了 一个时代的诗歌建设 认识到时间单元的不可比,也暴露了 从未有过的优势。 2001. 11. 2 我的超的发言 A安琪 安琪,本名黄江嫔, 1969年2月24日出生。 親有诗集《奔跑的柵栏》, 朝康城合编民刊《第三 幽,与黄礼孩合编《诗歌 煎*'• 中国大陆中间 躇人诗选》。参加过第 躇届“青春诗会”。现居 福建漳州。 会议:21世纪中国首届现代诗研讨会 时间:2001年10月28日全天候(上午限时每人十分钟,下午限时每人十五分钟) 地点:浙江湖州哥伦波太湖城堡2号楼会议室 发言者:上午——西川、龙彼德、梁晓明(以上三人一组由谢冕主持,程光炜总结) 杨克、耿建华、张德强(同上) 毛翰、刘翔、王家新、荣荣(以上四人一组由吴思敬主持古远清总结) 下午——杨晓民、臧棣、桂兴华、伊甸、毕光明(以上五人一组由晓雪主持沈泽宜总结) 汪剑钊、庞培、安琪、孙重贵、余连祥(同上) 首先请允许我在此感谢沈泽宜老师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与各位前辈进行交流。(附:也感谢潘维对我参加此次 大会的推荐。)我一向都特别珍视这样的场合,因为它让我得以面对面聆听并学习到很多新鲜的东西。也许大家都注意 到了我总是拿着个本子拼命地记着什么,在这种场合,我一向把自己当作诗歌青年,我总说我是诗的追星族,我喜欢记 下所听到的诗歌见解。这没什么不好。对知识,对大师,对深刻的思想《我从来都是尊敬和仰慕的。我知道有一些人抱 着否定一切的态度,明明面对大师也故意装做不以为然,其实,这是对自己的失败和不负责任。其结果是使自己散失掉 向知识和思想学习的时机。永远不要跟知识和思想赌气!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一个方面。 我要说的第二个方面是向大家隆重汇报诗界自朦胧诗、第三代之后的两个群体:中间代和70后诗群。因为这两个 群体是中国诗歌得以传承和延续的重要力量,我不是要拿它们与前面的诗群对抗,我只是想向大家介绍一下,因为在座 各位更多的关注眼光主要放在朦胧诗和第三代,我作为出生于1969年的人,恰好因为机缘凑巧而与后面这两个诗歌时 代有较为密切的接触,所以不胜冒昧做一介绍。我先说说70后诗群。其实在小说界,70年代出生的群体早已炒得热火 朝天,中国诗歌70后的崛起却是2000年以后的事。这中间必须提到一个人,也就是上午刚刚回去的广东小伙子黄礼 孩。200。年1月,全国各地的诗人们都惊喜地收到了一部绿封面的《诗歌与人》,它的副标题"中国七十年代出生的诗 人诗歌展”让人意外地得知,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还有这么多写作着的七十年代人。这部书因为装帧设计的前卫和作品 的高质量,很快得到大家的关注。这期间又不得不必须提到一个人:《诗选刊》的赵丽华。她的敏锐和爱心使得她一接 触此书即能发现其中的分量,于是,在她主持下,《诗选刊》一连用了七期的篇幅,以“年轻的声音"为专栏进行推 介,这才使70后诗群明确下来。2001年黄礼孩又推出了第二本《诗歌与人一中国七十年代出生的诗人诗歌展》,这 时,《诗刊》《诗歌月刊》《诗林》《星星》连同此前的《诗选刊》等各诗歌媒体都给予一再选用,70后诗群获得更为 广泛的认同。 这次会议我和礼孩带来的《诗歌与人一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诗选》是在70后诗群已成声势的情状下提出的。有 一种顺理成章的因素,因为中间代恰好介于第三代和70后诗群之间,具体的定义书的前言后记都有,请大家批评指 正。我们特别希望中间代这一命名能够成为诗歌链条的一个事实,并将为此继续努力,同时,我们也恳切地盼望着得到 各位老师同行的认同和呼应。 为了表达我们对赵丽华在推举70后诗群所付出的心血和所取得的成效的尊重,我们特意把她安排在本书头条。每 一份民刊的身后都是一群人的艰辛付出,因为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的,当我们看到一份份民刊,我们感受更多的是悲壮 和温暖。(此时晓雪先生提示:时间已到。我忙说,还有内容呢,我还要谈女性写作。沈泽宜先生说,让她再说吧,女性发 言的太少了。晓雪先生说,好吧,沈老师都同意了,我也没意见。我回答:谢谢老师们对女性的尊重,接下来我恰好就 要谈女性写作。)说实话,这次会议我看到沈娟蕾的时候很高兴,她的爆发力和写作能力让我不由得想起十年前我们浙 江的千叶,还有我们福建的叶玉琳等女性诗人。我想起1998年10月我在盐城"金秋诗会”上对女性写作所持的悲观态 度。那个会议梁晓明、庞培也都参加了,应该还是记忆犹新的。我记得那时候正是我写作的第二阶段,也就是混乱的夹 词语事件•精神火焰与场境碎片 杂个人生活和情绪的堆积写作阶段。 那时,梁晓明给了我充分的肯定,他说,这是一个必经阶段,如果安琪是我们浙江人,我一定大力推举。(附:此 次诗会我和梁晓明谈及此事,他笑着说,我说对了吧。我则笑他地方本位主义太浓。)而庞培则对我深表怀疑,于是我 们争吵了起来。因为在我看来,女性写作因为自身的狭隘,已先在地处于男性写作之下。我们发现,男性在一起谈得最 多的是国家、民族、战争等大话题,女性则津津乐道于衣食住行、孩子等,这是她们的生理构造决定的。另一方面,这 个世界还是一个男性世界,东西方都如此。女性写作在出道时因为自身的敏捷和极端感性,有可能爆发得特别好,但是 以后呢,过三五年后呢?青春过后几乎就消失了,生活的介入把她们的锐性磨损了,即使想保持也不可能了。我一向认 为,诗歌写作不进则退,中间没有恒定状态。以我自己的经验,我要求自己不断改变,现在很多人指责我最多的就是写 作上的混乱,其实要完美要纯情我也有过,1993——1995的那些诗作要怎么完美就怎么完美,我也不是不会写看得懂的 诗。只是我认为,当我经过杂糅包容状态后,所有我经历过的一切都能进入诗中,那么,当我经历的事件巨大时,我的 诗也将是巨大的。而非小抒情,小感慨。这方面我有个例子,1999年我曾有机会两次赴川参加诗会,并得以认识杨远 宏、王家新、欧阳江河、唐晓渡、陈超、陈仲义、徐敬亚、燎原等诗界赫赫有名的师长,他们的精神第一,他们的思想 见解在那一时刻深深地影响了我。回来后的那一阶段,我特别关注时事新闻,那时正是大使馆被轰炸,北约不断扩张的 时候,于是我的许多诗作出现了这个主 ——简评安琪 Y杨远宏 那也许就证明我已经写出了那一首诗。谢谢大家! 题。我的《九寨沟》一首就如此写道: “一个国家的军火在另一个国家发挥作 用/一个国家的人民在另一个国家流离失 所”,我至今仍然很喜欢这两句,我觉得 它写出了超越女性性别的东西。现在要叫 我再写出这样的句子已不可能了。这就是 女性在瞬间被激活的表现。我对自己的写 作是比较自信的,尽管这一阶段我因为编 辑“中间代”选本的缘故已停笔半年,几 乎都忘了什么是诗了,在此之前我的写作 状态好得一天就可写出一首长诗。我曾说 过:“我与死亡之间还有一首诗的距 离”,我很害怕它会成为预言,我希望我 要一直到八十岁的时候才写出那首诗。我 对身旁的诗歌伙伴70后诗人康城说,有 一天我死了, 附沈泽宜先生的总结:……安琪的发言丰富了我们的视野和资讯,她向我们介绍了中国诗界最年轻的两代力量:中 间代和70后。要知道,后代人是可以救活前代人的,希腊的艾利蒂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就救活了多少前辈诗人(沈 先生随口举了三四个名字,可惜我水平有限记不下来),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忽视新人。安琪的介绍很精彩。诗歌与人, 恰好体现了中国诗人的命运,和西方研究的诗歌与神不同,中国诗人们研究的大都是诗歌与人的关系。我很赞赏安琪对 女性写作的自我批判和自我觉醒,女性诗人要如何渡过这个危机,我们不是看到很多女性诗人刚出道时很辉煌,可过了 三五年再看,又到哪里去了?女性诗人如何做到像狄金森那样纯粹,一辈子孤独一人却关怀得如此宽广。安琪发言的一 个存在问题是,所谓的大师是否就是写长诗的人?这个观念(指长诗写作)必须抛弃!荒谬绝伦!诗本质就是短的,长 诗是不得已而为之,长诗必须要有足够博大的胸怀才有资格去写。安琪的大师(诗)情结是我担忧的地方。 我不否定长诗的价值,但更欣赏短诗 2001. 11.3 毫无疑问,现代诗歌运动既是对千年传承的既定诗意 的质疑、挑战和反叛,更是对一脉传承中走向定向化、精 致化和范式既定语词、语言惯性、秩序的偏离、打破和哗 变。如果这一切仅仅是秩序的调整和修辞的变格,那么就 只可能是语词、语言样态的外部改良,而不可能酿成一场 语词、语言自身、内在的萌动和革命。对于前者,就秩序 和修辞节外生枝的调整、变格和改良而论,我们可以而且 已经从轻车熟路的秩序和修辞岀发,有了可靠而相当专业 化的阐释;而对于后者,词语开口,词语自身敞亮,语言 向存在开放,却由于其想象的纯主观色彩和浓郁的神秘主 义氛围,给我们留下了现代诗学一道似是而非、欲说还休 的玄学难题。 还是让我们回到词语与世界关系的源点。可以设想, 最初词语给世界命名时,是鲜活自信、充满生机和活力 的。一群群词语的精灵,不断向世界输送声音、符号和意 义的同时,也就是输送呼吸、心跳和血液。从此,世界也 才作为有灵的存在而不断闪耀她的姿容、目光和声音。这 有点像“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光因神说“要 有光”而有了 “光”,也才成其为“光”;世界的词语开 口而有了世界,也才成其为世界。在此后人类越来越需要 整肃和逻辑的文化、文明演进中,词语和世界都各被纳入 了一整套秩序井然的编码和程序。如果说词语输入世界的 气息和血液,总还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浊浪滔天地在世界 鼓动的话,那么,除了在那套既定的编码和程序中,编织 指向那套编码和程序的图案而外,词语本身反倒关闭了自 身的血管、心跳和呼吸,而不再再度源初地向存在、世界 敞怀而缄口不语。虽然有过贾岛那“僧敲月下门”的 “敲”,我惊喜地理解的词语的(“僧”)对词语 (“敲”)的激活和叩问,但更多的是王安石“春风又绿 江南岸”的“绿”之类,与词语的气息和脉动无关的脂粉 式美学修辞。 因此,如何激活词语的脉动和气息,使之向生命、世 界和存在重新敞亮,恢复再度输血和命名的生机和活力, 就成了现代诗新一代诗人普遍的觉悟和标志。当海子笔下 的“麦子”既是乡村的麦子,同时也是农家梦中升起的月 亮,或者还是农耕精神在天空的黄金舞蹈……;当众多青 年诗人笔下的“粮食”既是我们一日三餐的粮食,同时也 是奶汁饱满的大地乳房,或者还是人类感恩养育所点燃的 情思焰火……等等一阵阵吹动诗篇,我们确认,一场词语 的“复活节”降临了。 将安琪放在这样的背景下来打量和理解,是令人眩 目、肃然而惊心的。作为对词语、语言有着高度乃至神经 质般敏感的才女型诗人,她对词语在创造性语境中被魔力 般再度打开、再度激活,始终持有清醒、惊讶而着迷的意 识:“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它们像岩石突然蹦开的花 朵……是的,这就是你一直寻找的黄昏火焰:’明天将出 现什么样的词?'你所等待的,你所存活的,……难道不 就是为了明天邂逅那个即将出现的词。……被一句话追赶 得体无完肤……直到有-天,你突然觉悟,对于存在,你 所拥有的还有语言的利刃,灵魂的拷问!”在此,“岩 石”对花朵、黄昏,有了新的、几乎是源初言说和命名的 亲和和激动,“灵魂的拷问”是“语言的利刃”的抵达和 锋锐;在花朵、黄昏、灵魂等世界被推开新奇门窗的同 时,“岩石”等语言、词语的潘多拉魔盒,也在尘封中新 奇有加地再度打开了。“内在的语言翻开。掩藏着集结的 意志/仿佛诗歌与死亡一同说出/我窥见了黑夜中挥舞的 灵魂”,“风声隐忍激情,隐忍着/花心旗帜般耀眼的呼 吸”,“我出发。在词汇的门中放二把镰刀/愿望成为星 .斗。像身后的脚步/使你感到一点憔悴,游戏开始/恢复 的钟声撞击,同一叶风帆”。这是《语言的白色部分》中 的《大雨》。这有点像“游戏”,但更像一场语言的“大 雨”。白色既是干净也是消隐和空无,它退入语言的内部 就是词语的哑默和葬礼。在安琪那场从语言内部的“白色 部分”策动的“大雨”中,“黑夜”、“灵魂”、“风 声”、“激情”、“花心”、“旗帜”等等词语,随同雨 幕语境降临,在相互的迸溅浸润里刮目相看,获得了焕然 一新的奶汁、脉跳和体温。 自然,这一切决非“星光分出一半绚丽/ 一半奔跑的 语言多像我纯净的向往”(《绚丽》)那么想象的称心和 浪漫;它往往更像“它就要停下?啊,不! /它飞扬的长 发多像我死去的火焰”(《绚丽》)的犹疑、沮丧和历 险。做一个诗人,就“意味着最大限度地忍受最恶劣的习 84 ■B__i 85験 俗的折磨’(布列东语);马拉美断然认定,诗歌语言是 “与日常生活中的消息性语言截然不同的生成性语言”。 安琪也自我抗诉、义无返顾地说:“我必须抛弃记忆的概 念/让文字永远滚动/我必须抛弃我们,让万物自己播 撒”(《未完成》)这需要诗人承受痛苦、才智的考验和 异端的风险。“从边缘进入。一个直接的象征/放下痛苦 的起伏和居住的青青草地”(《直接》)尽管如此,安琪 仍以西西弗非凡的愚顽和耐力,走上了现代诗“将创造性 让给词语本身”(马拉美语),像西西弗推动那可怕的巨 石一样,去推动“一种对语言的特殊审视,是从各方面拨 弄语言,是语言的一种翻滚”(让•罗贝尔语)的不归之 路。虽然不时传来诗人“我的手不够,心灵不够/诗歌 的眼晴啊/请代我看见热血的汹涌”(《风景》),那样 求神禳灾式旷野的祈望和呼喊,虽然也有“曦光的高台, 一些水和裂缝的声音/这就让我看见:孤独/和属于孤独 的半片天空/我伸手像要挽留什么/周围已经寒冷,已经 有只蝴蝶/在寂静死去!” (《曦光》)的迷茫与孤寒; 但我们仍然看到了这位弱女子火中取栗般摘取“蓝宝石的 语言”(《心中走动的小银》)用普罗米修斯或丹柯式的 悲壮和献身,听取了那“吐出水仙和微语”,在诗中将语 言和存在“两个世界的钟声同时敲响”(《空心》)的远 播四方的钟声! 福建青年诗人林茶居在谈到安琪的诗歌时曾经指出, 安琪的诗歌“融合了传统抒情品格和现代语词精神的诗流 一一就整体的审美倾向看,它借助抒情体验传达诗意关 怀,又具备精锐的话语姿态,以及对文本价值的推崇和 '寄居'。……它首先抵达美感,而且其审美视角已经越 过生活层面,深入到生命形式、存在语境及神性意志的澄 明与陈述”,并且将如此样态的诗歌指称为“美感写 作”。如果在宽泛的意义上理解美感,而且就安琪的抒情 品格、价值关怀、伦理体认和话语姿态,都无不闪动着 “高贵的心灵”、“玫瑰的晨露”、“轻舞的星光”、 “美丽的羽毛”而言,茶居的指认基本上是准确而可靠 的;如果在限定或特指的命题下将诗人的“审美视角已经 越过生活层面,深入到生命形式、存在语境及神性意志的 澄明与陈述”,这样的超越和深入就当然既是美感的,同 时更是对美感的深入和超越,而达至生命的叩问、存在的 敞亮和神性的光辉。何况,安琪近年来场景碎片在写作中 的放纵和挥撒,看起来就更像是对茶居意义“美感写作” 的挑衅和暴动。 大体上以1998年6月为界,有前后两个分身有术的 “安琪”。后一个安琪我们放在后面再谈,现在让我们先 看看前-个安琪-- 蟋蟀的洞窟里叫我一声的是灯人/没来得及回应梦就 开了/天暗、风紧,喧哗缩手/百年前的一个女子持灯杯 中/风中物事行迹不定/ 一小滴水为了月色形容憔悴/白 87 马带来春天。灰尘隐喻激情/扩散的芬芳栖落点点微星/ 是灯人摇动无人照管的浮云/默默吟诵久远的日子/打开 蟋蟀的向往轻轻叫我一声/五月住着黄金、火焰和诗妹/ 有一个女子持灯杯中.. 这是安琪的《灯人》。多愁善感、纤弱疑忧、心事重 重而又心怀高洁,全身都是古典美的佩饰和光环。如果不 是诗题的上端有赫然在目的诗集标名“奔跑的栅栏”,我 们还以为昏头昏脑的梦游到了潇湘馆,轻轻叫声门就会走 出黛玉林妹妹。 杨花,她小小的光芒像是一座/无人到达的墓园/这 无辜的隐居者已经交还/把全部的精神埋藏〃她颤抖着, 就是飘过的月亮/也会情不自禁/重新失血,重新变成另 一种/憧憬和绝望〃杨花,她此刻在歌声中居住/随意的 幻觉,分出的黎明/凭谁洗净这一身素洁/天,空旷起来 这是安琪的《杨花》,一枚灵魂颤抖的月亮,一座精 神光芒的墓园。在此,我们几乎见到了南唐后主或李清照 的现代版本。“灯人”的光芒和“杨花”的高洁,在世纪 末暗夜构筑、安放了安琪诗性语境和诗歌精神的基座。 对此,诗人和批评家都不必为此而尴尬。照威-卡- 威廉斯看来,“两千多年前诗人所写的和我们今天所写的 是同一部作品”,并进而认定“这就是经典著作的生命 力”,曼捷尔斯塔姆关于“艺术中的革命不可避免地要趋 向于古典主义”的见解,也应该让某些高喊艺术革命,却 对艺术革命一无所知的人们高扬深思熟虑而放弃浅薄的喧 哗。更有趣的是备受人们尊崇的后现代大师博尔赫斯,他 不仅也在重弹“所有的作家都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同一 本书”的老调,甚至还发出了自己更属于十九世纪,而让 我们有的后现代理论大家大惊失色的惊世之论。这样来理 解安琪的诗歌基座,反倒会加深我们深厚坚实的印象,并 从中感到一份庄重和肃然。 无疑,无论是对安琪的写作还是对现代诗歌,仅仅把 我们的理解和思考安顿在如此的基座上而不展开视野和想 象,显然是既不完整也不公正的。我并不反对现代诗歌的 一脉,在俗世的荒诞和拆解中鼓荡和延伸;但我更愿意看 到少数更有抱负、高标卓越的诗人在洞见、占有、超越这 一切之后,升起的诗性智慧和精神光芒。诗人不是让黑暗 变得更黑,或者在黑暗中用黑暗化妆;诗人是在黑暗中擦 亮黑暗,是用黑暗的片石碰出火光。“诗是人的神明光耀 的影子”(赫拉尔多•迪戈),“诗的向往,就其实质来 说是精神的向往……诗歌的权威永远在人的燧石中激发出 神的火花。”(圣•琼•佩斯)我深知在今天,如此的言 说和转述是何等的孤悬和痛苦,但并非一切呼唤都没有回 声-- 空间跑动一群音符/顺手让我泣不成声/ ……/穿过 光芒的精神如此有力/拉高众人的仰望/又削去众人的目 光/你和我都不能违背这宿命 这是一只卑微的《于蚂蚁》发出的微弱而又高贵的咏 叹和承诺。这是沉重的十字架,但十字架总得有圣徒来 背。否则,我们这不能承受生命之轻的轻盈肉身,就会因 为鲜血和苦难的沉重之参照和承担的缺席,而失去存在意 义和依据。而且,也并非所有的写作都只是纸张对纸张的 书写一 啊,这需要的自悯/燃烧着一种子虚乌有/破碎的幻 想始终在缠绕/始终在神的话语中/把纸页当做书写的星 光 这是另一片完全不同于肉感快餐拼贴的《风景》。诗 人并不是在破碎中再度破碎,也不是在虚无中再度掏空。 安琪始终以她“银针一样坚守的纯净与缥缈”(《未完 成》),引领而又超越唯美的“美感写作”,在现代诗歌 优秀的行列,传来了她作为后来者既不同于翟永明,也不 同于唐亚平、伊蕾、王小妮等等,那神性情怀和精神光芒 独特的女性歌唱。 凡创造性尤其是天才型诗人,往往总是处于深刻的内 心怀疑、迷惘、浮沉等不安和振荡之中。他们总是在不断 腾越而又设置新的标竿,总是在不断寻找而又冲岀新的突 破口。裂变、神经质、甚至疯狂,沮丧与亢奋交织,注定 了他们的一生。而安之若素或平静如水,只能修成心智或 神学的正果;就艺术而论,则只能环绕一个圆点,泛起一 些同心圆的技艺或美学波澜。这一切在当代中国现代诗流 变中,显得尤为令人鼓舞或触目惊心。安琪说:“我环顾 内心,有两种设想缠绕着我:遵循古老的人类语言,在人 类界定的范畴里消融殆尽;破坏既有的现形模式,以毒者 的姿态自找戕人。”前者并非“消融殆尽”,而是熔铸、 铭刻了基座并塑造了第一个“安琪”,后者以其生猛或不 轨的精血,正在加速怀孕另一个“安琪”。“我想到若干 年前的某阵日子,我曾经风花雪月地陷入语言的唯美和行 动的唯死,恍惚迷离,为心灵的自锢质疑”:潜动在心便 毕竟恍兮惚兮且只是质疑。这还是客气的。“时间无所事 事,生命重新开始”:顿悟、愤怒,茅塞顿开的瓶口,滚 出倾盆宣战的闪闪电光,和山雨欲来的滚滚风云。当女诗 人在《第三说》等一系列百行长诗中惊世骇俗地喊出“飞 机是不会犯罪的”,“我看到墙壁在发疯”,“神的换骨 运动又在升级”,“氢气工厂爆炸了,天空了,日子碎 了,,等等等等时,那真是石也破了,天也惊了。“变了, 彻底地变了; / -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W・叶芝)。 诗体玲珑剔透、小巧精短的建制;已难以安顿诗人那拳脚 出击的高频心脏,诗体急剧膨胀爆炸。于是,我们走到了 一串爆炸后狼藉的场境碎片前,发现了是扫帚却并不打 扫、“慌张的扫帚”式的,东奔西突的,“谈话昏头昏 脑”(《第三说》)的另一个“安琪”。 显而易见,安琪的此类“场境碎片写作”,极大地调 动、释放了纵横驰骋的想象和心理潜能,探寻、拓宽了艺 术表现和存在的可能空间,这些空间尘埃一样撒落的场境 碎片,也尖锐地突显了肉体冲动的潜隐暗箱,和生存的偶 然偶发、鸡零狗碎、无稽无奈。如此写作的文本、人本全 方位打开,诗人得到浩荡辽阔的展示和训练,时代也得以 留下证照。尽管如此,面对“这一个”安琪,语言和结构 乱如飞麻的极度随意和放肆,我在对自己“批评习惯的缺 点和界限较这创造才能的缺点和界限更容易被人忘记” (T-S •艾略特)的明训,保持足够警惕的同时,也必须 对诗人可能的“创造才能的缺点和界限”,保持足够的专 业观察和清醒。就连诗人自己也已早就顾虑重重:.“我也 曾魔幻似的面临文字的猛烈冲击,几乎相信自己已经牵住 诗歌之手,但我最终又什么也得不到。或者说,我得到 了,但它们是我当初想望的吗? ”那么我们可否提醒诗 人,这是不是“一种像长春藤一样在树上或墙上找不到支 撑”时,便心急火燎地“自身缠绕在一起的语言”策略 (切-米沃什)呢?我们当然无权要求每位诗人都高瞻远 瞩或普照众生,但我们可否期待那些高卓而有抱负的诗 人,“将事物从常规习俗的沉重而无意义的各种关系里, 提升到其本质的巨大联系之中”(里尔克)呢?我们当然 相信“逻各斯对于满足由直觉悄然产生的过量信息是无能 为力的”(萨特),那么,是否在安琪必要的清醒和自省 之外,有那种对艺术毫无谦卑和疑惧的某些“蠢驴,仍然 相信拥有一副破锣嗓子再加一点练习,就已足够唱得像夜 莺一般动听”(休-麦克迪尔米德)呢?尽管一个受动的 肉身渴求自动;一个高热而冷峻的当代,也急需我们的深 入和叩问,但我们仍需要警醒:“一个只写现代的人,要 比现代死亡得更快。”(彼•勒韦尔迪) 一个巨大的眩晕方兴未艾,•个巨大的诗歌演兵场也 刚刚开辟,诗人也正在调兵遣将。而且一个新的写作方 向,也需达至相当的写作饱和度,方可尘埃落定、水落石 出。我在如此时刻连珠炮式的发问是否有些严酷而不合时 宜呢?更是否会误导误伤乃至阻断一位天才呢?好在此前 我已信告过诗人:留下的自当留下,扬弃的必将扬弃,一 切都待尘埃落定。有此成竹或戒备,诗人再读到本文的某 些疑虑或批评,或许自当明察秋毫,严阵以待,决胜于千 里之外吧? ! 末了,应当给诗人一项预测或认定。安琪:福建优秀 青年女诗人。她的诗既有当下生存、语境中情感、灵魂的 困惑、亢奋和奔突;也有人类精神、品质从源头、根系深 渊中升起的光芒,和对存在的敞亮与叩问。这一切在世俗 震荡与终极关怀的跌宕起伏,在尖新、锐敏的现代语感和 高贵、优雅的语言风范中,交织得相当完美而迷人。 当下,她正在雄心勃勃地进行“场境碎片写作”的大 诗实验。从她的潜质和才华出发,她完全可能抵达当代中 国诗歌的重要和经典。 1999. 5. 25成都 86与我交谈 在温塞特故居 I 88 89 公元2000年9月7日 温塞特①,我来到你的故居 白色栅栏,守着那个年代的风格 花的波涛逶迤,拍击时间 比邱克祥克庄园在雨中回忆: 避难的雪橇经过群山 就这样离开家园吗 所有的念头来不及闪过 现实生活很无奈 我有魔幻的方式 脸上的风景 两个月亮 像两个恍惚的耳坠 一个悬在黑夜 一个悬在诗里 它们隔岸歌唱 那一天在异国的路上 一个月亮飘失了 法西斯杀害. ③温塞特在美国避难时写下了优美 的回忆录《挪威欢乐的时光》o 用音乐酿酒 我看见春光在杯里闪烁 醉成幸福 我突然想起祖国 祖国的音乐家 飘荡冰雪的一生 精神的一生 抽掉物质保护层 一个民族水远的伤痛 在格里格故居 泪,莫名地流 歌声的雪 从歌声中走来 里格的代表作。 歌曲,由格里格谱曲。 从此再也找不回它 它的精神你无法企及 把光明投射 另一个月亮也像我 无论哪里再富再美 都不是自己的家 它是泪是专一它跟我回家 它是唐诗宋词的全部含义 同一种思念 霜凝两地 一个在中国 一个在挪威 心灵的图案 一组组华彩乐章 筑成家园 激荡,如男高音 格里格!你和一群 气派。无忧无虑 挪威的宠儿 卑尔根王冠上的明珠 何处不豪华? 乐雾扑面,散发时间气息 金光辉煌了感觉 恍若王室显亲 偶尔飘临你的风景 在音乐中等你回家 片刻就会回来 多种文字。 踞二短蜜丝■滅好• . 幽暗的木屋 简朴,忧郁,写作圣地 听到你穿过房间的脚步声 轻盈、忙碌< 井井有条 你的体温弥漫过来,气息如花 木屋里有你的小教堂 世上除了上帝,谁 能听到你灵魂的细语 世界是值得怀疑的 人类是值得怀疑的 那些日子多穷困 壁炉里冷冷清清,没有火 一时代的战火鲨鱼般游来 儿子的血液在笔管内燃烧② 灵魂扑在纸上 低唤:母亲、母亲、母亲 在目光濡湿瑞典的一瞬 群峰之后,有声音传来: 回来吧,温塞特! “我会回来的,挪威!” 你又把雪、花、三纹鱼 孩子们滑雪的勇敢 把裤子改大衣的故事和笑声 带到美国。沿着回忆的芬芳 从漂泊的苦楚里流出挪威欢乐的时光③ 绕过弯弯小路 一个隐藏的小花园 就像你的内心深处 就像我的内心深处 正当和平年代!喧笑年代! 人,依旧孤寂,疏离,冷漠 连诗歌也把零度的冷光照耀 闹哄哄聚在一起喝酒,谈文学 既无危险,也不安全 既没有丢失,也没有得到 只是让心灵悬在空中 温塞特!我是多么幻想,你 从庄园的上空飘临,倚着栅栏 与我交谈 注:①温塞特:挪威女作家,1928年获 诺贝尔文学奖。 ②温塞特的一个儿子在二战期间被 在格里格故居 窗外,海水站在礁石上 茜红色座椅起伏成童话世界 森林山妖①住在这里,富贵 坐在客厅里听演奏 而我只是风雨中劳作的小舟 你与妻子尼娜外出散步 你用春天②的阳光酿酒 侍者端来一杯杯音乐酒 我看见白云在杯里飘荡 你让我醉成仙,醉成幸福 省略掉生存的一切高贵形式 在内容的光芒后面 特洛尔豪根!特洛尔豪根! 显贵的雨中的特洛尔豪根 有人唱起索尔维格之歌③ 北欧的风,放送着 歌声的玫瑰与火焰 格里格!我多么幻想,你 独来独往爱漂流它像我 注:①②《森林山妖》与《春天》是格 ③易卜生歌剧《培尔•金特》中的一首 两个月亮 歌声像黑头发一样亮丽 节日一样活泼欢快 是松格纳山的挽留吗 是三纹鱼邀游罗弗敦群岛吗 把柔情融入冰雪的寂寞 我愿意它留在那里 两个月亮水晶在舞蹈 题解:作者在挪威访问期间丢失了一 枚耳坠,回国后写下了这首诗。 张煙,女,现为上海大学副教授 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协 理事,中国诗歌学会理事。 已出版个人诗集《诗人之恋》、《彩色世界》、《绿色皇冠》、《张煙集: 生命路上的歌》。散文集《孤独是一支天籁》。作品选入百余部诗歌选 集,及选入各种文学性辞典,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德、越南语等张煙写诗已有三十多年了。人们 在读她深沉而哀伤、纯正而充满活力 的诗时,会感到自己是在同一个迷人 的灵魂接触。的确,在这个喧嚣又空洞 的时代,我们在大量的诗中遇到的是 智力、机巧,物性和嘲仿,看到的是神 奇的表演。它吸引我们,却对心灵一无 所触。而张煙的诗,在形式上或许属于 今天已变得老派的象征主义范畴,但 它们却别具令人难以忘怀的纯洁和高 贵,更重要的是它“礼貌”地进入了我 们的灵魂。经常地我会将张炜与茨维 塔耶娃、阿赫玛托娃联系起来。她们的 话语形式和抒情基础不尽相同,但是 在对高尚的事物的忠贞不渝,对诗歌 这项古老的艺术虔心敬护方面,有着 深层的一致。还有,她们都是“哀伤的 缪斯”,“新世界的异乡人”。 《生命路上的歌》是最近出版的一 本张姓诗歌选集,书中收录了诗人 1965—1996年的诗歌精品。它是张哗 过往诗歌道路的总结,也为我们更完 整地理解诗人提供了机会。在北方的严冬,我整整一天沉浸 在这些诗里,感到又踏实又恍惚,有如被岁月深掩的一支支 老歌,在命定的一日滚滚来到心间,要求着一个分享,一个 追怀,一个承担。 张煙1965年开始写诗,第一首诗是《给安娜•卡列尼 娜》。在这首诗中,纯洁、叛逆、高贵、忧伤被扭结一体,既像 亡灵书的哀泣,又像亡灵生还的昭告。“安娜!你看,泪水蒙 住了我的双眼……当真诚被虚伪碾成粉,风暴扑减你爱情 的火焰,你无声的抗议是火车的轰鸣,你惨白的微笑预示着 一个社会的崩溃……在铁轨的冰凉里我总能看到/ 一双 美丽的眼睛在闪烁……”我想,这首几乎是“突然发生”的 诗,与其说是受同题名著的感发,不如说是诗人有生以来第 一次自我"内心观看”。它有如一道高电荷的光线渗入心房, 决定了她经验之圈的起点。这又像是一个骇人又教人迷醉 的“诗忏”,它攫住了诗人,使其拥有了“幸存者”的使命和哀 伤视角。这一视角,一直贯穿到今天。这点我们下面还要谈 到。从1965年到1976年,张煙开始并持续了与红色恐怖时 代对抗的"地下写作”,与食指、北岛、芒克、多多等人一样, 成为先觉者的一员。其为人熟知的作品《逆境》、《迷惘之 日》、《喧嚣》、《死神的表白》、《暴风雪的插图》、《撒旦之歌》、 《怀念》等等,今日读来仍携带着足够的批判深度和生命冲 击力量。尤其令我感动的是,即使是与险恶生存对抗、为时 代作证的诗,张哗也和食指等人一样,没有由愤激而丧失诗 歌情感的高贵质地。这种审美自律精神本身同样是对粗鄙 ---读《生命路上的歌》 超 。 。 东 方式 C 野蛮时代的不屑和斗争。像随手摘引的 这样的诗句:“我看清了他前行的背影/ 那是悲壮的大海/低偻着被沉重的不幸 压弯的波浪/肩膀被时间折断77目标 还在远方”。“悬铃木在红色的暴风雪中 嗥叫……像绿色的狼群在着火的荒原 厮咬”。“玻璃窗簌簌颤抖,像寡妇哭泣 的肩头……这布满防空洞的城市,宛如 一条弹孔累累的白鲸。”它们既有对当 时具体历史语境的揭示,又有现代诗技 艺上的精纯。它追复了被中断的隐喻、 暗示、象征等修辞基础,在六十年代末 七十年代初的中国,无疑属于现代诗最 早的那批探求者。 新时期开始,张哗的写作进入另一 阶段。由早期尖新白热的情感抒发,变 为个人化内在经验的展示。从语型上, 稍稍增加了迂回因素、互补因素;从语 调上,变得舒徐和日常化一些。组诗《悼 歌>(1977)是一个过渡,到1982年其成 名作组诗《“大女”的心律》、《流向母亲 心灵的情感》等,则标识着张姓诗歌第 二阶段的完型。这些诗从题材到角度,都堪称是对新时期诗 歌的贡献。诗人不再热衷于可类聚的公共修辞实验和集体 情感,而专注於在本真的生命体验中,揭示个人的生存处境 乃至隐秘情感。她的这些诗在当时堪称“另类文学”,表达了 爱之痛、自由之难、人性之畏、幽闭之美,她的哀伤和秘密幸 福都是个人化的,以一道陌生的柔光照亮了个体生命存在 那幽微的角隅,成为最早的那批本土 “自白诗”(那时普拉 斯、塞克斯顿尚未介绍过来)。因这些诗的意义评论家已多 有论列,我只想从写作角度补充点意见。 最容易让人看清的是八十年代张炜诗歌的抒情性。许 多论者都谈到了这一点。但是,在“抒情”的个人方式上,我 认为张煙有独异的发现。常见的抒情诗,往往出於单纯的心 境;激情和想像更加上强烈的咏唱性是其基本模式。在细读 了此间张哗诗歌后,对其“抒情性”的细节含义。我想谈出自 己的看法。在她的诗里,我们已很难找到那种冥想式的感情 抒发。她所处理的抒情基点是本真的经验,生活的细节。因 此,我们在她的抒情诗中会感到较明显的叙事成分。比如在 组诗《“大女”的心律》、《流向母亲心灵的情感》、《姐妹坡》, 和稍后的《世纪末的玫瑰》、《灵魂杀手》、《经过青春年华》、 《外白渡桥》等代表性作品中,我们都会看到人具体的生活 处境,它们是碎片的、场景的、限量的,在“真情”之处还承担 着“真相"的负荷。由于这些物质的加入,使张哗的抒情诗具 有了准确而有力的为生存命名的话语根茎,不致于激情过 后风流云散”读她的诗,我们会有强烈的传记感,将它们连 缀起来,就呈现了一部个人生活和精神的成长史。正是在这 点上,张煙独特地“缩小”了抒情的含义。为使语言在生命经 验中真正扎下根,她热衷的材料是现世情境,深层情感,彼 此纠葛的内省,戏剧性独白,乃至人际对话和智性敏悟等汇 合的呈示。张煙并不排斥抒情,甚至还在强化它。只不过,她 探索在抒情中容纳足够的异质成份,形成一种沉实准确的 诗歌品质。这样的复式抒情是韧度和载力的,有如线绳紧紧 拽住风筝,它才会飞得更高。因此,我以为在使感情的激发 “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方面,张姓提供了有效的启示。 前面我谈到了张姓经验之圈起点的“幸存者”视角,并 且将之视为“诗忏”。人们已经知道,张煙初恋情人在七十年 代中期谢世。深厚的情感使诗人二十年来时会感到噬心的 疼痛,并写下了大量的哀歌。探询生活事实与写作的关系, 是传记批评家的事,我无意于此落笔。况且,在现代诗的写 作中,“死亡”已是一个永恒的母题,成熟的诗人往往会将之 引向更深远的地方。即使古典诗人亦常如是。彼得拉克早逝 的情人劳拉,但丁的贝雅特丽齐,这些逝去者最终都成为诗 人思考时间、永恒、不朽、宿命、神性……如此等等的观照 物。与这些诗人一样,在经过了骨肉沉痛之后,九十年代张 姓诗歌开始重新深刻地探究“死亡”的命题。在我的记忆中, 当代诗人从无人像张哗那样持久而大量地处理有关“死亡” 的思考。特别是1989—1991年她完成的近八百行的诗章 《鬼男》,更是令人惊心动魄,掩卷深思。限于篇幅,我不能交 代此诗繁富纵横的“讲述”线索,以及诗人想像力和智性空 间趋临的广阔边界。我只想提请读者和批评家注意一点,即 不要仅将《鬼男》视为一首简单悼亡的爱情诗。爱情悼歌的 成份存在,但在这里或许更多是作为结构线索来发生功能 的。我认为,诗人的命意是在揭示现代世间的生存危机,遗 忘与抗拒遗忘……等等与现代人存在密切相关的复杂问 题。冥思是对现实的寓言式倒置,冥界的“逻辑”复本化地继 承了现实的逻辑。它是一部死亡玄学启示录。既是喻象,又 刻骨地揭示了我们置身其间的生存。那么,诗人为何要将借 喻基础设置在阴间呢?我想,这里包含着一个存在主义式的 观点。死是存在的一种伴随状态,是生存着的人必然碰到的 存在的终点。人的存在就是向死而在,探询人的问题,就离 不开探询死亡。一旦死亡成为人的终极参照,人生存在的意 义维度就可能更至切地显现出来。欧阳江河在他的长卷《悬 棺》中,曾将死亡提升到形而上学的高度,张姓则将之拉到 我们的具体历史语境中。她告诉我们,死亡不是一个简单的 生命(生理)事实。它正加速地发生在我们当下的精神处境, 道德处境,文明处境,现象和意志之中;在这里,我们惊悚于 自己的“缓死”,重新鳌定精神的向度,当肉体的死亡来临之 日,我们还应有足够份量的东西来担当“死”的威名,而不只 是那一口气。如此说来,“幸存者”扩大为我们的人类中那些 秉有价值关怀者们的共名或反身抽象。张焯在此找到了自 己的名命词源。从自传意义上个体生命的遭际出发,她多年 以持续的努力坚持溯回源头,成为拥有历史悲情的缪斯。而 在处理这类尖锐庞杂的题材时,张姓依然保持了精神纯洁 和高贵,捍卫了人对高尚事物的忠贞不渝。她以沉痛的对话 和质询方式,开拓了我们的存在意识。像善良而忧伤的哈代 说的,“如果有一条通往'更美好'的路,它必须有能力意识 '最怀的'”。(《在提内布雷斯》)诗人类似的作品还有《世纪 之屠》、《灵魂杀手》、《奥斯威辛之歌》等。这位哀伤缠身的女 诗人,从个人化体验出发,伸延到历史想像力、历史修辞的 视域中。因此,她敢于高傲地说:“写诗是个人的事,更是庄 严的事业。”我认为她最终做到了这个信誓承诺。 全面论张煙诗歌不是这篇文章的任务。本文命题为“张 煙的方式”,意在将观感限制在诗人的写作方式和个人心灵 词源的特异性上。今天,张煙仍在不断精进,坚持在“冷暗的 逆境里,燃起一片/明亮而饱满的思想”,触动我们的心 房。 当今诗坛诗歌已丧失了 起码的审美标准,诗歌的前途 将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创 造者必须具备接受这个命运 的心理素质,勇敢承担起它的 重负和严酷。自我与生存的世 界(自然、社会、人类)之间的 种种矛盾在诗歌创作中是经 常遇及的问题。诗歌或许不外 乎这个主题,它所要揭示的就 是这个主题的深层内涵,通过 诗人的情感经验、理性意识、 知识结构艺术化地表现出 来。 匂戒与4存的世界 z张釋 —N千百年来诗人们 都热爱自然,倾心于对大自然 的讴歌,着力于对大自然的赞 美与描绘。尽管在当今技术的 时代,自然的地位已经下降。 “如今的年轻人对自然无动于 衷,认为它是一种平板、冷漠 的东西。而我认为,人们无论 从哪一种途径去寻求真理,最 终都将责无旁贷地回归自 然。即便自然不存在,我们也 必须意识到它;否则我们自己也无法生存。”(埃利蒂斯语) 自古以来,中国的诗歌寻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亲密、融洽、默契。在当代诗人那里,这种中国气韵依然闪光 在诗中。我曾在《美的追求》一文中说过:“即使是最孤僻的 91 92 93 人也需要心灵的交流,当他们和现实社会与人类变得格格 不入或者完全陌生起来的时候,他们也许正在同大自然进 行交流。”在一个物欲横流竞争激烈的技术时代,人有时候 是很想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这时候人的内心是多么需要大 自然的抚慰,人与自然在这里达到了和谐、统一的境界。记 得在我父亲去世那年我曾写过《一首关于死亡的诗》,内有 这么几行:“海面平衡如无声之哭/海潮永远不会激动着来 了/只有细微而迂缓的一声唏嘘/在海天交界之处/亮起一 道永恒的安详//我所有的泪/都追随那片海潮去了。” 亲人的逝世是人世间最为痛苦的了,而人类的死亡何 尝不是一种回归自然?但是,在我的诗中还存在着人与自然 对立,天人对抗的一面。1984年5月21日午夜时分,上海 发生了一次较强烈的地震。当时我正在写作,便匆匆写下 一首诗《一旦我的末日来临》:“朦胧的面纱——深处是邪 恶/我钟爱的大自然最终毁了我/可我/再没有机会向世 人/揭示这惨痛的感受。此刻/天空涂满了血红的胭脂/怪 笑,如同小丑/马路上人群像将被宰割的羔羊/应燃起你心 中复仇的怒火/你若寻我得穿过滚烫的地狱/从渐渐冷却 的幽黯里/吻我长满灰烬的嘴唇/并在嘴唇上感受这最后 一首诗” 个人对自然、宇宙的关系既有亲密、爱、和谐统一的一 面;也有畏惧、恨、对立反抗的一面。一方面我以为天人合 一的哲学思想,对于解决当今世界由于工业化和无限制地 征服自然而带来的环境污染、生态平衡遭破坏等问题,具有 重要的启迪意义;另一方面我以为不能因人在巨大的自然 灾难面前只能是“无为”而放弃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因为这 是人本身的生存和发展的一种途径。 二、"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也没有像现时代这样出现 了客体主义和非个人化倾向的泛滥;更加糟糕的是,现时代 的客体主义和非个人化倾向还以集体的名义,作为有价值 的东西而被广泛地认可。"(海德格尔语)现时诗歌界的种 种现象为开辟一个强大的集体主义话语时代提供可行的文 本。在这个集体主义话语中,个性被漠视,个人的声音很快 被吞淹。而一旦加入了集体,在集体的名单中诗人才能一 一突现出来;反之不受任何外部集体的某种时尚倾向干扰, 则可能失去集体话语的庇护。集体模式化巨大的身影和影 响遮蔽了孤独的个人性的创造并造成其精神上的压力。我 为这种现象深感遗憾,它不利于诗歌的发展。诗歌的个人 性是诗歌赖以存在的基础。倘若不能守住诗歌的个人性, 那么诗歌在集体主义的作用下其本真和特质的彻底消失也 就为时不远了。我对这样的"现代性”表示怀疑。我倒是愿 意将现代性视为一个更为宽容与开放的概念。诗人不是 神,也不可能救世,诗人与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两 样,其力量也是微弱的;但我深信诗人来到这噪杂的尘世, 注定是为了参悟人生的真谛,并对拯救自我与人类的情感 危机,建造一个崇高圣洁的精神乐园怀有理想与责任感 的。在我早年的诗歌美学观中就曾讲道:“不仅是诗人感受 生活,更重要的是让生活感受诗。不仅是诗人去体验世界, 而要世界万物也来体验我。诗人要以纯正伟大的诗歌引导 人类上升,将人类的精神世界提高到诗的高度,使整个世界 变得更富有诗意。”“人诗意地安居更毋宁是说:诗首先使 安居成其为安居。诗是真正让我们安居的东西。”(海德格 尔语) 代微诗歌 三、我承认我本人的个性与生活环境首先是呈一种 封闭状态。然而我的诗正是由这种孤寂的个体悟性内倾式 的深入开掘而致。必须指出的是它对生活、对人类、对世界 又是呈辐射的开放性,这种开放性是封闭性的一个矛盾的 对立面,由此形成了诗歌的两重性格,宇宙星云的烟团时时 扩大着我的"自我”物质,犹如地球一样,我的诗歌主体有 "自转”也有“公转”。这种两重性格一方面能使个体的灵性 不为外界气候所冷热,保持独立的个性;一方面又能把敏锐 的触须伸向人类的共性,审视自身,感知与理解人类的普遍 追求,吮吸诗的养料,揭示人类生存的本质。就封闭性而 言,心很大很大,世界很小很小;就开放性而言,世界很大很 大,心很小很小。前者,可以在我写于80年代初组诗《大女 的心律》中的《老处女•之一》体现出来。 在这首诗中世界很小,月亮可以托在手中,太阳可以搂 在怀里,一滴秋雨就可以湿透太阳和月亮。而人的生存焦 虑精神痛苦是无限扩大的,那个扩大了的自我可以将茫茫 原野踩得焦黄。而后者、可以在《东方之墟》、《世纪之屠》、 《鬼男》、《奥斯威辛之歌》、《美丽大地》、(以台湾9.21大地 震为题材)等作品中体现出来。这些作品中有描写现代战 争、历史事件与自然灾难给人类带来的不幸和摧残,可以说 是站在人性更高更广阔的层面上把人类的苦难表现得更为 复杂,同时也揭示了现代人在充满了异化和压迫力量的世 界面前的无能为力与苦闷焦虑的心态。"将个体生命包含 进人类的命运之中,伟大精神共时体中的自我,为人类永恒 的真理、正义、良知歌唱”。“我们评论一首诗的价值时,不 仅据以它展示个体生命的深度,还要以它照亮人类生命舞 台的亮度贡献来衡量之”(陈超《生命诗学论稿》)。也正是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可以这样说:一个诗人只有到了不再 热衷于自我时,才开始成为诗人,并以诗的光芒为人类照亮 岀一个世界的存在。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自我与世界之 间统一。事实上,自我和世界的统一不过是一种幻想而已。 外部世界永远不可能以个体意志为转移,无论是两者之间 的距离和差异还是各自作为存在的整体,都像海底冰山一 样神秘而深不可测,这种几千年文化积淀下来的复杂性,决 定了自我和世界是无法逾越的。作为个人的诗人只是为探 求世界,为揭示和理解所作努力而已。花园里千百种花朵 绽放着各种声音的差异。 痛 痛是密不透风的箱子,没有光, 没有可以逃走的暗门,内部的黑正迅 速地挤碎成粉末; 痛是一根铁撬棍,使你从根部松 动,尖尖的指甲在干硬的树枝间刮 过; 痛是风将门味地一下带上,手指 压在门缝里,喉咙里的梯子搭向云 端,晴空一样透彻和易于确定; 痛是高处的自由落体,是破裂的 放射,是大雨在混乱中摔碎空中所有 的盘碗; 痛是蜜蜂包围的心脏,尖锐的刺 入,成千上万的晳针像灰尘一样仔 细; 痛是痛的噪音,是皮肤表面与分 裂的丝绸之间比喻的联系。 2001. 12. 5 无题 我还是说出了溜冰场,那已空无一人 的往昔 多少年之后的傍晚,我没有开灯,在 你的照片上踉跄、滑倒 还有一次,影碟机里传出一句对白, 我听得那分明是你在说话 西南风掠过地铁站台,像你的手臂掠 过我的肩膀 一天深夜,走过街角,听见身后有蹑 手蹑足的跟随 我停止,等脚步声靠近,感到一阵熟 悉的呼吸触动我脑后的发丝 猛一回头,你的脸在飞旋的落叶间迅 速散尽 我张开手指,摸到你留在风中飞扬的 衣襟 旅途 2001. 12.6 南方的雨会突然在 某个晴朗的时刻从天而降 那些热带植物所散发的腐质气息 使天空不住地晃动 傍晚的雷声 令蝙蝠们倒挂在古老的屋檐上 现在雨已经追上一列秋天开出的 火车了 它在平原上扭动着前行 像一架无人演奏的乐器 独自鸣响 远处的乡间小路 延伸出旋律中的一段 车厢里有人走动 有人在交谈或打盹 在站着与坐着的人'之间 小孩的声音像刀一样划来划去7 94 95 代薇,女, 年代生于成都, 重庆,现居南京。 学过舞蹈, 海员,干过编辑J 1987年开始写诗,备 有诗集。1997年12月 参加《诗刊》第14届 “青春诗会” 作家协会会员。 那人手中的书把窗外的景色压低 雨大得有一种蒸腾的激情 就像搬运任何普通的砖石和废墟 两个分手的人变成两把锋利的铁铲 插进瓦砾堆里 让睡着的人梦见白菜的银汁 大地在微微振动 一排排白菜 透过车窗玻璃 朝车厢里的人倾泻 但不淋湿一瞬间 火车将白天拖进山洞 各在各的位置痛 2001. 12. 12 一排排月光的微波细浪荡涤路基的卵 石 2001. 12. 17 伸手不见五指 在一只手的周围 是黑的喧闹声 k * 这是真的吗 你已经抚摸了奇迹 2001. 12. 11 鸽群从脸上散开 鸽群从脸上散开 撒出去的鸽哨光洁如核 被一块块碎片吞噬 撞散的阳光 纷纷从云缝里掉出来 成为斑驳的照耀 翅膀在高处试到风速 在强烈的反光下 像一些飞起来的刀片 将天空划开又合上 晴朗又高远 持续滑行 漫长的移动让世界倾心 在转弯处俯冲 带着电压很高的一股电流 坠落时我听见自己身体里面什 么地方响了一下 朝天边飞散的鸽群 像消失得太快来不及解释的生活 空气中的湿度跟生长有关 羽毛草一样旺盛起来 这无边的清晨如此急切 光线 午睡后的光线 被成吨的灰尘抬着 从窗外过冬的树枝条之间 搬进室内 在地板上打滑 经过卧室的床书架 写字台墙上的挂钟 抽屉拉手杯子相夹 最后静止在一把椅子和一个人的阅读 上面 然后光线开始从膝盖往上移 推拿到腰部 像无数根金属钾住我全身的骨骼 斜拉桥一样收紧 起身的时候 可以清楚听见那些光线 在我体内折断的声音 2001. 12. 18 钢琴曲 分手 当一次爱情终结 一座濒危的建筑物被拆除 定向爆破之后 整个坍塌过程像没有声音的慢镜头 此后该是清除 爱的残余和欢乐的垃圾 2001. 12.4 白菜 白菜把月光卷进菜心 这个叫三德堡的小山村 被隆隆的火车卷进站台 半夜里一趟由南向北去的火车 在风逐渐把身体 吹暗的时候 沉沉密林跃起 我看见我怀想的手指 掠过闪电 天幕撕开 奔跑出暴雨的马 掀翻了剧场的座椅多米诺骨牌一般 从前往后一排一排倒下去 雨的重量在加剧 钢琴很湿 像是从大海里吊起来 这持续的雨 令许多内心开始积水 有效的阻塞 使雨声得以在雨点的缝隙间 犹如一些很轻的箭杆 碰到一块钢后 纷纷栽进水洼里 2001. 12. 19 一枚红叶使我翻到秋天 事件 这么快就看到了结局 这么快就看见了不可能 像一只热水瓶摔在地上 你全身的水银止不住地 往下掉 跳开的神经如烧坏的保险丝 皮肤上逗留着汽车的刹车声 玻璃的尖叫声 触电的焦灼声 哪一种声音都没有方向 又都强劲无比 刹那转变成烟雾汽化向上 足下一个贯穿身体的力 是某种空虚承担不起的 忍耐是过程也是目的 在一个瞬间仅仅是 —个瞬间 所发生的事件是虚无或者就是意义 2001. 12.7 一枚红叶使我翻到秋天 一枚夹在书中的红叶 使我远离枝头 莫名短暂 像纸包住火 静止浓重如往常一样 猝然暗下来的房间 变幻着光线空气和 一只昆虫滑动后 扑朔不定的内心生活 “一切中那最光明的焚烧我黄昏爱人 的头发” 这是我在南方以南的地方 拆开你的信时飘落的 它来到我的手中 不再燃烧也不再熄灭 它使所有秋天 都像这枚红叶 孤注不可挽回 它使我离开肢体 像风回到风中 枫林 秋天的火柴 扔进汽油里 既不观看它燃烧 又不扑救 它扬起手掌的时候浑身都是血 那是火的血 抚摸火的手逐渐 成了火的形状 短促猛烈自焚而又浑然不觉 整座枫林是一场火 很大声但很静 六 1993年2月,33岁的摄影师凯文•卡特搭乘YD—13 直升机去南非北部边界的苏丹,拍摄大量饥民的生活情 况。他和另外两个摄影师组成一个工作班子。当时,曼德 拉的非国大与祖鲁人支持的英卡萨自由党正在打仗,一夜 之间白人失去了安全感,因此卡特他们需要结伴而行,这 样多少胆壮一些。 他们来到一个叫伊阿德的村子,刚一进村便听到零落 的枪响,他们判断着枪声的方向,还是有些紧张。可是很 快,他们被眼前那些快要饿死的人的惨象怔住了。那些人 活像一堆焦炭。于是他们开始拍照,两个胶卷拍完,卡特 就感到胸口堵得难受,一种窒息的感觉使他转移了视线, 去看村里难得的那几棵树,可怜的一点绿色。他从几具尸 体边迈过去,正想点支烟,忽然,他听到了微弱的呻吟 声。卡特看见一个赤裸的皮包骨买的小女孩正艰难地从灌 木丛中爬出来,而此时一只兀鹰落在了这个行将饿毙的女 孩身后,瞪大了眼。卡特及时捕捉了这个让人震颤的瞬 间,然后他将兀鹰赶走,抱起了女孩。他哭喊着上帝的名 字,在那个阴霾四伏的上午,凯文•卡特几乎疯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张照片的印刷品就压在我的玻璃 台板下面。1994年5月23日,凯文•卡特走上了美国哥 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的讲台,接受了普利策新闻摄影奖。这 份以美国资深报纸出版人约瑟夫•普利策姓氏命名的奖 项,代表着美国乃至世界新闻摄影界成就的顶峰。凯文• 卡特一举成名。评委们给他的评语是:以显著的方式表明 代 薇 了人性的倾覆,揭示了整个非洲大陆的绝望。而凯文•卡特向记者介绍说,当时他在现场等了 20分钟,希望那只兀鹰 能展开翅膀。“这样会具有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他说,“作品则更为完美。”我被这幅照片所吸引,是画面上透露 出了某种我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一股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阴影始终像那只黑鸟一样不断在我心头掠过,我的母亲是在我年幼的时候死的。她的心脏不好,患有先天性 风湿,6脏病。但她最终的死并不是因为心脏病,而是一次医疗误诊。母亲死得很突然,在"文革”极度混乱的医院里, 几个工农兵实习医生的无知把她送上了不归路。父亲一直向他们索讨诊断结果报告,用父亲的话说是要让母亲“死得明 白。”但直到几年后父亲离开人世,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母亲就那样不明不白地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有 关母亲的死因,直到今天,仍是个谜。 父亲比母亲要幸运些,因为在他生前就知道自己患了.绝症,慢性肾炎病变成尿毒症。父亲死得相当痛苦,我再一次 亲眼目睹了现代医学的恐怖与无能。在还未成年以前,我的记忆是由病房、针筒、插管、氧气瓶、停尸房、火葬场、骨 灰、哀乐这样一些词语构成的,它们以铁飞镖的方式嵌入我的身体,并且永远留在了里面。 我不信任这个世界,它很早就把我的生活拆得七零八落,长大成人后又无法将其装好还给我。对我来说,这个世界 几乎就是一柄专门对准我胸口的匕首,我一直都在领教它的锋利和寒冷。 现实生活中,我同样警惕一切利器,随便什么尖利的东西,只要到了手里,我都会弄伤自己。越小心越出错,直到 把自己搞得鲜血淋淋。这多半是由于我的恍惚造成的,常常走神离开自己,人虽在,却总有一半不知去向。有一次,一 位摄影师在给我拍照的时候,说他发现我身上最重要的气质就是恍惚,他告诉我那叫“恍惚之美”。 我又想到了凯文•卡特,他就是在恍惚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在南非拍的那张照片饮誉全球的同时,他本人也被 打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人们纷纷从道义上对他进行谴责,说他本身就是一个捕猎者,是在场的另一只兀鹰。那个小女 孩随时都会饿死,而他却在一边冷眼旁观了 20分钟!就连他最亲密的朋友都不能原谅他。从纽约回到约翰内斯堡,卡特 的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在日记中写道:“心情恶劣,没有电话,没有付房租的钱……我被鲜明的杀人、尸体、愤 怒、痛苦、饥饿、受伤儿童的记忆纠缠不休……”他辞去了摄影记者的职位,没有薪金和健康保险,也没有死亡福利』 同时,他的爱情生活也弄得一团糟。他的情人脾气极坏,喜怒无常,把他撵出家门。 96 -M_3* 97 払时条。w.,.,。功千】;f ■::这天晚上,他恍惚地开着那辆红色货车,几乎转遍了约翰内斯堡的大街小巷。然后这辆车停在了布莱姆方特恩斯普 洛特河边。这是条优美的河,卡特在这儿度过了难忘的童年。这也是他第一次目击死亡的地点。他清晰记得,1个黑人 侍者被白人警察射杀,尸体浮在河中。那时他才6岁。父亲用粗糙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但无法挥去血腥之气。卡特在 河边静立了一会,找出一截在花园里常用的那种绿色软管,用胶带把它固定在汽车的排气管上,再通过车窗送入车内。 他回到车上,大量的二氧化碳废气很快充满了车内。卡特戴上随身听,放倒了座椅,顺手拿起一个平时装胶卷的袋子枕 在头下。他随着那支忧伤的曲子慢慢闭上了双眼。他最后梦见了照片上那只兀鹰。他清晰地看见,兀鹰向他展开了双 翅。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凯文•卡特的尸体,并在座位上找到了一张条子: “真的,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欢乐的程度。" 芭蕾,这曾经是我有过的梦想,练了6年。这个梦想在我的生命中只存在过6年,它太华丽太奢侈了,在我那只有 生存而没有生活的粗糙命运里,它不击自碎,不除自灭。对这样一个人来说,诗歌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种宿舍。 我写诗从一开始便省略了过程,它没有起点,直接就站在了悬崖边上,没有余地。我像一株植物一样将自己从四川 移植到了南京,已经有一些年数了。我很少再回去,回去了,故乡的人也把我当作客人,在南京我也是个异乡人,即使 坐在温暖的家里,也仿佛是一个过客,一个局外人。这个城市与我无关。我不喜欢这里,包括它的天气。四季暧昧, 冬、夏太长,春秋两季只是象征性的一掠而过,常常是刚摆脱厚重的冬衣就直接穿衬衫了。因此,我那些为春天和秋天 而购置的美丽时装,只能是衣橱里的摆设而已。这是一个混杂着粉尘和贋品的城市,它永远不可能让你产生乱箭穿心的 感觉。 在私人空间里,我热爱午睡,一个人饮下午茶,少许的薄荷,少许隐约闪现的蜡烛一“所有的女人都是土耳其后 宫的姬妾。”福娄拜曾这样写道,让我怀念法国影星伊莎贝拉•阿佳妮主演的《后宫》。应该说,所有女人都具有穆斯 林后宫女人的灵魂。除此之外,我看世界的焦距从来都是虚的,模糊一片,没有清楚过,也不想去调清楚。诗歌是我与 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至于朋友,我相信那是与生俱来的,这跟时间、跟交往都没有关系。朋友是靠彼此间的气息,是 靠鼻子,像狗一样嗅出来的。 最后我要说的是,一位曾经有过吸毒史的人告诉我,吸毒的最高境界是“飘”。这与我的诗歌理想不谋而合,或者 我就是在以吸毒的方式写诗,从生理到精神都对诗歌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和幻觉。我正全身心地等候着把自己写飞的那一 时刻的到来 2001. 12.22.南京 一个脚穿红舞鞋的女孩, 着迷于为自己而旋转的世界; 一位内河航线的客轮报务员, 接收过非职业人员不能轻易听 见的各种空中信号,命运在偶 然地、过份巧合地为她带来诗 的双重含义:密码或乐曲,先 于她将自己的第一首诗写出来 之前。 诗是隐秘的、给人愉悦的 ……它的节奏是足踝轻盈而危 险的运动,一首诗的形成还在 于必须先听见它,然后才出现 它的形状。不过,她知道在更 高的意义上,一首真正的诗是 什么一“完全像是一次心脏 手术”,它来自于茨维塔耶娃 在1926年5月9日所写的一 封致里尔克的信中,为此她从 不承认自己是一位诗人,而出 于对那位俄罗斯女诗人的挚 爱,她将那封信转寄给我,并 且说:“这些好信如果有人愿 意读,我乐意去按全世界的门 铃。” 这封茨维塔耶娃的信我读过,我非常愿意重读并且珍 藏它。而她将这封信寄给我,就是对茨维塔耶娃的信件的 仪式化,她使我们都变成了仪式中的人物,那像在我还不 知道的时候也为我在茨维塔耶娃的墓前置放了一束玫瑰。 书写者,传递者和接收者都被给予了应有的祝愿,这是快 乐的仪式,我感到空间正在扩展。一封信寄来远比将它直 接放在我的手上更奢华,动人。她和我同住在一座城市, 采用这样的方式,套用茨维塔耶娃的信中言辞一一“有教 会味,有孩童味,有骑士味”,“是一只神奇的茶盘。它 是浅平的”,使我们更好地分享了诗意的果实。 我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七年,这里有着重要的诗歌流派 及其持续的运动,缺乏的是多重个性的诗。这里的氛围让 我相信他们欣赏《都柏林人》的乔伊斯远胜于《尤利西 斯》的乔伊斯。这也是一个语言问题,语言与世界之间的 灭失、中断、围绕被一条过于对应的直线所遮蔽,这也是 海明威式的英雄主义,它被晚年的托尔斯泰过高地赞美成 “铁与木的风格”。这也是一种巴尔扎克式的世俗主义, 对我而言,在艺术中没有女性的梦幻气质和自然的地位, 就没有真正的情感的地位。 一封信中悄然弥漫的女性的静谧因而在这里被我特别 地呼吸到,一封信的转寄者就是一首诗的作者。,相反, 展阅那些蛮横无礼的信件, 紧咬住嘴唇。 而 冰块 流过。 这也是来自茨维塔耶娃的诗 句,在其诗集《天空在燃烧》 中。而谈及她对茨维塔耶娃的喜 爱实际上也正是谈及她的艺术鉴 别力,这样的能力在一个诗人的 发展中无疑是首要的,它与很多 人的认识相反,与我们的创造力 一道几乎属于天性,并且决定了 •个诗人一一如果她能够坚持的 话一一最后抵达的地点。 在这座城市里,她的寄居感 比我更深地散发出来一当我与 她交谈时能够体会到。或许是因 为有这样的分歧存在:她不爱这 座城市,而我爱得难以自拔,以 致于我惊讶会有人不爱这座城 市,并且如此地明确。除了对童 年那不可替代的怀念(“童年是另一个地方”,有别于所 有的地方),她反复提及的是在北方的旅行,是一个远在 美洲的女友,是地铁——那是类似于存在之谜的地下建筑 与通道。有一次,她提及在电影《尼罗河惨案》中一个不 为人理解的细节,那个濒危者是通过发送电码向外求救的 —她熟知这一信号的声律一那就是“SOS”。她说起 这个细节的时候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按动,好像这样做是必 需的,在现在。 我们有过不多的几次见面。有时,在电话中,她给予 我的印象有着一个室内女人的懒散,柔弱和面对日照、石 头、低岸时快乐的惊奇,那是某种植物的气息。……最近 的一次见面是在我的公寓楼前的理发店里,理发店角落的 一台黑白电视机上,我看见她出现在屏幕上,正在播放的 是一个有关诗歌的节目。理发师手中的电具淹没了电视的 声音,我凝视着她在那里说话,也奇怪她在那里的出现, 她有着一个美丽的形象,使得摄像机对着她久久地停留, 当镜头从她身上移开后,我的视线也回到面前的玻璃镜中 来,也回到对她的基本的、真实的或许也更持久的感受 中。 一位水上的客轮报务员着迷于为危险的足踝而旋转的 世界;一个脚穿红舞鞋的女孩,谛听着繁星似的空中信 号。 98 99'叶玉琳诗歌 YEYWiniSHIGE 洼地的春天 1 当我们醒来 昨夜一场风雨改变了一切—— 你从极地来 藉以不同的形体不同的重量 带我跳舞吧,把小小的野心扔掉 是祈祷还是赞颂 是庄严还是坦率 整个洼地的春天都在看着我们 发光的幼芽里有着不易觉察的嘴唇 2 你,一个年轻的神 腰际以下谷物一样扬起 秋风以后,有我难以承载的帆篷—— 你的结束之日便是我的开始 就在这里或别的什么地方 抛开人畜的肉体皮毛 我等待着火光照亮 静寂我熟悉这一切 因而抗拒着永恒 3 今天我们站在林木之间 年轮一层一层上升 不,它又被阳光遮覆 陷进自身搭盖的戏台 这样深的戏台 是谁把警钟当做小小摆设 并且比野草莓更早地 从一个人那里取走了它 4 我又听见多瓣玫瑰转动 在初升的光芒里 我听见山鹰飞起 直至接近深蓝 对于大地的眺望 对于一个人的爱和期待 它不是接纳 而是直接送上暖洋洋的风 5 我的眼神,相信你能够超低空传递 你能够听见秘密的谈话 在沃壤,以及风中的紫槐 脚底还裹有一丝丝设想结局 因为开端如此完美 小城补鞋匠 他不是民工潮的一员 ―那样通常会受到热闹的追赶 空旷的街边 他闲下杏盯着自己的脚尖时 甚至比一辆老鼠车 更容易让人忽视 更多时候,他的手 不能在突然横过的一双大脚前 停住— 那笑声那么猥亵 那气味多么暧昧 在灰尘与碎屑之间 他不能停住 他装作比太阳退收工 当他这样理直气壮 怀抱住叫生计的东西 生命已走过大半 这些年 除了小小的锤子钉子敲敲打打苗曲弯 弯 没有人证明 生活确实有过 另—种碍脚的疼 石门瀑布 雨来得迅猛 这一段幽闭之路 被青枝拍击出冷冷之声 看不清群峰,只剰下呼啸 从远处漂来 碧青、湛蓝、银白 又泄露到下游的村庄 怀抱着香草和水钵的少女 一阵风像受谁的鼓舞 散隐到洼地的马队中 千年沉渊在身后炸裂 溅起湿润的反光 你为谁来,坚定脚下莹洁的土地 你为谁歌,一万年的火 又长出一条水的肉身 把千年的悲苦都放在我的鱼脊上 把快乐的风灯放在你的肩头 银饰在飘官阕在摇 沉闷的钟声逝去 只留下琴弦万里 奔跑着,沸腾着 向大地俯身 东边就要日出 那未被吸干的不知名的小小芽苞 蔓生到前方的江流 清清的一条江,也许就是你宿命中的 名字 一生大爱在这里回环 只是面影已苍茫 瓯江之夜 这样轻柔的微风适合长裙 这样闪亮的流水适合浅唱 当我们走来 夜半的林荫大道辟出一块空地 替菖蒲说出两千年前的娉婷 替灵魂升起蓝色的羽毛 一只鸟睡了,又一只鸟睡了 那令人注目的巢穴就叫做梦想 而我们只要一条青青枝丫,通往低处 低处是成群的鱼儿在卵石上蜷伏 这前生的不归鸟,带血吐出一条 会唱歌的瓯江 是的,我们曾是那水中的面影 沉醉于波心无语的微茫 高高的堤岸上,一列夜车疾驰而来 又一列夜车疾驰而去 我们还在漫无目的地逛着 找着 潺潺的流水上面 大排档是另一群快乐的鱼类 在闪烁的灯光中 支起一天最美妙的时光 啊,空阔的夜;空阔的杯子 多么适合年轻的一群 这一切,我们几乎要擦肩而过 像黑蝙蝠漏掉秘密的花香 青田石雕 大师的美梦从一块石头开始: 花鸟虫鱼山脉河流 镌刻下他的华年。 一双手,继续游动 提升一■切可能的词- 大山裸现出篝火 平原滋生出风暴 好马奔腾带出苍茫暮色 果实红熟奉献出自己的根 心灵的歌停歇 半座青田,解除了绿岩的魔力 成为时间的另一种主宰—— 那里有比石头更锐利的刀锋 思想的打磨、夯实、整合 在一条线上 当星光漾起 世界睁开眼睛 小小的工棚被分成两半 永恒的记忆这样诞生—— 飞扬时像离开母体的鹰 落地时像细无声息的埃尘 有什么在开花在茁壮 还有什么需要长久地创造 在这块偏远的土地上 分不清是情感抑或是理性的敲击 —下,一下,又一下 古老的乐音零散的诗篇 仿佛不属于本世纪 也不属于谁 但它属于整座青田属于流经青田之外的血脉 莒洲:云和雾 悬崖的水还未滴尽 白色的云朵又张开手臂 我选择梦里离去 一夜白头,却被你生生捉住 你这湿漉漉冷冰冰的名字啊 上个世纪的船队 和一位老人的题辞 分明击中了什么。青青的苔蔓 使古道捌起、裙裾下垂一 这里曾掀动风暴 却什么都没有回应 明天太阳依旧从额际升起 被你锁过的容颜痴笑了三次 我不能拥有什么 却清醒地丈量出 我与一座山的距离 我与一片云的距离 所以请你原谅我 在你幽深的眼底 那封信还未发出 遥远的金沙岛 许多记忆在黄沙里走 许多注视,被海水长长地拖到身后 清晨我离开你,短暂的沉默 使心灵得以惦念和思考 总有一些日子,盼望雨住风停 总有一些真的话语、笑声 连同你熟悉的身影 出现在杜梨树下 该学哪一株芦荻的轻摆 哪一只候鸟的鸣叫 才能唤醒你的春天 我是带着惟一的愿望来看你的 那些该说的 不是另外的话 也不是另外的相逢 一只鸟又一只鸟在船舷上聚焦 四月之风将轻轻带动它们飞翔 而我真的走了 遥远的金沙岛、美丽的春天 潮音之夜,巨大的寒冷包围着我 我把未做完的梦 结成你怀中的酸枣 无人的海滩 他们说你来过 大海无声无息 作为惟一的见证,波涛 退出 乌篷船是一种美丽的错误 中途切开另一条航道 巨大的平静,将我吸进吸出 谁已经赶在大海的前面 为蓝水藻命名,为爱命名 而我还站在这儿 于深深的沙尘中埋首 想起一枝布蕾,因为易逝而芬芳 想起一个人,因为孤单而快乐 想起一句诺言,像微张的红唇,在前 方-- 而我还站在这儿 海水渐渐地漫过沙滩 大风中盖住所有的奔跑 叶玉琳,1967年生,中国作家掛会会员,著有诗集 《大地的女儿》,《永远•的花篮》等。出席过《诗刊》 第11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 爱情 Y叶玉琳 作 品 爱和写作,这两个美丽得有点孤清的名字。 在一次看似闲适的构思中,一生中苍茫的时刻提 前到来:你也像他们一样,矫情与迷乱,虚幻和 真实,空荡荡的夜晚,真不愿意搬动这些无味的 词,往你身上堆积。 在这里,爱情宽恕了原欲原罪,重又施展它 无限的亲和力和柔韧性。 我在离你五步之外的土地上重新构思我的作 品。爱情既然是神奇的、不可抗拒的,那么为之 生发的笔触间该有一股沉静雄浑的力量,它类似于徐志摩 觉有亿万双眼睛在抚摸眼前的明媚。瞧,我又把你推到了 笔下的康桥柔波,柔波中的那一支桨;也类似于张爱玲手 中的那一支花,要从尘埃中开出来。怯懦与坚强、放弃和坚 持,许是命运使然,其中的缘由难以说清。谁曾想被爱情 牵着鼻子走?但在爱情到来时,又都会毫无怨艾地为之蜕一 层皮。我用这层皮深深包裹你,让你成为世上惟一的永不散 落的线装书。 也许更为了穷极事物、显示自身的缘故罢,从前、现 在以及将来,我心中的笔不会封存。爱情是写作的休憩和 持续,写作是为了爱情的倾诉和谛听,我在二者的辩证统 一中选择生活。阳光奔泻的日子,我谨慎驾驭着思维,目 光越过众人的头顶,去寻找适合的词汇:天空、海水、树 木、丛林,一切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生命,源源不断地挤 兑笔端,充实我的内心。我写你,纯属偶然而又必然,就 像我们的相逢;我写一,同时又是无数,许多美妙事物的 结体。再越过人间和天堂的界线,性别年龄的界线,越过 生老病死离合悲欢,爱你,你就是大地,大地上的婴儿和 他的母亲。在你面前,爱有多羞怯就有多勇敢,像许多蹩 脚的诗人一样,我总把万物时序打乱,把赞美诗搞得一团 糟,美其名曰:诗歌的张力和语言的二度思维。我在作品 中找到一份“幼小的圆满”,我为自己缔造的幸福倾心。 走过千山,湛蓝的海水和白色的小木屋重又显露,感 幕前。多么精致的版块啊!除了我,谁能给你如此丰富的 人生?我默默倾听着来自四方的意见,希望对爱情的不同 理解,使我的作品产生多层次的韵味,也希望由此团结一 切可能的力量,为世间多一份不同流俗的爱振臂扬威。 有时我把爱情说给自己听,这其实是冒险,朋友们也 善意地批评过我的狭隘和盲从。要知道花朵总在霜折的时 候开放最美,流水在拐弯的瞬息才递送浪波,我爱选择满 城梦醒时分,淡淡写你从此逃逸如一只纸筝。不是没有 苦,心灵一片漆黑的日子里,唯有写作,这项单调而富有 创造性的身心操持,能把往日好时光重复直至淹没。爱情 因太多的遐想和忧思而不可避免地变奏和粉碎,作品的描 述也因为类似的悲剧意味而打动尘寰,所谓悲剧就是美, 十八世纪古典主义轻易揭穿了这一真实的谎言。 对于写作,西方还有"文学疗法”这一新说。对于那 些受丈夫虐待离家出走的,被家庭遗弃自幼受过心灵创伤 的、甚至精神不太正常的"问题女人”,作家通过启发和 鼓励,让自己的“患者”积极投入到文学中去……我不是 她们中任何一员,也不期望世界每个角落都能成立一个专 门给人治病的作家工作团,但用写作来宣泄内心,倾诉衷 情、减轻压力、再造新我,这点是毫无疑义的,我愿意看 到这种结局,在无数像我们一样缱绻离聚的故事之后。在爱中与世界相遇 读叶玉林诗集《永远的花篮》 M马永波 只有在爱中,人和人才能真正相遇。在灵魂图景大面 积荒芜的时代,也许,只有爱才是惟一的获救之途。而没 有更伟大的爱,没有把爱当做超越相爱者个人之上的客观 之物,爱也只是欲望方程式的一个解而已,是我们短暂的 尘世存在不可挽回的消亡中绝望的游戏。玫瑰开了又谢 T,玫瑰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开放和凋谢都是在一个永恒的 本原中发生的,不知道一切其实都不会消逝,消逝只是在 人的眼睛中开始的。正如云层上的月亮其实一直在那里闪 亮着,是云层遮住了人的视线。我们往往习惯于从理性 的、逻辑的、经验的角度去看待事物,把我们的感官所无 法触及的领域视为虚无的黑暗。真的是这样吗?那个经验 领域之外的存在不是个本体论问题,毋宁说是个方法论问 题,是你以何种观念去观照的问题。人心里必须有一个先 在的图式,然后才能看见事物。有什么样的观念就对世界 有什么样的认识。世界也许并不是我们看见的那样。世界 存在着,树木、花朵和太阳,存在着,但它们是何以存在 的,它们存在的根源在哪里。当事物的存在不再是惯性的 自然而然,而是成为一个问题和恩赐时,我们便知道,此 世界也是彼世界,此处消亡的,在彼处必获永生。消亡的 只是事物在现象界的虚幻投影,任何事物都是永恒存在的 一部分,因此,生生灭灭也只是这永恒本原的创造涌动。 在这种光照下,事物的消逝所带来的不是绝望的悲伤,而 是一种欣喜。我们便会以感恩的心情对待任何磨难,知道 自己也像树木、花朵和太阳一样,是向着彼世界而生的, 消亡其实是新生,是以永恒存在的恩赐拂去我们在世界中 的短暂蒙尘。我们不再为事物的消亡而悲叹,因为我们明 白,在此世界分离的,在彼世界会合而为一,在大自在的 生命环舞中联结在一起,在永恒的怀抱中嬉戏。因此基督 说,你必先放弃你的生命,才能获得生命。 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中,叶玉琳展开了她至纯至美的 灵魂图景,以清雅脱俗的古典方式为我们唱出了健康、感 恩的爱情颂歌。在极尽爱情中复杂微妙的 诸种情态方面,诗人显示出蚀骨的笔力。 在这里,我想重复几年前为她的另一本诗 集写的文字——她几乎所有的诗都可以作 为爱情诗来解读。她写到了爱情的幸福 (《裸夜》),激情之易逝(《红草莓》), 回忆时的孤独凄清(《永福花乡》),真爱 降临时的狂喜与心痛(《珍珠泉》,真情消 失的内心挣扎(《情节》),梦醒时分的孤 独(《音响》),缘起时的美丽心动(《转 折》),美好事物被摧残时的呐喊(《路过 一个被废弃的花园》),真情难逃桎梏的痛 苦(《鱼冢》),守卫爱情的坚强(《永远的 信约)……可谓悟透了爱情的真谛,既有无 语凝噎的执着,也有面对缘聚缘散的云淡 风清。诗人善于以自然意象为隐喻,不仅使诗歌的意境蒙 上神秘的凄美,更重要的是衬托岀诗人在人本上的洁净。 花草植物遍布山川,其中所负载的是高洁、热烈、缠绵、 痛楚、欢乐的情愫,在这个有欲无情的年代,显得多么孤 独和宝贵。可以说,诗人的情感类型多归属于传统的隐 忍、坚贞和牺牲,她的诗歌是对日益丧失的传统美和价值 观的维系。她所不屑的是鲜花包裹着的肉欲,而是能够引 人超越日常沉沦状态的真爱。爱情在诗人那里已经远远超 越了自身,成为一种美与真的象征,成为生活神秘而强大 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使人从包围着他们的欲望的沮丧中 解脱出来,把他们从低处带往明亮的高处,置身于崇高精 神的晶莹稀薄的空气中。当然,这空气会使人更加孤独, 但透过它可以更清晰更真切地看见世界。.爱没有成为遁世 的逃避和短暂的安慰,通过爱,个人的痛苦得以与一个更 伟大的源泉接通,既超越于人世轮回的沉沦,又没有因蔑 视肉体而遭到现实的惩罚。正如鸟只有挣脱云层才能返回 大地。这样既超越又深入的爱,具有对现实和精神的更大 的包容性。 叶玉琳诗歌中对自然意象的调用,绝非只是一种美的 装饰,而是直接成为人格本身,这种人本与文本的统一, 在当下汉语诗歌写作中是不多见的。我们不是见惯了在现 代语言学的借口下用能指和所指分离来掩饰内在空白的游 戏吗,我们见多了一堆堆华丽的辞藻而灵魂却不在“现 场”的所谓诗歌。人们已没有勇气让行为与信仰保持一致 了,所以"不及物写作”、“中性写作”、“零度写作” 才会如此风行。诗歌最终蜕化为能指链的无穷滑动,再难 看到真诚心灵的闪光。小叶在自然意象的调用中,其实渴 求的是通过爱与自然大化的重新合一,而向自然的归化, 也就是对人的物化沉沦的抵抗,就是在瞬间渴望永恒的冲 动。卡夫卡曾经说过,“永恒必须还原为具体事物”。对 自身有限性的超越必须也只能在一个个瞬间实现,超越必 须行为化,它并非一旦达到就不变化的状态,只是一次次 行为。在爱情中超越有限而与大化合一,发现已经失去的 团结和一致,重新获得自由,这是人类生存的最原始的条 件。这样的主题在帕斯的《太阳石》中得到了很充分的诠 释。诗中最惊心动魄的是马德里的安赫尔广场上的场面: 一对情侣在轰炸时做爱。 而当诗人能够从事物(也包括爱)的短暂中看到永恒隐 现的真容,她心中所留下的就不仅仅是对消逝的悲哀叹 息,而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情怀油然而生——"世界在体 内层层升起,异常的美/借助波浪滚动,然后消逝”,这 种几乎已臻化境的内外合一,我想绝不仅仅是瞬间的状态 女性诗歌 的另一种面貌 论叶玉琳的诗歌创作 女性诗歌是世纪之交中国诗坛的热门话题之一。诗学 界对女性诗歌的内涵有多种说法。有人认为女性写的诗就 是女性诗歌;有人认为,所谓女性诗歌,是一种与女权主义 密切联系的文学现象,因而特指那些专门表达女性性别意 识的诗;也有人认为,女性诗歌存在着超性别现象。这种争 论当然必要,但必须立足于女性诗歌的创作实际才具有诗 学意义。有一点可以肯定:女性诗歌必定出自女性诗人之 手。 在目前有一定影响的女性诗人中,叶玉琳的作品不算 太多,除了在报刊上发表的一些诗作外,她只出过两本不算 太厚的诗集:《大地的女儿》(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和《永 远的花篮》(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不过,这两本诗集都获 得了特别的待遇:前者被收入“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并获 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提名,后者作为“诗刊社诗歌艺术文库• 1999卷”出版,同时被《诗刊》社授予该文库的优秀诗集 奖。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注意,时下的许多文人(包括一 些诗人)都喜欢对作品进行包装,他们总是对时尚很感兴 而已。从小叶的诗中,我们得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 在一个没有爱的世界如何生存,如何保守性灵。这样的智 慧就存在与诗人的诗歌之中——“在理想的高度/眺望和 陨落/难道不是同一种付出”(《思想者》)o而当我们听 从诗人的劝戒,"知道谁都将从这里穿越过去/停下意味 着死亡和虚无”时,我们也许就能在时光的花园深处,在 绿叶掩映中,看见"水声中一对人儿已偷偷变换了姿势” (《红土岗之夜》)o 2001. 10. 17于哈尔滨 J蒋登科熊辉 ----------- 趣,比如为作品取一个很诱人的名字,或者通过媒体进行炒 作,想以此打入“市场”。其实,诗歌是不趋时尚的,它需要的 是沉淀。我们很少见到关于叶玉琳诗歌的评论,她也许比一 般人更明白诗歌这条路应该怎样走。 我们由此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叶玉琳的作品不多, 她又不擅长于包装炒作,那么她在诗坛上享有的较大声誉 从何而来呢?这当中肯定有一些值得我们关注的话题。 一、女性诗歌的另一种面貌 对人的价值的关注是现代诗歌的基本艺术取向。但在 许多女诗人的作品中,这种取向往往转化为对女性自身特 征的关注,从而不自觉地在诗歌中流露出对女性性别意识 的偏重。一旦出现这种偏重,女诗人的行为空间和表述可能 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折损,因为任何感情的抒发只有突 破性别的局限,才可能在更广泛的读者群中引起更大程度 的共鸣,倘若局囿于某一性征,势必失去部分情感资源和诗 美取向。叶玉琳看重的主要不是性别意识,而是性别的价 值。她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实在的人,在本质上与男性并不 存在差别的人,并由此完成了从对女性价值的观照向对人 的价值的观照的过渡。不同的是,叶玉琳用了女性所具有的 独特细腻的审美方式去艺术地打量人生,用了她不倦追求 的艺术风格去凸现人生。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的地位是很低的,不但在男性 眼中是一种附属,而且女性自身也认为比男性低一等,自愿 接受男性社会的压制,甚至奴役。在获得了解放后,在开放 的文化语境中,女性关注自身是必然的,这也是女性自我认 识提高的一种体现。但是,这种自我觉醒的意识在女权主义 和女性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又出现了一种自恋甚至自虐倾 向,比如,有的女诗人不是关注自己在整个社会和文化中的 位置与作用,而是不断张扬内在的本能欲望,大肆歌唱“黑 夜意识”、自我发泄等等,她们试图从生理方面去突出女性 的特点和优势。这种身体主义的写作,固然是对过去女性缺 乏生理自主权的反叛,但这并不是女性获得解放或争取权 利的主要方式,甚至可以说是女诗人对女性的新的亵渎。这 类作品消解了女性情感的纯真因素,消解了支撑女性独立 的精神与理想,其结果是自愿在精神层面成为一种现代的 “玩物”。换句话说,在当下被许多人肯定的女性诗人那里, 她们除了自我玩味女性的性别特权之外,较少关心自己在 社会生活中除生理以外的其它位置和作用。这种片面的自 我打量和审视,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女性的生命(也 许只是生理)本质,却难以在更广阔的层面上真正揭示女性 全部的本质。有些研究者出于对女性诗歌性别意识的看重, 而把•些颇有成就的女诗人如冰心、郑敏、陈敬容等排除在 研究视野之外,这实在有点偏颇。 作为女性,叶玉琳并不反对张扬女性的自我意识。在女 性诗歌的发展进程中,不管是强调女性和男性的差异与独 特性,反对写作中的男性话语权力,还是为女性自身在文化 发展的线性时间中取得一席之地,女性诗人们无疑倾注了 相当的精力,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肯定她们的同时,另 一个重要的负面影响也不容忽视,那便是不少女性诗歌仅 停留在"女性”层面上,有的甚至不自觉地走上了迎合男性 的世俗之路。谢冕就说过:“新时期女性写作为反抗男性霸 权所进行的努力,至今留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但在当今的市 场经济的笼罩下,新一代的女作家却表现出对于世俗的迎 合。她们不是如同年长一代作家那样拒绝男性的趣味,而是 竭力体现出配合的趋势一一她们不仅不反对男性的'窥 视’,而且主动地展示”。(<2000中国年度文论选》)与这类 女作家不同,叶玉琳的诗歌主要不是在女性层面上寻找出 路,更不是从生理感受和生理追求方面去实现女性的自我 意识,而是将自己作为社会生活中普通的一员去展示自我, 追求她的人生理想。她的诗是她独特的生命体验凝结的心 灵之声,除了抒写自己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各种体验,她还 写母爱,写纯真的爱情,甚至写温暖的人文关怀,我们可以 从中看到女性诗歌的另一种面貌。 与那种“只注重曾经拥有而不注重天长地久”的“新新 人类”的爱情观相比,叶玉琳似乎太过传统了,她认为有些 缘分是不可改变的,值得她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候和呵护。她 在《回首总依依》中写道:“我可以不再回首/对你我从来 一诺千金”,这是叶玉琳忠实的爱情观。在今天很多女性作 家大肆渲染感官的快感而不看重情感升华的话语环境中, 叶玉琳的诗无疑是对纯洁爱情的回归和捍卫。在那些被“文 明"糟蹋过的女性作品里,叶玉琳的诗有如一汪清泉,给人 以清新、明澈的感觉,让我们感受到在物欲横流和价值淡化 的年代,生活或多或少地给我们留下了一片亮丽的栖息 地。《子夜你来看我》有这样的诗行:“推开西窗东窗/我把 纤丽光洁的地板拖了十次/任敲门声不退不早不偏不倚地 滑进/任永恒的子夜情人的眼睛到处定格。”这样的题目在 有些女诗人笔下也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欲望的煎熬,但叶 玉琳却是把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地板拖了十次”,朴素而 真诚地揭示了诗人对“情人”的诚挚,那是一种既保持了女 性的尊严又体现出女性细腻个性的独特体验。比起那些以 浓妆艳抹的媚俗姿态等待“折磨”的所谓诗歌,叶玉琳的诗 多了一些动人的人情,也多了一些高洁的品质。 诗是诗人用生命写成的,是诗人的心灵之音,源于诗人 真实的生命体验。生活不都是美好的,爱情有时也会显露苦 涩。有些诗人只为爱情的甜蜜而歌唱,却难于接受爱情的忧 伤;有的诗人索性将爱情写得完美无缺,却疏离了真实的生 命体验。事实上,苦味和甜味的叠加才是爱情的真实。叶玉 琳在品尝爱情的甜味的同时也承认爱情的苦味。在《给爱 人》中,她这样写道:"想你的时候就拨开青草的啼鸣/那 紫色的咖啡汁/何尝不是我一生的真实”。美好的相思,引 发诗人“拨开青草的啼鸣”去搜寻往事中的点滴,那份真挚 的情感在现代文化语境下已经有些边缘之感,但在叶玉琳 那里却是一种优美的回味,她并没有因此而像某些女诗人 那样写出充满自虐意味的现代“闺怨”诗。爱情似醇酒,有时 浓烈有时薄;爱情似咖啡,有时苦涩有时甜。叶玉琳对爱情 的体验是真实的,“咖啡汁”样苦中渗透着甜的爱情是她“一 生惟一的真实”。 在有的女性看来,“占有对方”是爱情的最终目的,在这 种观念的支配下,她们忘却了理解和关爱才是建立和稳固 爱情的基石,因而她们难以获得爱情,也就难以在精神上占 有对方。由于强烈的占有欲望,有的女性便不择手段(包括 非爱情的非人道的手段)去征服对方,并以对方为自己耗尽 一生而感到女性的崇高。叶玉琳不同,在《给爱人》这首诗 中,她端详着熟睡的爱人,不觉流下了愧疚的眼泪,丈夫的 脸因持家的劳累而憔悴得布下了深深的皱纹,她认为一切 罪该自己,"没有哪一位君王/像我一样/苦苦掠夺”。诗 人懂得爱,理解付出,她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 女人。 我们说叶玉琳的诗歌体现了女性诗歌的独特面貌,还 在于,她除了抒写与女性生活、生命有关的题材之外,又不 把自己的人生与艺术视野局限于此,她还写故土乡情,写祖 国人民,写亲情友谊。这在有些女性主义诗人那里属于"异 类”的题材和主题,使叶玉琳显得更加丰富,使她的诗也更 具有魅力。 叶玉琳的诗让我们感受到女诗人细腻而丰富的情感世 界。尽管她的诗依然具有浓烈的女性色彩,但透过这些富有 女性意识的诗篇,我们可以体会到女性诗歌更独特的艺术 风采和更丰富的诗学价值。 二、“恒”与“变”中的生命体验 嘈杂混乱是现代生活导致了人们的生命中浮躁、偏执、 苦闷等情绪体验。这主要是由“恒''与“变”的矛盾引起的。我 们所说的“恒”,主要是指在社会生活发展演进中,人的本性 所具有的那些具有承续效应的恒定因素,比如中国人对天 人合一的宁静安适的生命境界的追求,对自我实现的渴望, 对和谐人际关系的看重以及对真挚情感的向往等;而“变” 则是由于时代环境的变化所导致的一些新的东西,与“恒” 的因素形成反差。但二者都是相对的,“恒”“变”可以相互影 响,相互补充,相互促进。诗人最敏于感受各种变化,他们常 常是新的思想和观念的发现者、传播者,但诗人不应该是没 有根基的人,面对变化,他们不应该是一味地追随,而是以 已有的“恒”的因素作为参照,艺术地评判各种变化,并通过 艺术创造将具有生命力的“变"的因素逐渐转化为“恒”的因 素,一方面给现实的生命以净化,另一方面可以凝定出新的 “恒”。 叶玉琳较敏锐地感受到了现代生活的复杂多变,并对 现代生活的现状有较深的了解和把握。她总是试图超越现 实,去寻找那些与人们的恒定追求相一致的东西。她通过对 人生、现实的多方面打量,发现在花花世界的背后,有很多 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一如母爱,一如友情爱情,一如对乡土 和大地的眷念。任时光流逝,任生活旋转,诗人始终为拥有 了生命中那些“恒”的东西而感到充实,因而也就竭尽全力 去寻找、去发现、去歌唱。 时代在变化,人们的价值观念也在变化,但有一些恒定 的东西却没有改变,最多只是变换了新的形式和增加了新 的内容。比如叶玉琳心目中的母爱。母爱是叶玉琳一生中最 宝贵的财富,母亲是她的启蒙老师,母爱的身影常伴左右, 即使在长大以后,诗人也时常想起儿时的故事,想起与母亲 相依为命的日子,感受母女之间的深厚感情。女儿是母亲生 命的延续,叶玉琳甘愿用自己的努力去弥补母亲为照养儿 女而失去的青春和成功,她的成功便是母亲的成功。她在 《母亲树》一诗中写道:"……五月的河滩长满了贫穷的陋 习/我们紧紧依偎在水泊中央/驱散着风暴/互赠内心的果 蔬〃命运这样安顿于我们:/从一出生到永久/我们还有什 么理由/不能替母亲找回另一些火苗/放入岁月的罗筐 中”。只有女诗人才有这份细腻,只有女诗人的感受才有这 般深刻。 诗歌写作是个人行为,离不开“我”,但任何一种进入诗 歌的情感只有突破"小我”,才能在更广泛的层面上发挥传 承文明的艺术效用。叶玉琳不仅歌唱母爱,而且母爱给了她 熏陶,使她拥有了一颗充满关爱和善意的心,这使她的诗充 满爱心,充满人文关怀。在《冬日广场上的女郎》中,她为“女 郎”的经历垂泪,她关心着“女郎”的人生目标,诗中体现的 有同情,也有近乎带泪的为“女郎”归宿的祈祷:“风尘是什 么女郎/我知道我无法对你说出更细小的愿望/回家吧 回家。”同情之心源于爱心和善良。"在城市庞杂的市声 中”,那些远离家乡远离母亲的“春天的持花者”的悲苦命运 在叶玉琳的《春天的持花者》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有“山中 卖兰草的女孩”、“河边浣衣的盲女”等,都成了诗人善良的 诗行关注的对象。这些都让我们觉出了这样一个道理:爱心 以及由此而生的善良和同情之心是恒定不变的人文精神。 叶玉琳出生在闽东乡村,自然、朴实便成了她不变的性 格要素,正如她自己所说:“最自然的总是最美的。”在《永远 的花篮》后记中,诗人写道:"这个季节,没有红鸟,太多的夜 雨,太多的喧嚣,把人心逼上甬道。那些被高贵人视为高贵 的玫瑰、牡丹,带着满身的露水和红绿纸屑,一一招遥过市, 我看不起它们,却要被嘲笑,直到把我的灵魂弄出伤口。”在 浮躁和虚假充斥的城市,诗人在高楼的屋檐下常想起“梦里 水乡”,想起故乡“新年的啖呐”,想起乡民们的朴素真实,那 片乡土便成了她真实情感的寄托,成了她一生最眷念的地 方。故乡对诗人来说就像是母亲,是期待,也是关怀,曾经生 活过的那座小村庄成了她梦牵魂绕的地方:“……她是一个 母亲/以大地的名义把那张旧船票收藏〃她为你瞩目/也 为你幻想/当心灵接近梦境/哪怕无助的歌再也无力应合/ 她张开月亮的胳膊/一头搂着故乡,一头搂着异乡”(《远 村》)。《旭日升起的扬家溪》、《太姥山》等诗篇都抒发了类似 的情感。 对故乡的热爱,也影响着叶玉琳诗歌的题材和主题,她 的不少作品都是对故乡风土人情的刻画。闽东靠海,与“水” 有关的故事自然很多。《清明家乡海》表达了闽东“识水性的 子孙"为家乡的丰年“祈福”,并且在“唱吧,兄弟/流吧,泪 水”的感人场景中抒发了“为静美的家园陶醉”的情感。《中 国的某个小渔村》则描写了一群“年轻、潮湿、脚趾粗黑”的 经常远洋的捕鱼手们古老而单调的生活。当然,在新的文化 语境中,历史的步履在艰难的挪动中也能见出文明的进 步。叶玉琳钟情家乡的风土习俗,更为家乡的新变而兴奋, 《阳光三都》便充满了变化的喜悦。 更深层次地看,叶玉琳对家乡的情感是建立在对大地 106 107 的热爱的基础之上的。她的诗不仅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饱含 深情,而且“从江南到大漠,从秀碧到苍黄”、“雨雾江南”、 “水乡”、“西行列车”上的所见、“太行”等都被在她的作品中 闪射岀独特的光彩。季节更替,花开花落,月盈月亏,都因诗 人细腻的情感和锐敏的观察而蕴含浓浓诗意。叶玉琳的足 迹不一定踏遍了大江南北,但她的眼光触摸了大地的各个 角落。叶玉琳的第一部诗集名为《大地的女儿》也许并非出 于偶然,她就是大地的女儿,“这一片热土”让人觉出了诗人 的胸襟,也感受到她的作品的独特分量。 在“恒”与“变”交织的现实中,叶玉琳本着自我,本着自 我的那份朴实自然,透过生活中的那些虚假和幻像,她体会 到在人的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是不能改变的,是值得人们去 追求和培养的。她抒发母爱,但同时把这份爱升华到对生命 的关爱;她抒发对乡土的热爱和眷念,但同时把这种感情升 华到对大地和自然的热爱。善良、友爱、故乡、大地、自然、爱 情以及生命本体,有如一道道恒定而亮丽的风景,永恒在诗 人的生命中。 -三、诗歌创作中的艺术创造 通过对真实的生命体验的表达,叶玉琳的诗体现出与 众不同的个性和品格,初步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叶玉琳的诗歌总是尽量摆脱平淡,而去追求新鲜和意 外的语言。她的诗歌语言清晰自然,具有流动感,因而使她 的诗具有较强的形象性。《果实》的第二节:“阳光的寓所,管 弦般的清风初动/好节气是否都能照临/前生高悬的另一 树花缨/果肉般光洁的命运/也不是不让歌儿慢慢圆润过 去/扬穗时怎样倾听落果的烦忧”,清风似管弦,命运似光 洁的果肉,落果有烦忧,让人感到一切都可以触摸,一切都 是有形有情的,诗美也就自然产生了。 有时候,诗人审美视角的转换常常可以给诗歌语言带 来新奇的艺术效果,“实”与“虚”的独特搭配,语法上的新颖 离奇,都是这种转换的具体表征。叶玉琳的诗中经常采用类 似手段,体现出诗人驾驭语言的特殊功力。《果实》有这样的 诗行:“扬穗时怎样倾听落果的烦忧”,烦忧可以听到,诗人 显然是将心灵的感觉异化为听觉了。又如《母亲树》中的几 行:“五月的河滩长满了贫穷的陋习/我们紧紧依價在水 泊中去/驱散着风景/互赠内心的果蔬。”“陋习''在河滩上 生长,内心的爱意可以像“果蔬”一样互赠,这些其实都是 “实”与“虚”的搭配造成的“非文理化”的诗美的效果。另一 方面,叶玉琳拒绝让华丽的词藻入诗,她追求朴素自然的语 言风格,这也许与她为人的朴实相关,与她自然而不矫饰的 诗美追求相关,但她不拒绝诗歌语言的陌生化,陌生化常常 是诗人艺术创造力的体现。 意象是诗歌重要的艺术元素,它是诗人主观的情感与 具体形象的结合。不同的诗人因情感体验和艺术追求的不 同而会在诗歌作品中选用不同类型的具象作为情感的寄 托,意象也就具有了诗人的气质和品格。一首诗如果没有意 象,诗情表达必然会受到限制。叶玉琳诗中的意象大多是自 然意象,“梧桐冷雨"、“洞箫”、“睡莲的梦”、“芦苇”、“黄昏的 树叶”等古老而忧伤的意象在叶玉琳诗歌岀现的频率较大, 构成了她追求自然、宁静的人生意蕴的基本格调,这恐怕与 诗人生在农村,受传统文化的浸染和乡村恬静生活的陶冶, 从而形成了自然朴素、纯洁略带忧伤的性格有关,这些都是 她的生命底色。闽东山水在叶玉琳的记忆中是一道永远抹 不去的风景,她的诗似乎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 汽,“大海”、“波浪”、“河”、“航行”等意象在她的诗中也时时 出现。在意象营构的过程中,叶玉琳受到了许多诗人的直接 影响,她诗中的有些意象有明显的借用痕迹,如《雨雾江南》 中的“雨巷”和“油纸伞”两个意象就是从戴望舒的《雨巷》中 借鉴过来的。有些意象在文化演变中逐渐沉淀下来,被赋予 了比较特定内涵并凝定为一种传统,成为后来的诗人进一 步创造的基础,比如“月亮”代表思念(思念故乡、思念亲人 朋友),"松柏”象征高洁和坚强等。诗人借用这些有文化意 味的意象,可以使自己的诗变得厚重并富有文化底蕴。 叶玉琳比较注重诗的音乐性,甚至像《春天的持花者》 这种比较自由的作品,也有明显的节奏感和旋律性。这首诗 通过卖花女的所见所闻所感,将都市的繁华与她内心的凄 凉相映衬,于是就有乡愁和卑微袭来,这乡愁,是一种具有 音乐状态的情绪体验。除了注重诗歌的内在节奏外,叶玉琳 也注意对诗歌外在音乐性的建构,押韵(尤其是使用韵脚) 是她用得较多的方式。如《仲秋》,每一节的最后一行都押 “洪亮级”的“江阳”韵:装-方-香-挡;《远村》也是每一节 的最后一行押“江阳”韵(响-让-花一藏-乡)。这就使她 的作品具有了难以言说的独特美感。在不少人认为格律音 韵限制诗情的今天,叶玉琳对诗歌韵律感、音乐性的追求体 现了诗人对诗歌文体探索的自觉意识。 叶玉琳的生命中没有华丽,没有矫饰;她的诗歌也十分 朴素真实,她不迷信“潮流”和“派别”,她本着自我的品格去 写作。作为女性诗人,叶玉琳既知道这个角色的独特性,也 明白这种独特性不是特权,能够在坚持女性个性特征的基 础上打量开阔的人生与现实,以纯美的眼光追求情感的真 挚、纯洁和艺术的独创,取得了可喜的收成。从她的艺术探 索中,我们看到了女性诗歌的另一种面貌,我们也有理由相 信叶玉琳在未来的创作道路上会走得更好。 2001年5月15—20 H于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路也诗 歌 LUYESHIGE 挽留 此刻,诗歌多么虚妄 所有形容词都令人嫌恶 只剩下那些不及物动词是真实的 脉搏跳动,像狂风中的火苗 呼吸深陷在泥泞里 心是一只折翼的鸟 墙壁白绿相映,在徒劳地祷告 输液器里的点滴替代钟表计量时间 阳光在窗外怯生生地伸缩爪子 万物焚烧,增加着新的刻度 天空蓝得犹如复写纸 谁都要到那里去 我们会像一只茶杯那样被轻易打碎 像花朵被生生摘下,扔进污沟 像一盏小小油灯忽闪着熄灭 整个世界,佝偻起腰身 疼痛一点点开掘土壤,像只老蚯蚓 连指甲也会积劳成疾 谁都要到那里去的 仿佛隔着茶色玻璃 那边望得见这边,这边望不见那边 只有清明这天可以相通,两边的人彼 此想起 唯有这件事情无法抗拒 这是天下最高的法律 我们在爱情和荣誉里浸泡过的肉体 像一只酒瓶里的人参 在星一样远的岁月里渐渐失去滋味 变得跟一块棉纱或铝合金无异 谁都不会躲过去 谁都不会像轮船绕过暗礁那么幸运 今生到达的任何地点 都不过是通向那个终点的驿站 当生存开始借助于一根木拐杖 那表明躯体已比枯败的树枝更僵老 当涂了蜡的彩纸扎成花环 为什么那么多的鲜艳竟可以汇聚成 悲哀? 人生从子虚走向乌有 自出生起就开始倒计时 其实三万六千日只是同一日 光阴迅猛,如同车轮吞噬道路 为什么为什么我走过大街和人群 在任何一块玻璃亮晶晶的映照里 看到的总是童年? 那些衣冠楚楚的药瓶是一种承诺 被委以起死回生的重任 我发誓——要让你活下来. 我要与大地上凡能发出响声的事物 一起吟唱,把你挽留 用意志的铁钳把生命的螺丝重新拧 紧 用愿望的电气焊将知觉的琴弦再次 接上 让比化工厂管道还密集的血脉继续 奔流不息 这些念头过于强烈,使我自己产生晕 眩 使星球的公转与自转也改变速度和 方向 我还要大声地、大声地诅咒疾病 用我所通晓的每一种语言 以及此种语言所能达到的最恶毒的 程度 以便从中引申出微茫的希望来 把无当成有,把绝望当成激情 当悲伤已夺走了全部泪水 我只会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它只属于风和 静寂 一片沙滩或月光下的杨树林 也许比我们更接近真理 汗流決背挣来的蝇头小利正在发毒 婚戒和纪念碑发出空空的回音,骨质 疏松 哦,我们,永远在加减乘除的我们 108 109 不过是化学方程式里的物质与元素 土壤里的磷,沸水壶里的喧响,交响乐 的音符 最终还将是书面文字里的一个语气停 顿 风发疯地刮起来,大雨滂沱 墙角布满象征或隐喻的阴影 这白绿相映的墙内的空间多么狭小 在它之上是天空,是全世界的屋顶 世界的主题思想是否该总结为光明? 太阳像盛世的皇帝,勤勉地上朝 灯光又以绝对优势为黑夜加冕 使之趋于白昼,如果 我们永不疲倦地睁着双眼 并像猎狗追逐野兔那样追逐欢乐 是不是,是不是一生就可以成为三生? 我发誓一要让你活下来 是的,连我的牙齿也充满决心 连我的骨骼也充满祈祷 在废墟上建一座花园 所有鲜花都年方二八 空气健康得足以把内脏感化 是的,如果这个地球已经衰朽 那就让我们缔造一个新的地球 洪楼 无论走到哪里,将变得多么衰老 洪楼都使我痛苦 我没法告诉命运另找出路 法桐裹了又裹的洪楼 把蔷薇根植在心里的洪楼 被某个事件劈成两半的洪楼 书本摊放在膝盖上的洪楼 那红红的是戴方帽的屋顶 那白白的是总爱害怀乡病的桥头 那银灰色的是还在祈祷的哥特式教堂 它的尖顶衬得天空更高,岁月更长 沿林荫道走来十七岁的我 为了语言和某个窗口而准备的我 目光细密地凿着时间的墙 110 风在每一个路口安置了渴望 四年,像一口幽深的小井呀 我掌握了使自己愈来愈贫穷的本领 未来,所有光荣一劳永逸的居所 早就被掏空了内脏 海鸥牌墨水和花纹信纸 简易床头灯,玛格丽特•杜拉斯 风中纯洁得有些羞涩的蓝窗帘 它们仿佛从来如此,永远不会消失 想象因足不出户而熠熠生辉,谁知道 明天能发生什么呢 喜欢的事情像花园倒映在心上 世上最不缺乏做梦的素材 在古典文学试卷上 我写下了新闻学的答案 教室是八边形的,镶镂空花边 天知道是谁在桌面上刻写了: “爱情是一种谎言" 夏天分外美丽,有诱人的躯体 知了像列强瓜分了所有树木 愿日子有个铜把手好让我将它紧紧握 住 为什么我使用的汉字连笔画都没有 为什么总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多少汗,多少血,多少蛋白质和核酸 都被涂在纸上,又抹去 破碎的音乐像烈性酒 寂寞的女孩儿用手指梳理着长发 我该活得更好一些 如果没有星期五下午的会议 没有拖鞋一样扁长的面包 没有刺鼻的香水味 那一年,我一直都在和一个地址恋爱 用牛皮纸为暗生的怀念打小小的棺材 在月光下谈论男人像谈论丝袜 激情是滑丝的水龙头,大胆而仓促 幸福更像一个美轮美奂的传说 五瓣丁香使我停下脚步 可怜的我呵,为一瓣小花停下了脚步 故事的尾声写在一个深秋的午后 全世界的树叶在一秒钟内统统落光 来年新长出的叶子都是诅咒 在风里飘成片片片挽联 青春多么疲乏 自己搭起舞台又将它推倒 我孤单地孤单地活着 为了防止哭出声来 我得赶快背过身去 这里,最后一抹阳光犹如命运 斜挂在西楼的檐角 所有幽怨都凝聚在一朵凌霄花上 时间渗进悲哀就像水渗进土壤 鸟儿衔着残缺不全的字句飞来飞去 我钟情的名字在草丛里不息地闪光 在这里,我巳厌倦了做个诗人 多想一文不名地去流浪,客死他乡 遗嘱是祝大家万事如意 远去和未来遥遥相望,从不开口说话 在没有灵魂的日午 世界渺无人迹,只剩下了我 手中米黄色草帽系着绿色缎带 典雅得如同一件文物 裙子上的图案像秘密的爱情 像萨福或李清照的只言片语 像转瞬即逝的虚妄 除了心跳我听不见别的声音 除了风我看不见别的景色 亲爱的亲爱的洪楼,我已到了必须离 开的时候 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 一出戏的结尾遥遥呼应开头 沿着潮湿的墙根道路通往何方 应该首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 我想说的话简单而费解 我的目光敏感,却也笨拙 用天下哪种语言唤你呢,洪楼 我来过了又走了,白纸黑字般鲜明 可是我真的,真的已经来过了吗 所有心思只有你最懂 刚刚向前迈了一步便开始怀旧 你要默记下我所有的诗篇 你要保存好我插上窗框的灯芯草 很多年很多年都会过去 我知道你的名字仍然会叫做洪楼 当人海把我小小的身影淹没 当思念像旗帜一样呼啦啦飘起 当时光把你我变得彼此无法相认 当一切海誓山盟都悄悄变轻变浅 挂上树梢,又被灰蒙蒙的大风吹走 第十个冬天 跟第一个冬天一样,阳光就那样照着 一直一直照到了今天 你看,那被抛弃了的天空 远得像异域,像另一种族 冬天,以素面朝天和坎坷取胜 冬天,冰冷的空气里开出花来 我的两腮咕嘟成陶罐形状 包裹在棉絮里的心儿那么骄傲 我用一个个冬天丈量我的生命 生命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缜蜜的日历在最后凡页变得惨烈起来 转眼这个世纪已暮霭四合 转眼连最坚实的记忆也变成泡沬 我在冬天里出生,长大,相爱,并且仇 恨 还将在冬天里死去 我必须效忠于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吗 这神采飞扬的孤独,这美好的贫困 被冻得瑟缩的星辰格外明亮 灰墙上枯藤勾画出的线形那么清晰 我紧而又紧地怀抱着一个小小愿望 我早就被不能发生的事情所安排 树林和风心照不宣,路面和车轮心照 不宣 白石桥和它下面结了冰的流水心照不 我和谁心照不宣呢? 什么都没有忘记 可是一切都难以想起 一生多么漫长呵 十九岁那年的困顿至今没法结账 到处都灰蒙蒙,灰蒙蒙 世界只剩下如同某种痼疾的颜色 语言只在肚子里流淌 望着太阳,它有废墟的表情 我疑惑它是否还跟钱币一样有闪闪的 两面 干树枝昂视天空,微微颤栗 一副静候处决的姿态 我的目光跟大海一样铺展 我的嘴在掩映的长发中低语 从我的血脉中传出冰雪封冻的讯息 在一条生满疮痍的街道上怎样安置家 园 一簇枯萎的患了疱疹的维菊如何用来 表达爱情 绒线帽子上的小圆球无比懵懂,总也 理解不了黯淡的世情! 那个冬天由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而来 夏天犹如数以吨计的炸药那么暴烈, 秋天比裹尸布还悲哀 然后冬天来临,冬天啊万劫不复—— 灵魂已经懂得了爱,肉体却还在佯装 不知 像一根过于崭新的琴弦那样紧绷着 内心的热望堆得像高高的柴垛,使得 人生 这层铝制的外壳因高温发生变形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守株待兔,刻舟求 剑 并且让纸里包住火 岁月流逝,我与过去的距离却保持不 变 事情到了第十,是不是该有一个纪念 如今,期待中某个想开口的时日一再 推退 黑暗披枷带锁地统治着我的身体 使得一生成为忧伤,成为虚拟,半途而 废 整天整天我都在祈祷 骨骼的关节因此隐隐作疼: 我亲爱的冬天,我寂寥而坚忍的冬天 我像一座空房子那样永远在等待着你 的到来! 这是第十个冬天 时间的眼角长出了鱼尾纹 告诉你,我依然爱吃那种带果仁的巧 克力 在大堆信函里辨别熟悉的笔迹,画小 像,依然落落寡合 只是我不再用有声的语言说“爱" 而习惯于把那个字眼留在坚固的牙齿 里 直到挤压成粉末 第十个冬天。我掰开手指细细地数 人生很快就会到达晌午,这是无可奈 何的事情 我无法活着与你相见 只有上帝知道,我和你—— 谁先死去 当我们都离开人世时,冬天会多么难 受 路也,生于济南,毕业于山东大学中 文系,现任教于济南大学文学院。著有诗 集《风生来就没有家》,中短篇小说集《我 是你的芳邻》以及长篇小说《幸福是有 的》、《别哭》。 咬• ■ 先天的与 后 的 L路也 此生我惟一 的财产只不过是 我的想像力,它 使我从心灵到肉 体都感到无限自 由,感到眼前的 现实生活并不多 么重要。-只鸟 儿,你尽可以剪 掉它的翅膀,但 永远无法剪掉它 飞翔的愿望。当 这种最原始最不 实用的智商转化 为言辞,言辞又 演变成整个世 界,这人生开始 本末倒置。 诗歌是与生俱来的某种东西,就像血型。我相信它一直 就在我的身体内部潜伏着,处于种子潮润润的胚芽状态,它 在等待着,等待着阳光、空气和水分,等待着抽芽萌长的那 个重要时刻的来临。我曾用“陡峭”这个词来形容我青春期 的某个阶段,那是一段披头散发的日子,双眉紧锁的日子, 那是在大街上一边奔跑-边呼喊着什么的日子,我清楚地 感到从我的血肉里正长出一株大树来,紧绷的皮肤有着迎 春花枝头那样微微的痒和隐隐的痛一一那该是一个恋爱的 季节。一个人倘若在这样的季节里没有恋爱,那就必定要将 这部分能量用到别处去,能够发生在这人身上的最好的事 情就是拼命地爱着什么,他所信仰的是生命让他信仰的,他 所承担的是生命让他承担的,比如他可以热爱诗歌,诗歌是 青春的氧气呵。就在那个时候,那个一生里注定要来到又注 定要一去不返的时候,我发现了诗歌,诗歌发现了我。莫名 其妙地抄诗,无缘无故地写诗,那是粉身碎骨的热爱,犹如 一个濒临死亡之人对于将倾塌的生命大厦的热爱。那是- 场纸上的斗争,两千多个常用汉字要排成比它本来数目多 得多的新的样式,有点类似于数学里的排列组合公式C%。 还有那些节奏好听的韵脚,或者没有韵脚的语感,它们都从 心里碾过,很像一列匀速运行的火车铿锵着驶过钢铁桥 梁。在诗里我经历了最刻骨铭心的爱情,莫须有的爱情,想 象中的爱情,它比可以触摸到的那些爱情更令人心动。那样 的快乐,是帝王式的快乐,是拥有了全世界的快乐。 诗歌是一种像高压电流一样危险的文体。它要求写作 者在支离破碎的表达中传达岀脉搏的律动,要求写作者运 用身体中最敏感最直觉最感性的那一部分——不是大脑不 是心灵一而是神经。诗歌生来就是要冲锋陷阵的,天生就 是要在对常规语言的破坏和跟世俗思维的作对中茁壮成 112 长。在主观上大约是为了缓和这种绝望的、偏执的、堂吉诃 德式的心态,在客观上大约最疯狂的热爱往往要导致精疲 力竭,有时候我开始向往另一种能让我稍稍松驰的表达方 式,就像一个踩钢丝的杂技演员渴望到坚实的平地上来踏 步走一走。 为什么不可以像青蛙那样,既可以在水里生活又可以 在陆地上生活,既可以用腮呼吸又可以用肺呼吸? 于是我开始写小说。当然是在写诗的同时开始写小 说。起初我把小说当成诗来写,我差不多是把诗横着排起来 就称之为小说了,就像有的人把散文分行排列之后就自以 为是诗了。到了后来才意识到应该这两类文体分开,具体做 起来,就是让那习惯于在崖壁上攀援的词语落到地面上来: 让那总在跳栅栏一样的情绪学会像小溪流一样涓涓地、绵 绵地流动;要让孤注一掷变成走中间道路;要把过去某种程 度对于世俗生活的俯视姿态调整为平视;最后,要在一把好 脾气的椅子上坐下来,不再行吟式地、牧歌式地活着。这大 概就是在写小说了。 跟写诗相比,写小说更像是后天培养起来的什么素 质。小说使我的想像力发挥出了它在另一极的功能,在日常 生活中的功能。比如我从小就酷爱说谎,完全没有必要说谎 时也能编出这样那样的谎话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由于父 母管教得过于严厉,使我心理恐惧,不得不常常用说谎来掩 饰所犯下的各种各样的错误,久而久之就成了臆想症。我先 在心里把种种谎言讲述给自己听,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又一 遍,直到自己已经完全相信它们是真的,然后就大言不惭地 讲给大人们听。长大之后这种情形也没有完全改变,比如在 向别人讲述我的一个本来长相平庸的朋友时,我会不小心 把她说成貌若天仙;还会把什么人对我的不礼貌于激愤之 中说成是残酷迫害,同时还能有声有色地把那细节种种讲 得相当逼真一而这些所作所为并不是有意识的,也不是 为了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这种不负责任的虚构 和夸大其辞的描绘给我带来了无比的快意,心理上的以至 于生理上的。我想我大概挺适合到法庭上去做个伪证什么 的。这样坏、这样难移的性情如果任它在日常生活中发扬光 大下去,将演变成一个严重的“道德”问题,我这个人将令人 不齿,最好的制止办法莫过于给它找到一个合理的发泄与 排放的渠道,我想,没有比写小说更好的渠道了。 我承认,在感情上,我更亲近诗歌。写小说的感觉于我 有点儿像婚外恋,有点儿像外出兼职打工,有点儿像小孩负 气离家出走,说得再严重些,还有点儿像变节投降什么样 的。但我目前并没有放弃写小说的打算,说不定还要越写越 多,还要愿自己越写越好。奇怪的是,越写小说,对于诗歌的 感情就越深,与日俱增起来。 最理想的生活是《红楼梦》里大观园中的生活,不愁吃 不愁穿,一边谈恋爱一边写诗。那样的日子里,至于小说嘛 写不写的就无所谓了。 也 路 童 林 L 路也的诗歌非常观注当下性,她能够从琐碎的日常生 活中找到诗的矿藏,并把它挖掘出来。总的来说,路也的诗 具有思辩的色彩。她那充满智慧的想法以及看似漫不经心 的调侃,使得她的诗歌具有浓郁的文化气息的同时,也让人 感到亲切。许多时候,她非常倚重于比喻,而正是她善于运 用比喻,她的智慧与情感得以凸现:“我后悔没有报考医学 院/而学了稻草似的中文/那些花拳绣腿的诗不是药方/纵 然豪情万丈也不能救死扶伤”(《陪妈妈去医院》)。想当年, 鲁迅先生留学日本,本是学医的,但在看了日俄战争的幻灯 片后,认定国人的体魄再强壮,而心智得不到开发,依然不 能强国富民,于是毅然弃医学文,开始了改造国民性的工 程。而学中文教中文的路也,当然知道鲁迅的壮举。但时代 不同了,面临的问题也不相同。现在,正好是要面对现实生 活的诸多实际问题,特别是当下的生活状况与生存质量。生 老病死是最实际的东西,这种亲情不仅仅是孝心,而是她从 母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因为搀扶妈妈的正“是你自己 的另一半”。这种拳拳之心让人感动。 当年,李亚伟的一首《中文系》引起极大的轰动,他说出 了人们知道而无法说出的中文系所存在的教育及教学落后 保守的状况,虽然用语上看似调侃,但实际上是反叛,它指 涉的对象是那时窒息人的教育制度。它的视角是学生的。现 在,路也以一首《女生宿舍》也赢得了声誉。它被选入了诗刊 社所编的《'99中国年度最佳诗歌》一书中。这是另一类《中 文系》,成为描写中文系的双璧。当然由于教育环境的改变, 《女生宿舍》是站在教师的视角来观察事物的,它所指涉的 对象是日常生活中的人物及其活动:充满生机而又略显病 态心理的女生形象跃然纸上,恰好与李亚伟的男生叛逆者 构成妙趣横生的生活图案。你看:“窗外晾晒的衣裙正值妙 龄/被阳光哄骗又滋养”,“桌洞里塞着伙食费换来的口红/ 这是给美丽上交的那么一点点税”;“日记本暗暗地,在枕头 底下怀春/一枝红杏已伸出了硬纸壳的封皮”;“方便面吃 多了怎么有股肥皂味/它的保质期跟爱情一样,超不过半 年/而最疯狂的恋爱,也无非等于/害一场偏头痛,副产品 是一大批/诗与散文,属哼哼唧唧派”。看来,这些高智商的 女中文系,在对待美与爱情上还是有些弱智,殊不知美就是 青春,美就是健康,而爱情呢,仿佛也属于一次性消费品了, 它的功用只相当于方便面、止痛片甚至卫生巾。因为命名法 则变了,美与爱情的内涵也要发生变化,但依然带有古典的 气息:美与爱的崇高性还在,只是不那么严肃而已,爱欲还 没有蜕变成肉欲,也算是保持世外桃源的风范。 但路也的诗歌所表现出来的爱情,则表现得寻寻觅觅, 她的古典的唯美的爱情显然在现实之中碰了壁,显得无可 奈何:“谁是我的梁山伯/我又是谁的祝英台”(《梁 祝》)o她心仪的经典爱情已不复存在,这只孤寂而凄艳 的蝴蝶,恐怕只好变成爱情博物馆的标本。 113 _ _ __ 专寒烟诗 HANYANSHIGE 那个人醒了 我 睡在心脏边上的那个人醒了 用睡了一个世纪的眼睛 嘲弄着我惊愕的血丝: 日夜哄拍的这只野兽 还是醒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门票 她咕哝着:"对号入座……” 像一个被冒名顶替的人 带着一种清场的气氛 桌上的杯盘被推到一边 —这不合她的胃口? 收藏多年的珍宝全被她当成破烂 扔出窗外 睡在我心脏边上的这个人 醒了——举着一束越狱的火光! "上帝啊……” 我呼救,却被她异教徒的激情 淹没 .. _ _ 歌 ... 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来到世上 来领一份口粮:苦难的福祉 我憎恨这房屋,黑夜 并不能将我庇护 当某个女人兴奋的叫喊穿过墙壁 我不会叫喊,在深夜…… 我憎恨每天正点起床的太阳 像一位酋长把我抛向古老的竞技场 我憎恨上帝徒然给我灵魂的骄傲 人们正把竖琴与酒瓶一起收购 而他并不阻止 我憎恨这乞丐的生涯: 嘴唇,永远够不到水 心:一只饿狼在叫唤 我尤其憎恨这颗心—— 不管生活这无赖怎样对她 她都把羞辱当作爱情,不可救药地 呵,呵.. .. 一个人迫不及待地 一个人迫不及待地去见另一个人 去拿一把刀子,把它藏在心窝 啊,没有人醒来 没有.... 上帝不会让一个人还不 完债 你从银行贷了二十万 打算用十年还清 生活巨大的变故 让你背上巨大的债务 我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自从你的身体垮了,我日夜 在崩溃的边缘,不知哪天会失去你 但现在我想,你至少能活十年 活到你把债还完 上帝不会让一个人还不完债就走 又一个人从队列中站出 为什么玉石被焚而满天的羽毛留下 在活人的世界里我同谁交谈? 链条在延伸,人类不能没有椎骨 又一颗星星滚入大地的饥饿••… 头顶的铁砧在唱 头顶的铁砧在唱 早于清晨的第一道光 是谁给了我这样一颗坚硬的心 (只要对自己怜悯一分钟 生活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敲吧,打吧 我的兄弟,我的仇人 把你的愤怒再加深一点 .. 多余的 这是多余的,这是峰峦 弯腰的深度 本来,你可以躲过那个灾祸的年头 但你迫不及待,迫不及待…… 使大地上的一个男人和女人来不及 相爱,就做了你的父亲和母亲 心上的巨债更沉,更沉—— "为未来的人们写一本书" 因为经历过一段特殊的岁月 你决定用一生来讲述真实 完整的夜 那个夜晚我们来世的骨头 相互跪立相互哭泣 为生命中一位永不开口说话的神 你每天都在写,已写了很多年 .. 我希望你一直一直写下去 不要结束—— 请晚一点把债还完 因为,我爱 谁使我们重合得这样深 以至永远无法返回? 鱼儿游走了—— 从嘴唇编织的遗忘 从四条胳膊收紧的网 从钉在黑夜中央的这具标本 .. 重新上路,灵魂 在一个不断呼喊着我们的远方 开始另一重循环 悲歌 凝视里早已写满诀别 悲伤的沙漏数着分分秒秒 看你一点一点把血流干 牺牲的链条中你并非偶然的一环 一根柔软的看不见的链条 ―根粘合所有生命的椎骨! 链条在黑暗中延伸,闪着磷光 头顶的铁砧在唱 晚于夜晚的最后一个哈欠 从早到晚,它在唱 它在唱.. 厄运,在我身上确立它的教义: 从泪水中抽取每天所需的盐 我在人群中躬身前行:一只 打上记号的羔羊! 是什么使我与人们的命运迥然不同? 是什么把我从欢乐中永久驱逐? 是谁把它放在我的头顶 ____ 年复一年,疼痛的骨刺 将把所有的道路磨平 隧石也会把岁月的双眼蚀穿— 但我仍然无法交出那多余的 那压舱物。 穿堂风 一千里。一千里饱含盐分的风 分开众人-- 威严的客人保存着我的底片 什么时候我突然停住 任你搜寻,任你翻检,任你 像一股妖孽的力量在房间里翻腾 你甚至可以把它像一只口袋一样 翻过来,看个究竟 我已习惯于吞咽这样的强度: 泪水压缩为盐,盐磨砺着骨头 千百次被洞穿之后. 继续在骨缝中饥饿 大海就是永远高出的部分 像建造一堵墙一样,让我们 在岁月之上建一座深渊吧 齐肩的大海,齐肩的姐妹! 只有那儿的盐能安慰心灵 生就的创伤 笋 n 混血倒玫瑰 寒烟的生活与诗 z张 木 到海上去 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 到海上去 在一年中最后的月份 到海上去 日子,过完了 血的潮汐 无愧于墓地和钟声 在夜里,什么被持续召唤 并无限地留下? 比自由更稀薄,比死亡更浓稠! ——每年一度,我前来 带着刀剑淬火的渴望 116 带着与你相抵的爱 你为我打开了一个可能的出口 白发 冰山的一角露出来了 让我用双手抱紧脑袋 这巨大,漂浮的门槛 当我抬头,但愿我的光芒 不会把任何人灼伤 我的冒着浓烟的青春,一路奔逃 谁能想象光的宝座 竟是由这灰烬奠基! 我受不了来自别处的暗示: 那边有人咳嗽一声 我手中的杯子就轻轻震裂…… 在黑夜尽头,我揉着红肿的眼窝 看客人一个个起身离去 无论敌手还是朋友,都不能 把这最后的灯油熬干…… 寒烟,1969年7月16日生。从 医5年,现在山东一家杂志社工 作。曾在《诗刊》、《世界文学》等刊 发表诗歌、随笔。2001年参加《诗 刊》第十七届“青春诗会”。 诗,应该不仅仅是诗,还应该是其他的一些东西。这在 寒烟身上体验得十分深刻明显。这是一个想一想便让人感 到震颤的灵魂。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说她已经变成了诗本身, 但在诗面前这个生命放射出了她足够的人格魅力,诗因她, 而彼此都光芒四射。或许她体现了一种命题,即只有诗是不 可舍弃的,其余一切都可舍弃。我不知这样说对她是否构成 伤害,但我的确不知道除诗之外她还拥有什么,噢,对了,还 有音乐,因为她感到在音乐中她的心灵和灵魂离诗歌最 近。但诗对她来说的确意味着一切。而且致命的是她心甘情 愿。三十岁便拖着一付被生活拖垮的身子,四处诊治,熬药, 调理,然而仍不停地燃烧内耗,一刻也不停下来,似乎这种 停下来的念头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一轮药下来病没被治好, 却收获了一迭迭诗稿,好像把药也熬成了诗,熬药吃药的过 程变成了熬制诗歌的过程。甚至因为诗她认为苦难也是必 需的。生命+药+火,诗就这样被锻造了。诗变成她面对苦 难的一种姿势,甚至是她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就像一个溺 水者拼命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她抓住的是诗,这是她的幸 运。但也是世俗厄运的开头。 有一年的除夕寒烟是在海边度过的,独自一人,在万家 灯火欢度除夕的时候以一个人的寒冷和孤独面对这个貌似 温暖的星球。我不知她此行的深意,以更深的寒冷和孤独面 对这一切,除非它具有不可替代性。也许是为了将这一切全 部埋葬,也许是为了昔日的誓言,但更可能的是因为曾经的 苦痛,一切已经在苦痛中落地生根,那盐碱的岁月却收获到 最为颗粒饱满的籽实,要感谢那馈赠吗?为了将一切了结吗 ——过去的一切都将永远封入记忆的库存,另一个自己就 要在曾经受难的海边诞生了吗?还是为了寻找作为诗人的 支撑?也许一切都太复杂了,沉重而一言难尽……埋葬、誓 言、折磨、信念、诗歌、缅怀、纪念、祭祀、流浪、漂泊、饥饿、寒 冷、孤独、寂寞、绝望、等待、希望、死亡等等,其实这一切不 足以表达海边的一个背影,然而这一切都是力量,是她的生 命的潮汐。除了这涅槃的烈火,大海几乎让她一无所有。她 曾经把面对大海当作夜晚惟一的晚餐,把大海的饥饿变为 自己的饥饿,相互慰藉,风使她加深了对冬天的记忆。一切 都是无言和多余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她面对大海的姿势,这 样的面对也许可以使自己离自己最近,自己使自己更温暖, 抑或更加寒冷。大海曾经给予她的,在这温暖的寒冷之夜, 她如数奉还。此刻,海边的一切也许距她最远也最近,远如 听不见声息的海浪,近如清晰可辨的心跳和呼吸,但是一切 都在大海的睡梦和惊涛中了。她从海边走得干干净净,而此 时岸上的人们正在过节---热闹而寒冷,一夜之间她走过 了作为诗人的所有的历程。自此一切精神的流浪和漂泊则 被她视为正常,更为寒冷的冰上和烈火中的行走则被视为 大地上平常的散步或真正的诗意的栖居。她的诗则可被视 为大海和苦痛的养育,是惟一的粮食和饥饿,而至深至诚的 重心则是对饥饿和苦痛的宗教般的感恩与诅咒,这不仅养 活诗人自己,而且可以养活每一个饥饿中的人,甚至是一个 饥饿的时代。几乎使人无法相信从一个“不起眼的身躯”会 辐射出如此巨大的能量,甚至和她在一起也几乎不会相信, 疑惑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抑或在梦中,在与一个鬼魂附体 的灵魂对话。每一次诗歌的对话过后我都会感到像从梦中 醒来,像一个溺水的人被从水中救起,一次次惊魂未定,为 之惊悸。这一切使我不再敢相信诗诞生于美好,我宁愿相信 诗诞生于黑暗和苦痛中一次次对希望和光明的期盼,一声 声抗争的嚎叫与呐喊,一双双黑暗中的眼睛,它的力量则来 自悲剧意义的乌托邦。如同精神的草原上,一支持久不断的 马头琴真切忘我的倾诉。在草原上马头琴是一种象征,是一 种苦难的形式,苦难的形而上,掺杂进斑驳沧桑的人声,就 是盛开的草原的诗,是野花和水土肥美,是草原面对苦难的 一种恒久姿势……就这样苦难在诗中变成了面包、盐、空 气、水和阳光,让痛苦的岁月变得似乎不那么疼痛,她为自 己和这个世界营造了一个精神的避难所,给走进这里的每 一个人以安慰。她曾在信里这样对我说:“我希望诗能变成 '驱魔'术,通过念咒或号啕,让苦难远离。至少减少一下它 的比重。诗是生活的,也是生活之上的,所以请你在阅读时 保持一颗平常心,更多地站在艺术的角度,不要为我心疼太 多……” 其实能把一个人毁灭的力量同时也可以造就一个人, 只要他(她)的精神背景足够强大,只要有足够的吸收和消 化苦痛的能力。凡高曾说,厄运助成功一臂之力。它不停地 117 检测着作品的质量,制衡着整个操作体系,以保证作品的纯 正。像俄罗斯女钢琴家尤金娜一样,她总是像从滂沱大雨中 走出来又立刻走进滂沱大雨一样,她的全身像着了火。 有一个问题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她的为诗的受苦是 整个时代的耻辱。让一个诗人这样因为诗而受苦,这个时代 是不道德的,“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是不道德的,我们与她生 活在同一个“时区”,和她一样呼吸着同一种受污染的空气, 她却以诗的惟一的姿势和语言净化着这个世界,以弱小之 躯对抗整个世界的污浊和毒疡,我们的确不能不承认人与 人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面对她的苦痛我们无可辩解,要知 道我们都是“在场者”和“参与者”。我们是不可推卸的,我们 对她一无所助,这个世界对她的帮助轻得几乎不能承载我 们自己,这是我们永远的心灵伤口和疼痛。我现在的使命之 一便是作为她的诗的见证,耻辱着,走向黎明,并且见证她 透过苦难的第一缙曙光和叹息,我为自己有这样的使命而 丝毫不敢怠慢,但也痛苦无比,目睹和面对一个诗人的痛苦 我有时心如刀绞,我愿意承受十倍于她的痛苦而让她更好 地去面对诗,但是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做到自己想做 的哪怕万分之一?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悲哀。我从心底里感激 那些曾对诗人有过半点帮助的人,他(她)们在帮助我们,他 (她)们在帮助所有的人,他(她)们在帮助一个时代呀。上帝 说得对,帮助别人就等于帮助自己,他(她)们是这个世界最 珍贵的财富,如果还有资格我一定从心底感谢他(她)们,一 生为他(她)们祈祷和祝福,因为他(她)们我们所有的人都 得救了。她的诗不只为她自己解毒,而且为这个中毒的时代 祛热解毒。在这中毒解毒的过程中,诗歌的确已成为宗教和 神,一切行动都回到了原初意义上。为了救赎,已经顾不了 其他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奢求更多。我不知道上苍为 何除了赐给人诗之外还要给人带来苦难,难道这才真正是 诗歌之元?我不知道真正的诗是否都具有悲剧的因子,也不 知道所有的诗人在生活中是否都是一种悲剧。 诗是一种生命的见证,已经被人们可耻地“忽视”和“遗 忘”了。这个作茧自缚的世界已经把诗人逼退并封锁住诗歌 的城堡,诗只得把“诗”当成营养,惟诗歌而诗歌,惟歌唱而 歌唱,啜饮自己的鲜血,如同地球上日渐减少的鸟类每天的 歌唱不是歌唱而是诅咒一样,这最后的歌者吟唱的内容已 与这个星球无关,它们以自己的歌为生,为食,为天,而那可 耻的令人诅咒的一切均已化为歌唱的音符材料而已。需要 喂养的反而成了喂养者,受伤者成了抚慰者,受虐者成了恩 惠者,饥饿者成了滋养者——苦难和耻辱在诗人这里发生 了质变。难道这个可怜的星球真是罪恶种下种子而受迫害 者却在罪恶里收获爱和善的操作间?若真是这样,这个星球 的意义又是什么?而诗人这个矛盾体不知又要冒着世间和 词语的多少风雨才能抵达彼岸,到达灵魂的栖息之地。诗人 和思想者难道是奥斯维辛之后的首批牺牲者,现代文明的 意义精要之所在难道是由普遍地戕害生命转入对精英者的 119 杀戮?这样换来的现代文明同样是可耻的。“留下。火焰吞进 喉咙/钢铁之舌弯向黑暗/在每日的餐桌边用泪水拌着 硝石/一只等待引爆的雷管! 〃受雇于记忆的严厉:血的精 确性/一只带着箭镶逃离的猎物/会回来,把箭镰还给猎人 ……”(《留下》)“她的诗不但确立了一种诗歌,还确立了一 种生活。”一位朋友曾经这样说。这是诗的另一种力量。寒 烟的诗读一遍是感动,再读则是内伤和泪水。她从内部构造 着自己的诗歌,用自己的力量去营造,用情感的血泪去编织 和焊接,她的诗是一个情感相通的管道,我们藉此相认和呼 吸。她的诗的生长也因此获得生命的氧和养料。用生命的真 来营造一个世界会使所有的有良知的人感到温暖和慰藉, 而且会烛照所有的灵魂。我不知道她的诗在经历了淬火和 锻造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苦难既然不能 把她打垮,既然苦难曾让她真正认识到岁月的意义,让她感 受到岁月真切的疼痛,既然能在诗中完成涅槃和皈依,这证 明她已经在苦难和厄运中汲取到足够支撑诗的力量,从某 种意义上说这种力量是无穷无尽和无法战胜的一一精神力 量的足够强大已经使她能够面对一切,至少可以使她在今 后的道路上变得异常从容。而我们的怜悯和悲伤也许对她 毫无意义,不管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一种似乎蕴藏在古 老地下的陌生的力量正喷簿而出,击向未来、黑夜,和那漫 漫的星空——"冰山的一角露出来了/让我用双手抱紧脑 袋/这巨大,漂浮的门槛……”(《白发》)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忘记那间在城市楼房丛林中的小屋 放射出的灯光,夜深了,从那间房子的窗户里飘出隐约的乐 声,是斯美塔那的《我的祖国》还是马勒的“大地之歌”、“悼 亡儿歌”,抑或是巴赫与贝多芬最为辉煌的乐章?深夜无边, 那是诗人最深的呜咽和呼吸…… 那盏灯亮如白昼。 温度计里的水银一跌再跌。西北风在 窗外,冬天又往深处近了一步。楼道里长 年堆放的一垛垛蜂窝煤在矮下去……与 邻居们比起来,我更像一个赤手空拳的 “战士” (我未采用任何取暖方式)。寒冷从 房间的四壁、从桌子、椅子、钢笔、墨水瓶 渗出来……此时,屋子是一叶冬天的孤 岛。 温度计在书桌的左上方,读书或写作 的间隙,我有时不由自主地瞟它一眼:摄 氏ior0我对这个度数有一点儿抱怨:无 论我多么沉溺于自己的状态,我都要迫使 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每隔半小时或一小 时),在屋子里走动、搓手,以产生热量。但 我对这个度数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的 感情,就像我在一年四季中最喜欢冬天的 冷峻和庄严一样,iot,给予我的是我自 己的纬度。在这个纬度上,我与书中我热爱的一个个灵魂相会;在这个纬度上,我与我心中的每一行诗相濡以沫;在这个纬 度上,我沉浸在冬夜那漫长而静谧的充实中,常常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头顶的铁砧在唱/早于清晨的第一道光/…… 我在日常生活里起床,每天,出现在心中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得面对它。”五年了,一种沉闷的敲击声……仿佛来自头 顶,又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也许我是:个对噪音特别敏感的人,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对我来说无异于受刑。 一只充了气的皮球/从椅子上弹起来,满楼疯跑/找不到那把锤子的所在地 为了寻找这声音的来源,我曾在我所住的这幢楼里挨个楼层“侦察”,连相邻的几个单元也不放过。我像一只迷路的鸟 儿一样在楼梯间扑腾,一无所获。 有一天,我在写一首诗时遇到了障碍。这时,那该死的敲击 声就像火上浇油一样,使我更加焦躁、不安。我把笔狠狠一掷,在 心里哀叹道:“这诗是没法写了……”我发誓今天查不出这罪魁 祸首决不罢休。我失去理智的大脑使我在到达最高一层楼(七 楼)时忘了返回,继续闷着头往上爬,一段狭窄、陡峭的楼梯把我 带到一扇有些神秘的小门前,这是通往楼顶平台的一扇门。我推 开它,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抡动 他手中的铁锤。锤子毫不含糊地落下来,落在铁砧上面一个正在 加工的铸件上。在他脚下堆满了铁片、零件、模型等我在工厂的 车间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原来他把这里当成了一个露天作坊。在 不远处还有一个铁皮小屋,大概是他每天晚上用来存放材料和 器具的地方。我在他背后站了很久……这里竟然藏着我不知道 的生活!折磨我几年的一个谜终于解开了,我感到如释重负。但 很快,另一种沉重更长久地占据了我的心头:他下岗前是一家机 械厂的钳工,妻子长年卧病在床,儿子正上高中。我知道这敲击 声再也不会停止了,它将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伴奏,存在于我的 生活中。 除非哪一天,我从这里搬走。 敲吧,打吧/我的兄弟,我的仇人/把你的愤怒再加深一点 我重新回到书桌旁,在这锤声中安顿下来。而我的诗,分明 已获得一些不同的东西…… 背 ☆ ☆ 景 H寒烟 波图的《黑蝴蝶》 118内心也不再有无限欢乐 2001. 10. 29 晴朗的冬天 2000. 9. 9 秋天的银杏树 流逝 消失在不知什么遥远的地方 致故乡 挽歌 2001. 11.6 秋天的柿树 2001. 1.7 辉 依旧是芦荻苍茫 它的辉煌是世界的旗帜 它的明亮是地上的灯光 它的金黄的落叶、闪光的树干 是秋天的风、摇动、爱情、星光 秋天的柿树我也曾在往昔相遇 那光明之灯,黑夜之月 啊青春的故乡,内心的欢乐 啊疼痛之花,光辉之树…… 以及大海上的月光,飞来飞去的候鸟 以及桃花的开放,树林的喧响 以及阳光、雨、雪和星光 河流在大地上孤独地流淌 还有槐树、榆树和柳树 在北国遍地生长而喧哗的白杨 这一切曾多么令我惊喜莫名,在无数 相遇的时刻使我幸福、疼痛 在往昔的时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曾多么令我激动,惊喜莫名: 春天的盛开的繁花,深秋的凋零的木 叶 夏日山冈上的目光,冬日晴空的大风 秋天的灿烂辉煌的柿树——我明白 那曾经感动我的一切已不再令我感动 我知道有一种声音巳经远去,我知道 有一种光辉已从世界上永久地消失 秋天的柿树挺立在山冈 脱尽的叶片,悬挂的果实 当山风和候鸟的翅膀相继掠过 十月的天空也因之高远、湛蓝 十一月,你的光明是如何一夜间来临? 那是一个风高天远的清晨 当我走出屋门,我看到你明亮的身影 出现在大地上,出现在树林边,徘徊不 前 只剩下上帝的眼睛在世界上 陪着我们一同哭泣 思想也许会成为赘物 轮訓版砌居郑那 , 0 4成 杜涯诗歌 uYaShiGe DuYaShiGe DuYaShiGe 我看到北国的银杏树 在平地,在不远的坡冈 我说我不想再歌唱 我说我不想再醒来 我不愿再盛开,只想凋谢 我说银杏树请你带我从此时此地离开 圈 仿佛暗夜的流水不为人所知: 我沉湎于黑暗已经太久 我懂得命运太多 我有太多的恐惧、悲愤、阴影 而当我望见一条白杨道的远方 我知道太多的温暖、飞翔、光明 我已丧失太多--而银杏树绚烂、 煌 仿佛是世界的灯光 不要告诉我有一条河流已经远去 不要告诉我有一种声音已经消散 不要告诉我有一种光辉已从世界上消 失 我看到叶子在飘,风在吹拂 我看到阳光在消散,天空在远去 我看到人们一脸凝重,匆匆走过 青春、欢乐、爱情、生命、夏天 从他们的脸上和身上一一飘落 像地上的叶片一样被风卷起 又像薄尘一样消散 在十二月,我常常忘记身外的世界 也想不起阳光下的细微琐事 冬天的大风在空中刮着 树林在远方脱下了最后的叶片 我常常站在门口 望见天空在远方晴朗 望见树林迷茫的身影 它总是被风扯裂,或者安静无声 有时它的呼啸会使我整日沉默 有时我走出屋门 感受到阳光温和的碰撞 感到大风刮过湛蓝的高空 一些枯树枝在风中轻微地断裂 轻微地掉落在远处的地上 然而这个晴朗的冬天并不因此 多出什么,也并不因此而失去 一切的事物终将被流逝带走 清晨我倾听屋外的醒悟: 寒风吹过树间的飒飒 树枝轻微的断裂 叶子坠地的啪嗒声 树木在地面上的摇动.. 它的天空蔚蓝 它的田野广阔 它的庭院寂静,月光和水井清凉 在春天,它的桃花和苹果花绚烂 苦楝花盛开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在它的土地上遍布着白杨 在它的阳光里我曾看到过疾病、贫困 祈祷、哭泣、死亡 看到过五月的寂寞和槐花飘落 冬天的大风刮在屋顶和树梢 它有着不变的命运和缓慢的光阴 它只不过是广阔平原上 一片拥有田野和河流的村落 然而它给予了我生命、成长 一生的黑暗、凋谢、光芒 我曾经见过三月、四月和五月 青春和欢乐和爱情总是一伸手就能抓 住 繁花和春天和生命仿佛永不会消逝、 凋谢 如今这一切已找寻不见——它们是在 哪里 又是怎样从我们的身边匆匆流逝? 120 121 而十一月,你也会很快走去 带着飞鸟,卷裹着落叶 连同阳光和西风 如今我再次相遇果实悬挂的柿树 那黑夜之月,光明之灯 我不再痛苦、落泪,不再惊喜莫名 当我仰望秋天的柿树 十月的天空宁静、高远而湛蓝 当我触摸它光滑的树干,所有的 叶子脱尽,所有的果实一下子红遍 银杏树,我看到它贮立在秋天的坡冈 宁静、灿烂、摇动、辉煌 秋天的银杏树--- ……爱情、故乡、阳光、喧响 我的北国的命运和思想 2001. 10. 28 依旧是芦荻苍茫 烟尘依旧在城外缭绕 田野有着忍耐的寂静 百木依旧在大地上如期凋零 树林在远处呼啸 河流在地上无声地流淌 北国的十二月来了 风依旧游荡,我依旧无言、彷徨 秋天的醒悟(之-) 2001. 1. 14 如今这一切不再激起我内心的欢乐 那曾感动我的一切已不再令我感动 无论我身处何方,又去向哪里,我知道 有一种光辉已从世界上永久地消失 2000. 12. 31 在秋天,当天空向高处上升 一切事物都变得明朗起来 爱情是多余的,回忆没有必要 仿佛为了证明季节的轮换、自然的变迁 我出生在冬春交替时,黑夜与白天之间 我生来只是为了遗忘 I为了沉默和将一切原谅 为了疾病、贫困、衰老、死亡 为了无数个白昼的希望和失望 为了春天的哭泣,风中的泪水 以及黑暗、孤独、祈祷、宽恕 也为了树上的繁花,门前的月光 为了黄昏的长庚,黎明的山林 为了积雪的山冈—— 它的沉默的思想,沉默的光芒 为了三月和四月,五月的麦浪 为了桐花和犁花……槐花飘落 为了上午、下午、白天和夜晚 为了栗树、柿树、苹果树、白杨…… 像一个少年来到美丽而陌生的国土 因为云雀而相信歌唱 因为玫瑰而相信爱情 因为春天而相信夏天和冬天 我相信的是自然的永恒和无限 相信黑夜的消逝,黎明的来临 相信大地的无边,天空的蔚蓝 相信物换星移,季节永恒轮换 相信山峰高耸,大海茫茫 相信森林千年喧哗或沉默 相信河流的日夜流淌 相信树林、草丛、原野、山冈 也相信月光,道路,春天的大风 相信街角,屋檐,下午的阳光 相信爱情,亲吻,拥抱 相信风,苦楝树,花开花落 哦,歌唱,劳动,蝴蝶的飞舞 哦,春风,细雨,树木的生长 老人,孩子,乞丐,流浪者 牵牛,苜蓿,常春藤和酱果草 哦,河流的源头,奔腾,咆哮 哦,闪亮的地平线,注目,眺望 飞鸟,落叶,流水,芦荻苍苍 风,吹动,光明,远方 哦,城市,广场,春天的公园 哦,村镇,街巷,寂静的墓地 大海,人群,度假,雨,彷徨 远行,漫游,黄昏,桔色的灯光 哦,持续,到达,宽广 哦,祈祷,礼拜,赞颂 一切皆有原因,一切皆存在 哦世界的峰巅,理所当然的光源 而荣耀和辉煌在哪里? 梦想的车站在哪里? 希望的灯火在哪里? 光明和飞翔的翼翅在哪里? 落日的圆满在哪里? 月光的普照在哪里? 大地的延伸在哪里? 森林的宽广、绵延在哪里? 河流的故乡在哪里? 山峰的居所在哪里? 道路抵达哪里? 遥远的远方在哪里? 风在哪里?树木的喧响在哪里? 吹拂、摇动、雨、生长、飘零在哪里? 落叶去向哪里?繁花开在哪里? 盛开、凋谢、轮转和无限在哪里? 三十年的时光过去了 三十年的春天和秋天 三十年的月光、流水、花开花落 疼痛、泪水、沉默,光明或黑暗 三十年的阳光普照离我远去—— 三十年的花好月圆,风静天高 三十年的故乡的路途 回眸或遥望,迢迢或漫长 声音和呼唤离我远去 树木的呼吸离我远去 摇动和喧响离我远去 明朗、澄澈、闪耀、光芒离我远去 流水淙淙离我远去 三十年的繁花盛开离我远去 光阴或流逝,年华或悲痛 黑暗、凋谢、痛苦、遗忘离我远去 于是还给你你给我的月光 还给你你给我的童年 你给我的庭院、房屋、故乡 还给你你给我的白杨的成长 还给你你给我的五月 还给你你给我的春天的大风 还给你你给我的遥远的春天 以及夏天,秋天和冬天 还给你你的黎明 还给你你的上午、下午和夜晚 你的黄昏、日落和月升 还给你你的白昼、眺望、远方 还给你树上的繁花 还给你门前的流水 还给你风中的树木,白杨的喧响 还给你株树、楸树、槐树和苦楝 还给你盛开、凋谢 还给你桃花和杏花 还给你墙外的李花 还给你苦楝花凋谢的夜晚 还给你雨,还给你哭泣 还给你落雪的山冈、山梁 还给你阳光下的无边的雪原 还给你远行、穿越和跋涉 还给你晴朗的冬天 还给你凜冽、明朗、气候 还给你时间、缓慢 还给你生命、迅速、衰亡 然后还给你命运 还给你流逝、季节、消亡 还给你木叶的思想,河流的光芒 以及黑暗、沉默,以及礼赞、宽广、原谅 2001. 10. 30-31 D杜涯 20岁的那年春天,我决定去寻找一条河流。 它是宽阔的,静静流淌的,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往哪 里去。它一再地出现在当我阅读、写作或走路时的闪念之 间,出现在梦境中,使我眼含泪水,读写不成,使我从梦中醒 来时心痛不已。那条经常出现在闪念之间的河流,我再也 忍受不住对它的刻骨铭心的思念。我决定去寻找它。20岁 的那年春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了:那条宽宽的、宁静的、温 暖的、在大地上孤独流淌的河流,它就是我的前生。 那个春天,我开始了我的无数次的外出远行。那时我 在医院做护士工作,常上夜班,夜班下来可有1 -2天休息 时间;如果和别人调班,把早、晚、夜班一口气上完,那么下 来便会有4-5天休息时间。于是我便利用1-2天的时间 去走近处的河流,用4-5天的休息时间去走几百公里以外 的河流。我所有的休息时间和节余下来的钱都用在了外出 远行上。 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我走遍了周围数百公里内大大小 在当代诗歌文体试验或创新的复杂变化中,杜涯的诗 歌文体与主题都显得相当单纯。然而仍具有悲伤的感人至 深的力量。她拥有简朴、一致的诗风,和几乎是单纯不变的 主题:对消逝的时光的回忆、对眼前的、瞬时即逝的现实的 追寻。 比之丛书中的大多数诗人来说,杜涯的名字还鲜为人 知。然而在读到过她的主要作品的一些诗人和学者看来,杜 涯的诗歌已是独具魅力的声音。 谢冕先生在第一次读到杜涯的诗作时就给予了由衷地 赞誉。后来在不同的场合,谢冕先生几次谈到杜涯的诗歌。 他甚至随口举出一些篇目、章句,称赞其作品的感人力量和 成熟的语感。 在与谢冕先生的一次关于杜涯诗歌交谈后,我曾想到 了《天演论》的作者赫胥黎的一句话,他说:大部分诗歌是年 轻人写给年轻人看的,只有大诗人才能写出同时也值得老 年人分享的情感。这只是一个想法,杜涯还不是大诗人,我 把“老年人”也只是理解为具有人世沧桑感的人,对生存经 验有着总是令人悲伤的体验的人。至少,杜涯的诗歌具有这 种力量。我想,谢冕先生对杜涯诗歌的赞扬也主要地不是出 小的河流。我总是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心中怀着光明往河流 的源头走。我看到了许多的河流的巨大的转弯、明亮的分岔 口,以及许多的村庄、城镇、放蜂人和游乡人一许多的两 岸的事物。 我独自一人走在寂寥的河岸上,心中感到无限凄凉,走 着走着,泪水便涌满了两眼:它们都不是我要找的那条河 流,虽然它们都似曾相识。有时我坐在河岸上哭泣,看到岸 上的树林黄了又绿了,对我提醒着季节的更替,流年的转 换。 但更多的时候我是站在河岸上,长时间望着河流,心中 痛苦而又茫然: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为什么要从这里流 过,又为什么漂着我不知道的事物、我不知道的沉默,孤独 地流向远方,永不回头…… 最终,我没有找到那条河流。我又在城里安心地上班 了,并且读书、写作、睡眠。 但是,我至今也没有从河流边回来,我看到我仍站在那 里,站在某条河流边,也站在所有的河流边……。哦,陌生 人、赶路人、放蜂人或者游乡人,如果你看到某个女孩站在 河流边,那便是我。请你过去告诉她,河流是从哪里来,为 什么要从这里流过,又为什么漂着她不知道的事物、她不知 道的沉默,孤独地流向远方,永不回头…… 然后,陌生人、赶路人、放蜂人或者游乡人,请你把她从 河流边唤回来。 2001 年 8 月 12 0 只在赞美领域内才悲哀 G耿占春 ----- 于她对诗歌文体的探索,而是对人生的基本经验的表达。也 可能是惮于“过时”之讥,也可能为“当代性”所迫,在当代诗 歌中这一人生基调(至少始源于“古诗十九首”)倒是有点大 音希声了。 对于杜涯来说,这个基本的、甚至有点单一的主题动机 几乎永远是:时光的流逝以及由此而带来的令人伤感的变 化。她总是写到逝者、村庄,写到回忆,写到消失的春天与夏天,写到难以排遣的伤逝之情。 I;年、春天的声音和死亡 我们能够找到这种悲哀的起源,它来自遥远的童年:诗 人回忆道,在一个三月,一个晴朗的上午,一些野花已在路 边开放,一些候鸟已经飞来了—— 田野上刮着风。我和父亲/出门远行。我们走在路上/ 那一年我是五岁,田野上/刮着风〃我牵着父亲的手,我们 走上一段/栽着一些杨树和小灌木的/漫长的斜坡。我们 沿着土路/向着坡顶缓慢地 走〃我听到一种声音 自 北面/而来,渐渐地/逼近了树木/这时我听到了旗幡在风 中〃忽啦啦摆动的声音/接着坡顶上似乎有人“啊啊” 地/喊了两声,又喊了两声,喊声里带着/无人回应的悲泣 〃那个上午,有一些候鸟/飞来了,田野上刮着/明亮的风。 斜坡上/只有我和父亲 在这首题为《春天的声音》的诗作里,诗人一直循环往 复地描写着那种"啊啊"的悲泣之声与忽啦啦的招魂幡的摆 动,它们成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春天的声音”。这里经验的真 切性与可信即在于,无名的悲伤、被田野上明亮的风吹断的 哭泣之声不是置于想象性的秋冬,而恰恰是三月,与路边的 野花与天上的候鸟飞临同时,进入一个五岁的孩童心中。 后来我回过头,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一面旗幡,是否真 的有一个人在/轻轻地悲泣地呼喊/这时我发现,我们已走 下了斜坡 那时她并不知道莫名的伤感和恐惧将从此一直占据她 作为一个诗人的内心,"也不知道,春天的声音和死亡”之间 "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悲泣这古老的诗歌主题并非一定是泛泛的滥情。这里 的节奏、语调都控制在“回忆”的沉静状态中。在具有叙事性 的语境中,悲哀被节制着,又清晰地渲示着。 《桃花》一诗具有类似的主题与方法。它也仍然具有一 个故事的外形:又是幼年、春天,又是父亲(和一群大人)带 我到邻村给表哥上坟。但孩子的目光立即被村边满园的桃 花所吸引: 当时我欢呼一声/一头扎进了桃林/那个上午,我在桃 园中兔子一样/穿行着,桃花在我的头顶/开得绚烂而又宁 静/猛然,我吃惊地站住/我看见父亲和那群大人/正坐在 一座坟前,哀哀地垂泪/一堆纸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然 后像黑色的蝴蝶/消失在桃花间 欢乐总是过早地命定地碰见悲哀与死亡。孩子与死者、 桃花与纸灰、桃园与坟地,欢呼与垂泪,生与死总是这样并 存、对峙着。它造成了诗人回忆的特征:总是美好与苦难参 半、欢乐时光与悲伤之情并存的记忆。无论是《春天的声音》 中无名的哀泣还是《桃花》里父亲的垂泪,都是一个孩童无 124 力承受而又不可避开的人类痛苦。那永远不变的命运在一 个人的道路上总是出现得那么突兀、残酷,在欢乐之时。 那个春天,我记住了桃花/还有纸灰坟墓大人 们的泪水 令人悲哀的不仅是死亡,时光的任何微小的变动都产 生死亡。哪怕在完美的一刻。死亡有许多名称和隐匿的面 孑L:孤独、遗弃、和一切流逝之物。在《回忆一个秋天》里它是 村中树叶的纷纷落下以及风。 在杜涯的回忆性的抒情作品中,总是从容地把叙事性 成分融入抒情诗。甚至它主要由一种叙事过程构成。它对所 涉及的时间、地点、诗人当时的年龄以及其他人物(主要是 父亲)都有清晰的叙述。比如,她说:“那是一个下午,天空有 着宁静的瓦蓝色”,以及“树林中有着榆树、槐树、柳树,还有 十几棵高大的白杨。”用如此简单的、朴素的毫无雕琢的 语言入诗,如果不是幼稚,那就是一个诗人的成熟,显示了 对诗的内在性要素的信任。 如此简单的语言也仍然具有着敞开一个空间的力量。 简单的语言看来并不简单。它敞开了世界,“那时”又呈现在 我们面前。 这时,我听到了树木/摆动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 了斑驳的黄叶,和瓦蓝的/天空/我看到木叶在我的四 周/纷纷落下。我看到了/风。/我吃惊地望望四周/看到的 仍是木叶纷纷/落下。/我听到了世界飘落的声音/忽然, 我明白我第一次/面对着什么/那一年我是九岁,或者十 岁/我还不懂得死亡/(我的父亲死去是在若干年后)/我 也不懂得生命流逝和消亡/但我看到木叶自树上纷 纷/落下。我看到了/风。 这里并无人的哭泣,只有风;也无死亡,只是树叶的落 下。诗人在这里能说“我明白”又说“我还不懂”。在人的一生 中那注定要被人面对的事情已经露面,那注定了需要去在 以后的岁月里才能领悟的事情--个孩子仍然不能明白。这 是一个诗人的特殊的诚实和勇气面对着时光的变迁,并力 图从中理解自己的命运: 后来我踩着落叶,向树林外走去/我知道我的童年 已经结束 一个孩子,一个下午,树林中的一次游玩的后果是相当 残酷的:她被告知童年已经结束。 '‘我爱"或者''我痛" 杜涯的那些描写成年岁月的诗篇再现了“童年”的悲哀 的主题:大自然的自生自灭的孤寂、诗人的无言的漫游,同 大自然本身一样的既是慰藉又是难以忍受的无言。杜涯诗 中的大自然只是一种被工业社会和城市化进程所遗弃的乡 间景色。在过去的时代里,它具有诗意的、浪漫的以及现实 的特征。而今日,被现代化所遗弃的性质使之忍受着孤寂与 无言。杜涯仍然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上,或在其中,并感受 到一种自童年时期以来的悲哀之情:它部分的是大自然或 被遗弃的乡间生活自身的属性,部分的是人心中的与世隔 绝的孤独感。它似乎让人感到,杜涯一直生活在这里,一直 站在“树林中”—— 听见秋天的空气在树木间流动/偶尔,有人影从树林 的边缘走过/但他们不说话、不张望、不停留/也不发出 响声,像树林边最后的几个夏日/瞬间就消失了踪影/有 时一阵风从远处吹来,穿过树林/几片枯叶随风飘落,擦着 了树干/"嚓嚓”的声音令我吃惊:/这是树林中惟一的响声 这几乎仍然是九岁的树林。仍然是那无从弄明白的响 声。然而,现在,它变成了一种青春的感受方式。它变成了一 种敏感、深藏的无言之痛。在《寂静》的开头,她问道:“什么 能打破这漫长的沉寂?”她已经过了许多房屋、树木,一条枯 草的路,空旷的果园,-•片片的墓地,“在麦地旁边我骤然停 住:我究竟还要沉默多久?”—— 从早到晚,只有风吹过杨树/甚至,风也住了/我想, 如果这时有鸟雀飞来/如果这时有雪落孑我就会开口说 话/我会打开记忆的闸门,落下泪水/我会说:“我爱”或者 "我痛” 然而却只有寂静,“只有田野,只有树木,只有风吹过杨 树林”。深藏的“我爱”“我痛”是寂静中的寂静。那是寂静的 中心。 这是一个“沉默”的世界: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郊野 上只有树木和风/一条白色的上路/几个隐隐约约的村庄/ 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雪/像马上要进入黑夜 “世界就这样寂静”,“即使整个世界的风也不能带我离 开”。在《我看见月光》、《嵩山北部山上的栗树林》、《写给磊 的一生》、《转达》、《秋天》、《冬天的树林》等众多的诗篇里, 难以言说的“我爱”或者“我痛”都贯穿其中。她的青春的孤 寂始终贯穿其中。诗人意识到青春是一个美好的位置,但又 是孤寂与易逝的。她的青春成了一个“被光阴伤害的人”。在 1993年6月的同一个月份里,诗人竟写了两首“被光阴伤 害的人”,其中一首写道:“她开始对空气说话” 她说:流水淙淙/她说:年华如梦 这里有着自我描绘和倾诉的成分,四月: 杨花在一日间堆上门扉/那时她手扶门边/望见树下 的青春/望见另外的自己/读着,写着,爱着,伤心着,徘徊 在光阴里 爱,痛,孤独,甚至被青春的光阴所伤害。甚至孤寂中的 喊声:“你要爱我! ”一种祈求:不像是面对一个情人,更像是 面对一位上帝。或许,“她是在向空气说话”一 请你爱我!制造风景的风/已从北方吹来,请你此时/ 对我说“爱”。…… 为了冲破孤独,似乎不惜说“制造”,似乎不惜自欺。因 为一 此时城门打开,风在吹来/月在西沉。此时,鸟在飞去, 花在凋谢,木叶在飘落 一切事物之中都有一种不可抵挡的向下的运动:“我在 渐渐老去。” |3 世界的“空” 杜涯诗歌中的世界与我们外部世界的人满为患和熙熙 攘攘相反,杜涯所描绘的村庄与城镇永远缺少人。或偶尔有 一个老人,一个遥远的人影,一个盲人,或一个远去的放蜂 人。这是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一个空的世界。比如《春天, 在我的村庄》、《在北国》、以及《那座城》、《春天的上午》、《暮 春》等等,它们对乡村与城镇的描述达到了“空”的境界。那 似乎是一个已远远逝去的世界。“不要说起破败的家屋,你 和惟一的祖母漫长的春日里无人造访、无人问候”。(《我 看见月光》)"每一个庭院里都有一棵杨树和一个老人整 个雪天里他们都倚门等待这场春天”(《春天,在我的村 庄》)。 《那座城》的景象是: 那座城下起了小雨/雨落在城中像去年的记忆〃一个 盲人在傍晚的灯火里踽踽独行/他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回家 的路〃拐角的鲜花店里空无一人/所有的花瓣都在一场雨 中落尽〃而那座城的阳光温和了起来/什么地方响起了 敲击树干的声音 "那座城”仿佛是一座森林。诗人写到了那座城里的桐 花开了,梨花和柳絮在飘落。杜涯所描绘的是非现实的城。 而像是一切城的结局:只有落花、败絮,一座荒城。一座失落 的天堂。人类似乎无力维持天堂——城的秩序,没有使其持 续存在的力量。它总要被时间所毁坏。城如同杜涯在其中总 要提到的“鲜花店”一样,都是最繁华、喧盛而又最易凋落的 象征。这首诗的结尾问道:"一座命运的城谁会在春天里 到达?” 春天的上午我走进旧城,/一个老人行走时听见命运 的钟声。/我从他的身边穿过城市。 --《春天的上午》 一个老人和一个荒城或一个空空的村庄是同一种寓 意。老人是人的一个归宿,是一个命运般的象征。荒城则是 一切人间繁华的归宿。 城镇与乡村对于杜涯来说,就像是一个遗址、-种遗 迹。活生生的只有自然之物。她几乎是用凭吊的眼光,一种 “文化史”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仿佛是一个老人在进 入回忆之城。她不是在写生活,而是在写命运。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杜涯"有意为之”的世界。 在《春暮》一诗里,她说:“我去寻找一个浪漫主义的城市”, 125“我去寻找一个满街鲜花和人面的小镇”,“我去寻找一个江 山没落的失明的园主”,"去寻找一个已停业的浪漫主义的 花店”。杜涯诗中走进的村庄与城市总是空无一人,偶有的 一个老人或一个盲人使城市更加荒凉——“我带走了他迟 暮的青春和爱情”。 最终,对于杜涯来说,“风景:一片树林”: 有一个人正在衰老/有一棵李树正在落花/有一个庭 院空空荡荡 -个主题:三个相关的意象在这里相遇 I4- 圣 林 杜涯诗中的场景总是不变地重复着:寂静的村庄、城 镇、一座空空的庭院、山岗、季节(尤其是秋天)以及树林:对 于诗人来说,树林就像一个庇护之所。尽管常有落叶,然而 仍不失为一种庇护性的力量,仍不失为一座天然的圣殿。 《秋天》写道: 像秋天的风声又被我听见:/每次我回转身都看到 了那片树林/我总是看着它,我总是喊不出声,仿佛我的爱 情 树林是一种什么样的见证?什么样的记忆?树林仿佛是 一位祈祷和眼泪的守护者。 仿佛我就要喊出一个遗忘的地名:/比如:"春天”、"栗 树”、“山岗”/或者“风”、“流逝”,但这些都不是 《冬天的树林》写道:"树林像记忆一样,一下子沉寂下 来这时我感到心中有什么在静静流去。”《嵩山北部山上 的栗树林》写道: 让人沉默的是九月的栗树林。/让人疼痛的是远离夏 天的栗树林。/月光下一群白鸟飞越,/让人说不出话,让 人感到无望的/是覆盖了整个山坡的风中的栗树林。 这里似乎仍然是“我痛”“我爱”的主题的重复。面对风 中的栗树林诗人才感到它的存在。栗树林:-个圣地。那里 属于谁? 一个隐居的上帝?杜涯的诗歌中从来有这么一种观 念:圣林,然而它是。 |5. “只 | 是在赞美领域内悲哀” 杜涯的诗具有挽歌式的情调和句式。然而在她的"我 痛”“我爱”,在孤独、寂寞(多么古典和浪漫)哀伤的低音中, 仍然有着对生存、对世界给予最高肯定的高音。在她的悲哀 中有着赞美之音。对一切流逝着的事物的悲伤就是对它的 热爱与赞美。《午后的吉他曲》写道: 午后,乱云飞渡过天空/屋顶上光线漫长〃沉睡者醒 来/南风已经转向〃现实,梦境,一条走廊一间屋子和一 张画纸〃午后,青春、夏天、回忆/爱情开始流逝〃有人准 备婚嫁/有人修筑篱笆 宁静(有点“空”式春天)是这些诗的一种真正的背景。 梦境般虚幻的现实,然而又由真实的存在之物所构成。互不 相关的事物,却又是同时存在的事物,是一个人处于孤独的 世界的中心。当这些句子中断,抒情开始:句子还原为单个 的词,解开句子链条的方式形成了物的独自存在。物的存在 的客观性,具有了另一处宁静的、深入的抒情感。在时间流 失的哀叹的低音里,那赞叹的声音也同时岀现了: 午后,光阴在流逝/生活在继续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什么能够否认: 生活在继续。这种最高的肯定甚至能够包括《春天,在我的 村庄》里的死亡与坟墓: 也会偶尔看到白色的灵幡走过春天的路途/站在村口 你会看到田野上新添的坟冢/随后田野上开出了红的、白 的、黄的花朵/你可以想象它们从来没有凋谢过 对那些昙花一现的生命,甚至都可以想象它们从未凋 谢过。对存在之物的肯定否认了死亡的现实性。对生存的肯 定的音调在《夏天,你的常春藤,你的苹果树》里实现了最高 音: 果园中,蝴蝶成群飞舞着/蜜蜂的翅翼又多么清凉/ 夏天,你的红柿树,你的/南瓜开花。你的牵牛/盛开在废墟 上/而篱墙,月光一样温柔/桃树的叶丛/无花果树的枝 子/葡萄的藤蔓,攀缘的、伸展的/夏天 在这里,诗人以博物学或植物态式的方式罗列着众多 夏天事物的存在。历数着夏天这个世界或上帝所拥有的一 切财富:它的绿叶、南风、橄榄、百合、棕桐树的气味,石榴 花、槐树和毛白杨,以及燕子鹭鸯的入侵,苦艾、薄荷、风铃 花的国度。……这是夏天的宽阔的田土:事物、气味、经验、 感觉、欢乐——多么广阔! “我们必须和花、葡萄叶、果实一 道去做。它们不只说出这一年的语言。”(里尔克) 这首诗就是“夏天,你的常春藤,你的苹果树!”的一个 句式的扩展、增加。它是在相加、也是成倍地相乘。它以直接 性的方式把事物罗列进来,然而又显得极为节制、简约,它 是引用、压缩、缩略语和万物的牵引。轻轻地说出夏天的众 多的名字就是称颂,就是一种沉思性的赞扬。就像有时候一 个人反复地默诵着另一个名字。铺陈这些事物,指明其存 在,自有一种诗的魅力。事物的世界本身已经具有完满的形 态。 在杜涯1993年以来的成熟的诗作中,这些诗具有直接 的力量。然而由于这类主题的恒定,也易于流于重复,缺少 新意。这仍是文体与主题的单纯所带来的写作上的另一难 题。然而这些成熟的看似单纯的诗作,仍然值得生活在太复 杂太精密的世界里的人们反复低声吟诵。 (选自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序言。) liGe 草稿本 在场 这是一座秘密花园,在城堡深处。 品尝,从唇齿的摩擦开始 剥落脆弱的层次 时间消解了脂肪燃烧的燥热 舌尖,酥化着硬的状态 江涛诗歌 昼夜更替,眼底风光被囚禁。 当太阳忧伤的时候,我会洒一场雨 让荒芜长出绿意,呼吸更阴郁。 我熟悉每一条小路,有时候 会站在一朵玫瑰花前,同她的刺一起 疼痛, 听她说,一只刺猬跑进了身体, 在某个凄冷天气。 一只苍蝇 撞在我眼前的一块透明玻璃窗上 砰、砰、砰 一次又一次地撞击 试图穿越阻隔 飞到窗外的广阔空间 而我,似乎更偏爱一种外表的丑陋。 一只枯蝶,风干腐烂在枝祉上, 她曾在心茧里孤傲地飞翔, 那时,她很美丽。 还有薄薄的蝉壳碎片,和那些 地上徘徊的磯蚁, 我常常跟着它们一起迷路。 我表情冷静地盯着这只苍蝇 心砰砰地跳着 还来不及思索 眼睛突然发酸 温热、湿润起来 用一个下午阅读一种时光 在翻动书页的劈啪声里 与馅无关的干肉干菜 微辣了字里行间的 风雨江南 与这个冬天有关的故事 被烘干成一枚小小、圆圆的金华酥饼 2001年11月30日 当南行的列车告别月台 我的喉咙,在亚热带的潮湿里 开始发炎 金华酥饼 2001年12月19日 偶尔一两个黄昏,太阳会温和地微 笑, 我会送去一阵好闻的晚风,隐约着 花期的馨香。狡黠着微笑 细数一篮沉睡的婉约。 他于是告诉我,一朵紫丁香, 会在今夜的城堡外开放, 这事已不需要保密。 2001年12月27日 ——和潘维同题诗并赠2001金 华青年诗会的朋友们 第一次接触,是冷的 也许是异乡骤降的气温 旅馆的热茶,发霉了一个下午 窗外无端的雨 不解风情 邮差(1) 僻静的乡村小路 无数次响起,你隐约的脚步声 发黄的日记,误读了一个又一个童话 这个冬天,眼里的雨细致地下着我等你来 我有一个故事 关于两块陆地相撞后,山的隆起 关于我的泪,淹死了一只夜蛾 都交给你,把它带走 下雨,你必然带着帽子 靴子会在泥泞中留下印记 我的心情,在你的旅途中安稳吗? 谁的宿命总在前方? 一种情人般的期盼 职业化地迅速交接 深浅了,我目光的追随 错乱了,你陈旧的邮路 仿佛你从未来过。 2001 年 12 月 18 0 邮差(2) 写下这诗句的时候,我开始死亡。 放进去,把所有着意记录或遗忘的, 放进款式各异的棺材。 与爱情有关或无关的人与事 由我亲手贴上封条, 交到你手上,传递。 守望中,我风干成一只枯蝶 倒挂在树上。 这与你无关。 路途的颠簸里,一只被我杀死的蝶 蜷缩成蛹。 这与你有关。 你像一个判官,审视 文字的生死; 我像一个女巫,绞尽脑汁 江涛,本名布咏涛。蒙古人的后代,广州土生土长。毕业于深圳 大学中文系。现任职。州番禺电台节目主持人、记者。出版诗集《等 待无人经过》、《自言自语 寻找一条通道 自戕于你的手上,等待 破茧而出。 2001年12月20日 邮差(3) 看不见的手,把许多符号抄写在 灵魂的信笺上, 关于幸福与邪恶,偶然与必然。 在无色无光的空间里,由命运镌刻。 身体,是各种元素铺连的信封, 一些与生命有关的名词,标识着 质地的纯粹。盲目与自在的感官 无知等待,一次偶然的投入。 在时间与空间的拐角处,仅仅一次, 我的身体与灵魂相逢,不容错过。 如信笺放进信封后,从此 一起走上你的邮路— "发生一次的才是永恒的" “只发生过一次的压根儿等于没有发 生过” 结局,永远无人知道, 只是,我该付多少邮资? 2001年12月31日 过冬至 你说,我会看到北极光, 如果今夜,够冷。 我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譬如 天空沉睡的那种蓝,透明的蓝; 我记得,高原上寂静的湖是蓝色的; 当大海在你眼中微笑,是蓝色的, 那时,我是软软的阳光,照在海上; 风中的勿忘我,是蓝色的。 今夜,穿上厚厚的冬装, 冷。我包裹起自己,只留下 眼睛,看你。 鼻,呼吸你。 唇,吻你。 还露出一点点指尖,触摸你。 可我还是细致地打扮过,在刚才 与别人团聚的晚宴上, 我像一朵招摇的带刺的玫瑰 微笑,演绎着爱情。 今夜,风中的我,煽情得像一部 蹩脚的言情片,胶片如占卜妇人手中 的纸牌 不断亮相,定格, 始知,过程自始至终,无可剪辑, 故事在结束前已经开始。 寒风中的夜路,那么长,那么长。 怎么通知你,我已来到这里, 我的小船,穿越了许多不知名的海 来到这里。 途经的冰山开始融化,潮水渐涨, 我才想起,巳丢失了你的地图 在多年以前。 一道道白光掠过天际 --是不是北极光? 今夜,真的很冷。没有人回答我。 2001年12月22日 女人的小玩意之一:口红 最初的日子,你是一道痕迹, 与红有关,带着前世初夜的记忆, 心事,催开花蕾,悄然开放 一种古典的红。 如血,滴入泥土, 透过青涩的光线,是一种春的潮红; 有时,是一抹淤血,惨淡黄昏; 泪,随落花埋葬,无声无息。 你,用各种成色,点染红尘, 多愁的绛珠草哭病了一个朝代, 环肥燕瘦,踏破歌台,把残阳搅碎, 你是烈焰,燃烧黑夜的宮殿,如此狂 哭过,笑过,把人事看破, 用一种自己的红颜色,在唇齿的辉映 间, 不着痕迹,吞吐美丽, 消耗着我,消耗着你。 2002年1月6日 女人的小玩之意之二:戒指 以圆满的形式,箍紧十分之一的触觉 我想,那镶嵌着的晶莹 是鱼的泪,或是鸽子揉碎的眼睛 没有目的地的追逐 重复又重复地迷路 结局,如一缕青白的烟圈 套在了猎人热情的枪管上 飘渺着,虚无的圆满…… 2002年1月7日 女人的小玩意之三:镜子 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作一次倾心交谈,用你懂的语 言。 一只红蜻蜒,停在湖边的细草上, 水中的倒影,唱着流行歌—— 谁能让我情深一片 让我轻柔如水清澈 让我心灵回复恬静…… 薄薄的翅膀扇起晚风,漫天 有红润的唇,微酣的脸,在飘…… 把看不见的字,刻在天书里, 关于轻与重,关于灵与肉, 爱,是一层薄薄的水银, 让我走进,又无法真正走进, 饰演着谁的角色,走进你曲折的情 节, 迷路了,在花叶丛生的小路上, 一行脚印,寻寻觅觅.. 总在沉醉的深处泄露天机, 又在梦醒之时,把现实敲碎, 你的世界里,破梦总能重圆, 当我伸手,透明的玻璃,已把滴血割 破。 如今,你依旧安静在那里, 我仍然固执在这里, 从来不曾妥协过,镜里与镜外。 我看着——我的 过去、现在与未来。 2002年1月10日 女人的小玩意之四:香水 沉溺,你的气息, 幻想,一朵玫瑰,夜风中, 渗出幽幽心事。 茉莉花,退去涩青的衣裳,裸露一身 洁白。 野百合,在郊外疯跑,调皮地笑。 深谷,僻静,有溪水流过, 兰在哭泣,忧郁又美丽。 四周,空气不安, 暧昧着一个寓言。 如何抵挡,如何拒绝, 如何拥你入怀?这是一种暗示, 与一场游戏有关。 透明的罗网,不慌不忙,静待 采花人走近。 悲剧,在黎明前落幕, 幻影与雾气,冰冻成露, 用虚空的透明躯体, 收集起如水的叹息,阳光下 再透支。 2002年1月11日调侃 美丽 这么近、那么远 你的声音,一本正经, 我喜欢在无人的夜 当我想你的时候 透过微微颤动的阳光,挑逗我。 静悄悄地开满树的花 就在心里轻轻地呼唤 风,故作无知,一晃而过, 等待无人经过 ——是你吗? 盯着太阳说:小流氓! 你就来了 我,站在那里,吹着风, 我像一个农夫 背景很矜持。 傻乎乎地盼望传说中的兔子 当我悲伤的时候 傻乎乎地一头撞过来 只要听到你唤我 2002年1月2日 :——你来吧! 我是杞人 担忧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 我就笑了 感觉时间从指缝流走 我还没有过真正的快乐 我们 这么近……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 我是瞎子 洒落一地的斑驳 跌跌撞撞地乱摸一气 我走在五百年前与你相约的路上 我走在路上 不管是大象还是老虎 却只见 淡淡心情 月儿高挂 数着阳光细碎的影子 我在虚无飘渺的空中搭起一座 桂花飘香 看路在脚下慢慢缩短 只有我一个人的宫殿般的楼阁 我是女王也是女奴 你走在五百年后与我相约的路上 远方飘来一朵闲云 依稀间 热闹的城市顿生凉意 我常常幻想 故人依旧 我站在街角 某时某刻天会在我的眼前裂一条缝 人面桃花…… 却分明地听到 天使微笑着为我跳起神奇的舞 童年的笑声 是你吗? 在这片原来的田野上响起 我有时是一只刺猬 —好像是! 背上顶满了 你来吧! 野性的风吹动我的长发 花草水果雪糕口红废纸废 再等我一千年? 指向渴望的家园 气…… 我在原地徘徊着 春秋飘过 什么时候 我有时又是一株含羞草 暮鼓晨钟 童年的故乡 被你轻轻一碰 时空错位 已成了梦中的远方? 就把自己卷起来藏进孤独寂寞的城堡 那么远……那么远…… 阳光透过云层 从此不会再有人看到 2000年8月6日 重返大地 我曾经的欲望 挣扎 痛苦…… 我用手挡住耀眼的光线 可是我仍然觉得 在拥挤的人群里 感觉时间 我很美丽 凌晨四点的桥 正从指缝悄悄地流走 2000年8月 凌晨四点 思绪清空已久的封藏 2001年9月11日 惹来不愿沉静的微尘 侵扰淡淡月色 忽明忽暗 凌晨四点 航 鸟和鱼的爱情诗 关于你的心事 一艘古老航船 你总是那么好 随那年的船一起开过来 行驶在记忆的海洋 耐心地牵着我的手 靠在今夜起伏的码头 走过田野山谷 回望一段倾城的故事 风挂在船桅上 陪我寻找梦中的奇花异草 凌晨四点 海面倒映着船的影像 我蹲在清澈的小河边 通往城市的桥被吊起 锈蚀的罗盘像一块抹布 看着游动的一条鱼 隔着窄窄的河道 眺望那边的城 拭擦着航程的风霜 天空飞过一只鸟 你的瞳是池塘边夜里跌落的邃麻籽 我问你 我的影是晨光中惺松醒来的豌豆花 老水手童年爬过的那棵树 你听过鸟和鱼的爱情故事吗? 还站在遥远的村庄 鱼偶尔抬头 凌晨四点 爱上了鸟 仿佛你远远向我走来 方向是挂在树枝上的黄手帕 鸟不经意回望 一个久违的名字让我想起 风鼓满了猎猎的帆檣 爱上了鱼 十六岁那年凌晨四点的桥 天上的鸟同河里的鱼 和那从不曾抵达的彼岸比永远更远 当夕阳映红海面 怎么相爱? 2001年6月2日 袅袅炊烟寻觅着思念的方向 只有用心灵抒写的人 2001年5月8日 才能写出诗的生命 无所适从的空间 断臂的维纳斯 谁说鸟和鱼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分隔他们的 只是一首诗 正面的墙 截去双臂 一首鸟和鱼的爱情诗 镶着一面镜子 虚无感觉 2001 年 1 月 16 反映屋内的物像 企图拓展空间 静穆一脸表情 擦拭泪痕 正月十五的月亮 镜子周围 饰一串绢做的盛开 裸露一身光洁 圆圆的月亮是他们的家 的紫色牵牛花 掩藏创伤 一个女人和她的兔 伪装一种生机 一个男人和他的树 另一面墙 无言 是最致命的诱惑 摘下我窗前的月亮 挂着一幅蓝蝴蝶画 放在信笺上 多情的翅膀 塑一个优雅的姿态 一半给你 忧郁着飞不起的梦 让你沉醉 一半给我 蓝蝴蝶旁边 不要试图了解我 寄半个月亮到你窗前 是一个古老大钟 你会爱上我! 照在你想我的日记上 指针走在 我把我的一半给你 过去的时间 2001年5月13日 你把你的一半给我 2001年5月6日圆圆的月亮是他们的家 一个女人和他的树 一个男人和她的兔 2001年2月7日 入画 雨后黄昏 你在你的画布上 涂一抹残阳 画一茎荷 我是一只红蜻蜓 悄悄地悄悄地 飞到你的笔下 俏立于孤独的荷 薄薄的翅膀 扇起一阵 金色的晚风 2001年8月25日 现实 当马桶节水成为了获奖新闻 现实已把我驯服得非常谦卑 当污秽同时代主流汇合 一条大河浩浩荡荡铺展开来 青山绿水成为默默的点缀 我开始构思另一条新闻 马桶不仅可以节水还可以养花 我用这个主题为现实锦上添花 2001 年 5 月 19 H 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我 我的声音走在广州一条叫北京的路上 4- 冠以一个叫节目主持人的头衔 五月的天气 以八月的38T高温 沸腾起夏天的狂热 无袖T恤 七分裤 松羔鞋...... 走在马路上 走在两旁高楼大厦的反光玻璃幕墙上 几个美女俊男 在高挂的广告牌上复制出成功的定义 我走在空气中 向你推荐一个 从北京出走美国经香港成名 已成为万人偶像的刚离婚的女歌星的 —首歌--《百年孤独》 你通过热线电话问我 什么叫幸福? 我一边翻阅着权威的《完全幸福手 册》 一边在电脑显示屏幕上敲出一行字: 朋友,幸福是一种感觉 只是此时 我内心掠过一丝茫然 什么时候 我巳变成了一个符号 闪烁在城市苍茫的夜空里 点缀在夜空飘渺的电波中 ¥$¥$¥$¥$¥$¥$¥$¥$ A1B2C3D4E5F6G7 时空错位语言乱码 用一种纠缠得无始无终的音符 为你为我为大家 塑一个恍惚迷离的现实 2001年5月26日 城市童话:一只梦游在 城市边缘的鸟 我,在城市的边缘,在黑夜的 无人地带,缓缓飞行。 巨大的气流,流动于天与地 过去与未来之间 翅膀的扇动,把灵魂肢解。 一个破碎的影子,遗落在城市 它的名字,叫她。 她,是一个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名字, 如一个音符,漂浮在黑夜的电波中。 她,在说话,在龄听, 如喉舌,熟练地掌控言论的开关。 她,去采访,制作节目, 如一架不倦的机器,没有方向地运 行。 听了上万个听众电话, 收藏了上万封来信, 一天晚上,积攒了多年的 语言,缓缓地从心灵溢出, 她,无意地写下了几行字, 突然地做了一个诗人。 她,每天举着梦的翅膀 在城市游走。 迷茫、逃避着城市中心的繁杂喧嚣, 孤独地在边缘地带惶惶低飞。 在梦想的地图上写着诗,盼遇着 一股巨大的气流,流动于天与地 过去与未来之间, 让碎落的灵魂在诗意的飞翔中 重新找到鲜活的生命之躯。 我,来过这里,我的翅膀掠过黑夜的 城市的街道。 我听过她的声音, 看着她写诗, 她,是我遗落在城市的 一个梦,一个影子。 我,在城市的边缘,在黑夜的 无人地带,缓缓飞行。 2001年9月25日 问嫦娥 嫦娥你寂寞吗? 在隐喻的夜里 生与死已不是问题 还有悲欢 还有回忆和希企吗? 可曾记起那次冒险的尝试? 令后羿也吃惊 自由原是一次 放纵自我的任性 从此广寒宫里 无数的夜 银河的水常流 霄汉的风披星环绕 霓鬟雾鬓 拖曳轻盈婀娜楚宫腰 桂花香淡淡 轻飘了愁 弥散了恨 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吴刚) 朝夕相伴却从不相拥 一种纯洁的美名 因此传颂了千年 完美地演示 从亏缺到圆满的过程 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承载着世间 无数痴男怨女的无尽思念哀愁 让银河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嫦娥啊 有谁能听懂 你圣洁圆满的神话背后 沉重的叹息? 生活在别处的你 不吃人间烟火的你 心如止水的你 永远美丽的你 ——快乐吗? 2001年10月1日 鸽子的命运 一只鸽子 飞过城市上空 自在地飞翔 轻柔地呼唤 红宝石般的眼睛 寻觅着梦里家园 一个猎人 站在暗处 面带冷笑 举起手中的枪 眯眼瞄准 嘴里衔着橄榄枝 2001年7月11日 夜宿当雄 我怕黑 在床头点燃一根蜡烛 通宵陪我 我头痛欲裂无法入睡 我真正经历了高原反应 不是我身体不好 是为我带来光明温暖的蜡烛 抢走了我呼吸的氧气 2000年10月7日 注:当雄是西藏中部的一个小镇。 132 *■ ~~M 133丄江涛 过去很长一段日子,我的生活、工作都与诗无关。 几年前,偶然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准备电台晚上的节目资料,无意中,看到了台湾女诗人席慕容的一首诗《一棵开 花的树》,其中几句牵引了我的思绪: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 路旁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 一地的/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于是,我随手在这首诗的旁边写上:一棵开花的树,静静守候着她所期盼的人经过,无论经过的人,是无视也好, 是惊喜地凝望也好,树,总是要开花的,只有开花,才会结果,她的一生才完整。树是为自己开花的。那么,人,为什 么就不可以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美丽呢?管它有没有人看见,管它有没有人欣赏,一生中,能有一次的美丽和灿烂, 就算是为了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当天晚上,节目开始后,在行右流水的音乐旋律的铺衬下,我把这段生活感言,在电波中娓娓道出.. 日子随风而逝,心情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渐渐地,我也淡忘了这棵记忆中“开花的树” 和曾经立誓"为自己美丽”的豪言壮语。 我的生活,依旧与诗无关。 直到有-天,也忘了是在怎么样的心情下,隐隐思绪浮动,提起笔,我在纸上写下了_首诗《美丽》:我喜欢在无 人的夜/静悄悄地开满树的花/等待无人经过/我像一个农夫 /是杞人 /我是瞎子 /我是女王也是女奴 / 我仍然觉得/我很美丽。 这首《美丽》是我至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首诗作品,而我的第一本诗集就取名为《等待无人经过》。我不知道,这 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又在怎样的情况下开花…… 于是,我明白了,生活中,有时根本无需刻意放歌。歌曲,自有它自己的旋律和行板,走在其中,我们只需且行且 歌,用心轻轻吟唱…… 在山谷里 一只鹰快得像闪电,一朵花 一触即破,在通往山谷的路上, 我的心被劈开,感到了一种坠落的速 度。 我的脸上带着鱼的花纹 我的花纹上刺着鱼的骨头, 这些不说话的新伤与旧伤, 装得像鲜花一样美。 我在巅峰上的感觉已接近了谷底, 就像痛苦接近快乐,鱼接近水 我反复抓住那个最易消失的感觉 像抓住了身体里的鱼 对于深入我还知之甚少,就像这个下 江水一直在流,而我空着 像鱼缸一样地空着,它使我的精神避 免活着 避免虚饰的一切。 我从哪儿来,被什么牵引? 我身体里的灰用不用打扫,或者越积 越多? 谁在扇动扇子时把汗珠赶走 却把灰留下?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深度,没有人比我 飞得更高,或落得更低 在山谷里,一位老人告诉我: 他一生的事情就是打鱼和喝酒 而我也喝得酩酊除了沉默与爱 不再会做别的事情 2001.9.2 亲爱的,我在这儿 现在我靠着门,不想说话。 与我靠着窗坐着,在旅途上一样。 仿佛生与死有了联系。 我开始关心天气,关心污染的程度 关心澄澈中获得的深度, 会不会像湖水一样蓝得发颤? 我努力在嗓音中找到裂痕,找到与泪 水一样的 事物。找到一种替代,那种咸 让夏天从我的裂痕处倒进去。 怀着一腔虚妄的激情,在不同的屋顶 不同的时间像单调的气息 我闻见了,我便触摸到了一枚细针 它像缝隙一样刺痛了我。 穿过了我的骨髓,我的精神 像祭品一样衰败 阳光需要遮蔽的腰, 而自由始终是一瓶水, 我在每天早晨都把它倒出 并在夜晚用回忆来恢复。 哦,荷尔德林,激情插着翅膀 这黑压压的一片---它比我更混乱 更自觉,它从不用思考说话, 而是用手,用皮肤里的空穴 现在有风来过,我坐在沈阳的夜里, 一个酒吧飘忽得像个虚无, 黑暗就这样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只能喝杯红酒,然后说: 亲爱的,我在这儿-- 2001. 9. 2爱上打铁这门手艺 爱上铁这种物质 爱上一门手艺.。爱上那种气味 带着一种沉迷的香气 带着一种迸溅的状态,我向上烧着 我的每个毛孔都析出了盐 我咸味地笑着,我把它们都错认为珍 珠 我听见了它们撒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简直美到了极致! 有一种痛是迷人的。有一种痛 是把通红的铁伸进水里 等待着'‘哧啦”一声撕开我的心 等待着先痛而后快 我每天都推开“生活”这道门 与"平庸”相撞,而我抗拒的方式 却是越来越少,我的铁质也越来越少 一个病人 连骨头里都是厌倦 我感冒,咳嗽,腰椎里藏着骨刺 肺里也堆积着黑洞和尘土 请把我的血肉和精神放在一起 让血肉欢聚也让精神欢聚 我血里的沉渣全都泛起 被精心地打造成精品 我不知道坚硬的铁可以这么软 不知道铁可以像水一样地流 它流到我的嘴唇上,我就亲吻 流到我的骨缝里,我就战栗 而灵感像一只拿捏的手 我被打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还是一枚绣花针 都由不得我 今年夏天,我学会了打铁这门手艺 今年夏天,我以一位铁匠自居 面对着炭火与水 我坚硬如铁 2001. 9. 8 这个秋天,我的身上散发着道德的气 味 它甚至比腐烂还坏 使我必须选择妥协 宿命。我相信我的欲望甚于真 理 而欲望总是屈从于真理的光 芒 我被刺伤的眼睛,疼得快要瞎 掉 哦,埃利蒂斯我先锋的美已 经凋谢 我又聋又哑,先于声音舍弃了 声音 先于诉说舍弃了诉说 爱情这么小,却是这么尖锐 一根棉絮里藏着的针尖 我触到了它,就触到了最痛处 我隐在生活后面的脸 被泪水洗濯,时间是否能带走一切? 我卷起精美的头发 一盏残破的波斯菊 她不比一个塑料假人更鲜美 更没有思想,被一双手肆意地压榨 我有多么疼痛,发烧、寒颤、不停地战 栗 一粒止痛片渗进了血液, 如果它能止住痛苦我宁愿成为一具 空壳 把我原有的罪都清算 又一次返回或者抵达 只不过是把我的虚无又加厚了一层 许多人经过我的身边 许多人都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没有因为我的病 而停留下来 那些陈旧的生活,那些陈旧的人 也没有因为我的爱 而改变什么 2001.9. 10 还有什么活着? 我的手指放在去年的十月上, 在火车的震颤中,我用灿烂的微笑说 出悲伤 说出火焰的不同方向 我嗅到了红色的气味 诗歌。戏剧。安东尼奥尼和电影 沙漠。裸体。我的默片时代 在我的家乡锦州,我与一个灵魂相聚 我从澜沧江一直走到黑龙江 我靠着天空,一直走到厌倦 我忍着心痛,看见了风 还有什么不被遗忘? 还有什么事物醒着?清晨 有人在旷野中歌唱有人在往事里哭 泣 而我趁着秋色还早 沉默着再次嗅到那悲剧的红色 有两只鸟儿落在我的窗前 左边是金的,右边是银的 都曾触手可及。 现在它与我隔膜,生疏,仇视 一种敌意的弥漫 使我抓不住温暖的羽毛 一片叶子就是一片树林 一天就是一生。我这样说着 就回到了淋漓的七月 回到了 真正意义上的夜色 还有谁能把我带回到黑暗中去? 2001.9. 10 在心碎的路上一路狂奔 “我像水一样被倒出来了 我的整个骨架已脱节 我的心变成了蜡,在我里面熔化" 我不止一次说起我残酷的青春 我摸着那些尸骨,那些穿透了温暖与 在时光上溅起回声的死亡 我把白骨都错觉为花瓶 它对我空洞地笑,并发出沉闷的回响 让我联想起风声、月亮、流逝这些词语 我带着一种凭吊的目光 我说这不是生活,而是命运 有一朵玫瑰被什么碾碎,花汁四溅 却是香气四溢。仿佛我少女时代迷恋 的 虚幻的气息。鲜花里搅进了血腥 哦,我怀着某种神秘的恐惧无人知道 从一个缺口中壮大起来 那年我十七岁,每天走过地下室幽深 的洞门 或像幽灵一样穿过林立的挂图和尸体 3 一种怦然的炸裂声响起 我身体的开口处开始痉挛、阵缩、逼向 终极 一把刀划过我皮肤的快意 它与这次经历的又有什么不同? 我是个从小就剔除了自恋的女人 被一种鱼形的花瓶追赶着 在心碎的路上一路狂奔 像大树用来喂养虫子 精神用来喂养肉体 我决计像祭品一样献出了 那种被肢解的感觉疼极了! 这一堆是我的血肉这一堆是我的爱 情 灿烂的拿去吧!灰暗的也拿去 从此我是个身心俱空的人 看着命运的刀刃说:来吧! “我像水一样被倒出来了 我的整个骨架已脱节 我的心变成了蜡,在我里面熔化……" 2001.9. 11 垃圾与糖 这没有什么奇怪 就像牛吃进了草 而挤出了奶一样 我从来不知道它们是如此的相爱 不知道他们如出一辙 当世界与我敌视时 它却透过一种衰败的美来 我尝过被践踏的滋味 它需要慢慢地品味 当它苦涩、坚硬,带着一种靡烂的 风尚,我吃进了这个世界的垃圾 我不停地呕吐,我的胃 136 137被翻出那一截恶心 我连胆汁都是黑的,它被熏染 翻江倒海的悲痛 我消化了的痛苦,总像病菌一样蔓延 危及我健康的情感 我的心脏、血管、我的思想 总像燎原的火一样 使我飞着,春天的鸟儿一样飞着 如果我找不到与病毒一样的抗体 那么我就要腐烂 多么残忍啊!我要反复地咀嚼 直•到嚼出营养 嚼出美感、甜和小小的 五味俱全的生活来 直到通过我的酶,通过我的爱情 把它们分解:这一堆是痛苦,我要 这一堆是欢乐,我还要 我迈过自尊这道门槛 我便比那些累累的罪恶更有人性 我愿意相信每个孩子伸出手 都能得到糖,我相信 我的手比那些孩子的手更有尊严 这没有什么奇怪 就像牛吃进了草 而挤出了奶一样 2001. 10. 23 雪在时光里消逝 面对一些日子,我说不出什么 好像面对一些补丁 总是用那些针脚逼视我 我被一针一线穿连的,正是最虚弱的 部分,全是心痛的东西 一片雪花在一个阴影里飞着 一团鸟在雪里弥漫 隔着一座废墟,隔着盲点 那飞翔的内部压着石头 比石头更沉重的东西我已见过 雪的流逝——我感到了你的形状 你消逝的声音,一个沉默太久的人 失去了回答。只有用黑暗养育心灵 用心灵来不断地转换风向 谁的自救是徒劳的?谁在把我引向 虚无? 一些亡灵在针尖上跳舞 一些舞姿在自渎中解救 我意会了那些深度,我便泪流不止 白雪怎样消逝?冬日。寒冷。燃烧。 远的和近的流雪 在我僵硬的嘴唇上凝神 谁的生命被这么诋毁?谁的爱情 透出白骨的消瘦? 一小时的落雪,是否可以覆盖一生? 我的眼里穿梭着冰凌 它们比游鱼更让我心动 而今我已经是个比冰雪更虚妄的人 那些刻骨的爱,巳足够使我幸福 2001. 11.21 诗歌 冬天到哈尔滨来看雪 最初我听见白银唱片在雪天旋转 这银质的歌唱 只能来自那片天空,雪的反光 是谁支取了我的健康,让我一直病着 谁凭借着疼痛点起灯盏 我灰心的裙带谁还会宽解 让我长袖舒展,度过这个冬天? 一个人的哈尔滨,不含一丝尘迹 这么干净的时刻我从未有过 一个人的伤心,饱含着血液的气息 只有在凜冽中我才能感到温度 感到爱,却用冰雪为自己取暖 是什么蒙蔽了我体内的颤栗? 我站在低处,一种弥漫的美 在我的痛处泛起,与你的相遇 隔着多少沉默与应答? 从道里到道外,又隔着多少时光? 哭泣吧!没有什么比雪更低 更憔悴的回忆在雪里闪光 我愿意被刺伤,我体内的蝴蝶 因这场冰雪而有了格外的意义 2001. 11. 22 L李轻松 \ 花儿与少年 冯海摄 的气味! 我想,我能够写作是源于一种神秘的气息。 小时候,我很自闭,怕见生人,我的祖母把我带大,我在 诗歌中多次提到她。她几乎是个精灵般的人物,一位出色的 萨满师。从她年轻的时候起,她就骑着毛驴周游于方圆百里 之内,用她的先知先觉服务于人。她神秘的气息萦绕在我的 生命里,使我感受到神性的光芒。所以我写诗从来都不是苦 思冥想的结果,而那些诗句就潜伏在我的身体里,像我的血 液一样流淌着。我如果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如果我没有受 过教育,我肯定是个像我祖母一样的人。 我一直都留着长发,也许是对自己的极度不自信,我才 不敢轻易变幻发型。我是个从小就剔除了自恋情结的女人, 所以我更有勇气打碎一切,也敢于自赎,而它的指向最终都 不是毁灭,而是新生。这是一个女性逐渐向自身回归,并从 自己的内心获得营养、汲取力量的一条通道。 17岁那年,我高中毕业考进某医校学医,我的青春从 此与鲜血和死亡紧紧相连,这真是一种残酷。当我第-次看 见被肢解的尸体,凝固的血,我明白了我最美丽的时光将与 这些相伴,真有些欲哭无泪。我所有以往建立起来的对完美 生命的认知一下子被彻底打碎,我一时还无法建立起新的 观念。那时的我,觉得自己也像个幽灵一样,每天穿过那些 沉睡的人体标本与林立的挂图,感到生命的巨大荒芜和破 灭。这感觉萦绕着我的整个青春时代,挥之不去。使我在最 美丽的少女时代便开始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那一年,我开始了写诗,并发表了处女作。诗歌对于我 来说,不过是一种超越残酷现实的理想,一种梦,使我最死 寂的青春有了一声微弱的细语哪怕是呻吟。 我觉得如果我没有学过医,没有过那种惊心动魄的灵 魂历程,我就不会有这样的美学观念,不会把美放在这样残 缺的生命之中,那么写出的作品也不会带着这种别人所不 熟悉的气味。 接下来,是我在精神病院生活了五年。我望着坐在阳光 下那些精神病人散出的疯狂的目光,我模糊地感到,我将再 次接受炼狱一般的洗礼,这对于我也许是一种宿命。就是在 那座精神病院里,我开始大量地写诗和发诗。我一个人住在 离病区很近的房子里,不时地有精神病人疯狂的喊叫声传 来。我想,它们都已经留在了我的诗歌里,留在了我的青春 里。 我觉得是诗歌培育了我写作的品质,它使我后来的小 说,散文和戏剧都深深地打上了诗歌的烙印。如果说世上很 多东西都可以抚慰我的眼睛的话,那么只有诗歌才能抚慰 我的心灵。 现在,这些都成为我珍爱的元素,气味、颜色和质地,我 能够分辨出它们,便就分辨出作品的成色了。 李轻松,女,1964年出生,辽宁锦县人。1981年入某医 校学习,1984年入某精神病院工作,1989年入辽宁文学院 作家班,1990年到某杂志社做编辑,1996年辞职成为自由 撰稿人,1997年入中央戏剧学院学习,2000年成为沈阳市 文化局专业编剧,辽宁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主要作品有:诗集《轻松的倾诉》、《垂落之姿》;长篇小 说《花街》、《心碎》等四部;散文随笔集《女性意识》,音乐剧 《乌鸦》、《上海卡门》以及话剧电视剧多部。 138 139在高处飞翔 L李德武 吸毒是一种飞翔/杀戮是一种飞翔/做爱是一种飞翔/疯狂是一种飞翔/写作是一种飞翔/死亡也是一种飞翔 ——摘自李轻松的组诗《与飞翔的动物同在与飞翔的动物同逝》 如何走近李轻松,这是个难题。尽管酷似三毛的她为人静默、温和、谦恭,俨然是个淑女。但,当我们阅读过她大量作品 的时候,我们不禁惊叹,这是李轻松写的吗?同样,先读过她作品的人,一旦见到她本人也难免发出同样的惊叹。这就是李轻 松生命中的神秘,她的表情可能纯净得像一湖静水,而她内心同时可能是波涛汹涌,她独处一隅的时候灵魂正在天空中飞 翔。我和李轻松1992年相识,在这近十年的交往中,我越来越不了解她。当我读了她充满血液的燃烧和毁灭的诗歌作品时, 我断定她是一个富有先锋意识,并且敢于大胆展现丑陋人性的诗人。可是,当我面对她的四部长篇小说时,我又很难把那个 善于抒情的李轻松和对叙事如此娴熟的李轻松划上等号。不仅如此,她创作形式的宽泛以及一部又一部作品的问世似乎在 表明,没有李轻松驾驭不了的艺术形式。 只要我们把她1995年以来的写作列一个清单就会发现她的超群之处。1995年完成并出版震惊文坛的长篇小说《玫瑰 血》(后被禁),同年完成以表现精神病人心理和境遇为内容的长篇小说《玫瑰墟)(1998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发行);1996年 完成长篇小说《花街》(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荣登年度畅销书排行榜第二名);1997年在北京就读中戏期间,完成传记小说 《斯诺与她的孩子们和狗》的写作;1998年应邀出任美国环球电视公司大型系列片《天涯若比邻》的策划与撰稿人,同时创作 第一部音乐剧并在广州隆重上演;1999年创作完成第四部长篇小说《心碎》(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2001年在昆明订货会上 成为热点);2000年诗歌作品被列入《北京文学》举办的年度最新作品排行榜,纪实文学《军中姐妹》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十五 年诗歌作品集《垂落之姿》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2001年散文随笔集《女性意识》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发行,改编梅 里美不朽的《卡门》为中国版的音乐剧《上海卡门》,创作具有前卫风格的音乐剧《乌鸦)(2002年初上演),出任香港亚洲电视 台的纪实艺术片《体验生活》的策划撰稿人,开始走遍大地。完成童话集《守护的天使》,以及开始长篇历史题材《大西迁》的 写作。这个不知疲倦的工作狂自由地穿越在各种艺术形式之间,她的才华和创造力是罕见的,她飞翔于文字所能构筑的一 切艺术世界之中,她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敏锐的感受力让我们不知道她的生命里究竟都蕴藏着哪些宝藏。 我本来想把这篇文章的题目定为:才女——李轻松,可是,我感觉到才女这个词似乎含有先在和命定的成分,这不符合 李轻松的成长事实。实际上,天堂之门从来都没有自动朝她敞开过。是她自己用不懈的飞翔将一扇扇门撞开。当阳光普照, 光彩四射的瞬间,只有她自己清楚身体里的哪一处伤口仍在阵痛,仍在流血。她的每一步都是对命运的抵抗与挣脱。这是外 表柔软,而内心刚烈的她令我敬佩的地方。 如果说1979年她在读高中的时候,刚刚复刊的《诗刊》唤起了她对诗歌的热爱的话,那么,卫校标本室里被肢解的死尸 以及精神病院里那歇斯底里的哭笑与惊恐、或愤怒的嚎叫则是她成为一名诗人的基本动因。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她思考的 不是如何让自己更好地掌握一种医学,而是对生命的深层关注与好奇,对神秘的精神世界的迷恋。正如她自己所说:“17岁 的我像个幽灵一样,每天穿过那些沉睡的人体标本与林立的挂图,感到生命的巨大的荒芜与破灭。……1984年,我一个人住 在离病区很近的房子里,在精神病人那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我觉得我跟那些飘浮着的灵魂离得那么近。我开始重新审视 一个人的肉体与精神,他们的融合与分离、坠落与飞升。在那里,我的诗歌完成了质的飞跃。虽然,整个八十年代我都游离于 诗坛之外,但却是我写诗最多的时期,并为以后的写作积累了大量的生命经验和写作经验。”(摘自《诗林——李轻松个人档 案》2001年1期)。这些经历深深地影响着李轻松的创作,并形成了自己展示人性的独有视角。她在诗歌与小说中表现的多 数是人的临界状态,把崩溃、火焰与灰烬、绝望和堕落当作自己的审美对象。她并不想将人理想化,也不是软弱地抱怨,而是 通过写作接近生命的真实。毫无疑问,在她的每一部作品中,都留下了她燃烧的痕迹,对她来说,每完成一部作品都相当于 死过一次或又活过一次。其中,在长篇小说《玫瑰墟》的创作中,为更准确地反映精神病人的心理境遇,她又重回曾经工作过 的精神病院,并住了两个月之久,直到小说完成。无论是《玫瑰血》里性意识描写,还是《玫瑰墟》中精神的健康与不健康之 别,李轻松都把我们带入到一种生命的极至。在那里,我们无法对人的行为做出对与不对的判断,我们只能感受到生命存在 的独有状态和必然需要。因为,普遍的道德戒律和抽象的真理,都与她表现的主题格格不入。她从不刻画人物,无论是人物 还是事件,她总是努力捕捉个体的瞬间感受和生活中隐蔽的一面。 飞翔是李轻松追求的人生至高至美状态。何谓飞翔?在李轻松那里,飞翔意味着超越一切界限和束缚,是自由精神的体 现;飞判意味着投入与忘我,是灵魂和肉体合为一体的瞬间飘忽和放纵;飞翔意味着冲破一切阻碍,义无反顾地朝向自己的 目的地。因此,李轻松才大胆与率真地说出本文前面引述的那一段话。正是这种对生命纯粹状态的追求,才使得她没有把个 人的欲望当成隐私加以掩藏,没有把性行为当成一种堕落或丑恶加以回避。无论是她的诗,还是她的小说、散文随笔,她都 让我们懂得正视一切的必要性。在李轻松看来,灵魂与肉体在生命的整个过程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肉体的快乐同时也是 精神的快乐,飞翔就是灵魂和肉体共同获得的解放和满足。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就无法理解贯穿她诗歌写作的那种崩溃、破 碎和幻灭的生命意识和审美倾向,就无法理解她在小说中对性细致而全面的描写。从这点来说,李轻松的作品是惊世骇俗 的,她在作品中对人性的关注归结为对人欲望和需要的尊重。 值得指出的是,李轻松对人性的透视尽管常常出自“女性意识”的敏锐,但她揭示生命真实却并不限于人的性别。也就 是说,她不是那种以写“女性意识”来标榜自己或引人注意的狭隘女性作家,譬如当前被热炒的“美女作家”、“肉体写作”等 等。有时,她更愿意让人们忘记她的性别,称她为诗人,而不是女诗人。称她为作家,而不是女作家。是的,必须把李轻松的 作品放在艺术的殿堂之上,当作人类生命秘密中的一部分加以审视,而不是放在闺阁中,当作一种装饰来赏玩。这里要冲破 的不单是男女之间长期形成的社会地位和权利障碍, 还有如何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感受男人内心世界的观念和习惯问 题。 与她诗歌和小说中那种沉郁、强烈的情感意识 不同,她的散文随笔却在挥洒自如中表现出诙谐和 机智。她写时尚、写女人的母性心理、写爱情无不信 手拈来,却又出其不意。她说诗歌之外的写作都是诗 歌的变异,我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她最初从写诗走向 文坛,写诗不仅培养了自己的好奇心、独特意识、率 真的生活态度和对一切事物的敏感,更主要的是她 经历了语言最有难度,也是最高的训练。她太熟悉诗 性意味着什么。是的,那不是别的,就是飞翔的心灵 所触及的一切所在。因此,她感受到单纯的诗歌形式 已经无法满足她对飞翔的需要,她的翅膀要更为舒 展而无所顾忌,她在抵达的地方要更为宽广或偏 僻。有了对诗性的敏锐,有了诗歌带给她的感受、想 像力和语言能力,加上她自身生存坎坷的经历,李轻 松飞翔的每一次振翅无不令文坛瞩目。加上她的谦 虚好学,使得已经携带诗性之风的她又附以戏剧与 音乐之力的推助,她飞翔的动力越来越强大,飞翔的 天地也越来越宽广。我相信在飞翔中,李轻松的身影 不会一闪即逝,她将在艺术的天空里留下永恒的彩 虹。 X 戴绿帽的裸女画布油彩帕斯森 2001年8月19日 于哈尔滨谁肯为词语放弃一切? 停留在亚洲之夜 是我梦中情郎 写吧,她说 142 143 这个时代,谁还能为爱情去死? 旷世的死,已经被经常的分离代替 人世间的欢乐每天都是一个庆典 谁像一片叶子,单个的、微小的 她飘落的声音是一种天籁 在名词的香气中,动词离开 当我们在书籍中抱紧 词语之魂附上了我们的身 我们怎么能不互相怜悯? 写吧。她说。危险的生产 使我们蒙冤。我截留那些 灵魂之膏。我抽取身上的绢 戳穿风行的词语之茧 走过的村子,让爱离开 我们现在握住的一切 哪一种能最后握住时间? 当生命在她的双翼上终止 这是来自自然的教育,没有哪一种衰落 能使衰落停止。没有哪一种凋敝 阻止了凋敝。在轮转的繁华里 本体已经置换。时间法则 制定了植物的命运 我呈现我的消逝,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我呈现我的孤独。年深日久的孤独,极至到繁华的孤独 我呈现覆盖你的灵魂 一场喜马拉雅式的雪崩 (注:①电脑程序用语。) 六月降临,六月消失 这是我们停留的亚洲之夜 槐花和艾草散发着分离的味道 植物有植物的方式:她们将悲哀深藏于心 幸福的花儿开放 爱情细致明亮 麦当劳隔壁的肯德基 ■ 林 诗歌 被风吹拂的亚洲女人 不确定的夏天,丢失首饰的下午。风把我这个亚洲女人吹拂:我身体里有一 些重复的品质,正生长出谷物。谷物之上的穗和稗草,诗歌一样被你清除 我对你使用着非法的语气。看不见的谎言在你我的舌尖上抖动。我们的爱情 织进了丝绸,使黑夜明亮而白昼沉沦 我们的痛苦吸附着黑夜,黑夜因此而褪色 我们的痛苦是双倍的黑,比肓人见到的光还要刺目 去年的10月,现在的9月 我中了你的锋芒。我的两面 被统一。我胸前和背后的 祖国。疼痛在纤维之上,沸水中的 话语溶解。沸水中析出了泪滴 高原上的冰川,和处处的 针刺之美,在对我诱供 我在一张白纸上诉说 nXueShiGe LinXueShiGe 我长大后离开的城市正慢慢消失 停留。停留在亚洲之夜。停留停在城市的边上 你没有见过,一座城市向下的生长 在大地的胸腹中开掘迷官 著名的露天大坑悬浮着青色的云 关闭的竖井,废弃的街道 回到地面上的男人,脸上恢复了日照 那座城市曾经坐落在瓦斯之上 男人们喝酒、做爱,每一天都被当作是最后一天 在尖厉的汽笛中合上手掌 我们该怎样生存?我们无言、瘦弱 感染着文学的病菌。倾诉着倾诉 质疑着质疑。我们患了多语症 用句式发烧,传播着 布尔乔亚式的风尚 我们相识在各自的浮尘中,那些无聊的场景,轻佻的气氛,加深着我们的误 解 尊贵的蓝色将你席卷而来蓝色,我爱 你的冰块将我焚烧一空。空洞的眼睛中的玫瑰、空洞的时间法则 一个女人的自救需要历史。诗歌已将我的过去掠夺一空 我呈现给你我能呈现:无用的身体衰落的诗歌。我呈现给你我的岩石和海 我呈现坚硬的眼泪、柔软的肩胛 我呈现给你我最珍视的嘴唇 我呈现了我童年的村庄。我长大后更新的城市。我呈现日落时回家的农妇。 我那因惊吓而疯狂的表妹,正在草垛上跳舞。我呈现郊外的玉米,地膜下的 麦苗 我的汉藏语系快被我用尽。我呈现 那些纸张的精灵,她们在夜间飞升的姿势是风中的经幡。我觉醒 我呈现给你我的泉水之爱。你的爱洗濯了我,使我清白 "致命的异常 错误OE发生在0137"® 模糊的夏天、有意模仿的博尔赫斯 我呈现被你漠视后的骄傲,用谦虚,用恭顺 我呈现你的珍惜,用嘲讽、用损毁 我呈现我的破碎,没有比破碎更像完整 我呈现我用犹豫和背叛构成的坚贞 那是自然的排箫,大地的气孔隐藏在呼吸中 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劳伦斯夫人的风e 使她们奏鸣 大厦的铜管,街道的合弦,听见 奏乐的男人和女人,癫痫的人,瘫痪的人 和流离失所的人们在合唱 酸酸的甜甜的 爱情非常可乐 开着车儿回家 来一杯沁凉红茶 注:①劳伦斯夫人的风:劳伦斯夫人自传《不是我,是风》。 写吧,她说,不尽的词语,声色犬马 是不是我们惟一的爱 萨缪尔•贝克特的“惟一''带着虚饰 那些错过的人家,用一束火把 整夜追赶着我。我以混凝土淆了自己 我是一个人的大众 我在大众里误传并消解 生活还是词语?纷乱的血肉的 角斗,红刀子进 白刀子不出 生活占领高地。生活悬赏着诗歌 我交出词语 词语又向谁缴械? 天黑下来的时候 有人打开词语的灯笼 在那光明之腹,词语不安地捣动 她展开她的红色之翼 一小片透明的天籁 包裹着词语的婴孩儿 林雪,1962年10月生于辽宁抚顺。出版诗集、散文集多部。2 0.5. 2 2000. . 3 梦 44 145 是悟 她哭了,以为她已变成 物互赠 叠印,分离又渴望 他忽然想 七慢 宣布了舞的节奏 他第一次裹住 另一双手的节奏 几乎同时抖动了几下 我步行到302车站站牌下 而天空正敞亮着—— 和虱子,奇妙地成为 ET的嘱托,助我太空(天堂一种?)飞 行 疋不是母女俩 ”,正像他的刹车 短裙!” (关你啥事?) 给?” 她身上没兜啊!” 以一个陡峭的偏斜冲刺 女人管不好自己的女儿 一群人被甩向车身背后 “现在的警察可狠了! j周瓒诗歌 而他像在等待,她以他为支撑张开了 正呼呼地喘着冲刺的粗气—— 她们把光盘藏在胸罩里 警察就拿她们没法儿啦!” 当她起飞,她感到支点即将脱离 “我以前拉过俩女的,也不知 这肥脸的司机纵声大笑,那声浪 像携带着太空探测器的火箭 使路边几辆自行车的龙头 他的讲述来得也太突然,不容我 而他正全神贯注于这奋力的发射 找到适当的情绪,或应对的姿态 我则乘机扭着脸,观察马路风景 有一刻,他凝住,像舞的定格 而她,感到一种惯性,已把她自己 推往虚空,灵魂出壳,是温暖的 温暖地带她返回,返回黑暗的静寂,与 舞如何支配舞者,他因为耗尽而更生 黑暗是否孕育过擦亮,她发光 并归于圆润:那时,他们更像两株 鲜亮的植物,经受热力的雨,速度的风 在午睡的太阳里,月亮般轻轻摇晃 “那女孩就坐在我旁边 (那么就像我现在一样了?) 当这枚强弩之末般的子弹 “也不知她们俩啥关系: (你不是说可能是母女俩?) “那女孩很胖,十六七岁吧!” (你开着车,倒有空观察你的乘客?) “长得胖吧,还穿得那么少,紧身衫,超 “那女的问女孩要钱,你猜女孩给没 我转向他,那张肥脸像是 没洗过,溢满黄亮的油脂 天使般停落在我旅行的中途 我付了车费,道了谢谢 好像我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如同站到了存在主义的 岔路口:我抬头,眼前发黑 我徘徊的兴致,类似于寻找 另一种工具:公共汽车每站必停 E卩证着秩序和法则的美好 设想,而我承认,最好有飞碟 黑暗中的舞者 她伏倒,微斜,那耸出的 器官,部分地轻触着他的 跟用久了的水瓢差不多。 她剥落她自己,虽然她情愿 她缓慢,又为这缓慢而羞惭 他的目光使她更快了些 但她转而选择了从容,她抬头 他在召唤,也是唤起他自身 她知道,他比她更急切些 但谁又能判断:到底是谁更急于承认 这样一种急迫性,难道不是她 自己?自己之内,又一个自己? 她的发触到自己的肩,细微的痒 撩起她的自爱:是的,她也愿 唤醒她自身,那被生活的壳 紧裹住的部分;不,她并不是在享用 禁果,她只是在揭开她自己 而他可会明白?他看,他的眼中 两束光,将这渐暗的舞台 圈出两个圆柱的范围,供他们合舞 是谁在担任这舞台的灯光师? 肌肤,而他正在蒸腾 他不只用目光,他的双手羞涩些 也更贴切,但他怕惊动她,他怕太快 快,是一种态度,她从前想过 当第一次,她被一种蛮力左右时 一个可以完全交付出去的礼物 是的,婚姻有时就像是把双方当作礼 他以为,快,是一种力的表情,不单单 一件小于他的身体,并用自己的钻, 去勘探,他看到了梦中的跋涉 哦,多么意外,一个女人是他的宝藏! 她为他的迟疑,虽然是在片刻中 感到欢喜,她可有海洋的深度? 她找寻他的手,帮他掌舵 他们的舞,要复杂些,哦,可不能 滑到浅水中:他们的航船需要颠簸! 他知道,他可以有他的俯冲 或翻腾,但不要偏航,有时候 “给呗,你猜她打哪儿掏的钱? 光临天际,它的美妙不亚于但丁 天空会使他一阵茫然,而他的飞行器 需要开阔的自由!他微笑了 他觉得天空有时可以藏在一个洞穴中 她借助他的力,升腾自己的轻 他扎进她的深,倾泻自己的生机 她惊呼,为这播种的重量 而他叹息,那广袤令他敬畏 哦,从种子的睡眠里,他们起飞 他托起她,那支点稳沉而又惊险 他们把热力散发,舞的眩目浇灌着 黑暗;闪亮的背景,把他的目光吞吃 而她正在发光,她的波动更绵远 她旋转,奔突,跃起,光影凝滞着 他惊讶,欣喜,一时间忘记了 寻觅,他误以为已经找到;她的舞迷乱 他砰跳的心,暂时归于宁静 他总结:哦!舞才是她的灵魂 那一个个白天都只是些空壳! 我在放弃”,她忽然意识到 舞引领她,舞改变她,舞找到她,舞即 眼中的维吉尔。他降落到 隐形盾牌 (你安的什么心?) 他驾驶着他的黄面的 像一枚子弹头,从外四环 扇面形的马路上,搅动晨雾 向我冲来。这招之即来的 隐患,在临近十米远 带着撕裂布片的锐利声音 在他钝重的刹车里,我惊恐地 倒退几步,觉察到某种隐秘的快感 使他的嘴角,挂上一丝临时 客串绅士的的士司机的 职业微笑:“你好!去哪儿?” 声调异样,使我在片刻间 改变主意,把行程一分为二: “三元桥,302车站'',我的语气 则像是在预报初秋清早的最低气温 郊区的马路,机动车稀少 一二辆老马车,拉着些农货 走在它们自己的老路上。 而那不速之客,速度飞快 像是瞄准了某个臆想中的目标 仿佛一声声从乡村游击区放出的 冷枪,擦过晃荡的马鞭 “从她大腿根边上的长筒袜子——” 他故意停了一刻,像是等待我 回味他的叙述,夸赞他设置 悬念的技巧。我“嗯”了一声 仿佛毫不在意,又仿佛不解其意 好在已近三元桥,快到我的目的地 “这年头你说都出了些啥玩艺儿? 女孩子家打扮得像只鸡。 你多大了?二十出头吧?" 还没等我吭气或生气,他的兴头 似乎已转移,‘'你歌路边上那些 农村妇女,抱着孩子卖光盘的 我扭脸对着车窗外,稀稀拉拉 “卖盗版的光盘,警察要抓的” “那是啊! ”我庆幸话题引向了光盘 但愿这高科技的玩意儿,可以发挥他 抨击时政的联想。果然,他说 哎!你猜他(她?)们咋对付? (他们或是她们?他指的是谁?) 另一首诗里,其中,苍蝇、蝗虫 拦住我去路的三只猛兽,而飞碟 将把我从这眼前发黑的现实中拯救 --也许真是飞碟,引导过我,秉承 哦,那该死的好莱坞电影片断,升上我 疲劳而困顿的视网膜 幽居者与白日梦(短诗一束) 亲爱的,昨夜我梦见一个梦,我梦到我 得了眼病,哦,可能是睡得太迟,双眼 因长久凝视显示屏而干涩酸痛 ——我读你的来信,给你回复一封 长得足以使你的眼睛也酸胀的伊妹 哦,爱的苦涩我们也要共同品味 带着这奇妙的疲倦入睡,我到梦里寻11 周瓒,一968年9月生于江苏。1993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一999年毕 业获文学博士学位。有诗集《影片精读》、《梦想,或自我观察》等,主编民 刊《翼》。现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所。 人 那个能够帮我,用冰块敷贴 并用她轻妙的呼吸熨烫我肿胀的眼皮 的人 当然,亲爱的,你是惟一合适的人选 就这样,我梦到你的白日梦,你带着一 丝 顽皮的笑意,回答着我的提议:"你瞧, 因为冰块盖着我的眼,你可以乘机 "是的,亲爱的,请猜猜我的吻会驻留 在哪里?” 晨光 金屑铺撒柏油路面 尘土正掩埋残雪的银质 朝阳路北,晨光给旧楼新店 搽抹了一层乳色的润肤霜 天空的镜面闪出喜气 马路对面,公寓楼群躺在 阴影中,像贪睡者的梦 被早班车的低吼搅扰着 昏沉沉。一个被爱唤醒的人 正大步行走-- 因为孤单,她恢复了方向感 她向着虚空微笑,脚底生热 使她为存在的信心,构思了 一项发明:平衡,温度计,或爱的专利 海 十九岁那年,我和我的朋友 骑自行车,用了两小时 在一个夏天的早晨 赶赴你青春的约会,有初恋 的神秘和记忆。我们赶上 退潮的日子,好像一个谶语 我们往海的方向试探 淌过了凡个水汉子,有一次 我不得不面对齐腰的深水 我那时还没学会游泳 不曾领略过 水的智慧,哦,苍白的童年 我记起那些赶海拾鲜的人们 黑红的脸 阳光和海风的精神,还没有 渗透过我。但我认识海鸥 纯净的颜色和轻盈的飞舞 新雪 雪落下,又好像在飞起 屋顶和地面铺设的一层 神秘地承受并掩埋着 空气中滚过的声音,远处的刹车 和二胡,发动机在楼下低吼 都是落雪的声音,漫天盖过 雪此时就是一切的碎片,万物的回声 是夜的翅膀飞到了白天 或是白天的梦想跳着舞,直舞到暗夜 雪也有翅膀吗?它有 洁白的引擎和冰凉的方向盘 它驶向我的窗口,沿着虚拟的 太空高速路,但它又不是呼啸的飙车 手 它更像从另一个星球 降临的宇航员,掉进了地球 失重的气层;它像 正沉溺在爱恋中的人,幻想着 遥远的也就是接近的 它轻叩着我的窗玻璃,说: “等着,我来接你 去你想去的地方--" 这是春节过后,第一场雪 这是新的雪,落在我的早晨 我写作,在我精力充沛的时 刻…… 我有两只酒杯,盛我的激情 我写作,但那不是 一种倾倒,从玻璃杯沿 下滑的液体,不是我的 话语,我也没在说 就像你并没有听到:我的酒 一直沉在瓶中,我的杯子 紧挨着它,它们并排 站着,像等待中的三个人 窗夕卜 我时常想象自己抬起头,从书页上 我想象自己,看到了 一片海 有蓝色的液体,游过窗棱 但我所能领受的,只是一小片海域 我告诉自己,那从来就不是 全部的深广,况且 我坐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它提醒我,想像,也不能是无限的 想象有一个天然的出发点 也许它有自由 如海鸟一样的翅膀 而我们的心灵要能够 提供树枝 供白日的梦想,一个栖息的支点 亲爱的,当我说…… 亲爱的,当我说到 全世界的大都市都有着同样的夜景 那并不意味着,全世界的夜色中 都歇息着同样的安宁,或躁动 那也不意味着,我们的梦想 一世界的黑夜之旅,将会是乏味的 麻雀的游戏 红瓦屋顶是一块斜铺的地毯 五六只麻雀,和一只羽毛 游戏:那羽毛飘起,又跌落 麻雀团喳喳叫,白羽毛不吭声 当我从窗口望到这场游戏,心里想着 你 “欢迎出来走走……” 生活在考验我们 如果有这么一个名叫生活的家伙 它是无性的,它似乎 藏在我们背后 但它确实公正,我承认 它跟随我们,一直到 我们的生命离开 彼此,我相信它对我们 是同一个朋友,或 同一个敌人。 现在它兴致勃勃 在我们中间奔走相告 它也像是对我们之外的人们 说着,它说了些什么呢? 假如我们有耐心…… “是什么正从你心头掠过 既然是思想 好像又长着翅膀 它会飞走,就是常事 它能不能飞回? 取决于,我想说 你,思想又如病痛,与 身体分不开,假如爱情是良药 大夫须离我们远些 医院则最好设在附近 亲爱的,听我说 医生也许个个都有个性 但他们为什么都穿同一身白衣? 白日梦 在初雪后的树梢,落叶和泥土的边缘 我梦到我们的爱,正在空气中旋舞 像一个漫步者,朝着日出的方向 阳光的暖意,抚慰着梦的双颊 而梦的心,你能想见,却不合拍地暴走 在 飘雪的节奏里:她需要,她渴望 梦的时速,快似最新型的火箭 在消弥了竞争和歧视的世界,像发往 太空的信号,飞翔于森林和河流的天 际 而几乎和蝴蝶一样,那灵敏而闪忽的 心灵 回旋着落入你的手掌,被你握住 又瞬息间消融在你的掌心,梦中的爱 也像这无形的吮吸,合于万物 造化神奇之功,那一场璀璨的迷乱 谢谢再见 这梦中的诗题,你的命名,带着你的疑 虑 但亲爱的,我还是要感谢,你用爱 培育着我们变幻莫测的生活,在梦的 实验室 遥远化为飞速,这是我们共同的《变形 记》 我们在词语织就的飞毯上相爱,倦怠 我们歇息在网络的迷宫中,好宁静 这座寝宫纵深幽闭,显示屏的蓝色帷 幔 可能遮挡那些闪烁其辞的目光和问 候? 但因无法给我们的大门上锁 我们退守到更小的一间屋子里,我们 耳语着 “谢谢你!”或者,“我爱你!” 而每一次,都有心灵的静电,爆出花火 “再见”,不过是临睡前吻别的祝词 好让我的诗行,灵敏得像筷子,像梦的 手指…… 2000 - 2001海藻的迷梦弥漫在空气中 空气中已能嗅到一些蝙蝠的气味了 一个中产阶级的午后 我从童年的午睡中醒来 一个老绅士在廊下摘着黑梅 148 父亲,你是怎么哄我入睡的 然后你轻轻的出门,去经历 常人难以忍受的荣辱 父亲,我醒来时还在童年 我额头圣洁,你在哪里 伦敦塔是著名的要塞 在这塔的群落里,风也走不出去 这里做过监狱,作过皇室住地 摸一摸冰凉的石缝,想象 他要做一种叫做黑梅派的东西 Grandma说,她丈夫就这样 打过仗,经过商,老了更像孩子 我喝了一口茶,从窗口辨别来路 南面是海,北面是伦敦 教学的穹隆说,就这样 去各处呼吸海藻的气味吧 这是环形的岛 环形的,环形的海上文明 沿顺时针而行,我便可以返乡 阿门我借用大家的喉头发音 我从大家的眼中看见穹隆 以及绝非尘世的五颜六色的玻璃 这女孩这女孩从哪里来呢 我问自己时,晚祷就开始了 这女孩这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我问自己时,管风琴就开始奏响第二 轮了 我从童年的午睡中醒来 听见管风琴的声音 几个穿红袍的女孩子在练唱 那歌声从我的额头穿堂而过 在伦敦桥上,举头便是 扑面而来的城堡,像直立的黑云 这太沉太沉的重量 水可以用倒影收留它 我如何承受,这石头垒出的帝国 从伦敦出发,这环形的岛 如我梦中所见的那一种 湛蓝,潮湿的遗嘱 这个古老而稳重的窗口将花园览尽 Grandma说,我已活了 60多岁 她说她看见祖辈们仍在花园里散步 在英格兰,怀旧是一种荣耀 这么说着,下午茶就端上来了 ,7 149 靳晓静诗歌 高贵的犯人在这里等候大赦的消息 这是女王的帝国,皇冠上的钻石 闪烁在屏慕上,供游人观览 全世界各种肤色的游人 都交织在这城堡里,像滚动的水珠 正在被一颗巨大的落日蒸发 我坐在石阶上,嗅到它发出的 十七世纪某个雨后的气息 而泰晤士河正在这些石头旁流动 柔情浩荡,像一个女人 城堡都是儿子们干出的好事,她说 我的时间简史 宇宙是由一个数目不明确的,也 许是无数的六面体回廊所构成,中间 有宽大的通风井,环绕着极为低矮的 栏杆。 ——博尔赫斯《巴别图书馆》 金属的车门铿锵关闭 往哪个方向都是海藻铺就的路 大西洋的高度刚到额头 上帝更远一些,只有风 只有教堂,庄园和牛津城 蛰伏在此,如一大群昆虫 飞得过文明而飞不过沧海 迷失在下午茶中令人眩晕 脚下的地毯是一个家族厚厚的秘密 墙上油画中的人物高大典雅 像Grandma的父亲,或者儿子 我喝了 一口茶,在他们的注视中 我还不够苍老,但可以期待 泰晤士河边睡着古老的 城堡 比北方更北 穿越更北的纬度,深入苏格兰 就是深入我们基因中的苍茫 这高地上石头奔驰 沿起伏的线条,将旷野推到极致 所以,苏格兰人用风笛 将我们这些来自伦敦的喧闹者 平息在它静穆的,静穆的边界线上 一直向北,路旁的泥土中 深陷着古罗马人的城墙 而更远处的乡村教堂忽隐忽现 对任何赶路者都是刻骨铭心的诱惑 谁都知道, 这是征服与反征服的较量 我是一个女人,是否该生下一个儿子 让他来走这向北的路更合适 我会目送他的背影,心疼而骄傲 穿越更北的纬度,有罗马柱兀立 一千多年了,这亡母的儿子 是怎样在这旷野上逃过了死亡 我摸着他坚硬的身体照相 在我的面容后面,苏格兰奔腾四散 如一直向北的旷野的灵魂 一直向北是一种归途 我揉了揉眼睛,欧洲使人苍老 附近有绵羊在跑动,虚幻如光 打击我,如一种疏而不漏的轮回 1 在塔形的烛台上,我的 手指通红,女人的手指 风将它吹得更旺 母亲,当流星的鬼祟 使我的嘴唇红润时 你知不知道 祭奠是遥远的 仪式在石头中迸裂 从我的两居室 到阳台,到卫生间, 丈量遥远—— 犹如宇宙扔掉的穿堂风 躺倒在水泥地上 仪式,空空的竹节 鼠夹旁边的游行 幼儿园的谢阿姨已经去世 她发现真相的本领 便是儿歌 在粉红的子宫壁上 我曾闭眼而览的 那些碑文似的草书 如何将烛台与穹隆 溶在这一杯令人狐疑的 咖啡之中 会生育的女人 嘴唇红润 母亲,我们南方的水湄呢? 2 活着,时间拿起自己 重复它的外貌 月光打在眼帘的金属上 被遗弃的袍子 多么骇人 靳晓静 県11死9 .年,出畠于北 (就員京。,參卮卓业声四蛭国須■学院 授-事语.系輯J愕学宗教研哂,获 j 丄文举畢虫和宗琴学专芯哲普硕士 .略位8作*翻唁j编辑等职.卜 丄98疇起幣表诗歌作宜,另 U-i [有邮作紳:圈言、做如志寺歌 p-稀品务捉零 现供■职 密川I 大自然的七星瓢虫 我由此庆幸 衣衫褴楼的刺客 将在门外枯萎 这是书 时间的光打在上面 使我面容苍老 转动转动的关节 将南来北往的哭声 锁在里面碾轧 20岁,或者更老 静止是静止的蚀刻画 预兆,睡眠的黑洞 焚于内部的羽毛 在门栓之后 我的漩涡里的女人 那姿态,像一张老旧的照片 格林威治时间俯脸向下 看见废弃的马匹 在罗马柱下,令我陌生 衣袖上的尘埃是揮过了 时间的牙印 使过往的行人回头看我 他们不知道我爱上了谁 也许是马匹,也许是季节 那么多的树叶 美丽的焚烧 5 你显形出来吧 袍子下雪白的小腿 苍老的婴儿 夹在我的书页中 想想,谁能以光的速度 让我手执烛台 对此一寸一寸的阅读 再伸出舌尖 舔舔夜,舔舔风 我是温柔的动物 当 降 临 的 时 候 灾 卒 医院的回廊 白色的,褐色的 软体虫类 粘着树枝上的铁屑蠕动 我掩面而叫时 多么孤独 记得分子之后 核子之后光子之后 我竖起一根指头 将时间拦截于此 听南来北往的箫声 临渊而泣,多么可怖 真不如去听 城墙外的马嘶 甚至地震,以及 边境上的战争 火焰使女人美丽 除此之外,我的惊恐 如一只褪下的手套 在荒凉的屋角沉默不语 任何软尺的测量 都比井绳更深 我活过多少年了 靠在裂缝的石壁上照相 然后逃跑 看时间的蜗牛 在粘腻中自残 3 于是,插上门栓之后 光才从穹隆泼下 4 我试着吃水果了 季节季节 美丽焚烧它的脸庞 昨夜的马车过后 我的裙裾带泥,石阶如梦 丝绸的生辰让人怀想 一切终是一试 我的迁徒,随水杯倾斜 而四面流淌 这是孵化睡梦的墙 南面的温暖 北面的寒冷 我的兄弟一点儿也不像我 性情刚烈,出走时 摸着阳光摇摇晃晃 而我坐在转椅上补牙 当亡灵从上游漂来 我在迁徙中满眼严肃 向新邻居问过好了 从窗口晾出各式衣服 我知道,这是下游的符咒 母亲,我们南方的水湄呢 当惊恐的群鸟 平息于教堂的屋顶 我想知道,那也是女人 受孕的瞬间吗? 白色的瞬间 我轻轻一晃的手指 它因拦截时间 而成为烛台上的某一支 被轻轻地、轻轻地点燃 设想我们手中有台摄像机,并且在此聚焦:美国、纽约、 曼哈顿——世界金融、贸易的核心地带。这里建筑高耸人 云,人们脚步匆忙。在此占一席之位的人,内心金属般坚硬, 行动蚁群般有序。在这个王国里,甚至连空气中都颤动着资 本的气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远离诗歌的地方。 这一切几乎是一夜间改变的。因为灾难总是突然降 临。公元2001年9月11日是这样一个日子:它改变了美国 和世界,并必将走进历史和人们的记忆。在世贸大厦轰然倒 塌,人的心灵猝然崩溃之际,人类文明遭受了一场共同的厄 运。就在大地和心灵的重重废墟上,令人难以置信地升起了 诗歌,同时升起的还有祈祷。 现在,用你手中的摄像机一路拍下去:纽约市、曼哈顿 街区。商店的橱窗、公共汽车站牌、华盛顿广场公园,布鲁克 林街区,满眼看到的都是诗歌,都是诗歌。诗歌被写在一张 张白色的纸上,贴在罹难者的照片旁。诗歌,烛光、鲜花、祈 祷以及强忍的泪水,借助这些,生者和死者告别,并以此祭 奠死者,宽慰自己。 "我们的无辜为何?/我们的罪愆为何?全数/裸裡, 无人幸免”。网络上广为传布着这首诗歌。是的,此时此刻, 正是诗歌,而不是别的什么,在质问、反省、抚慰。长久以来 被商业社会轻视的诗歌,显示出它坚振人心的作用。总要到 了面对整体灾难的非常时刻,人才会想起倾听生命渊面发 出的声音——人的声音,诗歌的声音。“我们都站在神的台 前”,在庄严、静肃中,灾难变得可以承载并终将能够战胜。 由此,我确信,诗歌是我们最根部的声音。我猜想它最 初产生于每个家庭的炉火边、祭祀的仪式上、田陌的劳作中 ……诗歌的初始肯定是有功能性的。或许我们的祖先渴望 以歌唱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力量,同时,慰藉亡灵、歌咏英雄、 诅咒敌人。 其实,诗歌就是祈祷。诗是人类灵魂的自然祈祷。“9 • 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去教堂的人突然倍增,美国总统 布什夜夜阅读《圣经》。当人再次感到自身的有限性时,便匍 匐下身来。于是,我们似听到《西伯来祷歌》中沉痛的低音: 虔诚、轻省、谦卑。 人们总是在生命的非常时刻亲近诗歌。比如:战争期 间、恋爱中、失恋时;或是面对灾难,面对死亡的一刻。当一 个婴儿诞生,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嘴唇相触,当一个人 独自经历死亡,所有这样的时分,诗歌的种子便落地生根。 诗歌天然地属于失去和献出。 相反,一个踌躇满志的人离诗歌最远(一个民族亦 然)。但诗歌不会由于人类时常的得意忘形而消失,因为灾 难总会再次降临。诗歌就这样存在于生命的不完美、缺失和 动荡不安中;存在于现实与理想永远一步之遥的残酷中。因 为痛苦,我们才歌唱,就像因为怀疑,我们才信仰。 我自己也不止一次地背弃过诗歌。每每,我在游乐场般 的世界里东奔西突后,不慎碰了壁、撞了腰、扭了脚,苍茫四 顾时,诗歌总在原地等我回来,像最忠实的恋人,大度地重 新接受我,原谅我的背叛,宽宥我的不忠。于是,我披麻蒙灰 地悔改了,再次写下分行的文字,得以还回了本名。我告诉 自己,今生,不要离诗歌太远。 "9 11”恐怖袭击事件对美国人的改变是:此前,美国 人认为美国就是世界;此后,美国人了解到美国仅仅是世界 的一部分。美国人似乎还应以感恩的心情记住诗歌:是诗歌 陪他们捱过最艰难的时光,疗治过他们精神上的创伤O1990 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诗人帕斯,曾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 建议当时的美国总统乔治•布什(老布什)多读点诗。现在, 是否也该建议小布什在读《圣经》之余,也多读点诗? ■ 一个方向;女人外部方向感的盲视,也往往是对其内在光芒的 深度隐喻。"我相信我是女人”,靳晓静如是说。我要说,靳晓静 是真正的女人,靳晓静的诗歌是地道的女性写作。 组诗《百年往事》是靳晓静女性诗歌中的精品。女诗人心 事重重,好像在漫不经心地随意翻检一张张无序排列的老照 片。这些过去时代发黄照片看似拼贴的无序排列,既是已逝历 史的倒错、偶然、混乱乃至荒谬的表征,也给文本的结构和诗人 的写作带来自由和活力。每张“照片”、每首短诗之间的间距和 空白,既是历史的断层、悬置和跳荡,也给读史者留下了巨大的 想像和玄思空间。作为显在的表层叙事的、那一张张“照片”一 首首短诗杂乱无章的无序排列,由于有隐在的深度历时/历史 叙事作背景和依托,读者不仅不感到丝毫的牵强拼贴和随意混 乱,反而把历史的走向和脉络看得更清晰,反而读出了历史坚 挺延伸、不可逆转的宿 命意味和沧桑感。同时, 也正是在隐在深度历 时/历史叙事的串动、 梳理、整肃下,那些看似 孤悬无涉的“照片”和短 诗,也“自动”调整、就 位,而构成了一条百年历史的链条。这个组诗的语言非常准确、干净、老练。在历史叙 事、抒情中常见的宏大叙事,陈词滥调的情感挥霍、夸张之外,靳晓静以外婆、母亲、外 孙女三位普通女性的身世命运的小叙事、小抒情,举重若轻地点击到了百年历史的大 脉动,充分显示了诗人驾驭、处理题材独特的角度、方式和功力。面对历史风云、沧桑 巨变,诗人表现出来的处变不惊、轻梳慢理的从容和克制,既是一种睿智、透澈、超越 的人生态度和境界,也是一种坚实深厚、瓜熟蒂落的写作品质和风格。排山倒海的抒 情,只要诗人发疯就行,往往与青春期写作和肤浅相关;而学会抒情的适度、控制和得 体,却需要诗人心智和写作的成熟。 "以一双素手轻覆古典”(《香蛊与独唱》),以“这样一只手,诉说着关于/深挚、惟 一、地久天长的话语”(《又经沧 海》),与那些有着所谓强烈的“现实 感”、“时代感”的,随波逐流、与世浮 沉而浮躁喧嚣、甚至咬牙切齿、张牙 舞爪的女性写作相比,靳晓静的诗 性话语像一架隔世的管风琴,似显 得怀旧了些,古典了些。但这里的怀 旧、古典、如果是“深挚、惟一、地久 天长的话语”在人类艺术史、精神史 上倾诉倾听的呼应传唱的话,那么, 靳晓静的怀旧,就无所谓新旧而更 与回悠久,互长相关;靳晓静的古 典,也就领有了久经考验、不可磨灭 的“精典”品质。 4 「繭應牛汉先生在峨嵋山 ■mi ■ 153 Y杨远宏 与现、当代多数向意识形态敞开的各种品牌的名性聿J.、名写作极力标榜、托举女性身份不同,靳晓静诗歌写作 中对女性自在自足世界/哇寧鄭的从容洞见和展开,更显出一种自我确证的真实和雄辩。照我看来,无论是现代主义还是后 现代主义麾下的女性主义、女'权'主义写作,都与一个“权”字切肤相关,都与权处于现实的或想像的紧张关系中;都总要发现 或想像.个妖魔化世界(这世界当然就是男权中心世界)作为对手,然后在与这个对手现实化或虚拟化的无休止、纠结不清 的交锋中,来说明、证实自己的处境、存在和价值。正是在这样的视域里,劳拉•莫维尔才在她1975年那篇《叙事电影的视觉 快感》的著名文章中,发现了"女性在两个层面上发挥其功能:作为电影中男性角色色欲的目标,和作为观众席上男性观影者 色欲的目标";而美国黑人女学者安.杜西尔则在她的《染料和玩具娃娃:跨文化的芭比和差异销售规则》里,对风靡于欧美 的女孩玩具娃娃芭比,发挥了她关于“芭比的塑料身体上的确刻写着非常矛盾的荡妇/小姐合一的信息,父权制特别通过这 种方式奚落、甚至摧残年轻女子”,甚至是“诱导儿童仿照它们,按照玩具娃娃的形象来想像自我,,的灵感和想像。上述关于女 性性别的文化分析,让我不得不相信阿尔都塞关于意识形态乃“个人同他所在在于其中的现实环境的想像性关系的再现,,的 定义。显然,深入厘清、辨析女性主义、女权主义关于女性身份的文化研究灵感和想像,不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也不是这篇 短文力能担当的。我想说的是这类文化研究灵感和想像,以及在这类灵感和想像策功下的女性诗歌灵感和想像,可能恰恰有 违初衷,实质上仍然是以男性世界作为中心视点,仍然要以与男性世界难以了断的、或正或反叙事来证明自身,归根结底,依 然是倚托甚至是倚重于男性世界的。离开了对男性世界的叙事,此类灵感和想像就什么也不是。因此,此类语境中的女性身 份往往是乖戾、残缺、可疑的。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语境和思路里,靳晓静诗歌中自在自足的女性意识,更显出无需旁证的圆融 充足和自诉特质。 我注意到,在短短四节的《一堆篝火》中,“我渴望,因为我是女人”句式的两次出现(另_次出现的是"我是有梦的女 人'')。把这个句式颠倒一下就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渴望"。不言而喻,这个句式所挑明的因果关系,简单明了得几近 一句废话。但其中所呈现的原因项却具有根源性的确定、充分和丰富,多数结果项都可由此获得或隐或显的阐释和理解。而 说"我是女人”也往往比说"我是什么什么式女人”,留有更多的未知和可能,前者比后者也往往说得更真实、更多、更丰富。前 者关于女性身份的确认和表述,也比关于女性身份任何别的表述更本源、更本质。正是不少女性、女权主义写作对这种本源、 本质有意无意的遗忘和遮蔽,才使靳晓静“我是女人”的常态女性意识,在非常态的文化语境中显得格外动人心魄,不同寻 常。 由此根源出发,“我是有梦的女人”中的“梦”,“生为女人/知道那岛是雌性的/我们天生会爱”(《2000年,某岛》)中的 '‘爱",在女性情怀"篝火"的燃烧、温暖、映照下,刻画了靳晓静女性诗歌写作的文本风格和主题形象,可能也刻画了诗人在现 实语境中的世俗形象。有意思的是,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火”而偏偏是“篝火”,在爱与梦之间或与爱和梦一起燃烧?如果说 篝火往往面对的是空旷和冷寂,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燃烧的女人往往面对也是失落和幻灭后的空旷与冷寂呢?而且,篝火既 可指笼中笼罩之火,也可指空地或野外之火,那么,女人到底是笼中之火还是野外之火,亦或二者兼而有之呢?或者正如靳晓 静所说,“作为女人/方位感的缺失使密林茂盛”(《女人的方向》);或者是“光之外也还不是方向",它只不过是“装饰方向的 一根飘带”,它的名字叫“迷离”(《冋上》)。在此,“女人的方向”几乎就是“盲视”的同义语。其实,女人众多的无方向都指向同 2001. 12. 18 夜,成都 152 着蛇诗歌 最近她问我瘦子是什么 这真是个蠢问题 就像问什么动物血是蓝的 或者 老家伙什么时候走 QINGSHESHIGE 从前还有个人问我 太阳里面有没有桥 和牌 我高兴地对他说 两只巨掌 给人间发放苹果 把心房塞满 一间一间 舌头完成使命 日子比皇宫铺张・ 回忆比时间更短 下一个心跳停止的地方 没有人眺望得到 穿黑衣的人从面前走过 眉目安详 他说:I control I control you 时间碎片 两朵花在尖叫 什么在噬啃 痴痴地笑 你去死吧 快一点 这群懒惰的算准钟点凶狠的 喷一口武器喷一口血的 狼! ! ! 喷一口爱情喷一口烟的 狐! ! ! 喷一口知识喷一 口痰的 猪! ! ! 这堵墙这堵墙这堵墙这堵墙 菊花老太 去年进入休眠 李老头 进了火焰 —个一个活过来 灰白瓷碟 和碗 可疑的果酱说 浓烈吧 针管 爱吧 钥匙 来吧 灭 顶 报关员蝶一样 飘临 椅子说 嗯 很翩然 钟声就敲响 正好在她 柔韧的树长在乡间橙红的土上 水色和天都进入它的睡梦,柳叶 拂来拂去,它看见慢慢走动的 影子.虚无的墙有两面或更多 一些可以抚摸的移动还很温热 镜子出现在另一处.总是另一处 80层以上,高出摩天楼顶,云上 晃来晃去,许多人被皮影打进墙的 表面……皮肤光滑,骨头还给 地面和寂静.啊,四下里真安静 树自在地呼吸,微微仰起它的头 2001.9.5 18:18 弧形 十颗雷滚过天 2.双彩虹-人间 神的辫子 有时一根 有时两根 转世投胎的路上 一滴露跌跌撞撞……思念 人间的茶点 人间的盐 青蛇,又名青儿、青蛇出洞、梦多多。 祖籍广东潮汕,生于青海,长于拉萨。毕业 于上海华东师大。现居广州。多在“诗生 活、“回归"、"网易"等诗歌网站发表诗 作。近获榕树下网站第三届贝塔斯曼杯网 文大赛诗歌大奖。 落地之前一秒钟 我奇怪地竟然知道 她像 一声柔而韧的 叹息 到达我们不知道的 领地 那个人在笑 两个上翘的嘴角 高处的爱 在夜里消弥了踪迹 她把自己抹去 2001.4. 19 2001.6. 25 传奇:央青桑玛和桑吉多 那时候天掉在头上 有几点火星被取走 有几个人狐疑望过来 他们想加入我的生活 他们说那夜的优昙花很甜 我说我给你们唱支歌吧 唱完我就要走了 :顷一 5 "I 它很神勇,教会我 喝隐秘的雪水和遗忘 又遇一名白胡白眉老翁 送给我风铃,他说 三天之后,你的手 会自动画出图画 你张口会有歌飞出来 人们叫你央青桑玛 3. 两年之后,大雪封山 人们围拢在起居室的 火炉边喝咖啡 我们,坐在大理的 青砖露台上。把腿晃来 晃去晃来晃去 是的,我们。只有我们 彩云之南 我们就是:我和夜和他 我的高个子男人桑吉多 他算得上相当好看、耐看 镜子在洱海上面打旋 156 两千只水鸟,向西向南 更西,更南,望了几眼。 苍山一边沉默,一边把它的 半个月亮,挪上,我的嘴唇 我的手指……我泛着丝绸 蓝光的 皮肤 皮肤 皮肤 “桑吉多,桑吉多, 进来我们做爱吧” 5. 连厅的门 香炉大大,香炉。 燃着香……一直燃着香••… 6. "一生有多长?" 2001. 10. 13 边缘日记//七月四日下午阳光灿烂 枪声响了 蘑菇云蘑菇云蘑菇云的兽 走了 亲爱的,我看不见你的脸 梦的脊梁越来越歪了 这让人担忧 什么也阻止不了我,甚至爱 迁徙的纤维。神秘绝望的光 在闪。雪在来临的路上 7月4日下午,阳光灿烂。 像一只,毛茸茸的理想的胃。 毛茸茸,高高吊起。人们在劳动。 美国在独立 我隔着钢化玻璃看了看。 看了看使劲看了看。 又爬进昏睡 2001.7.4 14:39 157 地母花开 边缘日记//七月七日过关 她神奇的手指指向北方 白色大鸟栖临的荷塘,火舞得邪狂 墙头断裂的声响 被海水听去 吸走 火山灰全部醒来 排好队 排好队 天目张开的时辰来了 ——八只角的花 只开一次 太阳要黑一下 孩子 你不用害怕 被打开过的 会一直开着 被错过的 让它错过好了 真的 你不需要 担心那么多 看 颜色多么喧闹 又多么洁净 多么像她们太初 爽甜的唇音 你再看 始祖鸟 把风扇过来了 黄一浪 绿一浪 雨滴雨滴 甘香明亮 七月闭着双眼午睡。三滴汗在鼻尖 街道呵街道,雨水接走你们和黑暗 还有他。对,就是他。他就要转身。下一个站到了 下一个站,我希望,他的方向朝上 那个孩子,请听我说 你病了你知道,你懵懂地知道,你本能地知道 可我不是你的祭品和花朵,你不要 那样看着我。你也抓不住我。 是什么佑庇我 2001.11.10 拿芳香拢我,拿光环护我,拿清泉养我 我蒙昧经年,也已知道。终于知道。 鲤鱼丰美,兰花幽香,感激的名字 次第上场。几颗星懒懒,赖在天上 七月,浩大的七月! I再没有人受伤 我爱你们 音乐正在发光。那个人在路上 一溜小跑,面带微笑 w ■ 惟一的秘密就是 我爱你们,相信莲花和奇迹。 2001.7.8._________ ________ 果果的现实/超现实主义生活 __ 在局处的静 3.手捏钥匙开始遥视 _____________ ____ 十八只杯子:让细胞死掉 1.当果果遇见蛔蛔 果果 __过过道的时候,遇到 蛔蛔 车轮压过身体的瞬间 我和许多花儿见面 ...... 医生食物中毒昏迷不醒,集体!全部! 划一。整齐。 ...... 乌鸦打开翅膀施救。护士一百六十名,个个取名喜鹊, ...... 见到带果字的年轻人就幸福就发晕就忘了干活。呵呵, ...... 喜鹊 喜鹊 鞋子里怎么全都是沙 那里是十八只杯子 我总觉得少数了一只 这是人间的罪过 我是凡人 允许我犯错 那些音的美 我说不出来 4.凌晨三点 ……空气里的巴掌声 ....水蜜桃是笑的 好多线把臂跳舞 闪了腰也不疼 天咧着一张大嘴 香香的 我像婴儿一样微笑 你们怎么猜都可以 每天凌晨三点 红的 它们把心放在 水上 2.是的 三楼有谁 二楼的人摇头 我看见一些 却装作不知道 ......果果额头上的汗就发蓝光 蓝的中心的中心的中心 是 眼睛 这有点奇怪 ......但是蛔蛔却喜欢得发疯 ....蛔蛔最爱说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进去 进去 死一一一一去一一一一 ...... 来-........ 不要惊讶 树叶也是会撒谎的 这一点我昨天知晓 进去 2001.6. 10 ”水边吧”诗歌活动:《诗人死了》。左二为青蛇。 活 5.照镜 它们 ... 把心 我要 来跳舞吧 让细胞死掉 那些敏感的 风荡起来 2001.6. 23.凌晨 一条大花裙子两只老黑猫三块残拓片 异色 放在 .......... 人烟稀少的 草上 沙上 岩石上 猎豹的背上 恐龙的骨头上 ......家里椅子上 ......冰箱上 ........CD架上 ........羊我书上 .......... 枫木地板上 .......... 席梦思床上 它们预见到 很多人的地方太阳被挤得脸发皱,然后大吼一声,爆炸! !! '‘所以所以……" “我们需要格外小心我们小小的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轮番出现 她穿着风衣 她穿着风 6.此刻,听 此刻 ........ 听 街凉了。拐角好多声音捉对扭麻花 亮的是军号,暗的是贝司和树枝丫上一只鸟 忽然想起果果那天说的那些话 ... 我是金,蛔蛔是pink ... 我们俩的事情你们管不来 ... 最好不要管,不然会有雪灾 千万千万拜托拜托不要问我干吗想起这个 2001. 11.22 他在写诗 空气很潮湿 他们进入一面镜子 忽然成为彼此,忽然笑 七条金色小蛇 游来游去 有人在拉圣桑 有人咳嗽 印度很香 天在摇晃 _________ 2001.4. 17大地上的青草由太阳养育 ——青蛇诗歌解读 X象牙 每个人都是带着光线降临于世的,每个人都是通过传递光线走回太阳的。然而,在至善、彼岸、良知与信仰大面积缺席 的今天,更多的人已经被速度蒙蔽了,他们怀疑价值,意义,进而相信虚无。连作为拯救者的诗人,也在精神家园的地面崩溃 里扶起埋葬的石头。为了迅速加入到后现代的合唱里,他们解构、反讽、戏拟,写出的诗歌无聊空洞。这些放弃责任与尺度的 做法无疑加重诗歌了的失重、失血、甚至是失真(贞)状态。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遇上了青蛇的诗歌,这个在网络上还用过“青儿”和“梦多多”、“青蛇出洞”发帖的神秘女诗 人,以她特有的带光线的语言和光线源头的智慧、一边内敛一边敞开的力量和极具旋律感和节奏感的音乐性,为我失望的 阅读注入了春天。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好诗人是上天的传声筒”,在她的诗歌里,我看到巫、浇花的天使、女神一起向 我涌过来,那火焰中心的舞蹈、那央青桑玛的歌声、那水浩大的静,都被她独自奇妙地听见了,而这种不可言说的愉悦同时 也是对她高处孤独的抚慰。以梦想形式来临的奇迹是唯一真实的,同样,用秘密说出的秘密是透明的。纯粹可以居住,于是 她远离世界却得到了更完整的世界,于是“水因柔韧把他们认出”(青蛇《涣》爲 自己的门不用遇见。一切发现都成为对自身“一”的唤醒,一切挖掘都是向着内心的回归。 在寺庙里,佛像与梵唱并不意味着神性的尽头,事实上他们是用停止和瞬间来构造镜像上的空,从而敞开一个无限的 永恒空间,也就是说,静点是动在飞翔过程里蜕下的羽毛,是凸现出的《弧形》: 她像/一声柔而韧的叹息/到达我们不知道的/领地/那个人在笑/两个上翘的嘴角〃 高处的爱/在夜里消弥了踪迹〃她把自己抹去 在这首诗歌里,几段没有联系又似乎有前世机缘的意象被安排在一起见面了。她们的见面方式多么迷人,像海浪一样 拥抱又互相推远,正是这样的张力扩大了海面,连段落间的空行都充满了水,也正是这样的张力产生了(书法)美学意义上 的"涩”感,光滑却不轻飘,灵动又能在每个点上刻木三分;产生了建筑学上的立体感:首先表现在对“立”和“体”的突破上, 然后是没有方向,又似乎有一切方向。当飞翔在最高的地方超脱出来,在忘我的界里,一切寂下来。"她把自己抹去”,这样的 诗句会因为本身的空而把虚空与空虚、大喜与大悲、冲突与抚摸、秘密与透明、滚烫与荒凉、动与静等所有的两极灭掉,获得 和谐与大完满。奇妙的是,欣赏者的境界不同,就会获得不同的解读效果:她可以是“她把自己抹去/在夜里消弥了踪迹”,也 可以是“她把自己抹去/到达我们不知道的领地”。而如果进一步搭配,我们还可以发现整首《弧形》都能随意调整,即使你是 个存心的解构者,也无法破坏句子的向心力,用她自己的诗句来说就是“我像婴儿•样微笑/你们怎么猜都可以”(青蛇《在 高处的静》)。 《在高处的静》这首诗中,平面的无序里隐藏着空间完美的秩序,因为婴儿不仅仅是婴儿,她同时也牵着一位母性。在青 蛇的诗歌里,母性与婴儿是相互观照的,母性的祥和与慈悲护佑着婴儿的天真,同时婴儿天才的穿透力扩展了母性的智慧, 这种观照又使每个独立的句子成为浑然一体的圆一母性怀抱着婴儿就像怀抱着自己。 车轮压过身体的瞬间/我和许多花儿见面〃那些音的美/我说不出来〃我像婴儿一样微笑/你们怎么猜都可以 160____ "'61 ""'' 从悲哀里的狂喜,到被音听见,上升为美,到最后抵达“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的澄明通透,这个自带光线的莲中婴 (她曾在青蛇的梦里出现过),把阅读者被习惯蒙住的太阳都照亮了。尽管仍然不可言说,比如“许多花儿”的具体指征是什 么,但本质的透明已经呈现,所有的信息集中在“花儿”上盛开。对死亡与永恒的终极思考是没有终极的,但正是对终极与永 恒的追问建筑了青蛇诗歌的无边性,因此“花儿”是无限的。至此,我们可以发现更为迷人的是《在高处的静》同时也是对自 身的解读,对诗歌的解读最终又回到了诗歌里,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没有关闭,因此也不用打开”。 而在微笑之前,我们必须注意到青蛇这么写不意味着远离车轮,事实上她强调的正是进入现场剔除恐惧感,并在与由 速度带来的惰性(沉沦)以及分裂感的抗衡中发现内在的精神座标。这与青蛇在《西藏两篇•双彩虹》里的表述是一致的, “神说/你要先看见泪/然后看见美/神又说/傻孩子,是幻美/你什么也没看见”,从自然现象里悟出修行的道路,可以说,青 蛇今年的写作都是围绕着“入世然后出世”展开的。 什么在噬啃/痴痴地笑〃穿黑衣的人从面前走过/眉目安详/他说:I control you/I control you// 两朵花在尖叫/十颗雷滚过天〃转世投胎的路上/一滴露跌跌撞撞……思念/人间的茶点/人间的盐 ——《时间碎片》 从这首诗开始,青蛇整个六七月份的写作都因为对生死的思考而被抛进黑暗的加速度,无力、迷盲、幻灭、纠缠、怀疑甚至绝 望。"来跳舞吧/让细胞死掉/那些敏感的”(《6-22碟瓦之夜》)“枪声响了。/蘑菇云蘑菇云蘑菇云的兽/走了/亲爱的,我 看不见你的脸。/梦的脊梁越来越歪了/这让人担忧”(《七月四日下午阳光灿烂》)……越来越浓的苍白里弥漫着死亡的气 息。这期间风格最独特的是《跳开》,对于那些习惯性地认定青蛇的诗歌就是空灵、纯粹、干净、柔韧、神秘的人来说,这首诗 无疑也是对他们意识的跳开。破碎的场景意象、用词的“狠”(似乎是咬着牙根写出的)、形式上的任性感(比如用狼狐猪三句 竖起一堵厚墙)以及混乱的征象,看起来都是反常态的。但实际上,这正是她的某个鲜活的当下。在那个当下里,她已经成为 灵媒,被-种玄机四伏的体验染上了巫的色彩,连文字都蹦跳起来。而更大的可能是,或许连青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 样写,她吐出那些强行进入意识的符号与咒语,只是出于纯粹的自娱或者本能的自救。在让人恐惧的神秘力量背后,其实表 明着青蛇更深地挖掘着自身,是一种进入大光明前与黑暗的对抗。当护佑的神灵下来,我们看到迷雾散去。在《七月七日过 关》一诗里,青蛇写到:“雨水把黑暗和你们接走”,对上天的感恩以及过生死关后的空明心境,使她呼吸到了花朵的香味和 美好的人间,再没有什么是琐碎和残缺的了。而唯一的秘密在于“向上、向美、相信莲花"。 这是一条回归的路,发现一就是发现一切,对自己的通同时打开了人类的秘密。 在青蛇九月初的诗歌里,她对信息的感应已经超脱了狭隘的个体。《云中的镜子》、《我和我的反面》以及《当下》都奇异 地吻合了“9. 11事件”。"我越来越害怕人群和说话/北边的黑是雷的喽罗/机长在云端假装镇静/呼吸变得珍贵而清晰/那 一朵云正在跃下/我看见了就流下泪来/有一些东西走得优雅而坚决/它们是我和我的反面”(《我和我的反面》)。云中的镜 子实际上就是高处的照看,"镜子出现在另一处。总是另一处/80层以上,高出摩天楼顶,云上/晃来晃去,许多人被皮影打 进墙的/表面……皮肤光滑,骨头还给/地面和寂静。啊,四下里真安静。” 正是这些外人无法知晓的机缘把青蛇的自度引领进度人的境界,她说岀当下以及通过慈悲跳出反面情绪进入澄明状 态的重要性。主体与万物开始得到统一,呼吸与回响的相互发现在《八姐妹和陶罐》及《地母花开》里发出光芒:“太阳要黑一 下/孩子,你不用害怕/被打开过的/会一直开着,被错过的/让它错过好了”启示录般的语言体现着神性的静思与反照。天 目张开的时辰来了,然后她照见了。《果果的现实/超现实主义生活》,这首有更大外向性的诗歌是青蛇的突破,更完满的力 量使她可以自由地驾御碎片与裂缝,在时间与空间里凝出块状,并包容了超越词语含义的能量,比如果果(植物、结果、成 果)、蛔蛔(动物、儿童游戏与天真的快乐)、羊皮书(神秘的天机)、CD架(音乐)、冰箱与席梦思(现代生活)、医生与乌鸦以及 护士(现代人集体病症的纠缠)等等。在形式上,这首诗歌对谐音以及音韵扩散的运用也有着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当果果 遇见蛔蛔”、"我们需要格外小心我们小小的心”、"手捏钥匙开始遥视”,这些极具音乐性和对称美感的词语效果,丰富了句 子内部的层次感,起到了一种双倍力度的作用。 值得再强调的是青蛇诗歌里的音乐性,那些从内心涨岀来的旋律感和节奏感,使她的文字因此灵动起来,获得一种贴 身滑翔的声音,放松而又细密。《在过道遇见》里的飘离移动感以及类似梦吃的低吟抱紧着气味、色彩,《七月七日过关》来自 花朵隐秘激情的歌唱以及近期作品里缓慢的诵唱都是她特有的,而这多种乐器效果归根于她珍藏着音乐,甚至是把自己珍 藏在音乐里。也许,通过阅读诗歌去进入一个人是不够的,语言只能帮助我们确认她是在往回走着。 我的欢喜在于我是个解读者,可以在敞开她的同时发现自己的影子,可以跟随她直到她心灵的故乡——西藏。我相信雪山、 火烧云、双彩虹、转经筒、玛尼堆、六字真言、绿度母心咒这些东西都是她母体的组成部分。在《西藏两篇*火烧云》里,她写 到"红和金/两只巨掌/给人间发放苹果///把心房塞满/一间一间/舌头完成使命///日子比皇宫铺张/回忆比时间 更短///下一个心跳停止的地方/没有人眺望得到” o是的,就是这样,作为被黄金太阳养育的青草,那些有力量的,完成使命后都会回到盛大的光里。 这是一个在高处行走的诗人,她是惟一的,不描摹具体的时代却说出了全人类,只属于自己却打开了众妙之门。 在写这个诗评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无论是用时间还是诗歌去把她归类都是愚蠢与低下的,甚至解读也是蒙蔽。因为她 的诗歌是圆形与几乎无限的。所有的门和锁都可以在此找到、打开。甚至连诗歌本身最后也是指向空的:一切都是为了抵达 和回归。 你只要相信,并且领受这些圣餐,然后,就可以安静,安静……安静下来。 无限在这个夜晚探访我/喜悦把语言吃得干干净净 ——《喜悦》 这是自由的庭院/没有夜色也不需要光亮 我们已是光明本身/一切词语都已轻飘 ——《通:KUDALINI》 也蝕卽酬颱 ON剧酬除 3 & —瀟 孤单 有时,孤单是快乐的 当一阵风吹透身子。 有时,含笑的泪水是幸福的 它走过遥迢、遥迢的路。 灯儿熄了,大地上一片沉静 而他亮着-- 擦拭着内心 他不是孤单的。 沉默在生活的角落 我妈的手,会把每张邮票 贴得端端正正 我爸心善,为躲避城管的商贩 打抱不平。 这次我回家 发现他们 头发更白了,比上次。 早晨,我到阳台看朝霞 河江夏 \ Summer in Nida. 1983 寒风中肩上多了件衣衫 妈妈一言不发,真像静静的朝霞 把温暖披在大地身上 我的爸和妈,一直是这样 因为平凡而深深地 沉默在生活的角落 短暂的 梔子开花是短暂的 她的香气弥漫着,向着广大无边。 远方战争与和平是短暂的 人们将打造武器,不断不断地。 潦草的婚姻是短暂的 他性欲的沟壑却是永恒的。 雨后倾斜的彩虹是短暂的 她的美——剌破了万里碧空! 你一闪而过的悲伤也是短暂的 但悲伤投下的影子是细长、细长的。 谁的手编织着花篮 谁的手编织着怎样的花篮? 什么样的飞鸟,它的羽毛最美? 哪一颗恒星不与大地交汇? 为什么一滴水是你心中的一片汪洋? 唉,短命的小蜜蜂呵 你这是急着赶往哪里? 年轻的时候,我喊喊喳喳 爱倾诉也爱聆听。 当岁月把这些美丽又好奇的疑问 运送到了远方 我见到过一些沧海桑田。我想 耐心地等到这个年龄 就是为了让沉静的话语 向着心里走啊,走。 活着 没有梦想的水源 只有 回不去的家乡 没有爱。只有闪光的片断疾病与贫寒,潦草的一日三餐 这么多年 他们总算都捱过了。 我惊诧于这些硬朗的生命 现在我也注定在这中间 但这原本不是我-- 而是大多数人民 和田野里的蒿草一样 普遍而不值钱。 百叶落尽的安宁 它让我静静回味: 风中的果树 和行走着的里尔克。 妈妈啊,可我偏偏爱上了 这门传承已久的技艺 从不指望它挣钱、糊口,改变 我命定的轨迹。 我爱它,是当它张开欢乐的嘴唇 空气中叮铛碰撞的 空气中叮铛碰撞的 是我抓不住的声音 是汽笛在喊,CD光盘 哼哼唧唧的诉说 也是晨风的尖叫,过往行人的 笑和骂。 在盛夏的早晨 它们碰疼了我—— 白驹过隙,这么多年了 我在清晨的碰撞中 突然地想起你来 不,是你沉睡在我心里 那句小声的问候。 就有了人间秘密。 而我要站在永恒的光年中 替神说话。 妈妈,我偏偏爱上了 这些水手的船、勇士的剑 我爱这些神奇的汉语,胜过 法布尔爱他的昆虫。 亲爱的兰花妹妹: 最近好吗?收到你的诗信有几个 月了,我有诸多的理由可以解释,但 最终还是要请求你的原谅。 记忆中你梳头的姿势很好看,真 的。有几年了?我仍然记得山东的绸 子花,开得让人心惊内跳;湖水静静 的,也太像你的眼神;还记得你低低 的哭泣,你对我绝对的信赖,任何时 候我都会小心地收藏它。 你的诗我全认真看了,我有一个 新发现,就是你在自觉地脱胎换骨。 与诗友的通信之五 14 诗 我倾慕 我倾慕蜜蜂对花蕊的亲近 牛羊吃草时 安详。 倾慕那对情侣逛超市 各付各的账单 更倾慕枪口下英雄 对刽子手的微笑 (那真叫酷毙)—— 我倾慕生活的这个年代 理想和爱站在了 不同层面。 它们有别于你过去那些灵秀委婉的诗歌,这次我看到了一个经历了痛楚的人,一路含笑,向我走来。说到过去,不得不提到 你过去诗中的女性色彩——骨柔身纤。这是女诗人的一向风格,我也同样存在。 走在河流芳 今天我走在深深的河流旁,走在 辽阔土地的一条伤口上。 百叶舒展,尽管我走得再远、再远 也无法返回故乡。 山脉牵引的村庄 我喜爱白杨分出的土路 不管泥土 玷污了大地的新衣 我喜爱山脉牵引的村庄 鸡鸭牛羊的景象,远离尘世的清幽 作为路人,我可能会爱上一切: 空气、田野、星星又低又亮 陌生的乡村夜晚 可倘若我是村庄的儿子 我只能终生地痛楚—— 它日益滋生的贫寒,和它 百年千年的沉睡。 风暴 我爱过许多—— 生命和风暴。 如果风暴也有痛苦 我就和风暴一样 都喜欢痛苦后的孤单 心迹 妈妈说,诗人 风花雪月的情种 最没出息--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 f 李南,女,1964年10月出生,祖籍陕 西省,在青海长大,现居河北省。1983年发 表处女作,1994年出版个人诗集《李南诗 选》;1999年参加诗刊社第15届"青春诗 会”;现为河北省文学院聘任制专业作家。 关于女性诗歌,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是屈服于身体欲望的呼唤、以女性的性别意识体悟诗歌,还是从“人”的共通基点 出发,去写辽阔背景后面的事物?男性是这个社会的象征,可以说,任何语言状态都是由男性视角折射出来的,千百年来就 是这样。包括各种与文字有关的传媒,也绝没有中性的,所谓中性也是被男人认同的中性。悲哀吗? 沉默在男性话语霸权下的女诗人,要想以平等的语言、平等的姿态、平等的思想与男性对话,似乎是不识时务的。大多 数情况下,女性的独立人格就这样弯曲断裂了。她丢失了 "人"的全部特征,只剩下"女人"的部分特征了。 曾经有一度,女性诗歌中身体自恋、性觉醒、欲望宣泄成为女性写作的标志,在此之外的女性写作一概被淹没,于是就 出现了 “中国特色的女性诗歌”(郑敏先生语)。我尊重并理解部分女诗人的个人化写作,对女性特质资源的开掘,这本应该 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只要她有真实的体认,只要她能在浩瀚的文字星空留下划痕。但我更敬重那些超越了女性性别意识的 女诗人,她们与上地气脉相通,有着高山大川般的胸襟,她们是一种尚未凸显的可能。 女性诗歌在当今的诗坛只为男性文化视角作为陪衬的背景,他们的审美观决定了女性诗歌,女人的主体性完全被忽略 了。是他们在评判、挑选女性诗歌。这里不得不提出男人的通病——窥私癖。是的,他们渴望了解女性的感觉、女性的身体 隐秘、怂恿女人在他们面前作秀,以达到在阅读中变质的快感。这里我无意去指责谁,毕竟,这是人性中的合理存在。 我还想说的是,每每提到女性文学必定提到的"女性觉醒”一词。我悲哀地发现,我们的觉醒已经是过于滞后了。更多国 家的女性,早已提前几十年自觉地完成了这种意识储备。中国的女性觉醒意识萌芽于五四时期,但却过早地夭折了。它根本 在于被几千年儒家、道家、法家种种“传统文明”所迫害、所杀戮!离开中国的历史、政治、文化渊源妄谈“女性觉醒”,只能是 空谈!可我们真的无力去推动这块顽石。因此我又悲哀地原谅了这种滞后。中国女性真正的觉醒,恐怕还需要几十年时间的 开启。呵,扯远了。远了吗? 你和我,我们在生活中都承担着女性角色:女儿、母亲、妻子、情人……在创作中,我只能是一个“人”。这种背离为我提 供了广阔的飞翔空间。许多朋友指出,你的诗,你的名字没有女性特点,难以引起读者的兴趣。我明白这种“兴趣”是指什 么。趋附于读者的兴趣,追逐时髦流行的诗歌文体,并不是一桩难事,以我们这些年的文字操作,还能对付得了,重要的是这 些“读者”是不是在读诗。 加拿大女作家阿特伍德写道"男性的大脑,只有一种细弱的连接,这边是空间,那边是时间,左脑不知道右脑在做什 么。”是不是很精彩?太幽默了! 看过一本写非洲女性的书,叫《黑人妇女》,有一段诗,给你抄录下来——姐妹们,我们沉默得/太久了! /我渐渐认识了 我自己/我搜遍全世界/才凑成我自己…… 千万别认为我是女权主义者,我不是。把这顶“桂冠”戴到那些富有战斗精神的姐妹头上。我只是写诗的女人,无性别写 作的提倡者、认同者,我一直充满信心地等待,有朝一,日,隐隐约约听到未来文明对我们的呼唤。 祝福你的一双女儿,祝福你温馨的家庭! 这是秋天的孤单 姐姐:李南对于李南,1989年和1999年似 乎应该说是她诗歌创作过程中两个不 同意义的事件。可以肯定地说,这两个 年份,分别有不同的读者、诗人记住了 她的名字:1989年,她写的一组诗《统 治我们的男人》(后发表在《诗神>1990 年第三期),让她的同龄诗人记住了 她;1999年,她的系列组诗《在广阔的 世界上》(其代表组诗见《诗刊》1999 年第八期“第十五届青春诗会专号头 条”),让更多比她年轻的读者、诗人记 住了她。 我认识李南是在1989年冬天,一 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那个时候,李南已 经基本完成了她的诗歌创作的准备 期,尽管这个准备期比较漫长:在此之 前,她已经涉足诗坛足足有了六年,期 间她虽也曾发表过一些有影响的作 品,但在我看来,她诗歌真正的自觉创 作和成熟应该从1989年开始。 读诗必先读人。舍弃诗人而谈诗 歌文本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一个人是一本书,一段经历又恰 是一首诗,此说应不为过。而人的品质与诗的品质二者和谐 完美的结合便是诗人李南,在我的视野里,这种现象还有, 但不多见。沉静而不板结、亲和又富有内力、透彻却不浅薄、 博爱而不滥爱,既是李南的为人也是她的诗歌特质。在我所 接触到的诗人朋友里,关于李南,都有一个共同的经历,在 认识李南之前,她是那么无足轻重,而一旦与她有过一面之 交的人,从此便对她有些割舍不下。她就像一个女儿,一个 姐姐,更像一个妹妹,使人对她产生一种内心的信任和温 暖。她就像一片天空,平静而广博,也像一眼碧潭,深邃又清 澈。 这样的一片天空,一碧潭水将孕育出怎样的诗篇呢? “我们深知/男人在维系着这个世界/他们就活在我们 身边/读书、种地、创造真理/活在我们身边/像一些静止的 校树/健壮而有力。他们/随时随地在想统治我们/生活中, 男人在发展我们/他们多如牛毛/大袖飘飘闯天下……我 们在加深着男人/他们生长在我们中间,对于我们/如同空 气和光线/他们依赖我们呼吸/我们等待他们普照…… (《统治我们的男人》1989年12月) 这是一首明显带有女权意味的诗歌,但它也仅仅只是 具备了这种意味,却又冷静地把男女角色平等地摆置在一 起,没有女权主义者的偏激和个人气质上的张狂,这种清醒 在八十年代末显得是那样特立独行和令人信服,比起她的 同代女性诗人部分“女性意识觉醒”的诗歌,这首诗明显属 于“异质声音”,这也许是读者普遍开始关注李南的原因 H韩 深 達 的 王白 吧。但说实际话,此诗尽管在诗人和读 者那里反映强烈,在诗歌评论家那里 却没有产生应有的回音,可以理解的 理由之一就是,众多诗评家的眼光正 耽于那些“女性诗歌”的鼓吹上,他们 呼唤女性的自我张扬,乃至自恋、自 虐、性的觉醒与自主,与那个语境里的 女性诗歌主流相比,仅仅一个李南显 然要弱小得多,她是多么不合适宜 ―这不能不说是有眼光的诗评家的 缺席。李南之所以一直在平静写作,而 没有汇入任何一种“源流”,使她因此 大红大紫,这大概也是说得通的缘 故。她没有写过一首关于女性身体隐 秘、性的渴望焦虑的诗作,在一个男性 话语霸权的社会里,这几乎要葬送一 个本色女性诗人写作的勇气。 李南自此开始,似乎是有意识地 苏 逃脱自己的性别写作,从“女性角色” 的淡化到“人”的共性的执着,她也就 自然而然地从视角的狭隘和性别的作 秀直逼人类共有的生命体验,诗歌感觉的触须像春蚕一样 咀嚼自身生命积累那肥美的桑叶,-点点地,不文不火地接 受并消化着命运带给她的一切。她说“写诗没有改变我的命 运,但诗歌却改变了我对命运的认识”。 ……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好汉/长枪在握红缨猎猎/ 在夏天,途经草地和现世的牛羊/牧人们怀抱长鞭,他们在 大河两域安睡/第二年,我路过破旧的农舍/强壮的人民在 种植整齐的庄稼/没有到达秋天〃 /忍忍吗,好汉! /暂 且躲避雨水的麦田,雨水的愤怒/像希腊城外的勇士/长发 齐肩/走在青光下的原野/我和我的马匹彼此安慰 ——诗歌《西行》(引自《南李诗选》1994年第一版) 李南诗歌的理性穿透力宛如控制不住的野马,在读者 的阅读经验里飞奔。 她在这样沉思着时间对人类的恩惠和残酷: 它带走了河流,带走事物的瞬间/却徒然地留下了我 们! / 就是这些时光,这些无形的黄金/使万物黯淡/教 我们衰老的心愿不再回转/这些时光啊。满载人间的平民/ 让他们消亡,像流水一般远逝/这些时光/只留下英雄和大 师,他们不朽/微风吹动的脸庞徐徐呈现a/在夜空,在多 少年后 ——《时光》(见《李南诗选》) 读这些诗句,读者能意识到自己在读一个弱女子的文 字吗?她这些诗篇在舒缓的抒情笔调下,就像一个“好汉”在 引领读者登上一峰峰绝顶,而读者在阅读的快感里,因着她 的诗歌力量有信心和诗人一起攀上更高的风景。 在后来的10年里,诗人李南一发而不可收。她经历了 工作的诸多调转,经历了爱情,经历了家庭的几次迁徙(第 一次是在她16岁随同母亲从青藏高原调回内地),她也就 经历了诗歌的洗礼与恩宠。她的诗歌大量地发表在《诗刊》 《星星》《诗神》《诗歌报》以及多种选本、部分民刊,她的名字 也在她不事张扬的平静却又富于激情的写作中凸显出来, 这是一个靠诗歌文本本身才使人无法忘却的诗人。 不得不提一笔的是,1989年,因为爱情,她也写下一系 列光彩照人的爱情诗篇,《星星》诗刊、《诗神》、《诗歌报》都 曾在显著位置上刊登过她的系列爱情组诗《颂诗》,她的爱 情诗硬朗、真挚、清新,一反传统爱情诗那使人腻烦的软、 腻、甜的风格。 我在等待 我的勇士/烟岚和雾水中浮现的内容 ……〃高大的天堂下/月亮来到了人间 它告诉我/来自 爱人的消息/这时我听见遥远的道路上/行进着四只马蹄/ 和巨大的风 —《颂诗第32首》 ....感谢恩泽无边的神仙/把一个人的火焰交给了 我/把一个人的前生和后世/交给了我 ---------------------《颂诗第28首》 爱情使人纯净,也把她的诗歌再度提升到愈加洗练纯 粹的境界。 客观地说,李南1989年到1999年的诗歌作品更多地 注入了理性的思考,至少此阶段的前期创作,理念大于感 知,内在力量胜于诗歌本身的气韵,这既是她诗作的动人之 处,也是她诗歌的微瑕。从1997年开始,我对李南的阅读明 显感受到她诗歌异质成分的加大,那就是感性(直觉)成分 在她作品中的合理显现。这是一个诗人更加成熟的信号,她 的诗歌理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诗歌里尚存的混沌逐渐化 解,微略的杂乱也开始清晰,语言最大限度地得到了节制, 主题也从宏观视角转向人类内心最细微、最难以捕捉的部 分,诗意的感觉在向里层纵深开掘,她介入诗歌的着眼点发 生了令人振奋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她在对诗歌词语的选用 和把握上,自觉选择了弹性词的大量应用,词根含义的岐义 性与弹性像膨化剂一样拓展了她诗歌的意义空间。 “感觉派”代表诗人姚振函在《读李南的诗》里写到: “(她的诗)是冷静的、沉淀的、明澈的,像一个本色的不事卖 弄的歌者,用淡淡的歌唱去打动听众”。姚先生的评价真实 而中肯的,我以为,如果说李南前期的诗歌是“歌唱”的,那 么后期的诗歌则是“感觉”'的,诗人用鲜活的意象、清晰的词 语、特定的生命场景勾勒出她内心的果实,激活了她的生活 体验,从而完成了她的写作。 直到1999年8月她发在《诗刊》头条力作《在广阔的世 界上》、2000年《诗刊》2月头条力作《李南诗抄十四首》的陆 续问世,再一次印证了我的判断。 《呼唤》就是这样一首小诗。“在一个繁花闪现的早晨”, 她听到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喊“妈妈”,一个让人感动 的场景出现了,几个行路的女人,竟同时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们都认为这声鲜嫩的呼唤/与自己有关”!多么使人温 暖的生活场面,面对此情此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心里也 会闪过一丝温情,又是多么平凡和细微的原汁原味的生活, 诗人啊,你有着怎样的观察和把握生活的能力呢!李南接着 写到“这是青草呼唤春天的时候/孩子,如果你的呼唤没有 回答/就把我眼中的灯盏取走/把我心中的温暖也取走”! 母性之爱跃然纸上。北京女诗人梅绍静在谈到李南的诗作 时可谓一语中的:“把枪上的准星放大,就是十字架;把叶脉 放大,就是树”。 由于李南骨子里的理性情结(她在80年代中后期曾涉 猎了大量中西哲学、文艺史著述),她的诗即使到了直觉觉 醒阶段也没有放弃理性的沉思,只是把这种沉思更好地“隐 藏”在意象之下,这使她明显有别于那些仅靠纯粹感性存在 的女诗人。这种理性的存在方式,已经不再是“告诉或者揭 示”,而是“感知或者顿悟”,不再是由诗人“说出”,而是由诗 歌语言的自动“呈现”,诗歌的调子也从“歌唱抒情式的热 调”转到“语言优先的冷调”,“我”作为抒情主体的出现频率 在明显减少,“物”从抒情参照的客体悄然移位到抒情主 体。《下槐镇的一天》就具有了上述的部分特点,可称这方面 的代表作,在此,我不惜笔墨来引述全诗。 平山县下槐镇,西去石家庄/二百华里。/它回旋的土 路/承载过多少年代、多少车马。/今天,朝远望去:/下槐 镇干渴的麦地,黄了/我看见一位农妇弯腰提水/她破旧的 蓝布衣衫/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这一天,我还走 近一位垂暮的老人/他平静的笑意和指向天边的手/使我 深信/钢铁的时间,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 镇/深远、巨大的秘密。/下午6点,拱桥下安静的湖洼/下 槐镇黛色的山势/相继消失在天际。/呵,过客将永远是过 客/这一天,我只能带回零星的记忆/平山下槐镇,坐落在 湖泊与矮山之间/对于它/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 一些诗人在用语言的混乱掩盖诗歌内涵的混乱和苍白 的时候,李南却在用明晰的写作来表达她对生命存在的思 索。 青春期的写作对于诗人而言或许是名正言顺的,但对 于李南而言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青春的渐渐远去而使她 远离诗歌,她仍然在不文不火而又充满激情地写着,生命体 验的不断更新,使她的诗歌也不断有着新的尝试,下一个 10年,诗人李南的创作会怎样呢?尽管这是一个不好回答 的问题,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因为,诗人的名气的确 该让她的诗歌来说话,至于别的什么,可能会给诗人带来短 暂的荣光,到头来,毕竟不能带来真实的桂冠,对于这一点, 诗人李南比我们更清楚。 2001.5.7 背后的幽暗 2001.6. 22 不知不觉过 不想再被感动了 2001.4. 29 2001.7 争夺开始了 夜晩的飞行 2001.5.7 省下的时间能做点什么 不想再被感动了 感动成了一种太沉重的东西 一只猫到镜子后面寻找自己 看到另一只猫戏弄老鼠 于是 玻璃的本质通过水银呈现了 事物的另一面 成为正反两个部分 对着镜子表演微笑 却看见眼泪流过了手指 飞机上我看见了一颗流星 在夜空划了一根火柴 我想到那个拿烟斗等着抽烟的男人 在高高的山顶等了一生 A V ■<.>)李明月诗歆 LiMingYueShiGe 绕开 —片雪花落在水上 顶楼上的病房疼痛也在上升 他们晚出生几年就像患了小小的流感 在最顶的一层-- 离天最近的地方 他们的眼睛巳无力看天 为什么让死亡在高高的位置 压 在 者 的 顶 真的我不敢向上张望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只有绕开走熟了的小路 我怕高楼上的阴影像一块补丁 缝上我的皮肤 2001.4. 23 168 169 一片雪花落在水上不见了 她很沉重:一冲动就成了礼物送给了 水 "有形的梦掉进了无形的走动中" 海把盐送到雪花的嘴里 雪化尝到了久别的滋味突然明白 “上升和飘落都是觉悟 关键能否回到自我之中" 和世界的关系 你说自己是朵浪花 大海已经把你埋葬了 你说自己是棵小草 羊的唇就吻上你的脸 你说属于一个人时 就成了一块巧克力 也不要和时间套近乎 时间是变态的老头 他会把你的皮一张张撕光像撕日历 最好的态度就是什么也不是 如果非得是什么的话一粒灰尘还好 过些 跟着风走走停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 子 和世界的关系就像灰尘和空气 夜晚的飞行静止于黑暗中 马达的嗡嗡像蝙蝠吸食我的血 一具具骨架系紧了安全带 一些声音议论美人的本来面目 我第一次以旁观的姿态 成为自己的局外人 省下的时间不知做什么 云在身下我的骨头在上面行走 谁在谁的掌握之中 谁在谁的深渊之中 不能承受之轻的一滴泪水 全部的重量就在颤抖的掌心 一只手放在身后 对后面的人做一个没有意义的暗示 暗示又传到另一个身后 接到暗示的人都认为寓意幽深 能来一次没有目的的旅行吗 还有一点时间 为了我爱半生的男 人 丘比特把最后一只剑 射向了镜子 里的自己 2001.6. 11 李明月,女,祖籍辽宁 本溪,长于河北承德。曾在 《诗刊》《中国作家》《诗选 刊》《花城》等刊发表作品, 出过两本诗集。现居广州。 老鼠趁机逃跑了 一匹高大的白马从远山奔来 一道闪电拧进水银广场腥膻的牛角 一声春雷震落水银的肌肤 背后的幽暗犹如黑猫在黑暗中 随时都会扑过来 我就这么茫然地等着 了半生 曰 W魏克 背后的幽暗犹如黑猫在黑暗中 随时都会扑过来 我就这么等着 不知不觉地过了半生 L李明月 当一种感觉突如其来,我拥有了清风,明月,拥有了大海, 拥有了天下的好男人。然而一拉回现实,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 小动物。只有身后一串串的脚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 一个水泥壳搬到另一个寄居的壳里。生活似乎随意地为我安排了 许多角色:模特、厂长、小商人、等等。我认真地扮演着每一个 角色,不管喜欢不喜欢。因为生活给你的角色,你都不能拒绝, 还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做个写诗的好女人吧?”我把诗想成是大树的根,我是一 棵开着红花的木棉树,然而我每次都来晚了半步,没有得到一次 机会。以后还有,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看到水生植物时,有一种亲切,它应该是我的近亲。我觉得 我的根是扎在水里的,以在水一方的影子拥抱着新鲜的地方。夜 深人静的时候,常常觉得一栋栋高楼是一艘艘轮船,我是一条彩 色的小鱼,哪里有水哪里就有家了。离拿鱼竿的人远一点就行 To 无论把自己比做什么,现实总是让人惶恐。有时把自己打扮 的强大一些,穿•身牛仔,漂漂亮亮地化了装,一副虎视眈眈的 样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讲一两句方言,讨价还价,走着走 着,黑压压的人群流出了黑色的流水。我像一片雪花,故做姿态 地随风舞了几下,堕入了广阔的黑色的孤独中。 想向美好的爱情,爱情是一条漏网的咸鱼。只有等待她们复 活的那一天了。 我有耐心吗?写诗可以让人安静,写点诗吧。于是,我装模 作样地写几句诗,写诗可以打发很多时间,不然,剩余的时间不知用来做什么。命犯桃花,可是桃花总在秋天里灿烂几 日。想筑一个安定的小巢,然而总是轻轻的我来了,沉重的我走了。当我沉重的时候,我想到诗歌,当我写了一首自己 还算满意的诗时,等于打了一针兴奋剂。 写诗不能给我带来什么,诗歌是在金钱和物质之上的什么,是飘在云里雾里的一顶大帽子。如果抓住了这顶薄如蝉 翼的美丽帽子,别指望它遮风御寒,像皇帝的新衣。当有人介绍我是一个小诗人时,我感到了这种愉悦。 我与诗的关系时而亲密,时而疏远,这么多年,我混迹在南方,我养活自己和诗歌,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无可奈何的 小诗人。 --《背后的幽暗》 李明月的诗《背后的幽暗》,一下子把我带进了一个孤独、凄清、而又脆弱的境地,让我不由自主地扭头向着我的背后看 了一眼:那里只有我房间的墙,在墙之后,是我知道的走廊和电梯 往后,然后再往后 越过万物,是我的肉眼再也无 法看到的地方……那生命暗处的背景寒冷孤寂,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熄灭"人"的火焰,那就是李明月所说的幽暗吗? 关于人迷失于自我、迷失于社会、命运、生活、文化等等的断层里,心灵没有栖居之所,因此而产生的精神迷惘和存在的 困境,以及人生的不确定感、荒诞感,这是自卡夫卡以来被广泛关注的主题,它在现代主义那里获得了深入的开掘,使得人 对自身的迷惘逐渐关注起来。诗歌也在这种关注里获得了其坚硬的品质。 就诗歌来说,触及存在坚硬的部分需要的不是小感受,小聪明,而是思想、智慧,和一颗不被遮蔽的心。这有一定的难 度。李明月的不同之处,正在于她关注并向着存在的深处开掘。当诗歌抛开其抒情主旨而走向内心、关照存在,理性的沉思 开始变成它的基石。或许女人容易陷在现实和生活的细节之中,所以她们的诗往往很纤巧、重感觉,有过多的没有经过过滤 的生活原生态的堆积。但我在李明月的诗中看不到这样的现象,她的诗或许还没有站到她的秉赋本可站到的高度,但那种 大气象已在她的一些诗中闪现。 我最早在《诗选刊)(2001,3期)上看到了她发表的十一首诗,印象最深的是《沙尘暴的春天》: 原来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天空 脚下任何的物质都是生命 满大街都是捉谜藏的人 不知是找他人还是找自己 她通过沙尘暴,写出人在被覆盖和被消解的过程中而产生的迷失。其实,很多人都曾写过沙尘暴,但他们写的是环保, 写大自然的报复,这是人类的小哀伤而李明月却站在一个哲理高度表达其对人存在的关怀。沙尘暴,起于大地广阔的背 景,它弥漫并消解了"人”,归以其物质本质,而这正是人所回避的。人要在精神层面上开凿他的居所,寻找他的归依。 下面的诗句则让我想起了博尔赫斯的''水消失于水"这样的句子: 一片雪花落在水上不见了 /她很沉重/“有形的梦掉进了无形的走动中"/ /上升和飘落都是觉悟/关键能否回到自 我之中 ——《一片雪花落在水上》 我看过一本名为《漩涡》的日本漫画,那本恐怖漫画说的是一个小镇里的人和事物逐渐发生了变异:先是人的头发成为 螺旋形,随之人心也像漩涡那样,虚荣、争斗、杀人……人最后也变异成了蜗牛。死亡在他螺旋的“壳”或“居所"里。更糟糕的 是,人们无法逃离这个小镇,不管怎么走都会又回到原处。小镇的房屋也成螺旋形排列,连龙卷风也来了,人们开始越来越 170 171疯狂……后来,人们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在小镇的底下,有一个巨大的螺旋形管道……这是一个充满哲理和智慧的寓言, 和博尔赫斯《交叉小径的花园》异曲同工。迷宫、漩涡、人生的迷失。这就像水消失于水,彼此陷落,无声无形,没有自我,又不 可逃脱,彼此是对方的一个迷宫和漩涡,在她的《夜晚的飞行》中,诗中又出现了类似的主题: 我第一次以旁观的姿态/成为自己的局外人/……/谁在谁的掌握之中/谁在谁的深渊之中" 李明月对这一主题的关注显然是自觉的。既然迷失或被覆盖和被消解不可避免,那么,我们的关键是能否从那些困境 中抽身而出,从水中站起来做自己的水。 李明月的诗,在她哲理的高度关照着存在和自我,这种关照不是虚妄的,她可以让我们在寂静中慢慢地品味。 人如果从生命和永恒的角度来看,终将无法避免他的孤独。在《与世界的关系》中,李明月写道: 不要和时间套近乎/时间是变态的老头/他会把你的皮一张张撕光像撕日历/../和世界的关系/就像灰尘和空气 这一点是强硬的,人和时间没有选择商讨的余地,和有关生命和万物的基本准则没有商讨的余地。那么,灰尘和空气是 什么关系呢,灰尘就得消失又跌落在空气中,这是“水消失于水"吗?是的。如果缺少阳光的照亮,你会看不见空中那透明的 彩色灰尘,而我们通常却认为灰尘是黑暗的、混沌的。灰尘有它自己的品质,但它终将弥散在空气里。天空和空气是它的大 背景,是一种宿命。那深埋于万物核心不可更改的基本准则就是宿命。 这在下面的诗中获得了继续的表达: 我怕高楼上的阴影像一块补丁/缝上我的皮肤 ---《绕开》 此诗的前一部分写的是楼顶的病房里,睡着一个无力看天的人。一个在高处失去了他个人力量和精神的人。在那里“死 亡在高高的位置/压在/生者的头顶",这是一个背景。来自天空中的死亡正弥散在高楼的阴影里,带着它特有的阴冷模糊而 且黑暗的本质,令人压抑,无可逃避。高楼上那死亡的、或人生终将寂灭的阴影,以它强硬的本质覆盖着我们的生命。但在它 还没有垂落之前,生命本身的光芒依然把我们照亮,回避死亡或寂灭,以一个豁达开朗的心境来面对它,人类需要存在的勇 气,这是人生需要关注的一个主题。 当然,李明月的诗歌主题决不限于此,她还有些柔美抒情的诗句,飘舞在她经营的空气里。下面谨摘录几句存阅,或可 管窥一下李明月诗歌风格的全貌。 为了爱我半生的男人/丘比特把最后一支箭/射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想再被感动了》 ……被麦子的光芒举着/像一个誓言行走在运送黄昏的海洋/……/突然 女人的腹中有了动静/他是未来 整个 过程没有语言/只有孩子的声音领着麦子歌唱 ——《躺在黄金的麦浪上》(《诗歌》月刊10期) 我不能把自己的全部给你/要我就要最美的一个侧面/面向阳光的一面 ——《要我就要最美的一个侧面》(《诗刊)2001,9期) 小鸟儿女是你弹出的手指/空气是你的情人 ——《小鸟儿,喜欢我的长发就来做巢吧》(《作品>2001.8期) 草是羊永远吃不败的敌人 —《很多时候》(《诗选刊》2001,3) 李明月的诗主题是坚厚的、多元的。她的手法有些庞杂,既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也有表现主义。她是一个思考和关注 生命隐秘的诗人,这使她的诗厚重、充满重量,有大气象。 显然,李明月庞杂的手法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语言的纯净,但瑕不掩瑜,因为她从事的主题是一个有难度、有广度的主 题。这需要有时间去磨练,去慢慢地淘洗。 月亮的背后是什么?如果顺着月亮的背后看过去,就会看到其它的星星、星星之后的星星、以及所有这一切后面隐含万 物的“幽暗”。那是“道”,是"无形"、是"无”但也是“有",是“寂灭”。沙尘暴、水、阴影带着它们各自的幽暗覆灭着事物与人。 而人也就是自己的一个幽暗。但这一切对我们或许无关紧要。人栖居于现世,月亮栖居于其背后的"幽暗",但他们都可以拥 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灯盏。 这就是李明月给我们的哲理。 一个有关月亮及其背后的幽暗的哲理! 2001. 11.29 于广州 172____ "173 """" YiLuShiGe YiLuShiGe 残墙 残墙 因失去其余三面 像一侧巨刃 它没有想到这是它最后的形象 可它看见弱小的人慌张逃窜 很想弯下身体扶起一个孩子 它很轻很慢地走着 即使在喧哗的大街 也像走在原古的苍野 兀根木桩撞击它的腰身 起着保护作用的墙 成为危险 这使它从概念里脱离出来 很孤独 这一转念使它倒下的姿态缓慢又专重 仿佛可以分解出无穷的情意 但它很快平覆 人们于是欢呼着跑过 它的鼻息连接着复杂的气流 却没有轻易改变表情 它很少把眼神全部露出来 有多少愿望被遮隐 —只大狗 深夜我听着那荒原石一样的声音 撞开一重重黑暗 要去看见黑暗的肺腑 它的身体终于被撞出洞口 从洞眼看见的不是家具 而是云朵 它的声音像荒原石 从绝壁围成的胸腔呼出 空中的各个方向 都有它轰出的洞窟 天空开始摇晃 它环视着四周的废墟 知道独立的代价 它不放心世界 不放心那个熟睡在花藤下的女孩 我想象那围在绝壁中的心脏 是否就是一颗从黑暗的神经上滚过的 荒原石 它悬垂在那胸腔的风口处 沉重却又像一朵孤云 现在 它失去所有的责任和意义 只为自己站立现在 哪怕是十分之一秒 也是它的永恒 它体会着绝望的空阔 它又把荒原石一样的声音击出 击中了悲哀 它的身体高大健壮 但走路很轻很慢 像要护好某种珍贵的东西 一个苍生 一个人飞奔而来 头发和风的方向对抗 那是昨晚枕上辗转的塑造 呼啦啦拨开围着小店的民工 抓住电话筒就像抓住性命听不见他在嘶喊什么 沸腾的噪音似高厚的静寂 一些新鲜的血丝倏忽灭去 钻出人堆时 眼眶里已有云雾弥漫 飘飘忽在人流车流中避闪了几次 一个骤然停顿脑壳里什么东西被扳倒 了 蝴蝶却以为已经完成任务飞走了 他脚步松懈下来 伸了伸臂 看见阳光满天满地 ,直 发表诗歌作品「辨诗集《青 春边缘》《行程》聚家一级聲 台美术设计师,囊福建人旦 艺术剧院工作:覆 1 ■1 IIW .. ■ 可是路边又有一个电话蹲着似魂灵 他的皮夹克鼓胀起来 终于像老鹰一样扑过去 遇到五只蝴蝶 我在十八重溪遇到五只蝴蝶 它们都是单独闪进我的视野 小邮票般怀着目的 每一只都使我迷糊一阵 跟着转悠一 阵 那只蓝色带紫边的还引我到一座小山 后 但我没看见什么 却知道事情并未了结 我不知如何是好 行程 行程在那一刻把她引至三十年前的 祠堂 土墙围囿的已不是遥远的春阳 她向墙外的天空呼唤—— 乌柏金针花 红布鞋穿过隐藏的露水 不忍回望黄昏里白蜡烛似的 女孩 童年是她永远无法卸掉的负担 晌午的一场绵雨 阻止了一次犹豫已久的探望 证明她本不想去敲那冷静的门 忽忘我花心的荒原 水晶中央的废墟 遗憾是只白色空船 一个烂苹果从楼上砸下来 一品红的烈焰使人怀疑血的去向 一个无聊的学术报告 需要四个小时的尊重 门外两个空,空的问句 鼻息碰上一辆摩托车手把 那机器的胸腔立即冲击 发现盗贼的惊叫 使桂树上的鸟 慌慌张张地飞走 她看见桂树的碎花无法选择地 死亡在主妇们千姿百态的诉说里 ——肠子儿子的鞋带…… 她的神经象皮筋被拉向它们 她不伤害自己就伤害生活 窗外打桩机像和蔼的巨兽 它身上互相牵扯的部件 义 无反顾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幼儿的合唱碎石路一样努力地伸进 空气 她看见自己大脑中几根发亮的神经 像浓云中天光的银色缝隙 自从看见流沙一 风在沙中的舞姿苍黄的 曲线情韵柔曼大地变 轻就常想 什么地方没有乐趣 沙子在风中的乐趣如烟 如雾团团朵朵 在一个巨大的规范内 被引导的方阵中 自己却不知道 它们的幸福就在于此 像蜜蜂拥有一个花盏 精致的完美 眼睛却把光芒逆向 大脑那无垠的深处一 全部的方向 庞大的事件图 永无法逃离的视界 怎样才能停止自己 她又看见 小小的 地球海在上面 跪爬海又在上面跪爬 那样可怜的无奈的被看穿 的海疲倦万分的巨兽 那海滩者母亲的白发有万里长覆盖 整座海 那海滩者母亲寻找的深渊已被搬动 海在经历无止境的梦魇 她想抱起这受了巨大委屈 说不出完整话语的孩子…… 送葬的队伍远远而来 这流不尽的河啊 被长长的夕光鞭打 巨大的旷野装满锣声 锣声砍劈着荒岩和苍风 围堵惊惶的魂灵 直到夹入另一种音响 列车——奔向城市的列车 用每个窗口中眼睛的刀片 切断这瞬间的根蒂 疯女人麻衣飘飞 像站在废墟上的风 因为承担证据 .很蓝的天空下 废墟和疯女人在召唤联想 她抱紧头 额骨里一对血红的嘴唇在嘶喊 “让我永远做你的妓女” 峭壁一样的男人脸没有瀑布 他的身体已不能做深潭 音箱里窜出成群的狼 风中的白色塑料袋 追赶着的悲剧 “给我在圣诞前夜带来999个战俘” 大山中纸盒似的小屋 大街上厮打的女人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死亡的消息 丁香花心…… “大爷,您扫了多少垃圾?" “我扫了这城市所有的脏物,包括灵 魂” 哪个女人 水仙花的呼吸连接起来的梦想之链 被斧头砍断 准备在花叶间分散自己的孩子 被一根鞭子集拢在钢铁的椅子上 © 她不能停止自己 感到体内容纳的事件集合成 齿槽纵横的磨 她还有什么没有磨碎 她因此不能被更换 把和声折散 用一个乐句的边缘割破弥天月光 这肉体的感知因了什么样的需要 被训练得有如此高超的技艺 她想闭合满身的窗口 她不想离开这自足的现场 但灵魂已在许多地方 一个孩子指着污浊的水塘说知道哪里 有泉水是另一个孩子告诉她的另 一个孩子说是另一个孩子告诉他的 她看见一颗花树已开了 99个蕾 还是沉默 那沉默的样子就是隆重 一只鸟儿不知疲倦的鸣叫 把正午啄出许多水晶洞穴 那鸟儿只是需要鸣叫 那鸟儿是在完成自身 一个渔人把手按在 太平洋中一座礁岩的额际上 他在怜抚自己 为自己感动 她看见自家的瓜藤用全部的力量开花 结果 那是因了哪一只脚发源起的道路…… 她不能停止自己 因为她是不能停止的部份 她的灵魂要去看见事物 就被事物看着 日子无法把她装起来 她在行程中分散 她在分散中衍生 1996. 11哪件东西挂在 哪根吊竿上 Y伊路 礼孩先生在电话里说要编-本女诗人作品选集,提出了几样要求,最后-项是要一篇以诗作者本人当下生存状况为 内容的随笔,我的脑子里即刻显现出忙的信号。我的工作是搞舞台美术设计,人们—般会以为剧院的工作比较轻松但 我却以为右把为-个戏的设计所耗去的精力稀释开来,再按正常坐班的时间表来分,两个戏的设计就能把一年的工作日 ?满,因为:它都是非得要在-个限制好的时间段内弄出一个本来没有的东西来。如果这期间你的脑子闹别扭不帮你的 忙,平你就得熬夜,失眠,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谁也无能为力。这种工作的压力确实是比较大的,但是它也有可爱之 七就是在设计完成之后,会有-段时间给你较多的自由,本可用它来补补精神和体能的损耗。并且把积存下来的约定 俗成的属于女人做的事情做好,但是,我私下里相爱着诗歌,它就像-个情人似的早就等在那儿,我每天必得支出相当 ?豐时间给它,而这段时间又必须是精神状态最好的,不然还侍候不了。写诗对我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这可能 美术创作的影响,或者它们本来就是有相似之处。-个戏的舞美设计,从它的功能性来讲是形而下的,从它的表 x饼是形而上的,它们-起完成r舞台美术应该承担的任务。我-直以为诗歌创作不能把精神写作和入世写作分开 切?歌应该有机地多向度地包容生活,同时也难免因包容而压制一些东西。正如设计一个戏,在前期阶段,你可以驰 弊想象:超越时空,可以拆散逻辑,相接于高处,搭建悬空的架构,制造种种生发变通的可能性,但是,最终得落到实 处。你得把设计意图制作成具体可感的模型,得画出作为体现依据的气氛图 能错的,用什么材料也得想清楚,因为这不是纸上谈兵,广〃一一. 了,还得指挥建台,哪件东西挂在哪根吊竿上,哪样东西摆哪里,宀— 能让演员在上面走、跑、跳。你设置的每一个支点都必须有其必不可少的用途,因为, 可无的东西。当然,如果你的设计仅仅完成作为功能的任务,广… 上、和演出的结合上等等方面得有一定的内蕴,俱有想象的张力, 话,最好能给剧作的精神给予张扬和提升等等更多方面的东西。广 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而对我来说,它们更像两个爱人似的轮流占据着我, 术显得更细柔,敏静,更直抵灵魂些,更丝丝入扣些,更个人化些 时机地理直我头脑中那些容易飘忽的神经。 一首诗的背后是一个庞大复杂的体系,它包含诗人的过去、现状、家庭、社会、学养、个性......这个系统是产生一 首诗的渊源、根系……至此,我的生存状况已可略见一班,就此打住了。 、立面图、平面图、制作图。 而是要实实在在地付出人力、物力、财力的。等到部件做完 一,它们之间怎么组合,都得心中有数。你设计的平台得 ...........,舞台上不允许存在任何一样可有 那当然是不够的。至少,从它们的造型上、质地上、色彩 一,使剧作所反应的信息得以更开阔的疏导,有可能的 读者看到这里是否同意我说的舞台美术设计和诗歌创作 ,使我不得有脱身的时候,不过诗歌比之舞台美 但是,总有•-些类似准则、戒律之类的东西不失 尺寸是千万不 在冷峻中表现激情,在激情中作深邃的沉思,是伊路的才华的突出表现。 在这现代派和后现代派的强大冲击下,一切诗的基本规范弄得有点颠倒的时候,激情和严肃的沉思都被忽略,肤浅 而喧哗被冒充着时髦的先锋的潮流,伊路保持了她难得的清醒。 她有着不亚于一般追随现代派诗风的同辈人的丰富意象,但是她并没有陷入一些现代派诗人的任性,不管她的想像 多么纷纭、多维、纷繁、突兀、变幻莫测,她似乎都坚持在让这种想像大体集中在一个意象的焦点上,她那放射性的非 单向度的想象,往往同一个意象的性状产生出不同的想像的导向,这就使得她的表达力常常显得丰富而深邃。即使写最 为平淡的事与情也有她自己的想象方式。她善于从一个对象选择一个看来平淡的属性,仅以此一属性,撇开一切其它属 性作为前提,层层推演,作链锁性的展开。如写康乃馨就单从瓣缘的锯齿出发,作独特的演化。她把它当作女性"生命 的利器”,全诗就是从这个锯齿的属性中引申出“这个温馨的名字所掩盖的血性”。正是因为所有的阐释都仅仅是从锯 齿的属性出发,而且是排斥了一切其它属性,她的诗思才是单纯而丰富,新切而又深邃的。她从红玫瑰的颜色联想到这 是一种“疼痛的幸福”这种联想线索,表现了诗人艺术排除和推演的魄力。她排斥了除了红色以外的一切属性,独立地 把红色分为两种对立的性质,第一是象征幸福的花的颜色,第二是象征痛苦的血的颜色,妙在把这二者统一起来以后, 就从现成文化背景中的任何其它联想机制的惯例中脱颖而出,向一些俗套告别。(至少在这首诗里,要坚决告别,不能 让任何现成的联想进入这个临时独立的想象王国的边界)不了解这一点,就不可能了解她为什么写大自然的干旱,她回 避了通常人的感觉惯例,特地以水为主体去想象:“泉流挣扎够不着金铃花的咽喉”。写环境破坏的后果:"降落的树 叶/碰疼了坚硬的石头/石头以沉默代替哭泣”;这些都无疑得力于她从精细的角度作独特的想象的阐释。超越了事物 的整体的现成的性状,才能赋于这独立起来的属性以崭新的逻辑活力。这就使得她所创造的意象具有了警策的意味。 正是她在这方面到了可以说得心应手的程度,她就有了相当广泛的适应性,在发挥得最好的时候,即使在某些新闻 性很强的题材中也能岀奇制胜。因而也就相当轻松地调动着读者的感觉,让读者摸得到、看得到、甚至闻得着她的情绪 的量感和质感,激昂和沉静,思绪的起伏和深潜。在《悲哀的大神》中,她居然以海的意象写了十三首诗而显不出重 复。这不仅仅是由于她善于转换感知角度,而且是因为她将大自然的意象和属性加以自由地,然而不是平面的组合,并 且和她的自我心灵的深度立体地组合起来。在她的诗中,大自然的意象总是和自我的情致以及独特的智性逻辑的跨越交 织在一起的。她在沉醉于大自然的意象中时,并没有流于表面的滑行,她总是把它和对于自我的生存状态的思考,包括 怀疑、质询,乃至自我的批判结合起来。如她在面对大雪时,不是停留在细节的描绘上,她说:"是谁的葬礼如此盛 大/有一种死亡光芒万丈”。从这里可以看出她的心灵括力度是如何轻松地超越了现实的被动描述。她在感觉听潮时, 不把自我限制在听觉之中,而是把听觉作为-种自审的激发点:“我憎恨自己/这样平静地欣赏撕杀••…/欣赏亿万只 威武的雄狮/庄严失败”她的成功处不仅在于她的意象丰富,而且在于她善于超越意象,借助一个选定的意象的属性作 她自由的、个性化的情感逻辑的推演,在她对于任何一种属性作独特的阐释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导向情感和智慧的深升 华,在大自然面前,她时而感到鼓舞、时而感到怀疑,时而发出质疑,时而感叹生命的渺小和悲哀。这时她往往激发出一些很有感性而又很有智性深度的句子,女口:她从海的浪花,自然地联想到这是一种“狂笑着的爱"。应该说在中国现 代诗中,能作这样的想象,并不见得是绝无仅有,但是她由此进一步用她特有想象逻辑推演出:这"却是宇宙永难弥合 的伤/永难模糊的界/像横在各个路口的刀/各个方向的谎言"。这样把客体的特征和主体的体验交融起来的想像方 法,多少可以令读者体验到她的概括和想像是如何呕心沥血的逃避平庸的。 她的诗作最动人的地方不在于单纯地表达了她对生活的感受,而是相当有机地把自己的感觉、情感、智性的思考自 然地组合在意象的多重属性的组合之中。每当她能够把这三者自如地结合起来的时候,她就写出了她最好的诗作。这些 诗作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是单纯地表达某一种感情或者感觉,也不是单纯表达某一种智慧,而是让这三者有一 种复合的和谐。在这样的作品中,她的思绪和感觉,感觉和智性都有一种立体感,有一种运动感,起伏' 深化、断续、 升华,自由而自然,富于感觉的弹性,又有沉思的、理性的深沉。我要以我所特别喜爱的《残墙》为例说明这一点。首 先,伊路对于残墙的特征的捕捉就很有女性诗人难得有的犀利:因为失去了其余三面而像一面巨刃,这是从外形上看残 墙的特征,接下来如果再从外形上看,就不合伊路的追求了。她笔锋一转,从它另一个侧面,也就是从功能来看,这堵 墙的肯定性的特点走向了它的反面:一惯起保护作用的墙现在变成了危险。然后又转向外部形状的一个特征,不过这 时,转向了细节的描绘,而不是直接的概括:“从被撞出的洞口,看见的不是家具,而是云朵"。在伊路看来,跟着下 来,如果再描绘就又陷入平面了。这时她转而写残墙在幻觉中的视觉效果,然后从幻觉(天空开始摇晃)走向智性的概 括:"它环顾四周的废墟/知道独立的代价/现在它失去所有的责任和意义/只为自己站立”在这里,令读者感动的不 但是对于残墙的相当冷峻的观察,而且在于她从选定的特征出发,相当机警地赋于了这堵残墙以自己的人生哲理的精 华。人生独立的代价在于:人老是不由地不是为自己活着,老是情不自禁地为了别人而活着。最后诗人不再描绘也不再 停留在智性的概括上,而是直接发出了赞叹:哪怕是只有十分之一秒,也是永恒。这本来已经是相当深邃了,但是她还 是觉得层次不够丰富。像是尾声似的,她又作了一个对比:在残墙倒下去的地方,人们观呼着跑过。这就增加了一层讽 世的意义。这里的写实的描述、主体的概括、哲理的升华,生活的讽喻,多层次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就特别经得起欣赏。像这样的作品并非个别。这里不过是举例而已。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说明,在她的诗作中,情感 和智性当然是很动人的,但是从艺术方法来说,它们却是对于现实的意象的依附性很强的。正是因为这样,她虽然是一 个不乏现代感的诗人,但是她从根本上来说,却还有和传统相衔接的一面。这表现在虽然她的情感相当丰厚,但是她很 少把情感作直接的抒发,偶尔抒发也常常是在意象达到相当饱和的时候,作…种比较简洁的激发,女卩:她先描写海浪 “从地球背后翻越而来”,意象有了一定的力度以后,才直接抒发说:“失态的波浪啊 危险的爱 离死亡只有一 步”。甚至到了后来发出:“我何时当了情感的乞丐”。这里的功力全在从一个选定的属性:"失态”岀发,而且由此 毫不犹豫地引向自己心灵的库存“她诗思的力度就是从这里来的,内行的读者可以看出,她所擅长的不仅仅是女性所得 天独厚的情感和感性,而且得力于她时时以智性的概括来深化她的感性。虽然在感觉、情绪、智性的组合中,她最强的 自然是感性,她的诗情的核心也是以情感主体的,但是,她并不经常是从感觉走向正面表达情感,有时则是从感觉越过 情感的直接抒发走向智性的概括。因而读者不难在她的诗作中看到一些类似哲理性的句子,例如:“真正的悲剧没有帷 幕”。这些概括的好处是常常在感觉十分饱和的地方,以突然暴发,嘎然而止的形式出现,如:她说水“可以变成任何 形状而没有形状”;"刀刃组成的穷字啊/割断憧憬的细芽"。在她比较成功的作品中,都是把自己的机智和某种洞察 放在某一特定的焦点上,达到了也许可以用情理交融来形容的一种境界。 她的情理交融的成功,往往是因为她善于节制,她的智慧,有时是哲思,不免带着冷峻的色彩,似乎和她那总是掩 饰不住的多少带一点浪漫的情绪本来是会产生一些矛盾的,然而全靠她的分寸感,使得她那相当强烈的情感常常是隐没 在智性以下。总的说来,丰富而多变的感觉是她最大的本钱,智性概括并不是她最大的长处,但每当她的丰富感觉能够 和受到节制的智性相结合,并且成功地把它隐没在智性以下的时候,她就写出了最好的作品。 当然她也不是永远都是成功的,当她过分依赖于感觉,她的诗往往就失去了深度,反过来,当她过分着急地表现自 己的理性思考,她的意象不管多么丰富,一旦趋于平面的滑行,失去立体的纵深的层次。一般地说来,她以大自然为题 材的作品都有比较深沉的思考,而写到社会人生的题材时,有个别作品多少有一点单薄,但是一组写希望工程的作品是 令人欣慰的例外。作为一个关注她的进展的读者,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对比较复杂的人生和社会的把握的力度在她这样 严谨的追求中会不断得到提高。 1997年5月2日 179 木棉情话 一些醉了的曲酒碗:木棉 爱着就要给他看。才不要管 错过几次家门口。秋天在望 木棉是一段自传,红艳得 心惊胆跳。她的恋爱 有着人去楼空的欢乐:离天空越近 离地面越远 纸与墨之间 首先是呼吸,接着手 长发和眼睛 一起消失,凸现在一张 摊开的纸上,是一滩 不成形的墨 我总会慢慢恢复 就像等待的事情 在变化,慢慢露出真相 我在一些没有意义的 文字之间散步,一笔一划 像镂空的巨木 被推上河滩。水来了 船就慢慢地行走 像春天刚诞生的一部分 柔美,连绵,雪一样白晳 雨 雨在午夜是一张墨绿的棕叶 它打开乡愁,旧宅 和隐没车窗的月色 它领着我,化风成路,披星回乡 回头望时,满城的灯火 都有一些荒唐 我听着墙角蟋蟀的歌唱 感到了日子的柔滑和弹性 在崭新的,嫩绿的每一天 我想醒得更高。更早 我听出了风想说而没说的: 一个人。用一生安排 这样的衰老,让人美啊! 雾中 安排 平坦的风。从低洼的山谷 传来。向我欠身,表达 寝室的一半是寂静 一半是温暖 日头升起,椰子树 拍拍彼此的肩膀 目睹这些细节。让我不禁 也端详自己美丽的躯壳: 沦陷的只是一朵小小的花瓣 我们的河山还在 绕着层层的雾:那石榴一般的气层 像战争年代少妇提着行走的 厚裙。在雾中 我们自顾自谈话 没有听见大山在远处喊我们的名字 我们沿着祖先留下的旧宅 看见几张沾满黄泥的小脸 他们像受惊吓的野菜 在雾里飘飘荡荡  我们的山冈还在,虽然雾气 浓浓的淹没我们刚才站过的地方 只要我们常常回头 这些故乡的景象,像恍恍惚惚的山灯 照明我们上山下山的路 怀念江南 高原,一段王朝 我的怀念是一只猫,你也是 盘在灰色的瓦上。每一个夜晚 都有人说话,小镇 是一把古老的,题过词的扇子 一格格镂花的窗,是得意的落款 我像一棵青棵与你相遇 高原,你的月色堆积成山岗 天空流动成土地 而今,我拜倒在黎明的脚下 我就是你的臣民 你说 你说,我的胸脯很清澈 可以种玫瑰吗?可以让 彻夜不归的风回转吗? 当春与秋之间的溪水,渐渐东流 回头看见过去,来来往往 一些线条勾勒成,黑与白 像小镇的夜晚一般,很久没有人经过 只听得檐下悬垂的木笼子 那些鸟,是否又想起天空 我的双唇感恩戴德,不能 在你面前合拢。高原 你是与生俱来的马骨琬 今晚我跪下 就地忘却我旧时的王朝 #剛睥衣裳 z芷泠 ■M-- 你若即若离的笑 在繁花满树的尽头 成为我最后的归宿 我守着你的回音。像春天 被困在了没有雨的后院 我们轻轻走着,像飞在天空 像石榴结果的时候回想起花朵 我们的怀念是一只没有住址的漂流瓶 我们的怀念是鸟 在笼子打开的一刻,再也飞不回来 芷泠 1 y 十五岁之前,母亲带我去买衣服,我总爱挑许多口袋的。这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那时候,喜欢衣 袋并不是觉得款式新颖、好看,而仅仅是爱在口袋里揣上一把糖、一块糕饼什么的。单单一个口袋还嫌少,还必须有一 个可放糖纸废纸,充垃圾袋之功能。这大概与母亲教导的“别随地扔东西”有很大关系。冬天的大衣,大部分都有两个 以上的口袋,有些里子里面还有暗袋,令我觉得倍加神秘,可用来收藏钱票和相片等重要的物品。我拿了零嘴,也不用 层纸裹着,就直接放进口袋里,并不嫌脏。大衣是不常洗的,而我又常吃瓜子、话梅等咸咸的零食。如果在学校里,小 手伸进大衣袋里,掏的时候动作一定是缓慢的,神情一定是紧张的,因为怕同学取笑。赶紧抓一把握在手里,直嗑得手 心湿漉漉。如今翻出隔年的衣服,黄黄的袋里子,还可见一两枚瓜子壳被顽固的线纠缠着。而夏天的衣裙就相对没有这 类好处,于是没有亲切感,即使穿上去人人夸赞漂亮,也是另当别论。 除此之外,我还有好多衣服是伯父的几个女儿穿剩的。她们出生在香港,经济比我家好,衣裙是常购常换的。加上 她们最小的也比我大五岁。每次伯父托人带东西回来,总有一两蛇皮袋是衣服,几乎都七八成新,而且料子好,做工 细,模样俏。我对这种衣服的向往程度,远远胜于母亲带我到大街亲自去挑选的。原因之一是神秘。我宁愿放心别人帮 我去选衣服,让我有了猜想的过程,兴奋的心情。这不知是否与旧社会人家娶亲进洞房那晚才见到自己的新娘子有异曲 同工之妙。当然,衣服事小,结婚是终身大事,不容马虎。其实,几乎每次伯父带给我的衣服我都喜欢,爱不释手,这 件看了那件瞧,又对着镜子比比划划,比后来穿它的心情更甚百倍。伯父家有三个姐姐,都挑时新的衣服送给我,所以 我在学堂里的打扮是胜人一筹的。更妙的是堂姐们穿过的衣服,用我的手一摸,口袋里竟有个别珍品。不屑说一两张精 美的小卡片,就是一枚红纽扣,一颗钢星星,也叫我欢喜若狂,心跳加速。有时还会有一两枚五角的、二角的或一元的 港币,我反而不觉得开心, 是与我有着很大区别的。 说起衣服,没完没了, 她一大堆漂亮的衣服则矣。 上有光,且精神焕发。所以难说穿衣只是物质问题,与精神文明无关。当然,这仅与当今社会作同一论,过去连肚子都 填不饱,何能讲究衣着。而如今,除个别可敬可仰的学者教授不重修饰,大部分人还是甘心落入这“玫瑰旋涡”中去 的。 如今我长大了,自己独立自主地去生活,别人给我买衣服的机会就少了。念书时母亲带我去购衣,问价杀价我一概 不管。初来深圳时,我闲着无事,又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去逛老街。而我丝毫不觉得讲价是一种乐趣,一门艺术。我 总是下不了决心狠狠地杀价,结果总是买贵了衣服,恨得我骂深圳的商人没一个老实。,后来,有整整一年半没怎么添衣 服,穿着随便,下班回宿舍看书,也觉得地球照转。对于我来说,穿着打扮不是习惯问题,仅是与心情相关。有闲情逸 志心旌浮荡时对镜描摹,看自己哪都顺眼,打扮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衣服一搭配,便把那精神显山露水了。呆在深圳时 间一长,难免受这个城市影响。看它的街道到处飘着亮丽的色彩,每每走上街,从背影看过去,每一个都是漂亮的少 女。如果是近视眼则更妙,总觉得佳人飘飘无所不有。这就有衣饰的好处,犹如绿化,掩饰了光秃、冰凉的柏油大道。 无论朋友是否日渐增多,我仍愿意一个人闲逛,但目的地却由老街转为商场。或这是我的遗憾,不懂得沙里掏金,便直 因为不能拿它换橡皮或铅笔。但姐姐们的衣袋一般都是干净清爽,像有佣人打扫过的堂屋, 是女人的弊病。尝闻一谐言:如何令女人最难受。不难也,将其关进一不设镜子的房间,给 我看了也不免大笑,然后心悦诚服。其实,衣服乃贴身之物,关心是自然而然。再则,面子 180 "s" 原名庄云燕。1975年 生于广东海丰,现居深 圳。自小热爱文学,1997 年开始写诗,曾参加《诗 刊》社第十六届青春诗 会。奔那金子堆里挑去。商场永远可以满足我无穷无尽的购买欲,那里是最知寒识暖,分辨秋冬的。一个人买衣服的好处是 不必羞答答,不必碍面子,单刀直入,一见钟情便毫不客气地霸占。故单独购买比朋友相陪的成功率要高出几倍,恰如 那红娘相陪的约会,是难以点头示意内心满意程度的。我也不喜欢店员过分热情,将我心里羞涩的爱慕赶跑。最好的服 务当是牵线引路,然后在一边揣摩,任由顾客与自己选中的衣服私通暗恋,眉目传情。待时机成熟,方摆出媒婆之火热 心肠,将衣服如闺中爱女般嫁出,表面恋恋不舍,实质暗中窃喜,大功告成矣! 但是,女人衣服之多,相当于旧时皇帝之三 宫六院。明摆着住不下了,还要另盖楼阁,山长 水远地选妃挑美人。侍妾虽多,红颜知己甚少。 绝多是一时冲动娶来,日子一长便有打入冷宫之 险。幸而并非日日要艳阳高照,挑肥拣瘦,虽然 满柜子衣服选不出一件称心满意,便也退而求遮 阳蔽日。那压入柜底,满怀樟脑味的,说不定也 有出头之日。等主人全然遗忘,有日兴起,逐一 清理,翻它出来,又是一件美满称心崭新贴心的 宝贝儿。 别看我说起衣服有一大堆故事。但终是粗枝 大叶,难以得其精髓。正犹如午后主妇在街头絮 絮叨叨,无一可取之语。但倒也纯是自己一腔心 事,两袖记忆。身为中华儿女,连旗袍的味道也 未能品尝,说起面有愧色。故最羡慕那些当演员 的,可以替那种时代活多一万遍,可以使那些失 传的衣服还魂,可以让自己不仅嘴吃四方,且穿 遍神州。虽则现今刮流行风,且是来回循环,但 可惜无法溯回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果真如此, 像大千世界亿亿万万种服装,大概也没有一个凡 人的寿命可以挨到将所有的衣服逐次上演一遍。 區亮我们 上山下山的路 芷泠的诗,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写景状物,信手拈 来,才情十足,独具精妙奇诡的语言背后隐藏着不可言说 的诗意之美。 芷泠常常用一些孩子气的话,別有一番率真趣味,唯 美、轻盈的诗句,使人读起来亲切愉悦,读定又是阵阵涩 涩的甜,使人若有所思。看她笔下的“雾”——“沦陷的 只是一朵小小的花瓣,我们的河山还在”,满是鬼气,微 妙而缜密的内心体验,简直可以引发一场小小的骚乱!芷 泠用自己的传述试营造诗境。那些句式是经过月光漂洗过 的,透着些清新的凉意纸与墨之间”,我更愿意将看 淡成对芷泠诗的理解,“像镂空的巨木/被推上河滩,水 来了/船就慢慢地行走”。 当代中国诗歌处于一个新的交汇点,古典与现代,东 方与欧美以及新旧生活方式都在碰撞,读者及诗人都带来 许多鲜活的视角,我们所要做的是,真正为人类栖居家园 构建精神材质。芷泠常常在冥思,她想让自己的诗歌"照 亮我们上山下山的路”,不是易事,她在努力着。 五月四日的思考 这一年我桃花泛滥 无字天书 (和节日无关) 正是四月的季节 当昨夜的梦重新复制 (和情绪有关) 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 我巳粗糙地记下 行走在摇动的凤尾竹林时 我多情如花瓣般拥挤和忙碌 一张清晰的颜面 想起滴水的屋檐 我端庄地走出家门 一声低唤 牵动起我的妩媚 并非骄阳如火 逐渐扩散我的心悸 我开始喂养我的惊慌 在高楼的窄道里分割这个城市错乱和 热浪袭击着脸庞 欲望膨胀 豪华 而一并变黑 道德的链条在深度脱节 像被剥皮的苹果 希望你像子弹一样穿过我沉寂的殿堂 从肌肤每个汗腺里渗透出水来 把你冷漠的表情向着我的幽境飞翔 一抹真实匆促的笑 准备迎接头顶的天日 就算有无数的风景 险些扑进你怀里 也只能当作一轮冷月 在告别群体的积压下 那布满雕琢过的脸上 只有你赋予的 对接着各种的可能性 呈现出爱情胜利者的笑容 带着强烈的某种宗教色彩 哪怕是痛苦 裸奔的夜晚 追赶危机的信仰 晨曦和暮色的介入 萤火虫窥看稻田里暴露的燃烧 而爱,频频向我驶来 都在为你透露天堂的消息 你我各自在思考 我开始信仰爱情 除了宁静的弯曲 墨镜藏着的躲避 更适应了爱情的海拔 用覆盖的情感蔓延流淌的生活 我用散落的发丝 飞来的喜悦 放弃迷惑的草香 遮住虚脱 稀薄了我的空气令我喘息 朴素地向着更远方的你降落 同时遮住为你流下娇羞的笑 摆脱以往的忸怩作态 惊讶地发现: 2000. 10. 19 凌晨 五月四日 穿梭于爱情城墙里的我 为已故的年龄疗伤 居然身边宽敞了许多 或应为自己而疗伤 童话般泄露我的心事 悲伤成性 站在风口的背后 我看到了上演的悲情剧目 用撕裂的心痛 淋着突袭的冬雨 在每一次追赶你途中 滑倒 滑倒再拾起细碎的连连断断 花已不在我的眼前盛开 只听见不知疲倦的钟摆还在死寂的夜 里 从容地走动 我的眼前被雪白的现实划亮 再也不能柔软地看着你 大悲大喜里成长的我 这一次 不过就是悲伤一回 2001.2.2 深圳 生于辽宁锦州, 长在黑龙江。1993年 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 播耆系。1994年开始 写诗。1997年《谷雪 儿诗集》海外版出版 发行。《谷雪儿诗集 二》近期发行。诗歌 曾被收入《九十年代 实力诗人诗选》、 《2000年中国新诗年 鉴》、《中国诗选年度 选》。 冬天来临的情绪 从欧洲回来 正赶上我不愿看到的冬天 皮肤干裂 嘴唇发白 皮屑散落在红色的衣襟上 思想也开始蜕变 水分在慢慢地流失 剩下几个冬眠意识 倾听冬天 冬天无雪 •给我一个暗示 务割情绪 我的那一端是你,并完整 而你的那一端 却是 被爱屠宰得奄奄一息 不是冬天的区别 但冬天来得必然 2001年11月20日 流失的孩子 或在雨里 惊醒 听到来自神经末梢的唤喊 躲在雨的背后 而雨透明 你像从珠帘那边跳进来 试图揽住我的整体 只抓住我残余的几根断发 粘在肌肤贴得很紧 我站在低于自己腰下的土地上 仰视你和你身后的植物 除了绿,还是绿 但又绿得无力 夜雨重复我们的过去 你虚脱地说:我是你手中流失的孩子 2001年11月23日 徘徊在 冬天的精项 A安石榴 «■--- 诗人处在尘俗 的人世上,总会不 时焕发出贴近于神 性的光芒,如同游 荡在地面的精灵, 守候着某个冥冥飞 升的时刻!在对无 数诗人的接触和认 知中,我常会无端 发出这样的臆测。 在我看来,诗歌从 来就没有进入过技 : 术时代,而一直是 性灵守候的产物, 因而它是具有一种幽灵的纠缠成份的,在诗人面前永远散 发着富于诱惑力的未知。当可想见,古人所说的"诗无达 诂”,绝不仅仅可以引伸为诗歌在写作技术上的宽泛,我 认为首先应该指向诗性的宿命与无限! 每一位具有纯粹意义的诗人都必将在自己的诗中流露 岀宿命与生命的隐秘部分,这些凝聚的隐秘就是各人诗歌 的气息,诗人依附在上,渐次向神祗的世界飞升。正如人 世的精灵游荡在大地上,她必将在掩藏她生命私密之处留 下魅味,必将在她的蹑足而行中保持与生俱来的精神洁 癖!谷雪儿正是这样的一个精灵,一个在无雪的冬天徘徊 不出的精灵,她对冬天的诅咒般的热爱使我在阅读她的诗 歌时看到了一种心底荒凉的宁静,一种恍惚若梦的尘世之 荡缓缓地漫延而来…… 谷雪儿光从名字看本身就可讳之为雪的化身,因雪予 人以精灵的洁净 与神秘,所以又 注定与诗歌有 缘。有趣的是, 谷雪儿本人却长 得肤色棕黑,浑 身散发着健康的 妩媚,与名字交 映,当即能给人 极深印象。加上 I 她为人爽朗,才 艺广泛而外露, 与雪的静谧素雅 在表面上确实难 以吻合。但谷雪儿对雪显然是有着郁积的情感的,她常常 在诗中强调冬天无雪,其实可能就是在阐述一种对雪的不 可割舍的情绪,一种埋藏极深的不愿触及的美好。在我对 她诗歌的阅读中,我常可看到她的诸如此类的无意识对内 心世界的躲闪,以《死于永恒》最为明显:"我恐惧冬 天,不是它寒冷/而是无法承受春天临近的事实/是一种 责任的思念/沉重的思念负担/渴望在春天深刻地堕落/" 我无法说出冬天会带给她什么'‘责任的思念”,但可以察 觉这也许事关一种生命的忌讳,使她宁愿诅咒冬天无雪, 在她的眼中,无雪就意味着冬天尚远或者没有来过,又或 者冬天已经被她牢牢埋藏在内心深处,所有现实的冬天都 不及她内心的幻像美丽和强烈!诗歌对诗人的幽灵式纠缠 在此深刻呈现,诗歌的宿命矛盾之处也在此再次滋生和提 升。 184 —«■ 185我始终认为冬天和雪是谷雪儿宿命与生命的诗性事 物,正是这样的诗性事物造就了她的诗歌,至少构成了她 诗歌的天然氛围,散发着她与生俱来的生命魅味。可以很 明显的看到,在谷雪儿的诗中,关于冬天及雪的意象俯拾 皆是:“剩下几个冬眠意识/倾听冬天冬天无雪/" (《冬天来临的情绪》)、"每个凋零的夜/催促我的成长/我 选择了冬季/像父母那样敞开我的隐蔽处/操行人类最原 始的动作/我在用我的身体制造下一个事件〃但这个冬季 没有雪”(《制造事件》)、“分割情绪/我的那一端是你,并完 日,但因为彼此同在深圳时失之交臂,直到我离开深圳移 居广州之后才熟络起来,所以并没有充足的交流。在这 里,我只能借助她对冬天与雪的迷恋,并加入我内心对诗 歌性灵特质的思考暂时将她归结为冬天的精灵。印象中谷 雪儿是一个对诗歌极为看重并且时时会流露出内心狂热的 人,在我们的数次通话中,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给我朗诵她 刚写的诗歌!而我每次返回深圳盘桓,朋友们在一起相 聚,她也常有要朗诵诗歌的冲动。只是我们通常要她唱 歌,她的歌唱得极好,有好些均是她自己作词的,并有好 E/小妾诗歆 整/而你的那一端却是/被 爱屠宰得奄奄一息〃不是冬 天的区别丫但冬天来得必 然”(《给我一个暗示》)…… 这些乍看起来具有强加性的 意象在原诗中几乎都无法视 为中心意象,但对诗整体的 建构与提高殊为重要。作者 偏要借用"冬天”、"雪” 来加以强调,足见这两种意 象在她内心的幻像作用相当 强烈。这一点,我认为可以 印证为精灵对现世或者冥世 的召唤是无法抗拒的,诗人 在进入写作时必将主动听从 这样的召唤!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我 觉得女性诗歌在很大程度上 意识作用相当强烈,而这种 意识作用又往往可以将她们 的诗歌推向另一种潜在式的 造就,这一点可能与女性更 A 富于冥想的敏感有关。谷雪 儿的诗《纸情人》是我看到的她的诗中最具有意识作用的 一首,尽管简短,但女性感受扑面而来,新鲜,带着奔 放:“恍惚你在判断某一种事物/充满了刺耳声音/那绝 不是你说的那种享受/我正准备沐浴雅典娜神殿式的断 片/投奔你的怀抱/思虑 不平/摔倒在偶像的黄昏/在 自缚的结构中睡眠/由轻向重由完整向决裂/我仍饱满 地送走每一道退来的余线/正如我迎接爱来临一样”这首 诗摆脱了女性情感的细腻和犹疑,明快、清朗,与女性P 意识一贯惯用的缠绵决绝情怀或者私密隐晦指向有着明显 的区别,因其放开而显得相当开阔。当然,女性的小情调 小观照还是在所难免的,女性对外观世界的关注素来显得 薄弱,因而女性诗歌往往不作大气而重内省,而在中间另 辟蹊径的更少。谷雪儿此诗可算一例。 我阅读谷雪儿的诗歌并不多,尽管我们早就交往有 几首已在社会上传唱,她写的歌词和她对歌的演绎同样更 多的泛滥着诗情。诗与歌在古代密不相分,而现代诗在两 者上分别已较为明显,这在诗的写作上可以视为一种进 步,但诗人作为歌者的身份应是永远不变的,现在,我们 身边的现代诗人们有太多人没有承接好这一传统。 因此,做过播音员,跳过芭蕾舞,活脱脱能歌善舞的 女诗人谷雪儿无疑是一个真正的精灵。在诗歌中,她是徘 徊在冬天的精灵;在现实中,她是朋友们心目中美丽与才 华的精灵;她是属于灵性和灵异的,同时又是一个怀秉着 传统与现代的精灵! 2001年12月22日•凌晨 妹妹 XESg 朱大大 木头房子要倒掉了 你从山上下来吧 在山坡上守候 几乎被逮着了 突然间她又飘去 落满了星星点点的声音 美丽但很快发生变化 还绣什么花呢 我们看见了你的美丽 朱大大 你从山上下来吧 把你的妹妹也牵出来 我们要听她的歌声 许多的少女 死去的少女 红花女是她的灵魂 没有一块墓地 她们四处飘荡 一件红衣裳 便是她的家 危险悄悄逼近 伸手可及的危险 不要走出家门 不要走出家门 转过身去做什么 羞羞答答的女孩呀 你什么也别唱 我们要听两个人的美丽 男人们怕她又爱她 看见红花女 就会倒大霉 转过身去做什么 比如你 时候不早了 还做这个动作 黄昏是白色的 有些姿势不好看 与转过身来 红花女 红花女 妖烧又美丽 她坐在树枝上 婉转歌唱 男人们怕她又爱她 黄昏是白色的 由远而近 四棵惹是生非的蒲公英 在黄昏中 飞上飞下 飘得不知踪影 只是方向不同 我们一起做 所有的嘴唇 连在一起 诞生了一个婴儿 嗨 白衣服的天空 不需要了吧方 向 2( . 6. 28 _ - — — — — — — 多少次来看海我已记不清 他的波澜已经走进了我的平静 我的脚步已随秋天的牡蛎一起成熟 正在慢慢的向室外延伸 我发现自己也无意中开始随花儿旋转,特别是最近 瓶中透明的水在渐渐挥发我却觉然不知 他们都已感觉到水汽挥发的颠簸 为控制水一样容易散发的思想 用概念的语言也难以表述清楚 就是那感受中平衡无法承受的倾斜 端午节那场突然降下的大雨让我卒不及防 究竟还有多大的空间不会让生命突破承受的底线 1W! 有人开始喊 一二三四 许多的头 朝向这边 在拐弯的地方 他们终于停下来 你想爬上那高高的阶梯 你回过头来 笑得很丑 小姑娘 你多像我 我站得远远的 我空着双手 看你长大 冯晏诗歌 下一个动作 他们手脚并用 爬上更高的地方 不让你知道 不让陌生人弄明白 累了还得转过身来 笑一笑 闭上眼睛 说 休息休息一会儿 故事 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 与一个孩子 故事的开始 她们在奔跑 女孩 她们跑得太快了 在地上画一株树 另一个还在家里坐着 画一朵花 等一等吧 画上第二朵花 胡乱地奔跑 画上所有的树和花 为了那男人、衣服? 这是我的想法 蠢女人啊 我是想 每个地方都种上一棵树 奔跑起来 一丛花 微笑就乱了 这是真实的 前边有条溪水 令人欣慰 好女孩 跳下去洗一洗吧 走过所有地方 洗尽你的黑面孔 就不再尘土飞扬 那男人呢 安安静静 这是我的想法 他对着天空发笑 这是我们大家的想法 在溪水的另一边 胡作非为 真是坏透了 看你长大 在秋天 冬天与 夏天 这个故事 一直进行到春天 以后停止了 故事从孩子那儿停止 因为男人与女人 他们把故事交给了那个孩子 那个小男孩 不是很轻松 他的确应该明白 故事完结的那一次 故事真正结束了 我想大声地唱一首歌 是玻璃的阻隔让我发现花儿的枝叶 叶掌翠绿,新的渴望涨满了它的血管 细小的水珠飘落在被紫外线照射过的皮肤上 冰凉甚至有点刺痛,如果湖水平静 这小小的滴落足以由此形成层层碧波 是初夏的阳光照到了摆放平衡之水的三屉桌 它正在离床一米远的地方向外面张望 桌上的艳黄色漆皮,核桃壳粘贴笔筒,美人鱼的水晶雕塑 还有沉甸甸的18世纪古城堡钱币罐 在太阳的感召魔力下弥漫、上升 我多次调整那盆正在向外伸展枝叶的木菊花儿的方向 红色的花蕾最近总是在我难以入睡与黑夜默默对视的时候 以及野生植物在风中摩擦而散发出的芳香去做比较 我有足够的推动力来完成自己想对一幅作品所做出的抉择 然而对于我来说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像下雨一样容易降临 这倾斜很容易侵入身体占领你的精神 甚至改变吃饭的速度、说话的语法使用和出行的礼节 躲在别人的屋檐下,雨还会下多久我一无所知 总会有人碰到这样的问题 在玻璃阻隔之外无论阳光的手臂柔软而修长 引领方向的磁力强大而不可抗拒 它遇到的最多问题还是一迟疑 迟疑形成了颠簸的内心,稳健的步履 为躲避紫外线而拒绝阳光,昨天中午我都做到了什么 188 189 给小侄女儿 你在地上爬来爬去 我经过工地 碎石小路 猛一抬头 月亮在天上好看的走动 这个月亮 嗨 我想大声地唱一首歌 悄悄的在那里独自开放 细胞在重复中萎缩,进入睡眠状态 室内的这些老式家具、桌椅 还有栅墙上那幅永不发声年代悠远的水墨画 内容都停留在一个即将停摆的旧表上 它重复发出的声音如同叶子被风吹动那样另人习惯 习惯在生活中占领了太多空间像野地里生长的草 有夏季饰品的千姿、钻石在手指上锐利而耀眼的光辉折射 在海边 岸边细碎的砂石在静谧的午睡 甚至溅不起以往的浪花怕丢掉时间决不会这样小心 也不会原于心碎而就此放弃 我的茫然告诉我 海里的目标平凡而渺小 船儿围绕着渺小的目标竟会摇摆一生 特意来看海却像一个过客漫不经心 不能不把新来的爱情拒绝 尽管这不一定是我的本意 然而我却无法拒绝孤独 虽然我时刻都想拒绝 说起来我的目标也像船儿一样渺小 眼下只想摆脱生命里携带的一点恐惧 当我一个人站在海边, 却发现孤独的目标更加渺小 他正在一点一点向我的感受袭来 在海边,我是我自己 我的内心和外表相见后又要分离 2001. 10 放弃? 从河里游到海里的鱼儿被人们传颂的故事究竟都有什么 横行的螃蟹又是谁为它起了好听的名字 连接起的经历像一大包食品被掉在一根绳索上 这根绳索便成为了要保留的东西 在身体内找一个僻静的角落 那里也许正装着我的故乡,空气中含有铅质 沙尘暴来去平常,同伴的皮肤都呈现出不同的斑点 人们对文化尊重到保守的地步 对事物所表达的态度冷的像冰 暖的像被阳光晒热的铁块 远方辽阔,是因为你还没有出走 太阳的周围遥远而光辉灿烂 那幅印着上帝肖像的俄罗斯铜版画 挂在餐桌前,方向多年不变 一列火车穿越草原从满洲里到北京或者更远 一架新型的波音飞机从北京穿越太平洋 降落到美国、墨西哥、或者其他无论什么国家 降落到那些更接近于白天或者黑夜的极端皮肤中间 为一块小小的领土,或几粒金子的光芒 被破坏的距离和辽阔的精神空间所运用的元素 都是从实实在在生命的细胞中提取的呵 一本书读到结尾才发现 那些被渲染的美丽的名字正在用抑郁的土壤培植鲜艳的玫 瑰和牡丹 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圣艾克苏贝里的《小王子》 这些并不仅仅属于孩子的彩色小灯点亮时灿烂夺目 周围闪烁的词语和意象庞杂而琐碎 我用什么作参照证时我出色的完成了自己 还有我前往的方向 正北方,与俄罗斯相接壤 我没有反对是因为那里接近了我在书上熟悉的人 帕斯捷尔纳克、茨唯塔耶娃 他们说话的声音已传遍了东方和西方 而相反的方向,南方的山谷里有我埋藏的男孩名字 默默无闻,还有我要在节日里去献花的墓碑 用压抑也完不成的放弃现在应怎么形容 那些真实的名字以及名字中所雕刻的 独特的故事花纹,还有没有来得及被公众认可的香味牌子 以及瓶盖上渗出的特有香味儿我用什么代替 这些东西应该放在记忆中的哪些部位 谁也无从知道别人都是怎样安排的 死者的遗物,一串玛瑙项链多年呆在抽屉中 暗红色的光辉不减 这完全不同于人们通常总想除掉的某种疾病 感冒或者生长在体内某个器官的结石 岁月如斯,记忆里拥挤着滞留的事物 这些物品又如同我所获得的知识被悬在我的视线中 时间和空间搭起的背景奢侈的衬托着他们是多么漂亮呵 2001. 3.7 不知哪一个贝壳内寄生的无名生物 它占领了大海却没被时间发现 身体上散发的气味,越来越多地集中了海的内容 不被闻到,成为它为之奋斗的目标 暗处亮起的渔火僻静而美丽 我只能争取在梦中靠近 相反的在争夺空气的奋斗中死去的英雄 恐惧的黑暗终将覆盖被阳光照热的脸庞和手臂 如果这时谁看到了他晶莹闪烁的泪花 那就不同了,那样的小亮点 最有可能躲在暗处 去用手指拨亮那些不愿声张的物质 作为探听人类密踪的切入点 把橘黄色的橙子摘下来 送给被智慧的绳索捆绑的满身伤痕的人 2000. 12 拨是 什么都是亮的,我看到夜晚的赛纳河沿岸 沐浴在世界上最灿烂的阳光里 寻找除了太阳以外的各种亮点, 鸟儿身上落下的羽毛在事物中飘来飘去 它也喜欢到像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 或者欧洲古老的教堂那样 不容易透进光的地方去俯瞰 不相关的人说 亮亮说,要变质的东西不能吃 它会把危险带进身体里,一只虫卵 会把春天的机会全部夺走 你的选择,只能跟在生物或植物生长的队伍后面 随后便发出熟人在暗中争夺的声音 亮亮的妹妹说,五年前她深入杂草丛发现一条路 走破了脚趾,也划坏了裙摆 终生要找的东西,像石子一样多 新鲜的陈列在路面上 走到极限,人们会发现 在这里,你就要从此消失 在菜场的另一边 我找到了亮亮爱吃的东西,一只只牡蛎 瞬间就要死在他们的鲜美中 因此,围绕着亮亮也是条很短的路 如果他就要变成我的情人 2000. 9. 1 改写 情绪4号冯晏作品 =caltfBorv Mvs'm wua er ) V e Neuchrx-s77santl r B a 7ra deer(-M9O。 xiklarlM X喺 s i ieH卿:s Dp WDK 看不见的真 蜻蜓在空气中荡起薄翼,被一件 美丽的事物所吸引 植物上、花朵里、或者哪个小昆虫的身上 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天空像一块被人新选购来的蓝色纱 谁在这蓝色的薄纱下面佩带黄色饰物 精心装扮自己的手、脚和颈项 挤在人群里,像云中暗带的雷电 又有谁能够时刻明晰:争艳的鲜花中 哪一朵是为爱而艳,哪一束 是为情而衰 冯晏诗印象 X西 川 11 ^AAOCAMOa. a h 情绪5号 冯晏作品 早晨为水雾而清醒的世界,在行进的速度中 它什么也辨认不出来 大大小小的马路在风中飘动,像丝绸 以滑翔的姿势从梦中到现实,人呵, 为生存在一块漂亮的手表上运行 谁隐瞒了梦中的名字 把支解后的故事讲给同伴听 我母亲的春色被我接过来,她的灯光 由此变暗,像一个省电的人 她借暗淡的灯光藏起的故事,都穿着 我没有记住的时代的衣服 我感到一个强健的男人 在一身整齐的制服中向她微笑 她晚年的平静源于她青春时的拥有 情绪7号 冯晏作品 Ab 9. November im Kino ..Irgendwonn stirbst du sowieso - ScheiB drouf, donn will ich wemgstens SpoB habenP KIDS ,Der explosivste Film des Jahres.“ ICckpankl Film 谁擦亮了那副金色眼镜,戴在一个 出访男人的眼睛上,他面带的容光 溢出了养育他的水 谁拿掉了那头乱发上的草棍 使一个生活颓败的妇人暗整素装 谁精心抚平了一些痛过的伤疤 接受捐赠的孩子,找到食品的灾民 失落的人听到好话 寂寞的人收到礼品 总会有最新弹出的乐曲像漂亮的丝线 颤动在你呼吸的空气中 阳光下的光环,是人们 为自己画的看不见的圆 而人们又都在这一个个圆中找到了世界 有些诗人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对于他们来说,诗就是一 切;他们既不能在现实生活中有所做为,诗便成了他们的武 器和他们偏执的人生态度的精神根源。这在某些女诗人身 上可能反映得更强烈一些。我们明显地感到某些女诗人手 里攥着明晃晃的匕首,不是在危胁自己,而是在威胁她们周 围的人,威胁读者。所以当我们读到美国自白派女诗人希尔 雅亚•普拉斯的诗句“我吞噬男人,像吞噬空气”时,我们不 应当感到惊讶,因为普拉斯基本上是一个审美的人。她说到 “吞噬”,乃是由于她对于她所意欲"吞噬”的对象无法拥有, 因而形成了她恶狠狠的文字。 冯晏却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所谓“两个世界”当 然指的是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或曰外部世界和内部世 界。在外部世界中冯晏有她的位置,有她的身份,有她的责 任,也有她的机会,但这些东西远远不能满足作者整个的生 存需要,于是诗歌成了她的避难所。她退避到诗歌当中,希 望获得诗歌的滋养。由此而论,诗歌对于冯晏和对于普拉斯 来说,可能具有极不相同的意义。普拉斯站在诗歌的窗口面 向世界,而冯晏把世界甩在了身后。冯晏这样做肯定不仅仅 局限于上述原因,这或许也与她在早期接受存在主义的影 响有关。存在主义对于世界的最基本的描述,即世界是荒谬 的。这种观点在80年代初的中国有着广泛的市场,它甚至 形成了一种思潮,被青年们所接受。有趣的是冯晏并没有把 这种世界的荒谬性引进自己的创作,她带着某些存在主义 的阴影离开众人的喧嚣,投身于一个相对来说优美、纯洁的 私人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有山岭,有河流,有树木,有飞鸟。作者 徜徉其中,一方面深感自由,另一方面又难免孤独寂寞。于 是当她呼唤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就出现了。这有点儿巫术 的味道,也有点儿梦幻的味道,作者和这个人相遇,也就是 和她的愿望相遇,而这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管他叫作 “你”。 所以我说冯晏诗歌所营造的,是一个“我——你”的世 界。长期以来,我们太习惯于那个五光十色而又单调乏味的 外部世界了;那个世界由口号、推理、野心、道德、虚假的理 想主义、概念化的真理等因素构成。那是一个量的世界,那 是一个体积的世界。我们个人的弱小有时反向激发我们对 于庞大事物的热爱,我们不自觉地以恢宏与否、深奥与否来 作为我们判断事物的标准。清醒的黑格尔称这样的人为"野 蛮人”。不知道黑格尔会不会称赞埃米莉•狄金生的那些小 诗?那小诗最初感动我,正是因为我在其中发现了“你"。而 现在,冯晏的诗又一次把“你”带到我们面前,我们似乎通过 "你”可以进入到作者的灵魂当中。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我们 来说,这样一个“我——你”的世界值得我们驻步思索。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和“你”是不常相遇的。我们 每个人经常遇到的是无名的集体,是转瞬即逝的千人一面, 顶多顶多我们会遇见一个“他”。19世纪丹麦哲学家克尔凯 戈尔站在其有神论的存在主义立场上,极力贬斥大众生活 的庸俗与浑浑噩噩,他希图通过反思来成就个人(即"孤独 者”),并由此挖掘个人的存在价值。后来,犹太哲学家马丁 •布伯指出了克尔凯戈尔的局限,他认为个人的本质只有 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领域中才能得以确认;如果说在"我 ——它”关系中,它者还是作为工具存在的话,那么在"我 一你”关系中,对象便不是工具而是目的了。在这种关系 中,“我”对“你”完全敞开,完全投入。 冯晏好像把现在放大了。她跳跃性地捕捉每一个生活 和心理细节。在她的诗中,我们读到这样的句子:"在耳边我 想了解你是谁",“风中麦浪第一次传递对人的颂扬",“深暗 色的服装里长坏了明哥和我”,"鸟雀的清丽声一律不许过 河”……冯晏随意地挥霍这类细节,好像这些细节能够组合 成无限。看得出,冯晏具有极强的感受力。她说过,她是用血 液来写诗。从坏的方面看,这是对于理性和文化背景的拒 斥;从好的方面看,这是对于活生生的心灵的维护。她不曾 像内莉•萨克斯那样有意识地将犹太泛神秘主义引进诗 中,以支撑文字的悲剧重量,她首先要求的是文字的自然天 成。这当然是许多女诗人的共同倾向,但冯晏的诗似乎比许 多女诗人的诗多了点什么。她写道:“白纸叠在口袋里都是 192 1932 相同的诺言",她写道:“一百幅恐惧的图片我挑了其中之 一"。这些都是经验而不是没来由的幻想,一种危险的调子 在这里透露出来,作者穿透到生活的背面。这就是成熟。而 在这种成熟之中,作者始终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她感官的开 放,不让经验或理性来破坏诗行的质感。 冯晏诗歌早熟。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她的名字。那时人 们对她诗歌的评价是:“长于以精巧营造的意象群、象征体 负载浪漫纯美的情思,也常常泅散出深润的哲学,文化的 气韵。”“天然而不失深致,透逸而又厚重。"这些溢美之辞 对于一个青年人来说可能有点过分,也有点空洞,对一个 作家来讲,简直是陈辞滥调。不过,那时的冯晏的确写岀了 一些令人瞠目的东西。在她1990年出版的《冯晏抒情诗 选》中,收有她20岁以前的诗篇。有一首名为《黄昏,隐没 了》的诗是这样结尾的:"黄昏的对应物不是我们/我们 是改造黄昏的使者/灵魂里生长着自由。"从这几行诗句我 们能看到那时的冯晏,对于世界充满着梦想,对于自己充 满着自信。或许每一个人在十几岁时都会产生类似的想 法,以为世界是我们的,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写出“灵魂里 生长着自由”这样的诗句。这里蕴含着语言的力量。在那本 诗集中,冯晏是“一个小露珠、一颗小雨滴”,可这样一个人 竟也写下“一只大鸟的翅膀/扇动的时候/点起了一片死去 的火焰”这样有力、简洁的文字,让我们觉得我们是在同一 个诗人打交道。 后来冯晏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有一段时间,我们 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不知道这是出于她生活的原因还是 出于她创作本身的原因。这些年来,国内诗歌界发生了很 大变化。在创作方面,诗人们不再迷恋流派式写作而是进 入到个人写作阶段,出现了秩序——反秩序、节制——反 节制、纯诗——反纯诗等种种实践。在理论方面,海德格尔 的诗学理论影响了一大批人,似乎人人都在考虑“诗人何 为”的问题,人人都在考虑此在和亲在的问题,人人都在考 虑真理的“澄明”的问题。与此同时,后现代主义的种种概 念也被介绍到国内,那种传统的抒情立场受到挑战,诗人 们不得不试图超越自己,在一种更为广阔和深刻的时代背 景中写作。这个时候,我们又读到了冯晏的诗。 冯晏没有失去自己。她新写的诗一点也不给人以疲倦 感。它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明亮的。我想这种明亮不是源 于作品的题材,因为就题材来说,冯晏在这本诗集中触及 到一些本来不那么明亮的东西。例如在《死亡的回程》中, 她这样写道: 真正的黑夜/需要最暗的烛光/蝙蝠倒挂窗外/另 外的灵魂阻止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这类诗句,我们能够感到冯晏已经了解到某些写作 的秘密。一个功力不够的人通常要用最幽暗的笔调来描述 那些不太幽暗的东西,而一个成熟的诗人懂得怎样驾驭语 言,造成反差和距离效果,使得哪怕令人伤心欲绝事物也 冯晏,女。生于内蒙古包头市并在此读小学、中学, 后随父亲迁居武汉,1980年到哈尔滨读大学、工作至今。 自1980年开始从事诗歌写作。其诗歌作品见于国 内外报刊及30余种作品集中。岀版诗集《冯晏抒情诗 选》、《原野的秘密》。获东北文学奖、黑龙江文艺精品工 程奖等奖项,与人合著黑龙江《九人诗选》,系中国作家 协会会员。 194 ■ ■ 195 可成为被接受之物。这里有一个语言对素材的塑 造和点化的问题。只要说得准确,幽深是必然的 效果,有时我们花了大力气,反倒把画面涂得一 团漆黑。很明显,冯晏在努力克服、摆脱一种浮躁 的表达。在语言中,她使秋千摆荡起来,这便有了 节奏。而我所说的冯晏诗歌的明亮感主要来自她 语言节奏的明快,这种节奏规定了其诗歌的语言 速度。我们知道,不同的语言速度指向不同的智 慧表达方式:由于冯晏的语言速度较快,因此诗 中常出现一些格言式的一针见血的语句。 此外,在某些诗作中,诗人似乎力图恢复韵 脚的功用。冯晏写的不是格律诗,本来也无需用 韵,但她尝试着在自由诗中使用韵脚,收到了某 些意想不到的效果。韵脚使得诗歌多有一气呵成 之感;有时将一些破碎的意象、想法串连起来的, 竟然不是逻辑而是韵脚。比如:“今夜的植物呼吸 艰难,今夜的野兽血质稀薄,今夜的帆被无奈的 风鼓起,今夜的舵手死于视线微弱。”我知道目前 在西方,也有些诗人在尝试着重新释放韵脚的魔 力,而冯晏今天做的事,相信自有她的意义。 不过,我最喜欢的恐怕还是《行路综述》中的 一句诗:“花朵衰败在一个平静的国度”。我想那 些最优秀的诗人在最好的状态下写出的诗句,也 不过如此。这句话说得平静,稳重,大方,但又让 人产生一种深深的灵魂的震撼。诗人没有渲染什 么,所用意象朴实到危险的程度:花朵衰败、平静 的国度;优美的事物面临毁灭,而它所身在的环 境却由于辽阔而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在花朵的 衰败与平静的国度之间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 张力;我们甚至可以说这里有一种悲剧性的效 果:两个相反作用力相互对抗的同时又相互协 调。这句诗超越了时间,也超越了冯晏,但这是冯 晏写出的,这与她的经验、直觉、素养、判断力等 等有着一种深刻的内在的联系。专张真诗 WI 时间之河在倒流 一些名称与另一些混杂 花俏的或破烂的形象从雨雾中越出 我故意表现得令人失望 我会枯坐长久感觉微弱的地震 也许消极的意愿倒能产生奇迹 天空在最黑之时会轰然打开 这闰月又短又湿 穿着一身丧服便匆匆出走 我独享这一树梅这一树橘 喜不自禁而忧心忡忡 地铁晃出山谷的时候 舌头打成死结 这一堆一堆石头 互相抚摸着 在轮子下密语 视线被速度切断 忧愁的失踪 如秋雨让人寒心 天才那么无味 悲剧喜剧千篇一律 音乐内林佳"系列 Music, “Neringa"series. 1983 二重唱:地下剧场与加勒比海 向日葵在心里收拢 我的年老的情人步履维艰。 没有太阳的日子里 寻找地下剧场的入口。 在美利达①污染的空气中走失 我的年老的情人:你归化异教了吗? 旧梦撕破一顶又一顶蚊帐 黄昏醒来,我满脸泪痕。 ①M&ida——墨西歌尤卡坦州的首府。尤 卡坦半岛上遍布玛雅文化的遗迹。 跟我来,踮起脚尖 这海如此有弹性,刀击不破。 锡纸制的遮阳帽 回射出一支眩目的恋歌。 很久,伸手不见五指。很久 巧克力被传递着,与世隔绝 城市在头顶上开交响乐会 我不再焦虑--演员在谢幕。 时差 建筑群走火入魔般地旋转 风打开裙子。无人直升飞机 马蜂一样涌来 闯入巨型电视屏幕。 食物中毒?昨夜的海鲜 活生生从口中涌出、复活。 海是带不走的。盐很重 头发里的沙子滑入深谷、播种。 这几天 我注意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清香 拐角上私人庭园里的梅树 突然探出矮墙 令人顿足翘望 不要错把我当玛雅女人 祖先,没有步行穿过冰峡的勇气。 沙滩深处的暖流 哺育椰子和芒果,映照我的饥饿。 下个世纪的考古学家: 请忠实于这个地下剧场的灵魂, 把城市铲平,挂起万盏灯笼 夏季的台风中众神登台。 而停车场中的那棵橘树上 依然悬着去秋的果实 我得踮着脚经过 怕那灿烂的东西在眼前陨落 地下长城---堆静止的蟒蛇 切断电线堵塞通风口。 纷飞大雪里戏照旧在演 万烛齐明 蚌壳里的密语,金字塔腹中的孤独 起重机吊起一座荒岛, 海上便升起凄厉的童声合唱 我的年老的情人,在太阳里垂钓。 我和梅一起怀春 浓艳得使心窒息使血凝结 经验使我痛苦使我预知花埋春泥 秋橘在夜间飘落落在另一个庭园里 93. 1.29 爱荷华 那个地方似曾相识 四季的花开在一处奇香无比 我见到自己午睡正酣 而静脉被割破血轻轻流入池淸 秃鹫 某一个时刻 我觉得不再能呼吸 身体被风干像一管用尽的牙膏 忧郁的秃鹫飞来 合上我的泪眼 春天来势凶猛 将我的笑颜--击破 黑夜是沉重的沙漠 压断可能性之间的桥梁 使我不得通行 我自问到底是一株什么花 不愿开放也不愿凋谢 在悬崖上我独自饮酒 目送意中人去飘洋过海 他的气球是蓝色的 春天已在衰败 我习惯痛苦就像白天习惯黑夜 暂时冻结生命 是为了留待更好的岁月 这一点,秃鹫理解了 终有一日 这些石头在书包里 化为粉 用来调药 还是做面包? 在热情的深处 母语颤动着树叶之声 铁轨绕过这神圣之所一 炊烟滤出的记忆 强壮却不可触摸 如果这是惩罚 没有Sisyphus①的伟大 如果这是馈赠 那是灼手之铁 让山谷涌入河道 我才能开口 她们多么美丽 这些光滑无瑕的圆石 是食粮也是炸弹 日趋一日充满房间 坐在象牙塔里 等待倾斜的涅槃 ①Sisyphus——古希腊神话里的科任托斯 王。他是个暴君,死后被罚在地狱把巨石 推到山上。(但他将要把巨石推到山顶时, 巨石又滚落下来,又得重新再推,如此循 环不止。) 张真,上海人,毕业于上海 复旦大学新闻系。现居瑞典c《诗刊》社第十届青春诗会。 1999/1/14 我是什么 我要儿子 分裂 2001,12,4 198 面目混沌 你在要求什么 时间也结巴了 卡在春夜时分 它的眼一半是梦一半是黑 回旋重复 但 看谁唱得最像 不是不想而是懒得行动 2001/12/5 一个歪斜的树桩磕碰了春天 一颗错乱的牙齿改变了口型 语言的序列打乱了 它们 将我从那里赶走 我叫道我爱他 我爱上了一个死者 爱情醒了我多么幸福啊 我的泪水流了又流 维. 问题小孩 我早被认定是有问题的 有一天我说要养蛇 妈便吓得不轻 我还没说想弄俩狼崽呢 我斜着眼瞧人 跳跃着走路 跟着一粒石子把天走黑 直到父亲垃圾一样拎我回家 我讨厌是个孩子 自由这个词只属于大人 我也讨厌长大 成人世界的虚假伪善 像火焰上飞舞的氢气球 我讨厌读书 它让我变成狗屎在那些 不喜欢我的人眼里 我讨厌白天 白天乏味得像一顿顿学校的午餐 只有黑夜让我像一只老鼠一样欢喜 我也讨厌父亲 他用拳头维持所谓的权威 我也讨厌母亲 她太像个稚嫩的女生 我常常逃学 或在课堂上发呆 但迄今为止我还没离家出走 199 —个疯女人突然爱上了 一个死者 这是始料未及的 爱上一个死者是不是缘分? 昨天我撞上了他 出丧的队伍前他的相片 在走脸容多么亲切 他冲我笑对我说着什么 别吵!别吵!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人们却用石块回敬我 他们疯了这样对待一个女人 他们是卑微的一群 而他多么高贵 直觉告诉我他是 世间另一个孤独的过客 我多么爱他而他也是 不管他多大有没有娶妻 我的心巳被他揪走了 就是他了!我久久等待的 就是他了!跟着队伍 我走了很远 谁也不能 他真以为自己是一头 行将被杀戮的猪 抽打着他的是记忆还是钢鞭 他叫得像一把利刀一声声 难以忍受的痛楚和恐怖 还带着被虐的快意 一定有谁先冲他喊了 一声“猪!" 他就被界定了 这之前他一定不知道他是什么 满街跑似乎躲避着自己的疑问 偶尔询问以为可以信任的路人: "我是什么?” 却神情亢奋仿佛在向人发难 像腊月里一股穿堂风 他奔跑成一棵堆满垃圾的树 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叶子 (一个上帝安插在人间的不祥预兆) “我是什么?” 衣冠楚楚的人们躲之不及 被问之后我是否也惊恐地避开 是谁捏着鼻子骂了一声:“猪!” 现在他真以为自己是一头正被宰割的 猪不再奔逃 (也许奔逃是徒劳的) 只凄惨地叫唤着 他离我是那么近 我怎能视而不见 他叫声里的锋芒几乎摧毁 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小小安宁 1995/3/27 2001/12/5 铁门和重锁怎能拦住 铺天盖地的母爱 我已憋成一个爆炸物了 巨大的能量让我这个懦弱的女子 能够逾墙而入破门而出 我只想带走我小小的儿子 瞧瞧你们在胡说什么: "这个疯女人偷走了她的儿子••… 天理不容你们才疯了 让儿子与母亲分离 谁能给他比我更多的血肉心肝 你们已夺走了我的一切 青春家庭健康和睡眠 我只要儿子 只要他能不时地叫我妈妈 除此他不需要任何语言 暧昧的混乱的 言不由衷的 沾着毒液的语言 儿子就是家 那些污秽的 充满歧义的 藏着暗器的 我带着儿子 当家在大街小巷自在地流动 我才不在乎人们异样的目光 沉默的儿子已与我站在一起 对这个世界同仇敌忤 但为什么仍有那么多手 从四面八方伸来 一次次想把他抓走 一次次我更艰难地把他夺回 在更深的重门更厚的人墙后 你们才疯了你们想把儿子关起来 教他说谎一天天伪善冷酷 所学会的一切都用来伤害 我怎能让儿子变得像你们一样 手那些张牙舞爪的手啊 放了我们吧 我一遍遍喊着: "别靠近我别碰他 你们这群疯子!” 想象的春天 让我们来歌唱春天 一、二、三看谁唱得最美妙 不能高也不能低 从一点点激情到抑制不住的喷发 从一滴水然后到海洋 幸福地淹没淹没 万紫千红也从一颗芽开始 慢慢地叶慢慢地花 整个春天就一点一点地 沿着手心手背进入心里 一场完整的爱情 然后停顿 更加高亢 不能失真 模仿得最真春天就这样 诞生一个上天的造物 一个自己的春天我们 信奉她在其中生活 争吵做爱游戏 幸福地栽进去永不回头 春天啊我是你的肉和骨头 我是你流失的那点血 我已经吐出了一朵花 我的孩子将会吐出更多 谁说另外还有一个春天 就在咫尺处真实惟一 谁说我们是一群羊 早被想象的春天歌唱的春天 追了大半辈子的春天驱逐 谁说我们的蹄子就喘谁 1999/3/12浪尖上的小舟甲板上的鱼 它们梦见共同的逃生 而那种黑色的寂静正侵蚀着睡眠 心存畏惧的人 生活方式之一种 有一晚你看到了我的血:“我 伤了你! ”一种凯旋的狂喜 血还在流寻求为它封口的手 我对你说:“别!" 别人也这样说吗从屋前走过的人 看见自己正被快速地点燃 大火过后会留下什么颜色 镜中的脸日益焦黄----个战场 我还会被谁放弃或掠夺 1997/4/3 食疗 我常常想这是些什么人 为什么让人渐渐亲近像平实的道理 为什么看上去个个像我的姐妹或兄弟 他们往往相信点什么 行动小心说话谨慎 瞻前顾后害怕报应 有一些小心眼有时也会干些 出格的事做些出格的梦但 没有权利和金钱垫底他们胆小 不会走得太远 他们常像别人肠胃里的一股气 总被合情合理地排挤 许多时候他们更是鸟类 有着太多的天敌或是驯服的 马群早出晚归遵章守法 只为了一些法定的草料 或者干脆就是绵羊 我是一个喜欢内心的人 我愿意蜗牛一样呆在想象的壳里 如果外面的世界不单单只是一把榔头 如果有另外的蜗牛能参与抵挡 我可以是一口缄默的池塘但现在我是 一条河在世俗的大道里穿行 带着些许的混浊我保留的遐想 让我活在无数辈子里与无数人有无数 过节 那都是些美好善良的人她们永远是 活着的理由并让我 一天天更深入内心 最终如鱼得水 2001/12/3 排列 池凌云诗歌 — — 有人感到一些软弱 小心地询问亲近的人 那人戴便帽着油腻的工装 随处是兴致勃勃的生活场景 他的瞧躲闪他的看落寞 春天巳运行至一半 花朵和雨水并列冲刺 高速公路上有长溜汽车追赶尾 兴好!有人在暗自庆幸 伫足观望的人群 脸容多少有些无助 伤害来自四面八方 每一个伤害要用许多年来抚慰 用许多年他们才明白 吃亏是一只兔子便宜是另一只兔子 不恨到底不爱过头 一个心存畏惧的人苦苦寻求到另一个 心存畏惧的人不是一半寻到另一半 是两个心存畏惧的人 他们互相隔膜防范又亲密无间 许许多多心存畏惧的人 就这样相互疏离又拥有 像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与许多棵树 令人痛惜的一屋的表情 从头至尾一个虚拟的词 在一张脸与另一张脸之间穿梭 老花镜在台上没有望见什么 红头火柴在盒里排挤又亲密无间 茶水在杯里保持着 杯子的形状下一刻它少下去 又被很快注满在不同的手里 或许春天太强大软弱已成疾病在 流传秘方也在流传 柳枝在流水的腕上号脉 一只被欲望涨满的虚弱的肾 那人是它最细小的投影 —道菜一贴土方 真的能医治人的隐疾 云彩追赶着云彩灰尘 穿梭在灰尘里在春天 花朵是病根雨水是病因 他住在那排低矮的城市平房里 家家都飘着韭菜炒虾皮的油香 2000/3/8 便分不清这一棵与那一棵 谁离我近些或远些 谁是我的真姐妹或亲兄弟 作为他们中最寻常的一个 我也从不被谁轻易相认 心存畏惧的人们啊 我们是庞大的一群 是森林里的叶子 是江河是海洋是土地 我们叫群众叫大多数叫主流 基础 只是若上帝和魔鬼同时从天庭坠落 谁都会不假思索地拿我们垫底 叫 200 那堵墙在移动此刻停在一排癖旗上 像一个老者躲在荣誉后面 人与人是多么相同谁更近或更远 有时仅仅一个笑容带出一个或一群 或与此相关的许多事 令人痛惜不堪回首 我曾经迷恋过谁在哪里 缘于什么如今已全部忘记 1997/12/20 多年以前的悲伤正在扩散 失去的虽然很少很少 ■-生中的期待交到手上 仍是一片虚无 针尖上沁出的一点血 女作者笔下的地球的 一根最柔软的触须 风景的替代物 野餐桌上表示忠贞的爱情之花 蜜蜂的道路上优美的漩涡 远行之人精疲力竭离去时 给寡言的爱人留下的标记 迷失在雨雾中几处灯光 透过淡黄色的窗帘 长夜里令人心醉的圆号 激越的空间中 矜持和秩序寂静的一部分 拒绝访问的老妇人紧闭双目 仍无法遮掩的羞愧 对一朵野花的十种比喻 照耀这个城市占领的空间 房子像一个个吹出的气泡 上演水鬼合唱团盛大的晚会 谁露出笑容为演奏者装上断臂? 喉咙已经沙哑 精彩的表演始终只有一个观众 你的心中响起另一种声音 白天忍受的在黑夜偿还 过错可以持续愉悦是最高代价 一条路走了一半 就折了回来 无数次我目睹这座城市陷入风暴 显得脆弱无尽缅怀 温情地抚摸有光泽的一部份 仿佛回到从前再一次停留在你的 睡梦我无法拯救你的灵魂 如同我不能拯救我自己 一百棵乔木的树林 另一座城市 —百棵乔木的树林的美 是种矜持的美 一片适合于心灵的小小的乐园 那儿没有黑暗的深涧 只有一百只彩羽的鸟儿 在松软的叶子上缓缓踱步 那儿也没有锯齿尖锐的声音 没有燃烧的火焰甚至 令人伤感的踪迹干枯的话语 是那么静谧的生长 绽开生机勃勃的繁枝 在一次次依然美丽的梦中 我来到一个金色的村庄 轻轻掩拢风中悸动的门扉 越飞越高的鸟 把我们抛下来 耸起肩膀贴地而行 没有文字没有表情 一群色彩不一的平面 接受远遁的足趾的指点 多么纯熟的技艺这些鸟儿 浑圆的眼睛毫不羞赧地闪烁 美妙的韵律充溢小巧的身体 像一阵风悄悄跃出撩动每一双低垂 201 的眼帘 没有比心灵的晴朗更适宜高飞的气候 了 静止的飞翔没有终点一次跨越天体 的搏击 将细小的斑点带向高空 使松驰的大气发出尖锐的声音 黑喑到来灯烛的火焰已经安睡 被一双粗暴的手捉弄的翅膀 羽毛不再振动一下 她看着人们走下美丽的山岗 从她的记忆中消失 走进低洼的光 走进低洼的光 在水田边弯下腰 在长着杂草的路边停留 像正在老去的记忆 尚未开始的一天 也是这粉刷过的房间 从二楼的窗口望出去 矮树的顶端水珠浮动 一些飞翔的欲望就来自这里 而空气已经湿透 人们脚步迟缓滑离旧的事物 两块废旧的木条呈''人"字状 在路的拐角处昏睡 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 我伸手触摸的 多年以前就似曾看见过只是 模糊的事物并没有变得更加清晰 而且没有惊讶于看见一位背叛者 精神与躯体分离的瞬间 走进低洼的光 在最亮处断裂 又黯淡而柔韧地连接 像一个痛苦的人挺立的腰身 迷茫而带有水汽的光 在嘈杂虚假的光的世界 藏起自己模糊的脸 沉入黑暗的深海 秋风掠过山梁 瞬间到了僻静的深处 传来鸟儿和核树的碰撞之声 一个和平和上扬的姿态 驱动季节慵懒的节奏 宛如一次有力的撬动 大地从郁闷中醒来 我打开门 看着他将颤栗一次次传给我 又将我的煥热传向辽远 硬座列车 硬座列车是一只被驯服的巨兽 目标单一地朝前方蠕动 挺直脊背的人们疲倦劳累的 人们两手空空 在记忆中搜索回家的路 一片田野代替了另一片田野 村庄不复是原来的村庄 树林失去了清新的气息 飞鸟与鱼类的想象的港口变形 就像被割倒的苇丛 整齐却疲倦地排列在一起 一种无休止的缓慢的惩罚 把懦弱的灵魂团团围困 硬座车厢的人们 双臂垂下遥远的目光 被丛林挡住被倾圮的矮墙挡住 就这样流浪在迷惘的途中 没有欲望没有心灵的颤动 只有铁器疲倦的磨合和撞击声 一次次击打变得陈旧的生命 没有人听到另一种秘密的声音 “走吧让生命自由” 鱼鹰 当两岸的华灯照耀 鱼鹰钻出水面 一次又一次鼓起长长的脖子 吐出新鲜的鱼 机械的动作使人想起 汤匙胃炎和心肌梗塞 像恶作剧或游戏 鱼鹰一次次反胃呕吐 以诀别的心境 爱这冷水中的家 一件工具或容器 人的生命被隐去的部分 行进的线路生存的方式 被一次次悄悄地演绎 夜色中水的皱纹荡漾 鱼鹰的胃悬在半空 像一个巨大的责问 这充满阴影的梦 与谁的梦一起 膨胀或者消殒 松台广场 不大的一个地方 让黑压压的头顶布满灯光 被煽动起来的气流 直抵最后的围墙 在我的左边在我的右边 似曾相识的声音 如同静夜的萨克斯 在杂乱的碎石上镶满了宝石 几乎没有一个雕像 甚至流水鲜花 一个没有完成的雏形 支起一方完全陌生的天空 作为我一个人的舞台 犹自在风中举行盛大演出的 松台广场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段就要被遗忘的记忆 蒙着厚厚的尘埃 仍回旋声声惊人的鼓点 一块石头叫我的名字 一块石头在白天阻塞的道路上叫我 一块石头把已经消逝的手 放进我的梦里 石头满脸尘土地望着我 如同注视逐渐4■枯的水 要我将一场爱情从头想起 一阵风越过石头带走了美丽的籽核 我没有留下来走的满足 使我将遇到过的一切都放在身后 石头在前面立起来……立起来…… 我被悬在巨大的崖上 松手便是深渊 这是又一个十字架吗 最初的皱褶出现在双臂 最后的水在一片寒意中流走 远方的村庄漂在另一种石上 越来越远 风中的树林轮流歌唱 沉默了无数个世纪的智者 我没有问,为什么要回答我 回答我我的身体在石中疾逝 以石遮掩真实容颜的神呵 请将柔软还给我的指节 将我放在你静寂的脚下或举起 在你光明的头顶 空无一人的道路 从梦想的穹庐出来 我不再欢笑不再言语 身后发白的道路空无一人 只有我和金黄的林子 眩目而又悲怆 我就要上路 那片深褐色的泥土 充溢了我思想的谷地 从边缘到中心 从水草到山峦 欢乐和忧伤的种子遍布各个角落 没有从前也没有未来 云朵在腰间飘逸 移动的双脚碰到阳光下的淡菊 隐秘的胎记和裂痕 黑暗中的王啊,隐藏在深处的天空 我的双唇已被滚烫的阳光擦伤 被一股激流扬弃 我的好伙伴 绝望和梦想 她们一路轻歌 舞蹈的步履 那么眩目而又悲怆 202 203 ♦■聽 ns 204 205 ? 池凌珍: ,或扑火的蛾 Z邹汉明 池凌云在她的整个创作中给了我们均衡的亮色,以及 稳定的抒情。这些作品洞穿了她自己的过去,又坚定地引导 你注目她的未来。池凌云是一个对美的事物十分专注,并不 断有所发现的诗人,她的诗歌照彻了她的灵魂,而她本人的 美丽又给诗歌赋予了一种令人沉醉的气质。 一个诗人,因为对万物的热爱、专注、倾心而获得了这 样一种本领:“将细小的斑点带向高空/使松驰的大气发出 尖锐的声音。”(《越飞越高的鸟》),在池凌云挟裹着语言跳 得最快乐的一瞬间,她的诗歌也藉着自身的旋转而变成了 一种奔跑的姿势。“飞奔的雪花",我几乎用这一个蕴含着速 度的意象获得了对她的诗歌最初的印象。 然而,当我随着阅读的深入,并全心潜入她的话语方 式,我发觉,奔跑并不是池凌云惯常的姿势,她处理诗歌的 方式比我想象中要低调得多,也要亲切和可爱得多。根植于 大地的池凌云,如果不与整个大地保持着平衡的话,那么, 她一定在和自己的身体,以及自己的灵魂保持着某种平 衡。所以,在池凌云那里,诗歌和她作为女性的生存始终是 一体的。她不是一个眼睛向着苍穹一味高蹈的诗人。她没有 那么大,没有那么强硬的翅膀,但是,她却是一个带着整条 河流穿过针眼的诗人。她诗歌质地的晶莹有一个庞大的背 景。也许内心藏有一个重洋,流出来,只是两滴泪(舒婷 语)。她是这一路的写作,她诗歌中雪的气味,与她身处的那 个热闹的现代社会形成了强烈的对衬,从而显现着她作为 一个诗人的精神意义。 一个人最终成为了一个诗人,必定有一些内心的因素, 说出这一点,在池凌云那里,我以为不是可有可无的,虽然, 诗意的开掘本领天然地存在于诗人的心灵中,但是,激发出 诗人的最初的那种方式,并不能仅仅归结于一个人的本 能。必定有一个现实加速度存在着,并在暗地里驱使着她, 向着诗的目标迈进。否则,在池凌云的整个创作中,就不会 有《扑火的蛾》、《一块石头叫我的名字》这样的作品。这些诗 歌是她灵魂的呼喊,是她主命真切的体验。就抒情的纯粹性 而言,没有别的作品能比及它们那种具有直指人心的力 量。因为它们新奇的言说方式,以及带有普遍性的情感经 验,池凌云的诗最终获得了读者的强烈认同。 池凌云的诗歌仿佛一根绷紧的弦,纤细而坚硬,她没有 将自己的才华过多地花费在这根弦的修饰上面,她把她的 整个身躯迸出的力集中在了这根弧形的弦的某一点上,她 是靠了这一束集中而专注的力来发射诗歌之箭的。我知道, 当女诗人将箭从手中射出去的时候,她不单单放松了一个 紧张的身体,同时还获得了难以言说的欢乐和自由。她的诗 句通常是锋利的,甚至诗的语调有如一位男性诗人一样的 刚强。随着岁月的流逝,惯于奔跑的池凌云渐渐慢了下来, 渐渐获得了一种描摹事物的能力,同时,其诗歌也获得了一 种沉思的品质。这在《对一朵野花的十种比喻》中读者不难 看出。 池凌云在诗歌中还有意安放着一个悲壮的未来,"从梦 想的穹庐出来/我不再欢笑,不再言语/身后发白的道路空 无一人/只有我和金黄的林子/眩目而又悲怆”(《空无一人 的道路》)。“我就要上路”,池凌云说,话语中带着一种坚决 和洒脱。这是一只经过了烈火焚烧的再生的蛾子,犹如蚕蛹 经过黑暗的挣扎最终蜕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我们很容 易忽略了曾经加之于她身上的整个炼狱之火,而这个诗人 内心的悲怆,又何足为外人道。 一些简明易懂的事 被搞得纷乱而繁杂 还自诩为深沉 在地平线上 没有人预测我的到来 流年 空林子诗歌 KongLinZiShiGe 一朵玫瑰 一段爱情 哪一个是真实的事物? 只是长年累月 不被风暴吸引 在显山露水的江南小镇 一滴露水 截一段历史 酝酿一场 月光暗度 山花遍野 小鸟依人 吴姬压酒 你喝吗? 内心的一角 依旧孤独如碑 盘腿坐在地上 没有温暖 几缕长发挡住媚眼 我是最经典最时尚的表情 张贴在流行榜的先锋地带 嘿! 呼儿将出 红粉佳人 青春节拍 天使之吻 怪味十足的洋酒 能与尔同消万古愁吗? 2001年10月20日 游泳 “给我一杯忘情水 换我一夜不流泪” 一杯水不够 给我一湖水 潜下去 不再呼吸 不再浮游 静静地 静静地沉下去 如果你不再呼唤我 我便沉吟永远 跳动的心脏 从此缓慢下来 直到停止 水草不再摇动 鱼儿不再潜游 悠悠的忘情湖水呵 是我今生今世 爱的安息地 冰雕 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让我成为一块石头 刻意的雕琢 纵使我千姿百态 也不能使我复活 我是冬天最后的风景 身边是一触即碎的时光 你的温情怎能挽救我? 往我心上的伤口撒一把盐吧 你会看到 我死后 依然 柔情似水 泉 镶嵌在地面上的那一面镜子 是我今生的忧伤 埋藏在地底下的那一段温流 是我来世的挚爱 你是我 今生与来世之间 那座必经的桥梁 雾霭缭绕 日出日落 平静是我深藏不露的外衣 守着深深的泥土 看身边万物 如岁月般自生自灭 沧海 漫漫淡去的是乡情 淡淡远去的是爱情 远远遁去的是豪情 青山易老 流水无情 当我掐断生命的烈焰 抚平人间沧桑 身后是了无牵挂的大地 茫然似雪 多少次看你 孤独辽远 如冷冷的冰灯 苦苦支撑着最后的光芒 那么温柔的夜晚 和美丽的时光 仓促得令人来不及体味 就悄然消逝于弹指一挥间 拂开时间 扫去尘埃 你是我笔下的风景 落寞而从容 我是别人故事里的结局 惆怅而感伤 我渴望步出崇山峻岭 投身万丈红尘 当我跌下山崖 粉身碎骨的一瞬间 疾呼: 风啊! 请接住 我的心将化作千万颗 晶莹剔透的露珠 2001年6月北京东郊寓所 不时地,由于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 ―、两颗水珠坠落在 那几只白蝶萦绕不去的丝瓜架上 丛《光的赞歌》等丛书,并多次得奖。岀版过《尘缘集》、《月出峰峦》、《失 衡的天象》、《闲愁》等诗集 呵,它们的翅膀,多么轻盈的 淋不湿的翅膀一 我从来没有的翅膀 槐树的细枝轻轻一晃 一只麻雀歪着头 鸣叫着,跳往更高的一根细枝上 美人蕉忧郁 高傲地红着。在路旁 在无边无际的,雨声中 我思念着爱 我思念远方 2001. 10 纟赛色盈眶 阳台明亮 阳台明亮 是因为有人在此凝望 晾衣杆的眼睑下,一溜 水珠慢慢胀大 吸收了这清晨的全部微光 绿色盈眶。 无论你向哪儿凝望 榆树的枝極弯成了拱形,小小的 胸脯饱满的鸟儿在那里唱诗 —啊,鸟儿永远是个奇迹,总能 在人的内心唤起欢欣。 木芙蓉开了,站在窗外浑身是花 还有绵延不绝桂花的香味,迈着 溪水的韵律,最先推开 清晨的门-- 蜜蜂飞来了,震颤金色的轻雷 以及成对的蜻蜓和蝴蝶.. 整天我和它们在一起 整天,我面露愚人的微笑坐在它们中 央 我想把自己给予谁 但我还不够给予—— 啊,在这里,连忧伤也是明亮的 所有的忧伤都是爱的忧伤 2001.10 渐渐暗下来的河岸边 离去的 纷纷离去一 渐渐暗下来的河岸边 风吹来了秋天紧迫的寒意 风吹着—— 树叶、时光……什么不在离去? 只有,那些恋人和他们座下的石椅 风,不能吹走 哦,柳枝上 还有 最后一抹夕光温柔地逗留 2001. 10. 30 黄昏 玫瑰色的天空下 河水呵,你遍体美丽的 鱼鳞似的波纹明明灭灭 急急流着-- 你知道,太阳已落到 对岸那几棵高大的松树背后 一道金蛇横上 你的水面,曲折向前 紧贴你胸膛飞过的鸟黑黑的,是麻雀还是燕子 暮霭白雾似的呼吸融化着远山的淡蓝 山坡上,几点星光闪烁 宛如草丛里清晨的露珠 这儿,十月和我 那委婉而斑斓的接合部 和--神秘的寂静 各自的幸福 2001. 10 这儿,十月和我 和风与阳光的温度 以及…… 都很柔和 美,崇高而神秘。 我们保持着无知,孩子般。 但并未妨碍,它把一种深沉的 情感,放入我们心灵 那最温柔的颤栗中 世界多么空旷 2001. 10. 27 2001.6.9 屋子或一个词的平静 竹林里的鸟 这是一片不大的竹林。 光线幽暗。 纤秀的竹子,由于枝头太多的叶子 优美地弯垂 竹叶的颜色,青翠而柔和 木芙蓉在水边开着。 一只蝴蝶,蓝色的 围着它 接吻一一轻颤双翼 ——这是我们的本源。 噢,自然的明镜 也映现着人的灵魂的秘密 人啊,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整日蚂蚁般忙碌着 却是无处可去--- 呵,世界多么空旷! 为层层密叶遮暗的天空 翠色照人的青草 斑鸠低沉 而隐约的鸣叫…… 2001. 10. 28 屋子里已很久没人住了。 书籍已蒙尘窗帘已晒旧 木地板上红漆 已斑斑剥落-- 自主人仓皇离去后,幽暗的 四壁间满是陈旧的时间的味道 2001. 10. 19 这间屋子:一个弃物。 这间屋子:心灵的呕吐物。 雪一般的平静里结合一 神圣的 衰老、温柔、与无畏。 2001. 10. 17 不大的一片林子。藏有 多少只躲雨的鸟? 它们的身子,啊又丰满 又娇小 不时飘落,一星雪龙似的绒毛 语言 或走或坐。或者翻开一本书 或者随意想些什么一听听 那在心灵中悄然涌动的 话语和微笑 在早晨,岸边的每一株 灌木丛里 能飞出多少 起起落落的鸟鸣? 整片竹林此起彼伏,轻轻 晃动着-- 鸟儿们不停地,翘着尾巴 从这根树枝跳往那一根 "或许,那儿的叶子更浓密吧" 呵,多么好啊,一种简单的生活 我痛苦了那么多年,竟不知 我的痛苦需要的,就是 仅仅是--这些古老而永在的事物 它浓密的枝条垂地。 褐色的、粗细不均的枝干上 啊,那么轻柔!——蜿蜒 晃动着多么美丽的 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安--- 用自己的语言,它们急切地 有的自问自答,有的 在商量、交谈.. 说的是什么啊 噢,世界的本质 噢,心灵的元素-- 我们遗忘了它们,遗忘了自己的本性 而我们原是离不开的 阳光色的水纹…… 好就像一种语言 --我确信水有水的语言 鸟儿有鸟儿的,语言 2001. 10. 18 在人的耳朵里都化为欢歌。 如果雨不停,如果雨 整夜下着 鸟儿啊,你们怎样安寝 你们怎样,安抚自己的幼鸟 自然的明镜 好不是音节简单的歌 而是丰富、优美的语言-- 适于一个人的沉思 适于,恋人间的交谈 2001. 10 我说出一朵花的名字 舌尖就萦绕着同样的香气 我认出一种树的名字 身上就披着它沉思的绿荫 ……我是没有的。我巳 愉快地消失,就像河流中的波浪 ―条踩出来的小路 隐没于绿色的远方 208 209 森林。山峦。湖泊。天空。 风格独具的四时之美 和它们彼此间 一座清幽的树林,凝神谛听 那充满它全身的 风的、光的……自然的语言' 我熟悉那些树木 我熟悉那些树木。 熟悉它们的颜色 我熟悉它们若有所思的神情,发黑的 躯干上遍布的强劲的皱纹-- 我熟悉它们的静默,相交的枝叶那各 各不同的 伸向天空的姿态 我熟悉它们水中翩飞的倒影,摇落 片片凉意的绿荫。我熟悉它们的气息 --蕴藉如恋情,而又 新鲜如婴。在雨后或清晨 那更为绵密的升起 我熟悉它们沙沙的低语,招来 鸟儿的应和与倾听的微风……熟悉 一天中的不同时辰,我 在它们怀里那不再想说什么的 神秘的安宁 或许,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间 这样的屋子而我们再也不想进去 门背后,直直僵立着一个 多年来最深恐惧的梦—— 它使白昼也呈现出夜色 而我们的青春,无可廣足的热情 被败坏。从根部 用逃离,我们锁紧那扇门 转过脸去,就像妖魔已收入瓶中巳抛 入 深海—— 一切,并未发生 被判处缄默的屋子骨剌般 矗立在我们生命里 岁月的丛林遮不住它 风雨也未能使它倾塌 2001. 10 心啊, 像大地那样起伏吧 像黑夜那样无所需求 也像早晨,让万物 在你的怀里都能找到各自的位置 多么忠实啊它等着我们那么 耐心 知道我们终有一天要再度踏上 它的台阶,老朋友般 知道,那我们的心灵自威胁它的 事物里,缓慢习得的一切 也终会使它在与自己的争辨中取胜 于一个词的 我并未能把你说清 我并未能把你说清。在一遍又一遍 试图获取轻盈的复述中—— 尽管,我降落了的嗓音里 你的声音依然隐约可闻 这是你的图案:白布衫上的蓝色花 纹。 也慢慢渗出紧张的表情。 你惟独向它屈膝——那胎衣似的 你从未啄破的硬壳 无限地收缩。却有天空的旷阔 (那儿,空气稀薄——) 啊,你做什么不是为了将它 逃脱?不知不觉中 你为自己准备了死亡,就在 焰火怒放的一瞬,就在痛苦骤然 腾跃而上的那个顶点—— 啊,那么灿烂!比醒悟更快的死亡 你想把什么照亮?你要把什么看清? 也许只是你自己的 困惑?- 太多的事已不想再说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青春。 这礼物超出了我的负荷。 噢,恐惧、厌恶……暗暗地 赞叹似的顺服一里面混合着 近乎虚幻的什么为你所向往? 你终究成全了它:你自己的轨迹 笨拙而严酷。你并不全然属于我 从前怎能料到? 2001. 10. 27 茨维塔耶 —天空之上是我的葬礼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呂扶桑V 周薇诗歌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的孤独是一种恐怖。 一切大诗人都是孤独的。却从未有谁达到她那样的强 度。她那艰苦卓绝的孤独危塔般凛然于所有的孤独之上,已 达非人的境地。 那些懦夫般的人们(包括那么多诗人!)不能理解她。他 们怕她。她那烈火般的、白热化的诗歌对于他们像是一种侮 辱。她的爱也是。 它太高、太大、太多了。就像一场永不衰竭的、忘我的暴 风雨,却没有一个对称的、大地般的男性灵魂足以承接、汲 取。他们只能饮一杯水,而她却献上了整整一座海洋。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她任凭自己被激情燃烧着一 被爱、青春、孤独……“双唇倔强地一片深红”。那是多么危 险(又多么神圣!)的燃烧啊。燃烧至死。她不得不死。也只 有那样去死一闪电般暴烈、耀眼而迅疾。 “在人世间不善于生活”的她,始终被敌意包围的她,只 能用自己的声音来抵抗。她把她全部的力量都倾泻到了自 己的声音上,以致于它那样强烈一宛如黑暗中的一束光 ——而直线般上升。这是她惟一的武器,惟一可供求援之 物。 她死了。被自己的孤独,也被那样多的人(包括诗人!), 所杀。被她的祖国一她为之讴歌和奔赴的祖国——那苏 维埃的严寒。那是怎样的严寒啊,仿佛已不是这个世界所能 忍受的。 可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忍受了……耗尽热量。现在,再 也没有什么能够挽留她了。诗歌不能。爱,也不能了。纵然 是对她那惟一的儿子小穆尔的爱。她的至爱。 她抗争过了,毫不妥协地。用她那燃烧着生命的,青春 的、爱的高亢的声音(一曲悲剧似的赞歌),向那黑暗和寒冷 的一切……力竭而死。 她死了。就像一块薄冰的瞬间碎裂。没有人知道太多的 裂纹早已遍布她周身。——不是死的那一瞬间她才碎裂的, 不是死的那一瞬间她才被杀……那是多么慢、多么隐秘而 又公然的一个过程。她知道。她多么知道而从来不说。一 她的高傲,不允许。 她死了。“但愿人人都受我爱抚”的她,终于无力再爱的 她,“把一切凌辱宽恕”的她。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你死去得太久了我们才开始爱 你。太迟了我们才懂得爱你。那么多人爱你(依然还有那么 多人不爱你),尽管不是全都、全然能够懂得你。一呵,允 许我们低声爱你。让我们的爱不惊扰你。 我青春时代的女神。受难的女神。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堵在我胸口的一声抽泣……你的声音回旋在我的体 内、我的血液中、命运里,就像一只贝壳保存着大海那辽远 而不绝的涛声。 在俄罗斯的冰雪中找不到你的墓地。我们,所有爱你的 人已把你从那空中的葬礼中接到了我们心里。一我的、我 们的茨维塔耶娃。我们用爱暖着你,也用你的诗暖着我们自 己。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2001. 12. 2 夜,上海 附注:本文所引诗句均摘自茨维塔耶娃的诗歌。 扶桑:1970年11月生于江南。在江浙度过童年与少女时代。 目前就职于河南信阳市中心医院。著有诗集《爱情诗篇》(台湾尔雅 版) 乌鸦 在惟一淳善的眼 花朵存在于时间之外 我懦弱的灵魂栖身于此 它就失去了美丽的价值 在漫长的隧道中 躺着的君主 她总是追逐着我的躯体 从地缝裂处跳出 我总是活着 忧伤十四行 一无表情与动作 真理躲开良心的债务 Z.水母 一只鸟被当作羽箭 从弓中射出 上帝说:说吧大海的孩子 拉出血红的痕迹 你们的梦想从黑色到蓝色 从月光到玫瑰 我都会用羽毛创造 我的头抬起时 眼中沾染了一些液体 水母只是水母 当流星飞过的夜晚 她不奢望变成银色天鹅 我的伤口会流血一样的语言 也不想堕落成索取的章鱼 水母只是水母 自卑而安然 一只乌鸦 总会逗人讨厌 尽管 她飞得离人很远 远远看着白云变成公主的面纱 看着风筝写成蔷薇的情诗 那黑色的羽毛 她不动声色暗怀嫉妒 笼着不祥的腥味 翅膀下 水母蛰伏在海域深处 有些恐惧盘旋 随遇而安平静地呼吸与漂流 通过死亡的道路 她远远望着太阳想像一场美丽的死 没有一丝灯火与物象 亡 水母安然生存直至人老珠黄 H.我们未相遇的生日宴歌 从始至终我无法坦然面对 词语的技巧以及还未说出的谎言 他们的情节写得忧郁动人我有一 点不敢肯定 你的年轮缓慢而幸福的成形 你到来之前我早已顺水而下 我给你的祝福你把它堆成雪人 守护在八月火热的河岸 你总是想挽留下堕的流星 流星自有它卑微的快乐 “你追不上了”它保持一贯的姿势和 速度 有一天我对你谈起永远和永远的永 远 有一天我说起短暂和黑暗 在那个雨天我亲手完结了道路和琴 弦 就是这样了 我们未曾相遇的宴歌 不会再唱L.枯叶蝶 坚持到最后终于以一只蝴蝶作结束 多少个黑夜它振翅为一道眩目的梦境 以宿醉开始以枯萎暗示总是无法保 留的感密 我常常想起那个夜晚 多年来惟一 一次 躺在草地上让雨水浸湿西装 那个夜晚暗含梔子和草木迷人的清香 那只蝴蝶是多么绝望而疯狂 我总是努力地想插入回忆的契机 想找回那部电话上最后的梔子花 开在暗夜的花很香飞在暗夜的蝴蝶 没有色彩 那只蝴蝶的标本枯萎成叶 人们不用故作就早巳理智 我常常想起那个晚上 哭泣的蝴蝶多么疯狂 鱼的欲望的尾巴 ---之一 鱼的欲望的尾巴 像连接的剪刀口 剪疼了 离别的窗口 它安然地紧贴于冬日的窗户 仅仅是尾巴 独立于躯体 却铸造了另一种语言与灵魂 相对于形体 语言是干燥而多余的 面对你 为什么我总是缺乏一种温 柔的气质? 我们并没有太多想象的领域 在这个地方 我们都感觉孤独 谁能安抚一个的一半呢? 我们的默契来自并不完整的神经 和我签订契约吧! 我愿把灵魂奉献给魔鬼 我疼痛 我真的开始疼痛 鱼在水里嘶咬肉体 从局部开始 我能吞噬一整具肉体 可是鱼却从来不说它的快乐和忧郁 我的尾巴已经泄露了我太多的秘密 鱼在夜里一遍遍贴着我的耳朵低述 在锋利的刀刃下(或者是一只手下) 尾巴没有力气扑腾 我累了 我要离开你 离开你命令的中枢神经 尽管 离开后什么也不是 刀刃却给了我权利 没有尾巴的鱼在水里开始挣扎 鱼的欲望的尾巴占领了水之上的城市 鱼的欲望的尾巴 ——之二 鱼的欲望的尾巴 紧贴窗口 散发腐臭的味道 阳光在树梢间大声喊道: 写!写吧!写下你在城市中的地址 写下你生命投递的印记 但是 我不会写信给你 在欲望的尾巴下 我们开始练习感情的第一次交易 “很久以前我就想找一个人 好好地爱她” 他沉迷于自身的咒语 镜子或者只是窗户的玻璃 被禁锢的尖利的权利 它们沉默不语时 真的 温柔得让我嫉妒 难道说我的态度不诚恳吗? 鱼开始质问尾巴的逃避 对于争执 我无话可说 划开水的鱼开始勇往直前 尾巴 构成欲望的眼睛 我是鱼 我只仅仅是鱼 不是诱饵也不是鱼篓里的战利品 也不需要谁来研究我的情绪 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梦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鱼满含热泪 这是我所不愿意的 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 我都不想占据 献给我的灰蝴蝶 ---之一 在金属般 雨水与雨水后面 你生动而逼真地再现于 我噩梦连连的午夜 准时而确切 一如那对紧贴的翅膀 注视我 直至死亡 香销玉殒化成尘土之上升起的烟气 你是被无形的手遗弃在泥泞中的鲜花 想吞噬美丽的不仅仅是苍茫 我是被移植入火焰的飞蛾 逃亡 疯狂 这个世界的诞生与死亡总是如此的自 然 而却没人愿意用结束的方式离开 在黑暗里 我逃避你闪闪的逼视 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复制品 我在茫茫尘土中寻找自己的贋品 却不知我的出现与消失 总是遵循月亮的意志重复那个传说中 一成不变的谜面 献给我的灰蝴蝶 ——之二 不想 成为你梦中惟一装饰的风景 正如不想驻进我眼中全部的阴影 我重复着踏上你的足迹 模仿着你或喜或忧的背影 我若是呵气如兰的忧郁 你就是踏雪而来的沧桑 与你擦肩而过 相视而笑 什么都不曾发生 什么又都发生过了 黎明之外的城市边缘 有一只鸟呆若木鸡 鄙夷的目光从微闭的眼角 斜睨着 鼻角下猥琐的同类与自己 时间走在阳光之外 往事在风中交 错叠印 声音与死亡平行成 忧伤而轻曼的音乐 水向下滑落 没有一切只有过程 语言与刀子同样的敏感而锋利 而心上那浅浅的划痕远胜于 满身创痛的麻木 我望着你 走近 又走远 冷漠的石脸背后滚涌着伤痛的血 浸过阴冷的树根 化成透明的琥珀 在完全浑浊的黑夜里 烟蒂在空中弹出红色的弧线 烟头在水面滋生烟气 暗示着我们流转的命运 我望着你迷蒙的眼睛 猜不透究竟 我们 谁和谁 成了谁的替代品 我所缺少的是死亡 这样的雨夜该谈什么 疲倦 巨大而不可催毁的城堡 是的,先生 不要妄图让我回忆 在我的嘴唇之间 黑色的窗帘和油 前夜和前世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 漆 不要惊醒 皮肤下面密集弹奏的 女人们吐气如兰 玫瑰开始凋零 闪电和激切的雨水 那尾蓝色的鲸鱼 它软弱而晶亮的 还有那只羽翼残破的蝙蝠 眼睛 留恋 这海面惟一的灯塔 被诱 “重要的是美酒当前 而歌舞正到 惑的又一个 浓时" 孤独的魂灵 来吧 喝一口酒跳一支舞 所有的战士 弃甲而去或者横死沙 闭上眼睛甩动头发 场 尖碎的硬直的披散的头发 我的一头黑亮的头发那么令人心酸 灯光下划伤狂舞的蛇鸟 这一刻 你还是没能看出我的温柔 喧嚣的舞池 一地愤怒的羽毛 和妖烧 泪水一经流出就奔向枯老的皱纹和大 “我正在孕育两种生命" 地空洞的眼眶 这个世纪我最大的忧伤和骄傲 一种是我的终极另一种才刚刚开始 太喧哗了 这个一丝不挂的城市 众口一词狂热高歌爱与性 玫瑰至 “我叫什么名字?" 不,这不重要 高无尚 亲爱的 我在这里而名字却在遥远 我所缺少的是死亡 虚弱的喉咙开 的过去 始失声 我的动作不优雅吗? 还是我的表情不娴熟? 我多么渴望一场安静的睡眠和干净的 每一秒你都在失去我以及时间 床 我多么渴望赤足踏上你蓝色的海洋 为什么不变成沙粒飞走? 我的脚白皙而纤柔 你的胸膛温暖 你不会冲破一枝烟的距离 而金黄 而到达 沙漠的中心 最后是沦陷 在这个午夜 不要相信迷途的电话 所有天意和人意的成全 以及电话后面那个女人沙哑的声音 你只能踏上死亡之路 这条路也无 不要相信明天 • 限漫长 "总要把今夜过完啊” 月光下的绞架 惟一一个温柔的舌 失眠的女人痛苦地呻吟 红唇上深 头 刻的牙印 覆住我颤抖的睫毛和惶恐的泪水 "什么?月亮 千万不要对我谈起月 亲爱的 你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我 亮” 而我所缺少的只是死亡 谈什么都可以,除了…… 雨夜 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 2001.2. 24 愤怒的女人对着面前那张 空空的座位 2001.3.31确申碎片 z朱谐 ------b- R--- 今中国诗坛了解的也很 少,所以在这里只谈谈关 于(读)周薇诗歌的一些私 (个)人感受。 记得初次接触周薇的 诗歌是在1999年,在《终 点》的1999年年刊上。当 时给我的印象很深。总的 来说疯狂、炽热、抽搐,近 于一种被撕裂的感觉(暗 柯红诗 歌 合了我当时的一些心境)。而这也许就是一种所谓的比较典型的"妇性"化的写作方式。在一般人看来,女性唯有如此抒写方 才是女性正常的书写状态;否则,失去了女性独有的标签与记号,倒不是女性的写作方式了。周薇作为女性诗人,抒写的也 _直是其对于这个世界的独有的领悟与感受。因为诗歌与其他任何写作方式一样,从最初与最终的动机和结果而言,其直 接的指向只能是个人与个人的意义,这是局限,也是最大的、不可抹煞的优越之处。就索绪尔所规范的能指和所指一样,诗 歌因其独有的格式与写作方式,能在最大程度上打破这种由能指和所指带来的局限,即能指和所指的离散、音与义的任意 转换和流转,从而在新的能指和所指的不断流动中进行文字本身的漫游与迷失。从这种意义而言,诗歌阅读不啻于一种"不 求甚解",阅读过程即概涵了作为诗歌本身的全部意义,它所关注的是阅读过程中由文字所激发出的极为私人的体验与感 知,是独一无二的无法模仿无法传达的个人经验与标志。因此从这点而言,我认为周薇的诗歌是极为出色的:它只是一种经 验,而且也只能作为一种经验而存在;它将一种个人化的东西推向了极致---而凡作为极端的东西从“美”的观念而言即是 "好"的和令人心生畏惧的-----------------------至于这些文字本身包含或传达了些什么,那都是不重要的。犹如那无因之风,来去无踪,只能 从外在的也许是一些痕迹的碎片中才能解摸到一些所谓的 刘漫流在《字母二题》中曾如此写到:“就像博尔赫斯 为自己的一篇小说选择了阿莱夫或A,小说家的全部努力 或许可以归结为这样一种努力:以一个形象占有整个宇 宙。--这个形象,也可以是一个字母,无论是A,还是阿 莱夫。”那么,诗人也同样可以为自己终身的努力选择一个 同样抽象而冰冷的符号,这是诗人(也是写作者)作为自身 被1咒袖放逐的命运的象征。这个符号如上面所及,是极 为个人化和私人化的。它凝缩了世间的一切,在旁人看来 也许永远不能真明其义,但却因抽象和绝对而传达出一种 无可置疑的美。那么周薇作为一个诗人的符号与代码是什 么呢?这就只有她最明了了;或许她正在作出努力。正如 《阿莱夫》题记中的那一声哈姆莱特的呼喊:"啊,上帝,即 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可 以说每个写作者“都在寻找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字母,这 样一个点,有的穷尽终身,也只抓到一个碎片,或者永远跌 意义”的存在。 阳 入了被遗忘的黑洞里。由即使,一个只是反映了自身黑暗的光的碎片也是值得珍贵的。"(刘漫流) 周薇在来信中曾说:"我也坚信,即使我不说你也会了解。"而我也曾经这样以为。但现在,此刻,我却突然发现我并不了 解:我不了解文字,也不了解由文字铸成的面具和囚笼之后是一个怎样的灵魂;我甚至不了解我刚刚写下的这些文字,更何 谈文字本身。那么,就让我们在文字的迷宫中迷失自我吧。 时间走在阳光之外 往事在风中交错叠印/声音与死亡平行/忧伤而轻曼的音乐/水向下滑落 没有一切只有 过程/....../在完全浑浊的黑夜里/烟蒂在空中弹出红色的弧线/烟头在水面滋生烟气/暗示着我们流转的命运。 ——周薇 《献给我的灰蝴蝶•之二》 KEHONGSHIGE 坐在网中 我们的母亲 她趟过河捎回许多盐 但我默默忍受着并把自己置身于一 片梦幻 很久以前我就是这样 没有盐的日子我们无滋无味 我什么要求也没有 坐在网中 看阳光在瓦罐中生霉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他 听鸟羽被籁籁剥落 我们整天唉声叹气 我只能轻轻的告诉自己 枯枝被折断下来这时 很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 仿佛有一股馨风从晚林拂过 我心情不好也不坏 仿佛有一条小溪潺潺地流进心里 我们的母亲 在这时候我停止了一切思想 在我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石头中最大的一块 横躺在草中我像一颗孤独的月亮 他一直盯住我 她安慰我们说 悬挂在大理石枝头散发着朦胧的忧 那目光令我颤栗 坐在网中 "孩子们,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郁 我心情不好也不坏 你们看 真的我没有抱怨谁 并用一个老故事来安慰自己 外面鸟语花香,花红柳绿 我继续喃喃地说但我确实很悲哀啊 许多美好的事物从眼前走过 你们看 我压抑着像一块饼干 外面多么美啊……"。 在兑进风的日子 愈加干涩彷徨 后来那个人走了 并咬坏了所有的指头 我才顿悟阳光中 我想这是怎么了 最模糊的 写给 坐在风中午后的猫眼闪闪发光 是他的目光 天气晴朗的日子 我一个人出去踏青 绿月亮 雨季 所有的石头和风 都是我的朋友 妈妈 在一年中雨水旺盛的季节 我向他们讲述着我的故事 给我染红指甲花吧 我们枯成一堆石头 我说 用它的血 围炉而坐 我曾经深深的爱过一个男人 我们是一堆大小不等的石头 至今在我的记忆中还栩栩如生 我只喜欢 回忆到他时我痛苦多于甜蜜 绿月亮 时间 写给丈夫 之二 月見 216 柯红 一朵一朵的梅花 纸般飘飘今夜降临 公路上汽车嘶鸣 为什么还有鸟叫 难道为了一根鸟羽 我并没有病啊, 只是因为太痛 仿佛有一道门 开着,却永远走不 进去 月亮走进梦里 梦行驶在 梦的边缘 我知道人间的一份心事 月亮不是葫芦 盛满了酒 是你 -,'•: 火树 拢在袖中 一挥 月就圆了 再挥 世界一片雪白 妈妈 给我照看 那颗绿月亮 他因为幸福而圆 忧伤而缺 妈妈 绿月亮 就挂在月桂树上 我们挂着他走 为了所有不幸的人 我没有高贵的马车 我不是灰姑娘 我迎风而来 伫立你的门前 但我终于欲敲未敲 我的手指被 ,烈火灼伤 我的手不由自主 我就要倒下 就像你永远没有兑现的诺言 217 心中痛苦 无题 月亮也不是红绶带 它缠不住太阳 它只能在天空滚动 它给我恩惠 而又撒下一张相思的网 把我变成网中蠕动的小虫 芸芸众生 生生不息 可生命注定当上花朵 最终枯萎而死 而月亮 只能有一个 悬在东方 普照万物 河水长流 太阳从天空滚过 被我一寸一寸缩短的鞋 没有立锥之地 时间被背负在水上 嘲笑我的声音 在镜中堆叠 我感叹 不忠实的爱情 和忠诚的婚姻 两条交叉的路 送我上天堂或者地狱 时光无法更改 在最初出发的地方 我已找到了结束 我需要重新验证 清晨出发的翅膀 怎样奔赴黄昏的门 只有神知道 列车载走了脚步 却载不走路 之_ 谁把'我撞成内伤 在洒库乡的大街上 我徜徉的长裙 只剩下一缕 度削的长发 惨淡模样 手指是金发女郎的装饰 弹破脸皮 也说不清,死亡 是否距离 鸟羽铺起的天梯 空洞而又丰腴 但我怎肯上天堂 装饰冰冷的壁画 就留一个暗格在地狱吧 固定 柯红的名字 顺着青藤的路爬上来 让所有的蝴蝶 嘲笑我 多病的躯体 一根根肋骨竖着 围成栅栏 围着的兽,哀哀嘶鸣 ,原名徐科红,生于1971年12月26日,蒙古 族.毕业于凉山民师校,现在一乡村小学任教本人平 生没什么爱好,惟愿在一切平凡小事中获得乐趣 尚华 Shan^HuaSh iGe 让我从远远的地方看你 不要走近我 让我从远远的地方看你 有雾 有云 灰色而厚重 走近我的时候 我闻到林火的气息 你的目光灼我 我变形 我融化 我死亡于你的柔波 从肉体到灵魂 连目光这种远距离的东西 也触摸不到你 我的爱人相继死去 隔开空间 你是火是闪电是阳离子 我是水是雷是阴离子 你不可靠近我 而我不愿与你同归于尽 我为你拒绝死神 隔开空间 我用目光暗示一切 包括亲吻抚摸和原始的洪荒 目光很累很艰难 然而这是一种相对的永恒 对我巳相当满足 透彻与神秘只差一步 我不要跨越 就让我从远远的地方看你 在乞力马扎罗雪山上 我结晶 成一只泪眼 我主 我能再爱一次吗 让我成为一炬火树 玩火 自焚 以你心点燃我躯 而且别无选择 哪怕天荒地老 我把自由的天空撕碎 张挂成宣言的面面旗帜1968年独立之猴,大学本科。一名平凡敬业的中学教师。 思维活跃,性格奔放,天马行空。最欣赏崇拜的人是自己,认为 自己独具个性,气质不凡。直到如今,坎坷磨难一直相伴,但曾 指天为誓:老天,我不怕你,我敢跟天斗跟地斗。一968年出生, 汉族,现在四川大凉山喜德县一中学教书。 我不要一切 也要与你在荆棘丛中 割断优雅的血脉 让热血喷洒你 面目全非 让我被你点燃的野火 为你猎猎开放 焚化你不管你是否愿意 情祭 只能藉一叶小舟 浮于阴郁的夜海 在冷漠的时空外 长成平漠中一丛芨芨草 步履维艰地向你 黑色鸟 雨季里我开始阵痛 天上厚厚的云幔层层裹我 让我在你的气息中不安 你已很遥远 而我仍在痴念呵 我以倾盆之势叩问你的胸膛 以绵绵细流觅你的足迹 江河潮涨了 你仍很遥远 夜如旷漠旷漠的腹地 你的胸怀 深如斯广如斯 令我的根须无法吮吸 我偃仰倒伏 承受到来的洪荒 不能表白的 是夜一样狂乱的忧伤 多少寒冷的夜晚 拥你在怀 如我小小的婴孩 焚烧在你深处 一任你唇四处延覆 一任你贪焚地掠夺 所有花容失色 我扬帆 四周泊满你的眼 是我此生挣不脱的网 不要不经意 不要让我抑不住的难过 目光如水如星 如哀怨的天鹅向你 泪如雨如荷 作柔曼的水妖向你 情如疯长的紫薇 缠你跳火之舞 在你离开之前 只能毫不动容地走开 深藏起一片失血的天空 这片寂落的客栈 只等你只为你开 我是第一个推开圣典之门的人 负千年不悔的谶语 在悲与乐的界点上 接受所有季节 奉你审坛上的佛尊 0日诵经三千 却找不到皈依的佛门 我的发一夜间枯荣不止 而走近你 如追日的夸父 读自己沧桑的心 仅需你一只臂膀作桨 在我困乏时轻漾 但不要惊动我 听起起伏伏的海韵 我睡如太初的夏娃 祭情的魂幡摇动 诡秘如巫 吟唱超度的梵文 我注定须脱胎换骨 走上祭台 Mei^iSh iGe 1 湄子诗歌 返回 暮春是深锁闺中的离愁,稀疏地 错落于江畔。巫师伸出的手 放出了三月里第一只疑虑的风筝 许多年前,我是一张无脚之网 在都柳江中鬼混一生,蝉声 从网中漏掉。亭子…… 亭子是红色的妹妹,沾了点 江南的味道,多雨的江南 是我这一生花开的季节--- 让一只羊状的古瓮 将巫术与古墓尽收于腹中 借风打个比喻,风过之后 什么也没有了,麦子却错把四月 当作佳酿,清晨东倒西歪地 醉在麦地,努力地生长一次 就是为了忘却和冷漠?春天里 豆荚内心,不过装了几粒凉凉的故事 剥开……干净的麦地 每一种举动都是命运,每一句话 都是预言,麦地里,谁是新娘 等待着被收割的喳喳之声— 每根麦秸好像占卜的签条 分别撕开,就能预测我们的孩子 桐花误作落英,谢了三生石上的感动 春光深处,过阴仍旧不断地 燃着她一生的香火,去询问 哪一阵风过后的那一种感觉 哪一张桌子,适合做你来娶我的花轿 涛声响得比命运更急、更远 都柳江越来越浅,人心越来越深 迎亲的队伍在路上被柳枝拦住 "三根竹子一样高,中间那根好吹箫 白天吹得阳雀叫,晚上吹得妹心焦" 那苍凉的箫声何时才能 翻过重重山山道道的河? 梧桐还是荡身花朵,想让人们忘记 多年前不经意间溢出的简陋 总有些半屋子的女人 初夏时节,用追赶夜色的声音 遥遥地唱“火亮虫,夜夜红, 撑把伞,过桥笼” 桥笼有枝花,摇摇摆摆去婆家 婆家有个大母鸭 婆婆说拿杀,公公留过四月八 初夏时节,童谣在瓶子中闪烁 夜霭背水而居,都柳江从巫师的 那一缕烟香的雾中,长驱而来 在已掐算好的时辰到达 四月八呢?黑色的糯米饭, 黑色的米酒 还有擦亮我一生的黑色情人呢 绿叶可能染黑的日子,穿过巫师的 咒语,居于山中,巫?不!我说 让疼痛洗净花朵,让记忆 在两年前从山那一则漫延 遍及江畔,这个初夏小山神将我收去 在一个我不曾小心的梦里 推入情海, 那二十二只白鹤也无法救起 江畔是我,或者我像江畔—— 这不是一种修辞,生命的居所 仅仅在一片叶子上,宁静的乡野 218 219盖起的小屋,哪能看住一只江鸥,羽毛 有种花朵叫做七姨妹,有种巫术 叫做七姨妹,如果,如果在背后扇风 便着魔了,七道关就设七道门 阴间和阳世在这里问候,神迹广布地 唱出许多种失传的歌声,叹息的歌声 ——心境已然秋暮了,虽然 初夏的梅雨在窗外断断续续 情绪开始枯萎,一年的收成 仅仅是这些文字, 还是无人送一声鸟语 几片花香 一栋洁净的木屋能做多久?我想 仿佛小鬼的屋子,里面有没有爱 或恨,我不知道祭献时 一定要缄口不言,像一道废弃的门 '‘丁丁点点,茶花露脸 金子过街,小娃蒙脸 蒙到哪家 蒙到张家李大姐” 卵石一样干净的童谣让针线 在篓里乱了方寸,没有做完的红布鞋 斜着扣眼,对谁也没有理睬 母亲在暮秋为我缝制嫁衣 我不知道,情人是否我的丈夫 芦苇离开谎言—— 江畔做个忘了归期的浪子 我以什么样的心情,等待冬天 过去的日子恍若一朵无籽的葵花 在太阳跌落里撒下满地水滴 让那一叶扁舟中坐着的新娘 丢失在那一残剩的古典意境中 红色的纸伞下,子规唱开了杜鹃花 穿过言语回到季节,送走的鲜花 换不回一束山里的杜鹃吗? 新娘又能向谁借问心情 贫穷,连一个微笑都没有 怎么款待客人?在措词里移进每个 季节,多么方便,雨落和花开 同样无声无息,冬天是一个沧桑之后 的 老人 不动声色,成为收敛的巫师 (附 江畔的风俗,新娘在出嫁这一天 要穿上红色衣服和红色布鞋 因为,红色是鬼的火把 鬼怕遇见火光,从而避免 灾难缠身,新娘才能平安 江畔要娶嫁女均在秋收之后 忌打雷下雨,如果打雷 婚姻中定有不利,如果下雨 则因主家吝嗇,或者夫妻以 吃饭时喜欢喝汤之故) 二十年前,雪花就已嫁进山里 用洁白了一生的勇气,离开江畔 怀念蜷曲成江螺,越想 越无路可走,最后无成了 一个点 虽然,退路是一扇关闭的大门 土地公公在土地庙里,足不出户 潜心于术,为我出嫁时选择 好日子,赎回一生的幸福 忘了富商角X羽,伴嫁歌 先自祖宗神灵敬酒,唱一 "梔子开花叶子黄 这杯酒来敬祖堂 主家祖宗来领酒 儿孙代代坐高堂” '‘今晚姊妹同堂坐 明晚姊妹隔山河 隔着坡来隔着岭 好比燕子隔长河 燕子隔河飞得起 姊妹隔河眼泪落" 红烛在香炉上替母亲垂泪 别人做新娘时,我幸福 而我做新娘时,谁又幸福 今夜的你身居何处,我不知道 自己做了虚幻的新娘吧 想象一次甜蜜,与喜悦有关么 如果是,会有多久? 却难以进入角色,在写下这些文字时 将新娘的脸谱留给自己 可是,真正面对时,心情却是 一片苍凉,隔着云烟隐隐 多想在语言中认真地嫁一次 这短短的二十三个春秋 这让我迅速老去的文字 如蚂蚁,暮春爬上一朵未开的花 让我心痛,亦让人无奈 那么多年的信心,被挥霍一空 不知道,真的做新娘时 还有没有幸福像昨天的雨一 我不敢把婚礼写到结束 让我,留存一丝希望…… 副歌 巫师用剩的咒语,在水边 唤醒了一条黑色的水藻 暮春,云和烟锁住菜花 深闺、庭院,窗外雨淋湿的巫师 感应的细节,一小瓶春天 依旧在木桌上晴朗,那绿肥红瘦 远嫁了小山神,将你隐在 一座涛声漫染不到的深山里 路过的山风为我虚掩了柴扉 半阕渔歌,在夕阳烟蔼之外 点亮了江中灯火,神在每个梦中 叮咛,浪花和谁都会吵嚷一生 我踮着脚,走过每一个暮春 危险还在望江的小楼上静默 每一阵微风都可能波及情感 巫师只是简单地住在香火中 新旧的恩怨,他了如指掌 注定今生像一张用光织成的网 所有的诗句都离不开雨,所有的故事 都离不开你,月光又亮了别人窗下之 梦 你在哪一阵雁叫西风中占卜我的归期 情人,巫术让你我平淡了一生 在每朵落花上面收集往事,在每次 月满西楼熄掉灯盏,前年冬天 我输给了背面的风,树下的身影 期望不谋。红豆中钟声再度睡着 泪水在春来的漫长后才赶到 分离,是我们看见的伎俩,一再反复 在岁月里提炼感受,让我目击 时光在文字中流浪,长期居于水族 的巫术中,鸡蛋说什么也不预兆一个 圈 那日子想攀上石头顶端去看个究竟 但是,除了失望,他看见什么 最后,在每块破烂的心情上 补上补丁,退潮的江畔江水仍然流淌 一次次虚空,轻舟疲惫地靠在肩上 作最后一次的心痛,或感动 江楼上的轻衫,魂断白簌归舟 对面的寨子又开控了,常常死些不该 死者 仪式对死人不重要?巫师常常 把死人的花伞,纸幡放在门外 没有阳光、雨,四月显得无尽的憔悴 米在升子里居住整整三天,等待巫师 昨天夜里,他们去看控、控场里 许多女鬼在吃素菜,花销了一夜 ……这些都是小鬼来打岔的声音 巫师洒下几粒米,念上咒语 小鬼身上淋湿了雨意,而你 在哪一片黑色的巫术中看清了我 我不是巫女,不是过阴 我即是你的新娘,虽然嫁妆里 3 0 魏•= 有过巫术的影子,那是巫师的祈祷吗 蜘蛛又在鲜花上结网,小鬼们 失职了,招为惩罚,这是它们的聚集 嫁妆有看守者了,你最先和最后撑伞 的人 有雨和无雨的时候,你是否想过 在巫术中命定一生,杨花为雨 纷纷地点着浮萍,昨夜 雨水歪曲了事实,让整个季节的脸 夸张起来,江水从记忆流自意识 坚持,一如既往…… 2001年4月15日于江畔 湄子,原名吴超梅,1978年初春生于 贵州三都都柳江畔,水族的巫术腹地。 1998年中师毕业,喜欢读诗、写诗,尤喜神 秘的长诗。现任教于三教县巫不乡巫不小 学。夏娃 [ 铁梅诗歌 leMeiSh iGe 空房子 我的婴儿已经困倦 铁梅,1969年出 生于黑龙江双城市,有 满族血统。毕业于哈 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 和辽宁文学院作家班, 曾游学于北京大学。 1994年到新疆。1990 年开始写诗,作品散见 于《诗刊》、《中国诗 坛》、《星星诗刊》、《诗 歌月报》、《绿风》以及 港台《诗双月刊》、《创 世纪》等,有诗作收入 各种选本。现供职于 新疆经济报社。 没有教训可言 没有真理可以抵御好奇心的诱惑 无知是生命的壁垒 和第一个台阶 自始至终 我没有穿透事物本质的经验 我是混沌的 和未被理性污染的 大地在四季中运行 我是她最初的婴儿 最后的母亲 我不用被洗涤也依然透明 我成熟又永远不会腐烂 因为我没有去把握一切 玷染它们易逝的品质 我只固定在一点 在我的内心 过去和未来之间 我的枝头 频频掉落地惟有啼哭着的 川流不息无穷无尽的生命 时间在这里被腐蚀 被水血管和养分切割 时间从他四周掠过 没抓住他的任何把柄 因为他年轻 年轻得几乎没有特征 他甚至还没有长成—— 一个人时间的猎物 他没有思维能反抗物质体的引力 他是一个“零”在走向“一‘‘ 他尚在途中 而它的出发之地 是一所空房子 这里充斥着发光的石头 被夜晚当作星星 还有风 是一切事物的衣裳 一个女人赤身裸体 不为了任何理由歌唱 她的塞王之歌袭扰理性的城堡 她的内心空空荡荡 她是梦和幻想喂养大的 但她孕育一切真实 景象人及其一生 一个房间中的房间 我的婴儿已经困倦 如同傍晚的大地 被抹平阴影的树 和会唱歌的草 他们将随夜色远行 我的婴儿已经困倦 像白昼生长过多的幼树 携同会唱歌的草匆匆走入黄昏 午夜 是谁把他们唤醒 草丛中传来唸哨声 像是集合的号令 谁在黑暗中默默聚集 轻轻的脚步声 像一个梦 像一个梦 而黎明向他们飞来 黎明 总也拒绝不了邀请 打断了多少尚未完成的事物 他们要依靠我们的盲点 去自我完成 他们必须如此 保持更多的感性 流星雨 “眼泪是我的负担" 是什么让我走得更快 在漆黑的大街上 我一个人脚步匆忙 忽略了其他的人和车辆 有一点光芒从高空坠落 像钉子 植入我的身体 它与我相伴而行 鼓励我学会坚强 我旋转 驶向狮子座 我的长发捕捉着地球的阴影 并快速地将它分解 我看见她的梦 像被解放了的冬季散布雪花 夜已经深了 大地上的树木睡意朦胧 寒风结晶着复仇的信念 此时我的泪水滚滚 像金属管道上飞溅的焊花 ‘‘眼泪是我的负担" 谁能帮助我在此处摆脱它 我走得飞快 身体在时间的转变处擦出火花 2001. 11. 17 在黑暗中行走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 尽最大的努力 延续我们冰雪之下的生活 阳光透过岁月的孔洞 照耀我们祈祷的双手 在土地中建造房屋 以及在白雪的躯体中 沟通了千万条道路的双手 通过这双手艰辛的劳动 我们赢得了思考的自由 和信仰的自由 我们饮食白雪般的宁静和诗 用自我的存在 我们的居所与食物的 存在 向大地鞠躬致敬 我们亲吻着幼树木富含水份的皮肤 和枝草的须发 泪水流到了牙齿上 恐吓会比大地走得更高更远吗 无论是毒药还是陷阱 无论阳光还是歌声 一切都是 命运所赐 一切都是爱大地的真情 而死亡无处不在绝不因人而宜 如同在黑暗中行走的种族 生生不息 冬天的九家湾 九家湾 我们是它的牛羊马匹 栓在饥饿的枯树旁我们是埋在雪中的草 测量着大地的体温 我们是它歌唱的烟囱 窗外的眼睛和它屋檐下的冰 我们收集雪花和诗歌 清理粪便和垃圾袋 我们用雪橇 运输天堂里的远征军 我们认识的九家湾 多么像一句过时的广告词 人间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们曾探询过田野尽头的第一座山 我们是越过亡灵的宁静奔上山去的 山外之山的浪花 一直奔涌到阳光的金色海岸边 我们弱小的身体 横陈在冬天的皮肤上 我们微弱的吼叫 在宇宙大荒的记忆边缘 打了几个滚儿 在睡梦拥抱我们入怀之前 我们总要想起它们 九家湾原野上那些在寒风中 蹒跚行走的鬼魂牵着雪花的手 在树梢上荡秋千的精灵 哀伤的或愉快的 我们的近邻 他们今晚可好他们今晚可好 拥抱我们的梦是否也会拥抱他们 注:九家湾,乌鲁木齐最初的居 住点所在地。 致天山 我在你的怀中徜徉 像你的群峰不停息的回声 你将说出我的心事 你的意识清晰锐利 熟悉我如同你自己的语言和思想 我捡拾着肩头的落叶和枯草 挽留日午时分的一缕灰云 你蓬乱无依的头发 父亲我广大的天空 我母亲早年失散的婴儿 我的寻觅年深日久 我巳成长为少女 你最后的情人 从你坎坷的血管中走来 我的旅途多么咸涩 你伤痕的皮鞭抽打我 命令我歌唱 我是这个夏天最后的一颗雨滴 诞生在你的胸前 你深陷阳光的肌肤 你黄金路上的脚掌 我如何把它抱在怀中 用最初的乳汁把它滋养 诸山之神呵' 监护我忧郁的命运 你的利斧是我今晚的明月 疼痛清醒 你的冠冕我的琴声 我灵魂的锦衣呵 在你四起的寒意中不断上升 烤火 八十岁的奶奶让我陪她烤火 木柴烤成了炭 炭又变成了灰 224 225 诗人沈苇与铁梅 飞起来落到奶奶的头发上 它们是柏树的灰 植木的灰 和青冈木的灰 我在想象着奶奶的头上 这些树依然在生长 树叶碧绿在雾中滴水 在雨中歌唱 奶奶的眼睛花了 但里面仍有笑意闪亮 在天气晴朗的时候 奶奶带领儿孙们 到屋外去烤太阳 树儿们也跟着一块烤 这种火是没有灰尘的 又大又温暖又干净 夜访荷尔德林 你和你眼中的萧索世界 请归还 我留在不同时代的躲避之姿 行走在垃圾构筑的世纪广场上 我耻于见人 为了自己被沾污的脚印 然而卑微的人 你是我的神 我从天空来到你的脚下 只为让你看到 我虔诚的心 你拥有循环往复的生活 你的痛苦无止无休 颂扬你们的无畏是我的工作 我是你们全体的儿子 一个神 也许我并没有生活过 但歌唱过用我纯洁无瑕的声音 我的生存仅仅是一个符号 一棵树我的手臂 抓住过闪电 一个照亮夜晚的秘密 被种植在我的内心 面对大地 我的语言除了落叶还是落叶 在摆脱时间的必由之路上 当灵魂像鸟一样俯瞰大地 被高空所遗弃的肉体 仍在随着季节流亡 并被它天上的主人遗忘 不要窥视未知之物 不要沾上对虚无的怀乡病 不要用陨石来建筑大地上的居所 不要把黎明抹在睡梦的眼脸上 人类没有空间贮存遗产 绕过幻想的未来通向死亡 不选择留下是无话可说 尽管众神的箴言夜夜飘落 然而关于人类的梦我做到了头 嘴巴打开声音合上 个体的人 他只是有些疲倦 身体成45度角 那张床伸出双手准备迎接他 但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身体开始肢解 他听到金属零件碰撞的声音 臀部落下去 像一只沉闷的轮胎 心脏旋转着像一只陀螺 沿着墙壁飞跑 肠胃像铁轨 被不断驶来的饥饿的列车 带到远方 还有很多东西叮叮当当 砸向地面 又浮起在时光废弃的河床 他的整体是被什么瓦解的 他的各个部分又是怎样 组装到一起 被拖到了尘世 他的皮囊 据说出自上帝的挑选 他的血 来自一个坚定的意志 上帝的手造物主的手 牵着他的目光 许多念头都是通过他的双眼 被灌注进去的 仅仅由于信念的动摇 由于他的厌倦和怀疑 他被抛弃了 或者说解脱了 他的最后一息 会被谁拿走 他端坐着在水面上思考和揣测 在西部行走 从 • 物.• '-V- 词 从物列词 2铁梅 旦韩子勇V 从东北到西北,我的脚步离这块国土的中心地带是越来越远了d我知道这是一个逆旅,并且是我的生命内在的需 要。 西部偏远、蛮荒、辽阔,我需要呼吸的正是那里的空气。太多的人声,太拥挤的景象令我窒息,而高天阔地的西部 令我呼吸顺畅。贫瘠而荒凉的旷野、戈壁和沙漠,我是它们的孩子。我的血液里回荡着猎猎漠风的呼啸声,我在暗暗地 对它说:来得再猛烈些吧!是的,我希望和它们融为一体,与那些砂砾、枯草和冬天的积雪。 虽然我生活在乌鲁木齐,我的脚步要被大街固定,但我在暗中窃笑,因为我只是嵌在它肌肉中的一粒沙子,我在它 的盲点中感知着城市四周的荒野中的、以及更远处那些被时光淘洗过的沙子,我与它们遥相呼应,同呼吸共命运,迎来 短暂的曙光,吞咽寒冷的朔风。 我总是用目光寻找城市的出口,我四下里望着,看见雪山在夏季的天边闪耀,它阻挡了我的目光,但却吸引了我的 心灵,_次_次地奔向它。我知道它的额头上横亘着冰川,阳光的爱抚让它激动地融解成一滴一滴的水,源源不断地顺 山谷流淌,它边走边孕育森林和草原,在它的脚下人与村庄的生活就像.粒松籽那样炸裂开了,一颗又一颗,自然而又 有力。 宀. 在帕米尔高原,我骑上边防连的战马, 是称为“天马”的伊犁马,在雪山之间驰骋,我听见雪山的笑声,它们 注视着我,目光无限地慈爱。能在它的怀中,为它所宠爱,我不知该感谢谁。 我望着博格达,望着慕士塔格,我知道每一座雪山上方的天空里,都有一位高贵的神灵。我的心无限忧伤,我的泪 水又无比幸福,我被照耀,被环绕,我被它们的爱所禁锢。 我邂逅过额尔齐斯河,流向北冰洋的河,我曾在它初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沉浮,我几乎要被它带走。我抓着岸边的 水草惊慌失措,我喝下了河水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冷,它一进入就被我的身体热情地容纳了,它走进我的内部想对我说些 什么? 江 我热爱这里美妙的音乐,迷人的舞蹈,那些异族的兄弟姐妹在树荫下翩翩起舞,还有身体肥硕的老太太,掉光了牙 齿的老爷爷,而地上有尘土扬起,拥有翅膀的欢乐可以飞得更远更高。我抱起小脸脏脏的小孩,他笑得最灿烂,一个小 孩,简直就是快乐的深渊,明亮,神秘,需要爱的浇灌。 他们贫穷而又欢乐,他们简陋的生活与发达的东部相比,相差何止几十年。而他们又是最珍贵的,是纯洁得透明的 人群。他们淳朴的生活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而他们又分明啜饮着灵魂里甘冽的清泉。 在西部行走,既是在寻找,也是在逃避,我要逃避什么呢?我要逃避的其实也正是我寻找的,它就是文明。但是它 有两极,其一是时下里人们通常指的那种,代表人类进步的那种;其二是我所指认的,更多地带有对前一种的反动。我 要面对我所指认的文明,我又要背负人类庸常化的文明,寻找,逃避。 在西部行走,仅仅是我接近理想的一个过程,或者说是中间地带,我必须一直不懈地努力,去为我的生存寻我空 间,---个大于现有的人们普遍存在的空间,我要走足够的路才能在某一天,在我的内心中的某处找到它。 226 _ "227 """, 作为语言的炼金术,诗歌写作这一古老的行当如同一 枚熟透并开始腐败的果子,已经很难流出鲜纯的浆汁。它 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仿佛一个绵延繁殖的部族,有着无数 的似曾相识的“近亲”,布满"乱伦”的陷阱。浓厚的传 统也可以看作是复制的沃土,无数的大师们的亡灵如同无 法摆脱的怨鬼从冥界复出,随时准备附体于某个鲜活然而 脆弱的肉身。“从语言到语言”,这咒语就像结果在自己 身上应验的魔法师的呢喃,另一个隐形人在窃笑:"从重 复到重复”。人们挖掘的是曾经挖掘的,人们遗忘的是曾 经遗忘的,一点不多也不少,我们总能在可能的创新之中 找到创新的可能。语言在加速循环,在放大中一次次陈 旧、剥落,而存在被无限地搁置,个体生命的感觉偏好被 粗暴地“校正”,我们还没有动笔,就已经被写了无数 次。“标准的诗歌”、“抽象的诗歌”、“原则的诗 歌”、“观念的诗歌”……如同无处不在的“公理”,使 个体的生命诉求充满无力感,使深入具体的写作似乎只有 变成病态和疯狂才可能取得完成的形态。 是的,诗歌写作当然不是从我们开始的,也不会在我 们手中结束,我们只是这个庞大的家庭的漫长谱系中的一 环,被强制执行一大堆的神圣遗嘱,去延续人类青春期就 已经点燃的香火。 在这时,重新确立“从物到词”就成为诗歌写作的关 键。恢复被遗忘的人的存在,抛离相互缠绕的超极能指, 使自己成为“语言和思想情感的侦探”,圈禁那些"惯 犯、重犯和流窜犯”,回到朴素与民间,是今天的一个基 本立场。 铁梅的诗歌体现着这种努力。她把内心的风暴直接倾 泻在纸面,每一个字还留有她的体温,她用直接的语言搬 动物质,笔尖流贯物质的原始气息。阴暗泥土中拱动草 根、飞扬的乱云、距离、日益绷紧的忍耐、伤害与宽恕、 如铁的绝望和从中滋生的挽救的柔情、生硬的矛盾、有力 的天真与简单、爱情、繁殖、率直、和野性、敞开与拒 绝、啜泣、生气勃勃的野兽般粗鲁的美、脆弱和愤怒…… 铁梅的诗歌是丰富而纯净的,那种女性的力量,那种紫色 泥土般翻涌的生命欲望,那种宽阔坚实的母性,那种蛇一 样执着和怨毒的感情,为她的写作融入了钙质,多少校正 了女性诗歌缺乏方向的欲望化的堕落写作。铁梅的诗歌还 体现了一种深度,这个过程是自然的、本色的,是直觉的 拥抱与把握,是浸淫其中后的和盘托出,而非额外的赋予 和所谓的抽象与升华。她忠实于内心、忠实于灵魂与命 运、忠实存在甚于忠实语言,“从物到词”……她的表达 方面的才华体现在从中抓住了尽可能短的路程和距离,而 所谓的准确和有力也就在这里。 铁梅从东北来到新疆,地域给予了她的影响远比内心 的变化给予她的影响要小一些,这种情况可能在女性身上 或者在一个女诗人的作品中更为明显。有一个时期,她甚 至想去更为偏僻的喀什或伊犁,我揣测这仍是内心情感的 选择,而心灵没有边疆。但我仍然要谈谈土地上的人民 ——那被空洞的词汇掩盖下的精神的秘史,这对一个诗人 很重要,对今天的女诗人就更显得迫切。其实,已经有一 个杰出的同乡可以成为榜样,就是倔强的萧红,她的《生 死场》正是对那片土地上的苦难命运的超低空俯视,这种 凝聚着精神与情感、从头顶呼啸掠过的文本,对于当下是 多么的需要。今天的感伤与欢乐、悲悯与焦虑、爱欲与仇 恨……同样需要有人透过市场的云层深入心灵的现场。也 许,这才是通往博大与深邃的途径。最初的夏及__ 和 S沈苇 r:--- 认识铁梅是1994年春天。当时我在一家报社当记 者,铁梅来找我,带着一本黑白画练习册,一本名叫《锋 刃》的民间诗刊(上面有我的诗)。这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 的小小传奇:一份民刊能用作素不相识的两位诗人的"接 头暗号”,并自然而然地成为友谊的开始。 铁梅是从东北黑龙江来到新疆的,她的漂泊印证了一 句话:"以世界的变迁作自己的故乡。"她说话干脆直 爽,喜欢穿牛仔装,头扎一根红绸,一副英姿飒爽的样 子,笑起来像男孩子一样放肆。她是一个内心坚定有行动 感的女人,她的性格易于与男性建立坦诚的兄弟般的情 谊。当时铁梅着了魔似地狂写爱情诗,很有一些优秀的句 子,什么我失重的步态使蓝天的瓦片心碎;紧紧追随我的 爱人,我是他船舷上一朵感恩的花,一朵忧郁的花……我 劝她不要只写爱情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老是你 呀你呀的,眼中只有一个对象,你把"你”之外的我们放 在哪里呢?我批评得较为委婉,因为同志们必须对女性狂 热的内心世界保持尊敬才对,铁梅身上有一种鲜明感,那 就是与其虚荣的被爱还不如痛苦地去爱。后来我不再批评 她了,因为她有了变化,她的诗在忠实于自己内心的前提 下,能够去关注更客观、更丰富、更辽远的事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乌鲁木齐西郊的九家湾聚集起一 批流浪的诗人、小说家、'画家。在同一个院子里,铁梅俨 然一个女管家和部落女首领的样子,谁买菜,谁做饭,谁 洗碗,谁打扫卫生,都有明确分工,铁梅团结了这些来自 天南海北的不安分的家伙,居然将这个农家小院管理得鸟 语花香,井然有序。那时,我几乎每星期都去九家湾喝 酒,大家在一起气氛热烈,无拘无束,十分开心,总是乘 最后的奶 兴而去尽兴而归,真是一段美好难忘的时光。 接下来,我想重点谈谈铁梅的诗。铁梅诗中有一个放 大和夸张了的夏娃,母婴同体,热爱孕育和繁殖,迷恋自 己的性别之美。一般情况下,女诗人总是以抗拒的方式反 对男性化世界的粗暴伤害,她们的主题往往拘囿于狭小的 领域不可自拔,但铁梅却釆取了迎接、容纳的方式,视世 界本身为一只容器,一个巢窝。作为妇女神话和巨大隐喻 的夏娃就这样诞生了,她妩媚、性感、充满母爱,有一种 膨胀欲,并且是反伊甸园的。这个众生之母,一根由上帝 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肋骨,她要大于自身,也大于亚当 (亚当成为留在她体内歌唱的婴儿),最终大于一座伊甸 园。她走出伊甸园流落尘世,并不怯于蛇的诱惑,釆摘智 慧的果子、分辨善恶以及随之而来的上帝的惩罚。事实 上,上帝的诅咒是夏娃的必须:失乐园、怀胎的痛楚、终 身劳苦、归于尘土……她的身份终于得到确认。 随意选取--些诗句便可勾勒出铁梅笔下"夏娃”的形 象:“月亮在我两腿间升起”(《月亮升起》);"大风将 我在体内重新生长/诞生和命名"(《大风》);"雨水沿 着我的小腹流淌/使我感觉到/这场雨防佛是我的身体带 给世界的”(《雨》);"我悲伤的长发像一场大雪飘满人 间”(《弃儿》);“她是梦幻喂养大的 她孕育一切真 实/景象,人及其一生”(《空房子》);"我关心每一个 角落/像关心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无题》);“我的 枝头/频频凋落的惟有啼哭着的/川流不息无穷无尽的生 命”(《夏娃》)……在这里,夏娃是扩张的,无处不在, 和取消了疆界的,她诞生于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之中。为 了创造和完美这一形象,铁梅不惜动用一些巨型词汇和盛 大意象:上帝、神灵、创世、洪水、群山、季节、大风 ……这并非是一个女人的虚张声势,而使得她的诗有古老 的起源,有质朴的粗砺,有行动的果敢,并且拥有一种潜 在的大气。在铁梅诗歌的母系族谱上,夏娃作为一个自足 的原型,是女性神话的一次小小的胜利,代表了唯我主义 的一次升华,诗不再是一枚"无力的女性的果实",而拥 有了某种强有力的"隐秘的激情”,成为对时光的挽留和 对黑暗的反抗。 铁梅倾心于飞翔的事物,幽暗未明的事物。鸽子、喜 鹊、夜莺、蝴蝶、月亮、流星、雪花、落叶……这些事物 与时光闪烁、岁月流变有关,与时间中的脆弱和易碎有 关,铁梅哺育言词成型,并赋予它们飞翔的翅膀。她的诗 从不缺少速度感(有时是加速度的),犹如一场驶向狮子座 的流星雨,长发捕捉着地球的阴影,内心在摆脱眼泪的负 担,“我走得飞快/身体在时间的转弯处擦出火花” (《流星雨》)。在铁梅笔下,孩子往往是有翅膀的,他是 无中生有的精灵,是胚胎的冲动远离虚无获得新生:"视 力模糊的孩子/像一只风筝在蒙尘的雪夜飘浮/他的翅膀 沾着往昔/记忆的残片/某一事件初成的胚胎”(《冰雪 之门打开了》)o她甚至给美貌的新娘插上了翅膀:"她 的面庞如此晶莹/缺少幸福的布缕覆盖/她在初夜的婚床 上无依无靠/头枕着孤独的一双翅膀”(《孤星》)o铁梅 从飞翔事物中总结出两个字:天使。的确,天使在诗中布 满了翅膀,他是一个超人实体,一种神性存在,他带来天 上的音讯,他的美“恰恰是我们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里尔克语)。铁梅用各级天使形象为自身“隐秘的激情” 找到了一种可靠的起源:"强大的激情集美与放任于一 身/雪花不断地飘坠/天使不断地来临/为你降下情欲与 体温”(《相依为命》)o同时,人间万象混乱如天使的胡 涂乱抹,爱情也成为天使内心疯狂的一个投影:"夭使投 下的景象/辉煌、婀娜/兼具四季的品格/夜空的繁忙壇 递/视线和话语/依裙的图案、春天的青藤/女人茎脉的 脚踵/寂寞的落叶也成为她身体的组成部分"(《爱 情》)。 铁梅的笔触有着女诗人少见的勇敢、大胆,常常深入 到幽暗和阴影中去,触及那些“卑微的神灵”以及它们的 缄默、神秘和悲剧。《蟬螂》一诗写得准确而尖锐:"它 们把家建立在人类的恐惧之中……/作为一种致幻剂/威 吓过去年代里的人”。而《蝙蝠》一诗写道:“蝙蝠曾化 装成我的情人/脸贴着玻璃窗,鼻子被挤压/瞪大他假 想中的眼睛/注视我的裸体”。在这里,蝙蝠是“一粒黑 夜的种子”,它在寻找一个身体,一片土壤,以便培育出 一朵"恶之花”。对幽暗事物的敏感描述使铁梅的诗出现 了亮光,一种奇异的色彩。她写诗,是用锐利的嗓音去解 放大理石的花纹,使女浴室昏暗的裸体恢复到透明的本 质,或者如她自己写的:"生命沉默不语的框架/陌生、忧 郁/逼迫隐藏在那里的死亡发出声音”(《无题》)o 路易斯•辛普森认为最好的诗是一只胃,它必须盛下 并消化足够多的东西。他的《美国诗歌》给我们颇多启 示:“不论它是什么,都必须有/一个胃,能够消化/橡 皮、煤、铀、月亮、诗。/就像鲨鱼,肚里盛只鞋子,/ 它必须游过茫茫沙漠,/一路发出近似人声的吼叫。”铁 梅的诗具有混杂、丰富、不确定和变化多端的特点,像一 只强健的胃吞下丰富的食物,进而转化为营养和充沛的体 能。她的诗,是哀伤与热烈的交织,理智与感性的联姻, 歌唱与倾诉的融合。时而是童话般的背景,梦幻的,散发 婴儿的笑声和香味,时而又是严峻的,时世艰难,泥泞遍 地,落叶缤纷……具体到夏娃形象,也是十分复杂的,是 一个综合体,身上集中了一个女王,一个女先知,一个女 巫,一个女疯子,一个女浪人,一个女战士,一个婴儿, -个母亲。 然而,夏娃在本质上仍然单纯而明朗,她是"最初的 婴儿和最后的母亲”——"大地在四季中运行/我是她最 初的婴儿/最后的母亲”(《夏娃》)。婴儿带来奇迹和神 话,保证一种纯真不至于在大地上失传,他将一个女人分 散的灵魂一点点聚集在一起,——婴儿诞生了母亲。而母 爱,铁梅视之为"经我们的手所传递的人类的爱情/因苦 涩艰难而更接近于一种信仰”(《出生》)0 "遍地的婴 孩/都是我所亲生〃摇篮中灿烂夺目的宝贝/我的长发连 着你的脐带”(《预言》)o先在铁梅做了母亲,她对世界 的看法跟温情,更宽厚,更包容了。她写过一篇很不错的 随笔《爱的时光》,一个艰难爬楼梯的孕妇逐渐转化为一 个母婴同体的夏娃,她的行动箴言感人至深:"那时他还 没有降生,他随我一起上班去爬楼梯,我移动起来艰难得 像一座步行的山。我说,给妈妈加油:宝贝呀,咱们再上 一级台阶;宝贝呀,咱们再向上走一步。”诗。正是这样 一座供我们“向上走一步”的台阶。 铁梅是一个自然、本色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忠实于 自己内心的诗人。她的语言朴素、干净,不事雕琢,而主 题往往围绕最基本的人性展开:爱、激情、忧伤、天真、 孤寂、伤痛、梦魇……铁梅善于表现内心深处的矛盾、痛 楚与挣扎,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仍坚持正面的歌唱。 在她诗歌柔情、唯美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坚韧的品格, 这使她获得了女性诗歌难得的力量感、反脆弱性和一种柔 软的硬度,正如她的名字所示:铁和梅在同生共长。 2001. 12. 1 乌鲁木齐北山坡 理所当然 当我年事已高,有些人 依然会千里迢迢 赶来爱我;而另一些人 会再次抛弃我 圣洁的一面 为了让更多的阳光进来 整个上午我都在擦洗一块玻璃 我把它擦得很干净 干净得好像没有玻璃,好像只剩下空 气 过后我陷进沙发里 欣赏那一方块充足的阳光 一只苍蝇飞出去,撞在上面 一只苍蝇想飞进来,撞在上面 一些苍蝇想飞进飞出,它们撞在上面 窗台上几只苍蝇 扭动着身子在阳光中盲目地挣扎 230 231 宇向诗歌 gShiGe 我想我的生活和这些苍蝇的生活没有 多大区别 我一直幻想朝向圣洁的一面 自闭 1. 一只眼跟着另一只眼出神 另一只接着忧郁了 它们长在同一张脸上 放射出同样的幻觉 只是一只看不见另一只 2. 当我口渴 我会需要另一张嘴来湿润 湿润并说服我 而平时我的嘴唇毫无血色 几乎与我的肤色一样 我任由它这样,从不使用口红 3. 我染发 无聊和惊恐,一遍又一遍 我染那些可以随意剪掉的 一阵风 你拍打我的房门 像一个要与我偷情的男人 亲爱的,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 我的男人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任何一种东西 你可以是一把钥匙 进入我的锁孔,打开我的房门 你可以打碎我的酒瓶,抽我的烟 像一条贪婪的狗趴在地板上 染到枯黄枯黄枯黄 我还在染,听到有人说 这个人就要消失了 4. 当我老了 寂寞是我一身的皱纹 孤独就是我小腹的刀疤 它使我不敢宽衣解带 不敢与人相爱 阳光 宇向,生于七十年代。现居济南。 我已经抚摸了你 我还要到你的耳边 说出爱 我是灼热的 倘若你是坏人 我的爱会更多一些 倘若你爱我 你将是那个在灼热中死去的人 舔酒喝。亲爱的,你就是一条贪婪的 狗 你翻开这一本书 又翻开那一本书 到我的打字机前窥探我并不光明的写 作 你急于进入我的身体,亲爱的 你可以进入我的身体,从我的缝隙进 入 我的毛孔,蜂窝一样张开 你可以进入一个男人无法进入的地方 你使我感到我的身体原来这样空 这样需要填充。你可以充满我 你连接导线,让电流进来 此时我的叫声一定不是惨叫 我的叫声是那些正在做爱的男女一生 的嫉妒 所以你爱我 (for you) 深夜12点,你已睡去,而我还在电脑 前,敲下这些字句。 所以你爱我。 一整年,你看到雪穿过窗缝,炉火也积 聚着冷。 所以你爱我。 你步行穿过我少年的花园,即便赤脚, 也能听到蚂蚁的尖叫。而周围没有一 丝风。 所以你爱我。 也许你写作,最好写诗一样的小说,不 相信宗教,不相信政府…… 不去具体命名任何事物。不相信爱 情。 所以你爱我。 一天,你想起儿时在养马岛,海潮将叔 父的尸体和一条渔船的残骸一遍一遍 冲向海崖,后来,那声响经常在你噩梦 中充当一种敲门的方式,而当时,你正 在和小伙伴们玩一种叫做“拔油油”的 游戏。 所以你爱我。 梦境使体液宽广、思想得以自由,惟有 时钟同入睡前一样,沉默不语。 所以你爱我。 你不停地看《猜火车》,迷上了毒品和 主席。他们同样霸权。 所以你爱我。 夜晚,你在伤心中饮茶,并和S 一起观 察了一会儿茶叶末子,当时没有点 灯。 所以你爱我。 你在某处街灯下行走,白天在阳光下 行走,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影子。 所以你爱我。 我们曾经面对面,住得很近,不相识的 日子却蛇一般漫长。 所以你爱我。 30岁以后,你看到往事已不再是夜空 中的星星,它们有理由像螃蟹一样横 行于黑沙滩,就掏出被旧恋情伤害的 心。妈妈说,该成亲了。 所以你爱我。 该成亲了。呵呵,你以抓阉的方式爱 上了我。 所以你爱我。 我的爱取决于你。 所以你爱我。 你走路很慢,因为你老了,所以你爱 我。 我说:那么,来吧。 她们 又黑又瘦。小米和小拿。 像两块爬满海砺的礁石, 膝盖是突出的身体。 我们一起过家家、踢沙包 打架,然后和好。童年,在美丽的马卜崖村, 还有姥姥和满山鲜红的野玫瑰。 七岁。我回城上学。 离开她们。 张溪。小学同学。 那时我常受人欺负, 被骂成“乡巴妮儿”。 每次,她挺身而出, 像个男孩子, 保护我。三年级, 她因肺炎休学一年'留了级。 我天天想她,却不敢见她。 我自卑。她是我心中的英雄。 梅。远房表姐。在另一座城市。 83年,一个星期六 她骑车去少年官画画, 被一辆卡车碾断右臂…… 后来,她试着用左手拿画笔。 85年春,我去找她, 姨淡淡地笑:梅在郊区 一家精神治疗中心, 那里风景怡人。 初中时,我和泳泳住得很近。 一起上学,一起暗恋语文老师。 我们撕碎物理和数学课本, 让纸片雪花般落向女校长的额头。 我们被编到后进班, 梦想长大成为作家。 现在,我靠数学糊口。 她生活在德国。商人。 贝芬。同桌。高中二年级时, 我收到一个男生的情书, 贝芬手里也有一封, 内容一字不差。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我们便恶作剧,折磨他。 他中途转学。 她从此萎靡不振。 三年前,我听说, 她吞下一瓶阿司匹林,四十片安定。 实习时,认识一个女工。 名字,已经记不起来。 二十七、八岁,躲避异性。 她总是一手捏着一只发光二极管, 一手握住电烙铁, 比比划划,向我传授人生指南。 我离开那个工厂后, 非常怀念和感激她。 托人找她,可她说, 不认识我。 晓华。同事。短发。简单。 易被打动。 一次,在她还我的《XX之死》里, 我见到一滴泪痕。 今年夏天她去游泳,淹死在池子里。 如今,我仍不忍下水, 氯气、漂白粉化合了我的鼻息。 我常见到她的男友, 一个悲伤的男孩, 仿佛她留下的那滴泪痕。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常常期待 在一个明朗的下午 遇到其中的一个 8月17日天气预报 各位观众,大家好! 现在向您播报今夜和 明天的天气状况: 23点至凌晨3点左右 两条在黑暗中 交媾的蛇将降临源源大街, 它们经常尾随刺客入室 请该街的住户关好门窗, 同时《幻想即兴》会随风起舞, 并伴有W形闪电。 请大家上网时注意东经40, 北纬117.9的逆向时速, 一定避开后现代女权思潮。 另外,明晨气温将继续下降, 处女膜修补术、 男性生殖器二次发育液 将同西伯利亚寒流一起 从报纸中缝向偏南方向移动, 并在泉城广场上空停留, 短时有流星雨, 提醒大家注意防范爱情, 不然幸福会令你吃尽苦头。 今天的天气预报播送完了, 谢谢收看。 痛苦的人 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我痛苦 她全部的痛苦和我有关 她像为挑剔我而生 像一个喜好探听别人隐私的婆娘 她找到我的毛病 新长出的一道皱纹或者一根白发 一颗虫牙以及她来不及躲避的 呵到她脸上的口臭 唉。腿太粗,屁股太大 毛衣上少了 一枚纽扣 鞋子与衣服不配套,围巾太花 这发型不适合这张脸 唉。这张脸不化妆,经常哭。发脾气 懒散,抽烟,酗酒,喜欢男人 她为这些而痛苦 为不知道一个表情是饿的眼冒金星 还是感冒发烧还是落入情网而痛苦 她为我盯住她看而痛苦 为我不理睬她而痛苦 为我用洗地板的抹布擦她的身体而痛 苦 唉。我痛苦的时候她痛苦 我快乐的时候她也痛苦 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我痛苦 她为与我一模一样而痛苦 为不能成为我而痛苦 我上大学 干什么 我没上过大学。 这并不是说我觉悟有多高。其实有一阵子我是很想 上大学的。只是一阵子。 我是一个没有上过大学但又与大学有着密切关系 的人。我7岁进城一直到现在都住在大学的宿舍里。我 的父母在一所大学里工作,我们家从平房搬到平房搬到 砖楼搬到大板楼搬到高层公寓,最终也没搬出这校园。 我所生活的校园里食堂、医院、商店、操场、游泳池、舞 厅、工厂、幼稚园、附属小学和中学……一应俱全,我就 在这里读了小学和中学。平时,我的父母不允许我独自 走出这个小世界。 我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尽管上小学时我的成绩 一直不错,老师总是表扬我的画好。后来,我的爸爸把我 的画笔掰断了,功课也越来越难。到了初中,除了语文, 其它功课都跟不上趟,就进了后进班。没错,我一直是一 个心不在焉的学生。我的爸爸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将来你一定要考大学!我问他,我上大学干什么?他就到 阳台上去翻找那根用于教育我和我哥哥的木棍去了。 我的妈妈说,女孩子嘛一一如果过两年还兴接替工 作的话,就去接我的班好了(我的妈妈是会计)。我说,可 我想画画。她说,画画?画就是了,上大学干什么?但最终 画画是不被允许的。我勉强考上一所中专,我的爸爸为 我选择了电子专业,他在大学里就是教这个专业的,他 认为这样可以天天辅导我。后来,要不是我暗恋上我们 年轻的班主任,一改以往的心不在焉,肯定是不会毕业的。 我没上大学,在大学工厂的技术科里工作了两年。我觉得工作比上学好,自由的空间大了,当时我最需要的就是自由一 些。工作一年以后赶上员工涨工资,就我一人没涨。带我的师傅---个老工程师过来对我说,你应该上大学,考个夜校、电 大什么的。我向他仰起了脸,可怜兮兮地说,我上大学干什么?他很气愤地一甩手走开了。其实我说那句话的时候绝对是认 真的。 我想我是个傻瓜,一个一直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傻瓜。我的父母、我的领导们已经对我丧失了信心。我成了一个心不在 焉的人。 后来,我交了男朋友,他是艺术学院教美术的老师。我们相爱并在一起生活。于是我从一个校园搬到了另一个校园。现 在,我可以放开地画画了。 学校分给我男友的宿舍是一座老楼房的2层,住着还舒服,就是马桶老堵。我们楼下住着一个单身男人,有精神病。他 把学校里扔掉的一些破鼓、戏装挂在院子里。他还养了一只灰兔、三只鸭子、两只鸡和一只总是发出凄惨叫声的猫。不上班 的时间,我就站在窗子旁向下望,看他和它们融洽地生活,这个生活里包括我,只是他不知道罢了。听说他是戏剧系的,在大 二时演戏人了迷,就再也没出来。我想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的男友会换成他。我把这想法告诉了我的男友。他轻描淡写地 说,那不可能。 然而大便是大问题,因为马桶总是堵。想大便的时候只能去大学生宿舍或者教学楼里的厕所,反正也不远。 如此看来,我的生活大概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 有一天,我捂住肚子,急匆匆地向教学楼走去。老远看到一个人扛着摄像机,还有一个女的拿着话筒和两个学生在交 谈,不知是哪个电视台在做釆访。这会儿刚下课,-批学生从楼里向外走。我害怕茅坑被占满,就加快了步子。 嗨!你好,同学,你能讲一下你为什么要上大学吗? 一个女声,标准的普通话,接着一个大话筒凑到了我的嘴边。我,我 ……我说,我来上厕所……他们来干什么(我摊开两手)……我就不知道了。 2001. 12. 3每年都会出现不少诗人,他们 多数是为诗人或诗歌而出现,宇向 不在其中,宇向写诗就是她个人深 潜的内心世界和过去岁月的瞬间 开启一一或者说她无意之间就这 么裂开了,我们由此看见她的心 灵、情感和过去。诗歌就是我们感 受宇向的最佳途径。 2 大概是三年前,我最初看见的 宇向的诗歌,好像写的是坐交通车 的感受,写到了对她自己和售票员的感受,语言特别轻飘细 腻也特别阴暗。她当时还只是在有意无意地尝试诗歌这种 表达方式,她那时涉猎的范围比较多油画、行为艺术、小说、 诗歌……,但都不像正式的作品,只是交往的朋友多是艺术 家和诗人,她看多了,读多了,玩多了,思考多了,就难免要 尝试,但是从那些习作的片段里已经可以看见宇向独特的 内心世界:过去生活的沉积物、孤僻的意识、尖刻的个人趣 味、还有就是矛盾的事物.. 3诗歌之痒 宇向写诗开始得很晚也很自然,和其他初学者比较,她 有自己的幸运之处,就是她不是为理想、为生活、为朋友、为 艺术之类的东西写作.是一种发自身体内部的需要促使她 写作,是岁月的空虚促使她去用文字去填满这个不可琢磨 的「洞.他的诗散因此是触动本质的,她的诗歌也因此可以 不停地继续写下丄。她写作就是痒了 种诗歌之痒。 宇向写诗不足两年,但是已经有了一些独特的因素。一 方面是她滞留于过去的生活,那是她心灵的温床;一方面是 她和外界和不可能交流的事物交流的愿望,这是她生活的 动力所在。我们可以在期间看见冷漠的宇向、伤感的宇向、 期待的宇向、恐惧的宇向、爱的宇向……这个幽灵般的人只 能是宇向而不是别的人。 2001年上半年我首次集中阅读宇向的诗歌,阅读是漫 不经心的、迟钝的。一是看见宇向如此正式地提出自己的诗 歌我还是感到惊讶。其次,我对专业写诗的行为一直表示怀 疑,我越来越倾向于写作的随意性是有益于诗歌的。我觉得 她诗歌中(其实还包括我看见过的她的几篇小说)都有.个特 别的问题——就是只有过去,总是在一种过去了的时态中 祷欷之 眸 《普瑁I祷款之疡 展开,看不见现在和未来,她的文字中多数如此。这种异于 一般表达方式其实显示宇向独特的趣味与特征。非常独特, 6身为女性 身为女性的宇向原来大概是非常内向的,现在则开朗 尖锐。开朗是和朋友一起吃饭聊天时的状态,尖锐是她对生 活的态度和取舍。开朗使她的诗歌结构和内容不单一,比如 她写了风格诙谐的《8月17日天气预报》,里面成功地拼贴 了消息、广告、时尚和诗人的奇思妙想。尖锐使她拒绝平庸 文艺作品与潮流,保持着偏狭的艺术趣味。这对她已经开始 的诗歌写作当然有百益而无一害。我喜欢她的这种态度,即 使写得很烂,也要烂得很独特,不信就看看这首诗歌《低调》 一片叶子落下来/一夜之间只有一片叶子落下来/一 年四季每夜都有一片叶子落下来/叶子落下来/落下来。听 不见声音/就好像一个人独自呆了很久,然后死去 这种不惧怕不旁顾、坦然承受、持之以恒的状态,这种 大境界当然轻松超越了死亡这个单词。这就是第一流的诗 歌。这样的诗人也是最好的。 7她她们 女性的诗歌在《诗经》已经非常突出,妇女题材和婚恋 生活都特别丰富,其间的直白、曲折、细腻、感性、叙述和抒 情无不成为中国诗歌内容和艺术的滥觞,六朝以后中国的 妇女文学基本上迷失在男性(正统)文学之中,我们当代的 妇女文学虽然开始复苏,但在接续《诗经》妇女文学的伟大 传统上仍然做得不够,宇向的写作基本可以归入当代女性 写作这个范围里,前面我说过她的文字滞留于过去,在这个 所滞留的过去里,宇向为我们刻写了一组女子群像(见《她 们》)和个人像(见《痛苦的人》《自闭》《一阵风》),在这些作 品中,宇向呈现了女性生活里的琐碎与小伤痛,这些破碎的 生活细节都和命运纠集在一起,成为女性生活与性格的被 特别放大了的背景。对别的女性的关注是宇向探索女性的 心情与生活的重要途径,她写她或者她们,她揭示出被生活 和文化隐藏起来的一颗女人之心—— 这发型不适合这张脸/唉。这张脸不化妆,经常哭。发 脾气/懒散,抽烟,酗酒,喜欢男人/她为这些而痛苦/ ……/她为我盯住她看而痛苦/ /唉。我痛苦的时候她 痛苦我快乐的时候她也痛苦/……/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我 痛苦/她为与我一模一样而痛苦/为不能成为我而痛苦 ---------------------《痛苦的人》 把自己、把女性写丑而后令她们的美丽迥异于世俗的 趣味,宇向用一面镜子就做到了。女性的伤感、痛苦在这里 显得琐碎、直接、挑剔、尖刻、阴暗,但还有点温情脉脉。 8 《诗经》中的女性诗歌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妇女的劳动 生活成为写作艺术与技巧的重要源泉,几乎没有一个技巧 不与女性的劳动与生活相联系。女性的观察大大优于男性 也在此体现岀来了。宇向的诗歌也常常取材于家庭劳动和 生活但是内容变了,内容完全心灵化了,但是细节还是不脱 离具体劳动行为,比如《痛苦的人》是诗人在擦一面镜子时 的端详和沉思,《圣洁的一面》是诗人在擦完窗户后的观望, 我们能看见一个孤单的人的劳动,这个劳动不是必须的,是 爱做不做的,行为本身消解了这一劳动的健康属性,诗人的 心灵在劳动过程中放松、蔓延、溢出,安安静静又荒凉无比。 9 |忧伤的黑 宇向的文字里荡漾着一种拂不掉的忧伤,它是梦是过 去,它有着巨大的压抑的黑暗的背景。要轻松处理这个题材 光勇敢地去写还是不够的,还得长期沉浸其间,也就是说你 可以自然的、本能的去处理这一题材,由此你可以断定宇向 并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她可以享受快乐但仍然不是一个快 乐的人,因此她在交谈中和写作中都会瞬间爆发出一种激 情。这种激情就是她暂时脱离这黑暗背景的动力。比如在 《阳光》中她写到—— 我已经抚摸了你/我还要到你的耳边/说出爱〃我是 灼热的 1°诗歌属于人民 一直有人说诗歌属于人民,但实际上属于人民的诗歌 时代是有限的。《诗经》时代算一个,汉乐府时代算一个但是 已经式微。还有就是《格萨尔王传》的写作和传播也算一个。 因此诗歌属于人民应该有这么几个条件:一是有自觉的作 者和读者,二是和生活(包含物质与精神)关系密切,三是非 艺术化的(完全消除文化的影响)。我们今天的诗歌在后两 点上都是大有距离的。但是我依然觉得提倡诗歌人民化的 写作还是很有意义的,一方面可以让诗歌像诗歌,一方面可 以回避诗歌艺术技巧对诗歌的反面作用。我希望宇向的文 字是能够更本色一点,而不是所谓的人民性。 11 我前面说过,宇向周边的朋友有很多艺术家。她自己也 画画或介入别人的艺术活动,因此她是有艺术观念的。她在 观察入微的同时,还特别留意语言表达的细微之处。我出入 过她那个圈子,当她转述那里的人对我的疑问时能转述的 特别好。我记得我对那句问话一笑了之。其实那句话恰好说 明了发问者和宇向和我的位置和关系,也完成了含蓄的评 价。宇向在转述这句疑问句时没有做任何处理,但是却能够 恰到好处。在谈到她所说的绘画语言时,她能给你非常仔细 的解析,在运用诗歌语言上,她一样细致深刻,这是她开始 写诗就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自闭》整首诗都是如此。 12羞怯与自信 宇向诗歌里几乎没有羞怯的,我记得在最初(1999年) 给我看的诗歌里,就是写乘交通车提到她头上出现一根羽 毛时是洋气和羞怯的,而后就是在上面提到的《自闭》她又 羞怯了一回—— 当我老了/寂寞是我一身的皱纹/孤独就是我小腹 的刀疤/它使我不敢宽衣解带/不敢与人相爱 在最后两句中的退却就显得过于柔弱,尚未抵达诗歌 的深处,没有把羞怯写尽,所以这两行可作为本诗的败笔。 宇向的自信则在文字中多处出现,是处招摇。在《所以你爱 我》中被铺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13 有事物、有情感、有色彩、有疼痛、有结实的语言。一颗 敏感多愁的女人之心荡漾期间,这就是宇向的诗歌。 14《绘画生涯》 这首诗共6节45行,书写了宇向的绘画生活。其实更 多的是显示出了宇向个人的艺术见解、艺术趣味和艺术追 求,可以这么说,宇向把自己引向的是未完成之种。过程即 是目的。她所能揭示的可能只是生活这件衣裳上面的装饰 箱的背里,或者是衣褶里的点滴岁月。 15诗歌之疡 时间关系,我不能写下更多的字句了。宇向写诗以后给 人的感觉是越来越温和了,这个漂亮的女性所写的诗歌则 仿佛生活中的溃疡——持久的裂开的生活肌体上的一个部 分,它是疼痛的却止住了更大的疼痛。它是这个时代女性精 神世界的一个窗口,这就是宇向诗歌的意义所在。绝望 叫喊 另一场雪 它是另一种黑暗 厚重宠大罩在夜的上空 如此强大 没有人可以抵挡 被它罩着 无处逃遁 听得见它粗重的喘气 用手扼住生的喉咙 让人用眼泪 呼吸 看见绝望里死亡高大的 阴影拉扯 生下沉 蓝天海浪春天 如此短暂 慢慢沉入的黑暗却没有 水花 那是另一种黑暗 被它罩住 无法挣扎 无处可逃 听到伤口的叫喊 流着血一样的泪 双眼迷糊 看见那种痛被盐腌着 睁不开眼 听见伤口的叫喊 一遍又一遍 听见生命自破损处的 撕心裂肺 流着泪一样的血 咸腥生涩麻木 浓稠一样的痛叫喊着 跺着脚 防不措及的精神里 创伤正携带着某种沙哑的 嗓音 剥蚀着这夜 大片大片的叫喊和腐肉 正白花花地 跌落 只愿在此 消停或者眺望 背转身影 台前阶下 初雪与你同时到达 伫立或者倾听 内心的光照亮 一蓬静默的水仙 惟一的一生与你 相映着 相互失去 北逝的风声里 带着悲怆的鸽哨 挣扎或者放弃 水是惟一的低语与缭绕 只愿在此 伫立或者倾听 走散的消息大概是今生的 另一场雪 下在道路的中间 盖住爱的双眼和大地的心 风吹向陌路 然后是一只蜜 一只蜜从凝脂的肌肤 窃走了香气 它在夜光中潜行 是一阵风 把它带向了陌路 带向花园的中心 在露水的村庄 你一定会遇见那个饮风的人 和她的一次温柔的睡眠 她说:被蜜窃见的人是幸福的 而今夜的风吹向陌路 饮风的人在风中沉醉 她微颤的唇在一支口琴上 开合 像蜜一样吸吮 月亮的汁液 风之后 谁在窗下应声而歌? 一只蜜 让我们梦见了落花与流水 陆朋红,女c 1985年毕业于四川省自贡师专化学科。浙江省作家协冬会员,现在淳安县文化馆工作。 1988年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作品散见《诗莉》、《星星》、《诗歌报月刊》,《青年文学家》、《绿风》、《诗神》〜清明》、《特区文学》、 《江南》、《东海》、《飞天》、《滇池》等十多个省市的二十多家刊物四百多首(篇)。書有诗集《千红之舞》(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红果 目光暗淡的一瞬 我听见它非凡的脆响 这是一枚红果 灯状的果实呵 它深红的颜色 使我晕眩 我伸出右手 与你相关的手 擎起它 朝向高处 这时群鸟归去 我抚遍夜最温柔的部分 红果普照心房 谁的声音断续传来 呼唤飞翔在歌音之上 给我吧 给我吧 而我不能回答 我是哑女 你的哑女 失窃了歌声 就像举起的音乐棒 没有音符 二朵花归于一片宁馨 我归于一泓沉寂 谁正打马秋天 在季节深处骤然驻足不前 我渴望中的红果 正从谁的心树跌下 光芒穿透掌心 徐徐倾向另一种土壤 请求水 我的另一道门没有上锁 你尽可以潺潺的流进来 带着你压抑千年的好梦 连同漂白的记忆 悄无声息地 淹没 我那块青青的草地 你流进来 最好是 静静淹上我的膝 淹过我温柔的臂弯 甚至淹没整个世界 我们汪洋一片 融为一体 那么 最遥远的距离 也无所谓空间了 水啊 水 请给我以通体的爽快0, 雨水穿过五月 雨水穿过五月 使怀念 成为琥珀 有什么比这更恒久? 你言词的光晕 犹如疼痛 直抵那夜丰满的削瘦 如此我深居水域 做你梦中的植物 开向夕阳一往情深 为你包容雨季的心所包容 有什么比这更恒久? 一只歌一株渗透生命乐音的花树 而我盼望你逆风而归的 船只。在此翻扬 你力透纸背的诗歌 成为我最后的光亮 表达 荻花飘起 又落在水上 然后没入青草深处 犹如郁结于我们心头的旧事 一些隐语,等待 在季节背后的烟波之中 渴望是月光下的紫藤 一半幸福一半苦痛 我们不说那句话 任泪珠打湿语言和空间 打湿眼膜不敢松开的花朵 失去这样的表达 我们的心境 时枯时荣 像风中疾飞的鸟 像淡然飘落的荻花 纪念日 只能说是梦。梦一样的山势 238 239 起伏着我们的身体 还有衣绸下面的薰香呢 山风在飘荡 一种欲望。你的欲望是何等的 显山露水 水的反光里 太阳在石头上走动 在同一天空和我们相印 留下的日戳 是一枚新鲜的秋果 你在爱中对我说:爱 秋果秋果 潜入夜 爱我地上枯败的落叶 使鸟倾斜 爱我为你消瘦一圈的腰肢 使我们的血液上升 ……爱我,不停地 上升,并触摸到月亮 而一束光线惊醒了我们 千古的伤痛 我终于看见你啦!亲爱的 而秋天一到 河水清浅 你的衣扣掉了 石头变圆 散开的衣角如剪 我们就剩下这些往事的 会剪断我 剪断我的头发的 石头啦 我偷偷地咬碎了一颗泪 现在 我们必须义无反顾 走进冬天真实的布景 雪白的栅栏外 三个季节的童话 岁月的火舌 不断地蔓延 进入夏 一树静静地燃烧 温柔的夜晚 有红狐窜出 而冰河之上 大鸟沉默 爱情挂在十二月 像一枚久违的叶子 夏天让河水加深 沁凉 阿樱,原名余淑英,广东龙门县人。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 《诗刊》、《诗歌报月刊》、《诗神》、《作品》、《北京日报》、《南方日报》等。 著有诗集《南方,有薄薄白霜》,现居广州。 我要为一条鱼准备多少东西 我要为一条鱼准备多少东西 一条我从未见过的船 渔网、竹竿、铁锚 还有 黑駿駿的拉网小调 它们颠簸着从海边进入城市 在腥气的渔肆挤来挤去 被我挑剔的鼻子选中 我还要预先想到 精致的蓝花瓷盘景德镇或者某某镇 透明的玻璃罐要装满香料 盐也从海里沿着另一条路前来 水和时间在锅里 开始相互考验 好在我不需要亲自种小葱 不需要赤脚安排一些事情 但这远远不够 我还要为它准—张木桌 温馨的枕头隐秘的厕所 塞满漂亮衣服的柜子 所有这些都被放在一间房里 当然首先我需要被我妈妈生下来 我妈妈需要先被外婆生下来 她们和我一样忙忙碌碌 一辈子为一条鱼准备了很多东西 2001. & 21 朵诗 五月——写给小眉的一首诗 夜晚攀着紫灰藤蔓,越走越远,越走 越艰难:五月伏在我肩头嘤嘤的哭 起初只是一朵蓝,竟至大片大片 春天:这个暖身子如此之短 后来,小眉,当你开口说"九寸钉的光 芒,, 叮叮当当,这些锐利的路一一凸现 伤疤们自由了,褪至星群之外 青草全都穿好了黑色披风吗,我的江 南? 五月。我是如此惧怕一条木船。五月 你眼中灰蓝色的光芒,隐匿在湖底,自 由自在 若两个身体在木吉他的迷宫里重重叠 叠 阴影躲在凉帽下,犹豫着不知该安静, 还是 抽搐着拒绝。五光十色。五月 遮天蔽地的大树一如既往 就像汉白玉的陵墓 温柔的等待着我们某个时刻的拜访 小眉,最后一夜我们举着答案走得好 累 歌 最终的回复却这样啼笑皆非:"没有问 题” 五月就再一次滑进时光深处 松了手,我们背负的绳索,依然又冷又 疼 春天的故事 2001.5.21 亲爱的,我紧了紧弦,为你写这首歌 在过去那些玻璃一样的•日子里 你是我最忧伤的男人 你曾是我玻璃的光芒,玻璃的香 是麦饭的香,也就是黄昏的香 日出是永恒的,日落也是 我像一尾迷失的金鱼跟随着你 我知道这样甜蜜的迷失 是多么致命,而且错乱的疼痛 那种柔顺的水,在安抚一种刺骨 这一点,亲爱的,所有的鱼都知道 并且装作若无其事,吐着泡泡 而长夜漫漫,漫过春天 而古老的光泽像是一串音符 而我心思跌倒,活着,活着便老我们走了以后 这个世上的人就少了 我像一面镜子,你的光芒弹过来转了 个向 你苍狼样的目光在我身上转向 这些哑巴的日子,白银一样暗淡无光 的日子 就统统翻转到镜子背后去了 所以你让我的眼睛在水光中波动 我有翘鼻子,我的长发就是你的小妻 她绕着你的手指,她有美丽而漆黑的 身子 所以我沉迷于你的香,并且把歌子一 唱再唱 我们不计较那些花落在那些夜 亲爱的,让我们双手摇撼这春天 扳过她的温暖身体,让她永远温暖 让春天站在紫藤萝上,眺望海那边的 海洋 2001.4.3 事 如果,如果这是获救的惟一方式 2001.2. 27 也没有美丽姑娘的河边水有点发黑 心囚 我爱上另一个时间里衰老的自己 那,、…'尔,而我湿漉漉的,等待着 你一如从前倾身而至,远处伤感已离 岸 我坐在灯影里等你,最后一盏 有过一些铁窗,但是时间老了,时间来 不及 , 把我救出来,我只能坐&心里,八月天 的南风在吹 你来看我,你带着一身又一身的,记忆 那些往事在黑夜里下了船,就走了 而你把凝视钉在星空里,每个黄昏它 们来看我 只有我,我是一只午后的鸟 疼痛着冲进火里,哀号着,飞出我的心 一个下午钉钉子 这群快活的小工人带着锤子和我 在午后跑到一个郊区的仓库钉钉子 一台庞大无比的机器 被装进木箱子我负责的离心机组 将在中东的某个平面 静静的吞吐着冷水 没有人会因此得到生命 但会有人谋利我因此得到工作 我本该和电脑面面相觑 偶尔偷看点闲书 可是我们马来西亚老板的话 就是在板上钉钉子 因此我穿着时尚的皮靴一点点香奈 儿 在这个下午跑到仓库看人家钉钉子 那些钉子坚硬的像铁纤细的像我的 手指 我设计的箱子巨大 足够给很多人度过一个夏天 而我还住着租来的房子 我曾经梦想做一个建筑师 也曾经希望别人设计一个大箱子 把我钉在里面 可等到这一天怕只能等到棺材 间歇的时候工人们倚着门框吸烟卷 还打算给我也来一只 静静的他们不愿谈论钉钉子 静静的我相信他们在看着鸟钉在蓝 我却沿着河边走了 这条河思绪和诗行在我之前来过 没有那些绳索和纤夫 对于钉钉子某些先锋 可能会轻视我的思路简单 而工人们却只是赢得明天早餐牛奶 的 一个再一个机械动作 我呢我是快活的髙声叫喊 可以告别长篇累牍的进口件和图纸 不必日以继夜的试验 也不会 星期天让老板的一个电话把我摔进黑 暗 因此结束前我还是动手 钉了一个钉子 并且偷偷 用一个小刷子在旁边画上我的名字 本人看来没戏只有让 这块木板替我跟随三毛流浪 撒哈拉的木板 三毛自己钉了一张床 这就是我这个下午漫长 我一个下午都在看人家钉钉子 2000. 11.13 朵朵,女,祖籍 大连。工学硕士,现 居上海。或者诗歌 (www. huozhe. net) 网站创办人之一c 表格 你读书 我吃药 你看电视 我逛商店 你做爱 我吃饭 你上网 我剪发 你喝酒 我乘车 你打电话 我涂口红 你刷牙 我穿鞋 你泡妞 我考试 你上课 我看碟 你吸烟 我拖地 你打游戏 我发高烧 你下棋 我午睡 你刮胡子 我熨衣服 你发呆 我浇花 你剪指甲 我唱卡拉0K 你走路 我洗澡 你打架 我喝水 你上厕所 我照镜子 若你死了, 我怎么活? 2001. 11. 5 从容 我想从蓝中发掘出更多的美 夏天巳经过,海水还在远处 这个距离非常完美 让最后一条鱼骄傲容身 如今我是一只归隐都市的猫 慢慢走进平静的人群 偶尔抬头看天色 想起当年泉水边 一个山大王湛蓝的倒影 2001. 11. 8 美女与野兽 上海,上海,美丽的小兽 你爪子冰凉,轻轻搭着我的肩头 趁她们的唇彩还湿润,他们还在摇荡 酒杯 我的车子在转角离开淮海路 这件流光溢彩的外衣 十二点了,我把它脱下,还给上海 十二点钟的夜,天空是一片完整的叶 那个风中骑车回家的男人 此刻他是有福的 而我就在今夜被你捕捉 救救我吧,上海,上海,你这只小兽 夜色是你巨大的陷阱 陷阱是你清薇的气息,颤动的皮毛,宽 容的腹 那些他们她们,高举胜利的烟枝 大家一起来摇头晃脑 大家来猜拳、虚伪、谈情说爱 那个男人也听见我们的谈笑 他欣开锅盖,摇了摇头,又放下 他生怕不够 又加了点水,添一勺醋,撒了把盐 小兽啊小兽,你因而更加香甜 你拥抱我的角度更加深入 你温柔的爪子,我温柔的手指 你沉重的爪子,我沉重的手指 只有那个有福的男人一无所知 他将在风中骑车回家 2001.6. 18我与#> 我不安。 朵 杂 Dk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色,永恒的只有天气、水和诗歌。 开始!开始!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些与生俱来的悲喜只 能不为人知的离去,所谓痕迹不过是瞬间的言语。所以写诗 以前,我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我把事无巨细的生活堆积在一 节一节上下、但是永远没有过错的楼梯上,有时候展示给知 己,有时候把它们逐个收进口袋,一个人静悄悄回家。那些 纤细的感觉和随处可见的灰尘被我纳入,不知是该忘记还 是珍藏。我从十几岁时开始读小说,依靠一些虚拟和别处的 生活补偿自身的单调。经常在小说里死去活来过,这种精神 的侵略消耗了我内里储存的大部分激情,我用一些和我无 关的外部紊乱来安抚骨子里不安分的因素。事实上我成功 To 所以冬天的时候我赖在海边,对天气和季节极为敏感。 偶尔城市里有美术或者音乐展我就去艳羡的看,不满或敬 佩之余,我会设想若同样的感觉从我嘴边手里出发,我会表 达出什么。 20岁时我知道很多艺术感觉敏锐的人在做着痛苦而 快乐的创作,而另一些人,比如我,只能站在玻璃外,远远的 评点。所以后来我就去读理科,而且读得很好。再后来毕业、 工作、然后结婚。 等到我接近诗歌时,我的生活已经稳定而且开始呈现 出一种虚假的上升态。被诗歌选中是在一个阳光如锥子般 来临的午后,一首普普通通的诗歌。再后来动手写、被鼓励、 不满、阅读、长成都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是一个巨大的 磁场,魔力棒在他人手中。我被吸引、被追逐、被驱赶都像是 个犯人,一群诗歌戴着面罩让我这边那边,我被尖锐地选择 着。 直到现在我慢慢开始讷言,在朋友中只会瞪大惊讶的 眼睛且倾听且微笑,很多时候怯弱到不敢承认自己写诗,同 时一些原本敏捷的下意识行为也由于质疑而逐渐变得迟 242 243 缓。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很多诗人真的精神会出现问题,— 旧的平衡打破了,新的还不及建立。新旧之间的磨合和交壇 给了诗人灵感,也劈手夺去他们做一个正常人的权利。 有段时间我一边写诗一边怀疑我是否是个好人,是否 是个常人。我经常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试图从白纸黑字间 看出点什么。一个早晨我去买菜,边走边想诗,后来拿着买 来的排骨站在自己家门口,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诗歌带来 的这种陌生感把我拉离人群,我清晰地看见这个粗糙的距 离,然后我试图描述它、他、她——究竟是什么呢? 我只能把接近诗人作为我接近诗歌的一个捷径。我小 心翼翼地给那些下出一个好诗歌蛋的母鸡写信,从他们回 信的口气中仔细辨认这个人是否敏感、孤独、和生活中所处 的地位。再后来有机会见一些诗人——生活中他们有和常 人一样的脸孔,只不过有的更为精致、有的更加无耻。但是 无一例外,我看到那些冰雪般赤裸裸的割裂——性格和风 格的、人品和诗品的、内心和表象的。最后我只能得出一个 结论——诗人都是妖怪。他们发动一场赐给他人的风暴,然 后偷偷解开缚住的绳索走了。这只是一种诗人,另一种,是 诗歌的虔诚奴隶——前者我敬而远之,后者我悲悯不及。 但,无论所处何态,他们的一生将受尽诗歌折磨,真正的夭 才屈指可数,多数人没来得及说出真正想说的就必须死去。 最后我必将注视女性诗歌,从性别和生理角度我和她 们有更多理由先后到达该点——可以称之为起点,也可以 说圆心。我被她们那些显然写给男性的诗歌打动,那些小满 足和小幸福感牵引出的小苦楚——只有女性永远身处那些 矛盾、被遗弃。她们和我像是同一棵蒲公英上的种子,在大 风来后飘到各个角落,非常不可言说的命运。即使身处人 群,这些相似的、感性的、被动的东西仍在隐秘地唤起我,让 我不断挣扎着开口,却最终挣扎着沉默。这些我从不认识的 女人是让我继续写诗的动力之一,那些令我喜欢的人永远 都在看得见的远处——只不过她们进入的更深罢了,而男 性是令人失望的另一种生物。这让我进入厌世前态---- 整天工作,一整天不说话,一整天憔悴下去。我在睡眠中打 磨出越来越少的空白,又在白昼来临后一点点用光。 最后我仍然没有足够多的时间看想看的书,我知道的 仍然不够多,我只能索求一段安静的独处。我一个人的河在 流淌着我,我一个人的黑眼睛在旁观我。时而抒情,时而口 语,时而童话。我认为诗歌是一种骨感的语言,我在纸上创 造这些美人儿,然后像给芭比娃娃更衣一样,一个人暗自把 玩。那个有耐心观看我的人,在一首相似的诗诞生后,他一 定会厌倦的走开。那些造就了我的时间、场景、事件都只是 台灯下的摆设,所谓语言所谓节奏所谓意象都像大地般在 河边消失。 只有我安全地坐在船上,倘使时光欲去,我将紧紧抓住 满手的流水和朽木。 2001. 12.20 我谈起 我谈起那些浓橙色的黄昏——在我们 小小的金花园,你把我叫做 你的孩子。我忍不住去揪你的胡须 它们在春风里飘起小旗,时不时 还在我们过于繁茂的眼神里 添一个逗号。我躲进你的胡子 荡秋千--我谈起那些浓橙色的黄昏 --大人是孩子的玩具 粗糙地生在大坝上,只见过和耳朵 一起冻伤的脑壳,煮猪下水剩下的黑 油。 你说粉嫩,我说倒了个儿的轮船 你说闻着桂花长大的黄鳞,我说漫街 洪水中 逃荒的圆木盆——你说黄昏中我们做 什么 我说那些浓橙色的黄昏 再一次,我谈起那些浓橙色的黄昏 (最后一次了,亲爱的) 2001. 2. 26 拖走了 一层皮,天空 亮出星星的黄肚脐 真多啊——也有几颗堕凡 飞绕着向日葵莓拉的团圆脸 小孩子想起了品德课上的典故。 散心哇--散心哇-- 七月切开一半,心窝儿里的 小腌臆,常散,常新 慢人藏起了自己的出发点 镶满大镜子的夜凉台 小蛤蟆夹好后腿.. 2001.7. 20 波折 现在我费力地谈起那些浓橙色的黄 昏,甚至 还说起逆光的松花江,说起几年前 正在发育的小腿撑破鲜红的泳衣。你 七月—三 断断续续地 1 翻着书,希望在它自身的逻辑中 几个好心人颠在坏路上 不知怎么天就黑了 找到一页正常的清晨,好指给我看。 一后车的避暑心 雨的小银指甲剃度着窗纱 不用找了。我们不是正坐在黑夜吗 上上下下,绿云中 绿树也黑,倒拔的 如果不够黑,就把头伸到水底 汽车窜出一道白汽 人参须,滋养以清气 旋涡将指引我们,.触碰那些疙疙瘩瘩 车窗微震,青苗模糊两滩 七月将尽,仍然未受的花粉 的 刚动工的小区恰好绕上 有些哀怨,老了? 杂质,鱼食和白费的口水。 雨后的小景 郊县待售呵! 过久?出浴于雨,它 晶晶水渠淌上脸的两半 淡青色的平滑腻住了汗 关于水,你知道的比我多。有的从天而 背的一垄,一桩现实的庭院 或许即将到来的八月 降 压出五口舒心气,小黑狗 不会如此潮湿,谁知道呢! 有的在精致的茶杯里浸泡着南方。而 也有脚可绕,卷毛 沉默要求说出问候. 我 四顾 安逸哦,香椿树 只见过硬邦邦的灌木丛,没有朋友 剪下发梢,而老枝峻峭 2 遁入夜雾。下山的太阳 "来来来,你知道我多想嗥亮地吻它--你腮岸的红花, 就这样——'叭'——开于 我的五指,清晰,清瘦 那还是昨夜手,近乎一个月 未曾握笔。哦,这里,红花的 俱乐部!桌子像床单 花瓶如鞭,红鼻子的精灵 在天棚上乱爬,天空晚成一篷 不安的莲花,异乡的生活 不快乐,不轻松,但飞…… 哦,这或者真的是一场 '虚构之旅',而我真的需要 重返青羊官,向西-- 那道教的’欲仙欲死' 宝贝儿 你看阳光也结进发白的茶油 我好像听到了它们的尖啸……" 3 酒醉之夜,夜.. 星斗全往头顶涌去 我的百汇穴快撑不住了 夜……雨柱像酒瓶 在脚边炸开,碎玻璃 扎痛了湿泥,旧绿色的 小时候捡起来看太阳的那种 夜……我在轧路机边醒来 "喂一一怎么啦—— 回家要吃感冒药哇——" 天上鸟云何人开?他 坐在半空,巨轮霍霍 在大地上碾下花纹 又消失于顷刻。没轧到的 湿泥,冒出冷汗,衣衫 粘进了皮肤,不洁 是短暂的吗?我,我 我刚刚迈出一道 混乱之门,雨更大了--- 我得回到他身边 4 “让我们认真地做事 我送你一台风扇,我送你 一螺黛色的蚊香--- 而我的长脚小信使 将死于这些善意的礼物 雨,会停,这样的日子 不会太久,我将缓慢地 滑入'一个人的秋天' ——落叶封泥,我将在 空无一物的石壁前 更近瑰幻” 难道,我们的战争 好玩吗?安静吧……音乐 垂下脸,奏响了自己 它常常湮没于思念的杂草 又败于徒手清除。淫雨 霏霏,彩线难收,拂尘不净 洪水也滥得疲倦,细浪的小发卷 大吐小气——连日雨后 成片的马尾藻开始震颤于 聚合的激情:它们的种子 有着潮湿的本性,食物 以汁为生……窗子推开了…… 快来看呀!这还是七月,天 与地的亲密产下了这些 滚动的珍珠。珍珠。 萤火虫掌起一尊明月—— 拉线木偶 1 她们一直跟着你,这么多年 在后面,飘于无形。 有一次我怀疑她们是女巫 花边裙悬地三寸,不见脚趾 后来,你跑到日记里 回了趟家,说在成都的大街上 看见几只小脚,没心没肺地 瞎溜达——逗点当年,真的 只是点缀么? 2 有一次,我们情到深处 我瞧见有人在山那边眨眼 泪水在湖里闪光,你的后背 湿了,额头也飘起一场 发毛的小雨。一,二,三 一共三个,沉默地收着毛线-- 我想起你对待抽屉的习惯 总是塞进大半,却剩下一截 危险的尾巴——怎么?不舒服么,亲爱 的? 为什么你的红毛衣越来越紧,为什么 你被裹得时时皱眉,露出 贼的面目? 3 是的,就在你背后—— 她们同时升起三轮月亮,你眼皮下 坚定的影子就乱了,就害怕 还怕心里的嗡嗡声——你买了好多橡 皮 刷牙一样,清除着多余的眼睛 和耳朵 4 抱紧你,她们离我更近了 我可以足够精确地形容她们 ——我说其中的一个最为亲切,每每 棒出水晶球般的食物,吹开热气 我看见一些路边的小餐馆 筷子委屈了,去敲对方的头 破烂的单身宿舍,亮着 危险的红灯,大白天拉上窗帘 谁的衣角丢了,挂在树枝上 哭呵,它光秃秃的--鱼刺 扎着小树叶的喉咙……还有一个 最美,长颈上的钢笔,全身写满 那喀索斯的小说——我知道 你仔细读过,字里行间,到处是 湿淋淋的星斗,那些难为情的修辞 你一笑,它们就里出外进 5 害怕我讲这些么?是的 她们就在你背后——你弯腰抱我 她们就垂下五官端正的白炽灯 你摇着我跳舞,她们就飘起心酸的落 叶 你更像她们的木偶——眼睛朝前 瞳孔却被拽了回去 ——害怕我讲这些么,亲爱的 我们去照镜子…… 2001.7.25 细读曹疏影《魔方》 s桑克 的“她”。这样至少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红色脚”、“蓝色 手",可以理解成一种暗喻,即把魔方的红色小面和蓝色小 面分别比喻成脚和手,和“拆开”的动作构成了比较亲密和 肉感的关系。"挤成一面黑",是指有一个面已经成功地达成 黑色,“挤'‘字,紧张而饱满,表达出良好的视觉感觉。但是 "骨缝里的寒气”,却把语义引向了别处。这是和刚才“脚”和 “手”的预设有关,即现在我们不能单纯地把“脚”和“手”看 成喻体,而必须看成一种实物,相反,“魔方”却有可能成为 喻体。这种认识在“骨缝”出现时加强了。"她”在“拆”人体, 仿佛在拆魔方一样。这样我们从头看起,诗的含义就不同 了。这种转换是在瞬间发生的,在阅读的过程中不会很强 烈。但现在我们放大了看,就有震惊的感觉。人体骨缝中的 “寒气"和"黑”都属于暗色调的词语系统,从“寒气”挤成 “黑”,我们看到了压缩的苦痛,对“寒气”的理解此刻就成了 关键。值得注意的是,"红色脚”、"蓝色手”、"一面黑”都是奇 数的三字音节,这就给行进中的句子一种干脆、伶俐的感 觉,尤其当它们周围的词句都是偶数音节的时候。 电视停电,她/没见过大海/布带鱼张望床头/爸妈垂 着脑袋,算计着/一张床单/经得起多少次尿炕 第二节,我们可以很轻松地看岀,这是对“她”个人生活 首先我们来解题。魔方是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一种益 智玩具。它由26块六色块组成一个正方体,一般颜色错杂, 玩具要求玩家把每一种颜色调整到一面上来,看谁用最短 的时间把六面全都调整好。它共有156个小面,6个大面, 扭动起来,变化多端,一般把它称为变化的标志物,并由此 赋予它许多引申义、延伸义或象征义。曹疏影 的描述。魔方主题这一节是隐蔽的。"电视停电”,这对现代 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生活的困境,所以“她”开始用玩魔方 的方法来消耗时间。她“没见过大海”,有一点没头没脑,这 就需要阅读者弥补这里存在的逻辑缝隙,比如,可以把它看 成是看电视、玩魔方的一个原因,如果见过“大海”,情况或 许就会有所变化。大海这个单词往往和“宽阔”、“视野”相联 系,和“电视”的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布带鱼张望床头”, 这首诗的标题叫《魔方》,我们理所当然要把 关于魔方的原始含义以及其他含义依次打 开,并仔细观察它们分别和曹疏影的作品究 竟发生了什么样的联系。选择具有多种含义 的标题,起码赋予了作品一种丰富性。 曹疏影在标题下注明写作时间是2001 年3月15 0,这一天是消费者权益日,简称 "3 •15”。如果把魔方看成消费品,心宽的读 者可以把“3 • 15"这个打击假冒伪劣产品的 日子和它联系起来。如果把《魔方》看成一个 命题,如果作者是个社会化程度比较高的人, 她或许就要面临着自己的质询:我和魔方之 间发生了什么? "我玩魔方呢! ”/她拆开红色脚,/蓝色 手,骨缝里的寒气/挤成一面黑 第一节总共四句,作者描述了一个玩魔 方的场景。通过第一句引语,我们看到叙述者 巧妙地躲藏起来,从而推出了一个第三人称 曹疏影,女,1979年11月生于哈尔滨, ■ 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这是生活场景的细化,同时也和“没见过大海"构成了直接 的关系。因为没有看过大海,才摆上布带鱼这样的饰物,这 说明“她”心里是有对大海的梦想的。尽管这带鱼是"布”的, 是人工制作的,是不足的(如果在鱼缸里养一条活鱼,那就 是另外一种状况了,作者捕捉细节的能力是比较出色的), 但仍然是一个梦想。关于“爸妈”的三句可以认为是对"她" 周围生活环境的描述,他们对日常生活用品更感兴趣,和 "她"对魔方、布带鱼的兴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果我们从 这节诗中跳出来,我们甚至完全可以把这一节看成是对某 一代人处境的判断。庸俗的爸妈和大海,任何一种生活他们 都够不上,在庸俗和辽阔之间,他们选择了变化的游戏一 “魔方”,选择在布带鱼张望的床头,在残存的那一点微弱甚 至有些谦卑的梦想里流连。 合法中文,说一句/给一寸身高,她三十寸了 /高糖低 钙,钙/沉在脚脖子上,跑不动/游戏里,小学揪住她的辫 子/她偷着在辫子外吃糖/糖也笑着,吃她,/从一粒小白牙 开始,十三年后/吐出骨头 第三节中的“她”仍然留在个人生活的纠缠中,不同的 是这一节开始深化了,同时也经验化了。从"小学”这个词 中,我们看到了成长史的痕迹,并且也看到了 "回忆"的痕 迹。"合法中文",意思是还存在非法中文。"合法中文"本身, 让我们很容易想到规范,想到约束。规范一词中“范”字的起 源大约和铁匠铸造的模型有关系。铁汁浇到“范”里,渐渐被 约束成型,成为斧头,成为镰刀,活泼的铁汁从此成为消失 的记忆。这里“合法中文”的出现可以视为"规范"的出现,作 者意识到“合法”与“非法",这说明她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是 清楚的。"合法中文,说一句/给一寸身高……”,这种说法 很精巧,而且把“合法中文”提到了句子的开始部分,这个部 分是注意力的中心位置,这就起到了强调作用。而在正常的 情况下,这句子应该是按照这样的顺序写:随着“她”长高, 她学会的话也就越来越多了。这样固然清晰,但却丧失了艺 术效果。现在“她三十寸了”,我们顺手可以计算出她会说的 “合法中文”有三十句了。我们这个社会,越来越趋于消费 化,尤其是近十年里,补钙是经常可以在电视广告和报纸上 看到的词语,连笑话、日常交谈中也到处漂着它的小倩影。 “她”小学的时候,也面临着钙的问题,钙沉积到她的脚脖子 里,反而阻碍了她的活动能力,这还是补钙吗?分明是添了 一种压力。我们在中国的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环境中经常 可以看到这种以爱和补养名义实施的戕害。以后的日子是 反抗的日子,在小学揪住的小辫子外偷着吃糖。这种感觉真 是很有意思,俏皮,但它仍然存有实际的含义,同时也有双 关的功能,即它存在着引申义。她偷吃的"糖”具有反噬能 力,这倒是有些意外,这说明事物已经起了新的变化。作者 写得很精巧,细密。同时还有一些淡淡的幽默感,比如"…… 十三年后/吐出骨头”,13年后才醒悟,说明被蒙蔽的时间 也够久了。这么多内容,这么多构造句子的技巧,充分表明 作者训练有素。 第二副身子,魔方做的/一天凸起一块,自己上色/六 面都不和谐。六年/闷在土里煮,尾巴溜上云彩/大操场半 空呆傻 第四节写“她”继续回忆着自己的生活,不过这时候已 经开始对自己进行反思了。作者在这里把喻体魔方直接展 开,以揭示“她”的生活。"自己上色”,意味着"她”生活的色 彩是自己独立造就的。后面三句是她对个人生活所做的否 定性描述。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作者的描述方法,尤其是词语 的妙用,比如“在土里煮”的“煮”,很鲜活。我突然想起作者 告诉我的,"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出于一种连自己也觉得厌恶 和有些腻烦的所谓’回忆'。我很厌恶回忆,不是其内容的问 题,而是回忆本身。”从这个角度看,虽然作者说这种回忆内 容没有对她构成什么致命的威胁,但仔细-想,回忆这种形 式本身实际上还是把原来的体验又重新赋予给她一次,那 内容在暗中还是产生了些微妙的作用,只不过这种考验和 回忆本身相比还是弱了一些。 "水!水! ”她咬着土/爬出来,梦中洗水/把四肢粘成花 园——前面的/冲前,后面的... 第五节是对梦境的描述。如果没有"土",这一节留的空 隙就比较大了,甚至有逃逸的危险,幸亏有这个"土”,起码 字面逻辑关系维持住了。即使没有这个"土",我们仍然可以 把这一节作为回忆的一部分。它是回忆中的一个梦。这个梦 反映了反抗的成功,从土里"爬出来” 了。"把四肢粘成花 园”,意思不错的,但表现不够亲和,"花园”和"水”、"土"都 能构成有效的关系,但和“四肢”就比较弱。虽然“粘成",与 “水”、"土”都有直接的关系。当然梦境有超现实的意味,这 可以找到一个解释,但却是可以改进的。 爸妈低头,在土里挖自己/ 一滩子孙泥,一滩/博士 泥,其实什么都没有,其实/她用泥巴养目 第六节里,"土”在延续,在发展。当这个"土”发展成三 音节的“子孙泥”和“博士泥”的时候,我们对"土”的认识开 始变得清晰了。这是对父母的一种判断,一种带有排斥性的 判断。但叙事主人公很快用虚无的口气把这种判断取消了, 使它变成一种平常的行为。"其实什么都没有,其实/她用 泥巴养目”。这种感觉是我喜欢的一种方式,悠缓,从容,平 静。叙事性诗歌的难点是琐碎和平庸,作者依靠词语的力量 抑制了平庸的干扰。作者对这首诗的写法有过一段话,我以 为是聪明而清醒的,"《魔方》的这种写法很容易乱吞想像 力,不是说想像力本身或其放纵有什么问题,但很显然,要 是拼凑就没意思了,在写这首诗时,我还是在用词语的'可 靠'来支持想像力的活跃的阶段。”怎么对待生活这个写作 资源?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办法,不存在什么统一的办法。 艺术家的个性往往在面对同样的写作资源时才能充分暴露 出来,才能彼此区别开来。我以为作者的词汇和节奏感方面 是有自己的东西的。 红色脚,蓝色手,她抠净/嘴里的土,魔方厂破产/秋风 刮倒一批春天/魔方碎成小日子,蹲在蛋糕里/搂着蜡烛睡 觉。 第七节,充分表明“土”在后半截中的地位,同时把开始 部分的“红色脚”和“蓝色手”拉回来,也接着把它们落实到 “魔方”头上。这就见出作者的回缩能力,不能直接放射出 去,彻底不管了,那样的作品我们看得不少了。诗的结尾是 最难做的。这个作者的结尾比较平静,比如“……蹲在蛋糕 里/搂着蜡烛睡觉”,甜蜜而充满淡淡的光亮。当然也就否 定了魔方的方式,又做了一次新的变化。这个变化是变成 “小日子”,一个琐碎的平常的日子,一种安宁的日子。这或 许是成长之后的一种景象。这个成长史就算完结了,它是在 父母、学校、土中完结的,“她”依赖魔方达成了这种完结。完 结之后,魔方作为手段也就被放弃了,而父母、学校、土,也 同时结束了。土的命运是最为明显的,或许因为它在最后出 现,或许因为它最有力量。“……抠净/嘴里的土……”,它 被清除了。一种苍老的平静出现。这本是不该有的东西,但 这恰恰是宿命。 通过我们简单的解读,我并不想理出一个清晰而单一 的线索,我的方式也是游移的,晃动的,不定的,它因我的心 附 魔方 “我玩魔方呢!” 她拆开红色脚, 蓝色手,骨缝里的寒气 挤成一面黑 电视停电,她 没见过大海 布带鱼张望床头 爸妈垂着脑袋,算计着 一张床单 经得起多少次尿炕 合法中文,说一句 给一寸身高,她三十寸了 高糖低钙,钙 沉在脚脖子上,跑不动 游戏里,小学揪住她的辫子 她偷着在辫子外吃糖 糖也笑着,吃她, 从一粒小白牙开始,十三年后 吐出骨头 第二副身子,魔方做的 一天凸起一块,自己上色 六面都不和谐。六年 闷在土里煮,尾巴溜上云彩 大操场半空呆傻 “水!水!”她咬着土 爬出来,梦中浇水 而动。应该说作者给阅读者留下了空间,也应该说在这个空 间里我们的思维有一些艰辛的感觉。主要是语义方面的,而 写法以及用词上却是老练的,我想这样的能力如果用在一 种清新的感觉方面是不是更美妙?这也是想像力了。不过, 这是一种多出来的想象,是不在作者的范围内的。关于这首 诗的推进方式,作者也有阐释,这恰好证明了我们的猜测, 也使我们游移、变化的魔方式样的阅读变得有效起来,她 说:“写这首诗的时候也没想什么,就是想出了开头,几个短 句,然后就这么写下来了,其中的句子比较短,节奏不是那 么四平八稳。”从个开头发展出来,这种能力和她的年纪 的确不成比例,但横向一想,她作到这一点也是理所当然 的。这因为她是这个时代最值得期待的诗人之一,也因为她 还没有毕业,现在就有了如此厚实,扎实,从容不迫的态度 和能力。 最后,请让我回到最初的问题,我和魔方之间到底发生 了什么?我的回答是:丰富之后是平静。这种丰富的变化之 后,我们就长大了,成为独立的孤儿。 2001. 12.4 把四肢粘成花园一前面的 冲前,后面的.. 爸妈低头,在土里挖自己 一滩子孙泥,一滩 博士泥,其实什么都没有,其实 她用泥巴养目 红色脚,蓝色手,她抠净 嘴里的土,魔方厂破产 秋风刮倒一批春天 魔方碎成小日子,蹲在蛋糕里 搂着蜡烛睡觉。 2001.3. 15任晓雯诗歌 新诗经 引子 一粒石头。拾起来 扔出 在一个孤度之后 经过三个 信箱。--打 开。空的 女人牵着狗 走远了 不响了 ■- 伐木丁丁 凯风自南 空地360度 方向上。风乱刮 房子和房子 容易迷了 关关睢鸠 没有动静。窗帘 是拉上的 一个早 晨 躺着 做床上运动。不做 也可以。想些什么然后 深呼吸 "照花前后镜 花面交相映” (以前和 现在 是一样 的) 小心把嘴唇 描红 走下楼梯 电话铃响了。人 在浴室里 半缸水。漫过嘴唇 没鸟。在新村 内部。除非 养一笼画眉 不过绿化很 好 屋后有施工队 在浴室里 泡着。听斧斤凿凿 又多一栋楼。偷掉些 光线。在下午 大约三四点光景 没什么。可以 看电视 从浴缸里起来 太慢。电话铃 走向 有风。没太阳 想孵太阳的老太 可能没了 去处 彼黍离离 草长得好。路面 缝很多 把脚放进去 去上班可以数 台阶、砖块 自己的脚趾 目不斜视。手在膝盖上 放端正 地铁没缝。也 没草 风雨如晦 不常下雨。就只 老是天阴。晒不成 被子。并且 天气预报失 准 出门带伞。不出门 最好。如有事 电话联络。不妨 口红-----种或几种 弟弟关于口红的十种比喻 一截竹笋一根断了的手指带着血 一个路标箭头心惊肉跳的感叹号红包 衣的香肠磨掉了头的清漆拐杖写完'的 铅笔头扔在人行道上的烟屁股 等等、等等 姐姐我想不出来了 在我问我弟弟的时候 他作出以上比喻并且没有找全十 个 就转身去打电子游戏 结论:未成年男子通常对口红无 好感 缺乏想象并且注意不够 (可能与某种内分泌不足有关) 口红用途与实践感觉 涂抹口红类似于描红作业 不同之处在于:小学生一年级的 负担 让成熟女性不厌其烦 把轮廓填满 把填满的部分整个突现 有质感、丰硕 樱桃、血盆或是呈什么状 女性标志 (和开放年代某些男性的标志) 口红的文化内涵及购买时 注意事项 女性忍耐度和自我改造的决心 觉醒 追求平等 这是好事 不必学他们的样 我们有我们的原则 关于性质与身份鉴定报告 口红又名唇膏 可以是红的绿的灰的也可以是黑 的 亮的或者不亮(学名:珠光口红或 者非珠光口红) 质软 有光泽 内含油脂 保质期因品种而异 易耗品 化妆品 心理体验及情感剖析 第一支口红是在某个长大成人的 晚上 雌性荷尔蒙在体内汹涌澎湃 关于女孩女人的争论实在没有意 义 改变颜色的嘴唇后面 的主体意识 可以被看 (被看时嘴唇会绽放一种骄傲的 灿烂) 有色薄膜(口红,也包括诸如指甲 油、胭脂、眼影)除整形外 另起遮蔽作用 让初吻和初吻以后的吻 不着边际并且神秘 (听说口红内含致癌物质 但被致癌的往往是男人) 所以 口红是体现女性自尊和自卫 以退为进的武器 醒目 欲罢却不能 (P.S.这种武器使用时的注意事 项:吃饭之后要及时补妆,以免嘴唇半 红半白。所以务必要随身携带,并且 进餐要选有厕所、厕所里有镜子的地 方) a) 以我为主,兼顾潮流;突出 个性,兼顾共性 b) 要相称 与着装配件整体颜色质地 c) 其他 d) 以上三点不做到也可,不 和谐感具有反美学意味 总结:有原则没原则、遵守原则不 遵守原则皆可,一种态度就是一种原 关于口红的两个梦 第一个梦: 我的第一支口红 磨圆了的头弯下来像一根修过指 甲的指头弯下来(弟弟的比喻) 弯曲——张直一再弯曲 360度范围’ 她不是一支漂亮的口红 十块钱 地摊上买的 但她舒展得很好看 并且长长了 (zhft ng chdng) 第二个梦: 我曾经路过一家金壁辉煌的化妆 品商店 那里有些名贵的口红 没钱 营业员小姐不搭理我(没钱的人 通常会显出没钱的样子 并且是不自觉的 比如用贪婪稀罕的眼光看某些东 西)那些口红跳起舞来 成千上万、名贵的 还有嘴唇 厚的薄的大的小的宽的窄的圆的 扁的 成千上万、抹着口红 他们跳舞 然后 两两结对 一支口红、一个涂着口红的嘴唇 (类似于幼时找朋友的游戏) 跳舞 为各自找到归宿 热烈庆贺 备注:此二梦纯粹真实、绝无虚 构,拒绝弗洛依德理论 尾声 关于口红的话完了 谢谢大家 想起来,一个人的小时候 我偶尔会想起小的时候 大约五六岁光景也许七八 从浇过肥的田坡回到城市 很害羞也不说话 麦秸蚯蚓种种过度明亮的意象 一个人孵在木.窗下翻黑白图片的小人 书 或者看另一些女孩跳橡皮筋 弄堂里 刘海 蝴蝶结 齐刷刷的 童花头 我是我小人书里的公主而且跳得比她 们高 有两层楼高 还有宽厚的鲸骨裙围 支起倾城倾国的美丽 有时候想到 也就想到了 在一个晚上会想到另一个晚上 在小时候或者不远以前 顺弄堂下行 系围裙的人在门背后制造各种声响 圆的白的鱼眼睛从砧板上咕噜咕噜冒 出来 煤烟和炒蛋的味道 总像有人在背后追赶 张大虚有的嘴吞吐我一知半解的明清 传奇 太公说走夜路不可回头 我就拼命跑 敲敲粘著锈迹的红木板妈妈会下来开 门 "又到哪里去了天已黑了" 然后一些絮叨的话和一条窄的木梯 背后的人就一直跟到有亮光的地方 在小饭桌油腻的香气里化作一只影子 还有一个年轻的表姐 来我家住了点时间 妈妈削很大的苹果给她吃 她应该长得美 有光鲜的皮肤修长的发 我想不确切但她应该是美的 妈妈夸她时她在挤眼睛 一天半夜起来她悄悄剪断我布娃娃的 试图回忆二十年前 人种高大五官稀疏 说笑大声步伐臃肿 容易忽略细节 他们站在过道里彼此话别 激烈握手 门在身后"噂''地阖上 或者一个男人的样子我会偶尔想起 弄口的站牌隐秘诡祟 不事声张 支手、也许把下颌 埋入领口 夹烟的手指距离嘴唇很近 猛烈垂落的夜色击打起一团土灰色泽 裹住人、姿势、长下摆风衣 我在太阳落山时越过小板凳张望 想想他是一位成年男子并在等车 我就莫名脸红 最后一次见表姐是在某个下午 她穿白色小碎花裙 脚掌匍匐在阁楼木质地板上 腿下涔涔 流走水分、油脂 凉席上一个湿漉的人影侧卧 和我一般长一般 两脚劈叉 第二天是下雨天 妈妈打伞上班我把门窗闭合 樟脑的气息里我轻念"我、你、他” 课本皱成三瓣嘴唇 镜子里有个小女孩她陪我唱歌 一个下午有时是整一白天 唱够了就安安静静坐上门口石阶 妈妈不在我也乖 参加一次追悼会在小学之前 知道了人可以做成一张照片挂起来 太公是黑框的从阁楼上抬下 在迷迷的玻璃后半笑不笑 大家一齐哭还用袖子擦眼睛 云片糕硬朗并用绛红纸张包裹 一层一层在掌心碎掉 太公无牙 半张掉了睫毛的眼 俯视不再眨动的肉质器官 妈妈说“快哭” 于是我就 哭 我幼年的第一首诗是这样的: “春节里放的烟花看上去乱七八糟" 躲在没人的地方小声轻念 再用汉语拼音记在小卡片上 这枚句子有个成语我说给镜子里的小 女孩听 还悄悄把她的脸涂黑 卡片后来找不到了 我记得自己“嘿嘿”大笑 裹了毛毯疯狂转圈 再有就是一个把我关进小房间的阿姨 “还哭不哭还哭不哭?” 摇摇晃晃光线从她轮廓后面照过来 些许小灰尘在亮起来的轮廓里上上下下 "不不不哭”一波一波摸鼻响亮 玩具都给小朋友们抢光了我突然想起太 公 一块绣花的小手帕掉在去幼儿园的路上 做游戏时我很笨 猜拳排在最后一个 阿姨挥教鞭大喝 “坐在第四排的眯眯眼的小姑娘" 晚上梦见老去的瞳孔 一闪一闪有各种颜色飘到空中 阁楼颤动 小声说话睁开眼就不再听见 我躲进被窝 夹紧被角想一想太公穿的深蓝色棉袄 扣起来很费力的有机玻璃搭钮 笼手坐在藤椅里 泡泡鱼样的嘴说着他想去对街商店买一 包烟 星期天快结束时话说累了 就离开镜子里的小姑娘 看窗户外面 黑颜色的空气 被亮作一团的日光灯 吓坏 就逃出去躲起来 一幅难为情的样子 妈妈说我小时候是幸福的 每天下班后她要烧菜 自来水在塑料盆沿上声线喑哑 她给我看一张我笑着的照片 某年某月的一条小弄堂 两根手臂放在身体旁边 被厚的衣服垫成两个四十五度 背后写"雯雯,五周岁,八三年二月" 我把它夹在书里有一段时间会翻翻 日子久了就忘了一不小心不再记起 一天在一袋旧衣服里找到一块绣花的小 手帕 夜间独处 在枕旁着 就睡着了 任晓雯,女,1978年生,现攻读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 小说、诗歌、散文等见诸《人民 文学》、《大家》、《青年文学》等。@李见心诗歌 fU』龍血波血窗掀(g)匿 电影中的人生 女理发师的男人 法国人深刻的浪漫 让我深受其害 任爱情花样像时装千奇百怪 惟独这款适合我 让我们的爱情从头开始 想像理发师温馨神奇的手 插入我们的生活 梳理凌乱不堪的记忆 温情一刻 受用一生 让我们的爱情从死开始 让我举着爱的感觉知觉触觉 带着爱人的体温指纹和吻 甜蜜地死去 在轰轰烈烈的热恋十年之后 在平平淡淡的裂痕出现之前 我的死亡不是舍弃 而是贪婪 爱你才离开你 离开你是为了永恒地占据你 人生套餐中 死亡是最难做最好吃的一道菜 关键是恰到火候地做好 并且恰到好处地端出来 钥匙孔的爱 从来如此残酷的 不是时间 不是男人和女人 而是上帝的玩笑 厌倦与贪婪 仇恨与爱情 从来都是剪不断的 一奶同胞 月亮月亮 你看是毒饼 我看是甜瓜 我错了吗错在哪里 罪犯判刑还有罪状 我错了吗错在哪里 你没有错没有错 只是存在而巳 252 253 人的一生再长 也长不过绝望 人的一生再短 也短不过爱情 从来如此绝望的爱情 像不死的死亡 无孔不入 罗拉快跑 二十分钟内我快跑 抢救不可救药的时间 妄图延长生命的疗程 早一分钟或者晚一秒 都会上演不同的结局 我会不会准时撞到你 拯救或者陷害 事物的破碎和完整 哪一个更接近本质更审美 婚礼躲不过的葬礼 汽车躲不过的玻璃 我终于撞到了你 弹性的死亡和天空 只要我愿意祈祷 我就会在二十分钟里 活过三次 死与不死本没有什么区别 时间是最靠不住的证据 相撞的一瞬 我们彼此用蒙太奇 闪完了 一生 情书 让所有的热恋都介入 死神的观照 爱情才永远活着并且熠熠闪光 让一方造访另一方记忆 好像过去比未来要靠 然后让我们一起掉进 住事的陷阱不忍自拔 这种连绵不断的感伤情调 足以唤起 新的连编不断的爱情 其实我迷恋的不是你 而是迷恋你迷恋我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我灵魂出窍 随着你的目光客观地追逐 我的风景 我大江东去我小桥流水 奥 你瞳中之人 我也爱上了 一生中我们自始至终爱上的 只是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 自己 你所失去的只是事物的表面 --给一位盲诗友 没办法 这么多年 你始终跟死神恋着爱 你掀起过她的盖头 目睹过她的真颜 所以你再也不愿意看一张张庸俗的脸 你的新娘就是我的新郎 就这么回事 没办法 这么多年 我们爱上的是同一片火焰 但这么多年 你我之间却隔着什么 不是空间,而是时间 分岔的时间 交叉小径的花园 我枕着这座圆型废墟 看你做梦一遍又一遍 长睡不起 你是我梦中的孩子 走上山冈插上红旗 走回家中与我对羿 没办法 这么多年 你始终装做没有受伤的样子 专等那一声炮响 当所有的婚礼都省略了爱情 你就用心省略了眼睛 裸夏 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 我也不会让睡眠裸露在外 哪怕被别人看上一眼 对我的梦也是一种伤害 我只把小腿伸出来 让它冻成冬天 它是上帝有意留给我的难堪 成为我不能飞翔的惟一障碍 余下的肉体全部掩埋 包括为我打天下的脖子和眼帘 我是诗人 生来就是世俗的靶子 也是射向世俗的箭 我歌唱或者沉默 但面对你们绝不哭泣 你们的肉体读不懂死亡 就像我的灵魂永远都不会腐烂 我与爱人分居而眠 我们用肌肤相爱用骨头仇恨 一千年一万年也无法更改 仅仅因为我喜欢童话 所以获得的欺骗总是大于爱情 十四四十四---- 十四岁那年 我去看《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第一次发现我的异样 从我十四岁的瞳仁里竟然流出了 四十岁的忧伤 女主人公说 人生四十岁才刚刚开始 从此四十这个数字像座迷官 始终诱惑着我 所有女人都在拼命地挽留青春 只有我梦想着加速苍老 我长得酷似鸳鸯蝴蝶派 他们就逼我承认我是混血儿 我只得说 我有俄罗斯血统四分之一 其实我是想着《第四十一个》 女主人公说 第四十一个出现的仇敌是爱人从前,有个人从自己的花园里 看见了独角兽,他激动地告诉了邻 居们,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当作精 神失常送进了疯人院。 二十世纪的某一天,我十七岁, 在寒冷的北方小城鸡西读卫校。解 剖老师正在讲台上拿着一个骷髅头 讲解,我的眼神却飘向了窗外一 突然我看见了一头独角兽在花丛中 走过,我的惊奇让我险些喊出声来,前车之鉴让我不敢声 张,我赶紧拿起笔描下了它神秘的侧影。 这便是我诗歌的缘起和秘密。 从此,这不可告人的秘密使我像独角兽一样孤独; 从此,这不可告人的秘密使我走南闯北,让流浪成为我 惟一的家园; 从此,这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我找到了活着的借口和证 据; 从此,这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我的心拒绝成长,灵魂永永 远远十七岁.. 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当你在北京挤公共汽车,看到有 两个浓装艳抹、花枝招展的十七、八岁少女在挤一个七十多 L李见心 岁瘦弱蹒跚的老太太,而且挤过之 后在她面前大声地耀武扬威地谈论 化妆品、避孕套、哪个傻B在拚命地 追她了,夸她举世无双的漂亮了等 等。这个满脸的皱纹像揉皱的手纸 一样干巴巴的老太太突然转回头冲 着她俩说:“我也有过十七岁,而且 比你们的美。” 两少女先惊讶后鄙夷地说:“谁 说的?谁给你做证呀?” 老太太脱口而出:“独角兽。十七岁那年,我发现了一头 独角兽。” 这个老太太就是我。 是的,是我。我的未来像我的过去一样被早已注定。 中国新诗写作的高潮在二十世纪80年代,我只赶上了 它的末班车,被它光明的尾巴扫了一下,初露锋芒,而我所 孕育的写诗的高峰在90年代初,却不幸遇到了冷酷的市场 经济和贫穷的爱情,宣告夭折。所以现在的我一 摆脱了昔日的激情时代,混迹于世俗的人群,学着人的 模样结婚生子写小说,不敢言诗更不敢写诗,我怕、怕惊醒 了我心中那头沉睡的独角兽…… 贞洁的理想 李见心:一个偏执的诗歌书与者 L李保平 诗人无法进入常态的生活,诗人是精神流亡路上的圣徒、狂人和施虐者,这种混合的精神特质,成为他们身上一道明显 的印记,他们理所当然地遭到生活的摒弃,然而,来自诗人内心的命名和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使诗人获得虚幻的勇气,他们 义无返顾地持续着与世俗的对抗。永恒不变的是一颗颗赤子之心,那些保守的基本的词汇借助诗人的吟咏得以世代流传, 同时诗人也找到了惟一活着的证据。 女人比男人更幸运,她们的身体就是这些词汇的具像化现实,她们不断受到攻击,她们不停地保全着自己贞洁的核心, 攻破的过程也是坚守的过程。女诗人是女性群落中敏感心迹的记录者,作为双重的角色,她一方面承担着诗人的言说,一方 面承担着自身生存的体验,所以,一个女诗人很容易把自身生存的体验提升为诗人的言说,并顺理成章地把它演化成一种 形而上的叙述。 由于恰逢这样一个普遍丧失了贞洁的时代,因此任何一种坚守都具有尖锐的理性意味。 我觉得,如果要寻找李见心诗歌创作的关键词,恐怕再没有比贞洁与理想更恰切的了。从李见心把她的第一本诗集命 名为《初吻献给谁》这一微小的细节中,我们就可以看出贞洁这一概念在这位女诗人那里已成为举足轻重的生命意志的选 择。李见心的这组新作是她原始创作初衷的进一步的拓展,我们仍可以从中听到一种划破玻璃的尖锐的声音,只是这种声 音似乎经过了理性的整合,变得更加不容置疑。"人的一生再长/也长不过绝望/人的一生再短/也短不过爱情”(《钥匙孔的 爱》),这样的句子虽没有了早期诗作的情绪化的激烈色彩,但它的精雕细刻的冷峻寒透骨髓,它揭示了现实人生的无常和 多变,把一种人生的领悟个性化地表述了出来。李见心的诗歌充满了写作的张力,这种写作张力构成了她的诗歌结构的核 心。当拥有了这种号作张力的时候,诗人似乎就捕捉到了写作的兴奋点。-方面表述人生之长,一方面表述人生之短,而这 些转瞬间都成了''绝望”和“爱情”的铺垫与比拟。诗人用“不死的死亡,,来形容死亡的不朽性,死亡被自己的反义词所修饰, 死亡受到来自另一极端的特殊强调,从中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灰烬般的冷酷。这种写作张力在李见心的诗中俯拾即是— ‘‘我们终于找到了自己年轻的感觉/在不年轻的时候”——即使像这样过渡性的平淡的语句,也充满着语言的张力。因为拥 有语言的张力,所以那些诗人精心打磨的人生警句才没有堕入理性的深沟,而仍保持着诗意的葱茏。“我的死亡不是舍弃/ 而是贪婪/爱你才离开你/离开你是为了永恒地占据你”(《女理发师的男人》),“只有我理解你天真的死它只比神多俗了 -次"(《感谢海子》),这种老百姓俗称的反话或绕口令,正是诗人语言张力的体现。 为了留住对方的爱,让爱成为一种永恒的纪念,“我”选择了死亡。看过《女理发师的男人》这部法国影片的人可能对诗 人的这种解读心领神会。一个女理发师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爱情早晚要失去,不是移情别恋,就是被时间销蚀。 所以她选择在爱潮未退前的一个暴风雨之夜跳进了河流,她怀着幸福的感恩的心情离去,把爱情的美好回味留给丈夫。诗 人赞美了这种"法国人深刻的浪漫”,并称“惟独这款适合我”,对这种封闭的完整的爱情表达了积极的认同。诗人把死亡比 喻成''人生套餐中/最难做最好吃的一道菜”,关键是“恰到火候地做好/并且恰倒好处地端出来”,当诗人意识到死亡不可避 免要发生的时候,她快乐地接纳了这个事物,她重新将它整合,死亡在诗人手里很快成了一件悦人的艺术品。爱情、死亡、青 春和生命的真实,在诗人自足的心灵世界中获得了完美的席位,它们和诗人一样拒绝成长,保持着最初的质朴和谨慎。 多元的影像人生是诗人自说自话的载体。借助《失乐园》、《女理发师的男人》、《钥匙孔的爱》、《罗拉快跑》、《情书》等世 界名片,诗人仿佛经历了若干个人生形态,她在不同的人生容器中浸泡,然后一身淋漓地上岸,让阳光把_点_滴的潮湿体 验蒸发。用他人的叙事讲述自己的心情,等于自己活了好几辈,这是虚构的力量,这是真正属于写作者的财富。 李见心的近作在形式上比她以前的创作更加松弛。她模拟以色列诗人耶胡达.阿米查依《那是夏季,或是季夏》创作的 《模仿耶胡达.阿米查依而作》有意营造语言的生涩感,以期达到译诗的韵味。在《钥匙孔的爱》一诗中,出现了两个虚拟的 戏剧空间的对话:“我错了吗/错在哪里/罪犯判刑还有罪状/我错在哪里/错在哪里”,,,你没有错/没有错/只是存在而已。 在给一位盲诗友的诗中,诗人起了这样一个评论式的标题:《你失去的只是事物的表面》。我觉得这是诗人写的最好的—首 诗,它的松弛感接近于大气。“这么多年/你始终 跟死神恋着爱/你掀起过她的盖头/目睹过她的 真颜/所以你再也不愿意看一张张庸俗的脸”,在 很多事物受到质疑的时代里,诗人用“你的新娘就 是我的新郎”这样的至爱温馨的形象,表达彼此内 心信仰的默契。诗人恰如其分地将博尔赫斯的小 说《圆形废墟》里的象征情节化入到诗中:“你是我 梦中的孩子/走上山冈插上红旗/走回家中与我 对弈”,以述说彼此是一个重合的影像。在抚慰诗 友的同时,诗人没有放弃对现实的审慎的关照和 批判:"当所有的婚礼都省略了爱情/你就用心省 略了眼睛",爱情已经走失,人心变得现实,一颗孤 傲的心拒绝声色犬马的喧嚣,回到内心的生活中 寻找充实的依据。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年轻的女诗人曾 经在美国自白派女诗人普拉斯那里收获了坦率的 表达和奇崛的意象,以翟永明、林雪为代表形成了 诗坛一种女性的声音,当时的李见心也加入了这 一声音的合唱,这种选择不是刻意的模仿或庸俗 的追随,像莫言没有模仿南美魔幻现实主义创作 照样写出了《透明的红萝卜》一样,这是对一个写 作时代来临时的集体感应。李见心的近作既保持 了她先前的坦率不羁的个性,又添加了一份平和 与节制,一种激烈的情绪进入了温和的渠道,这种 狠劲给人的感受是一份持久的内伤。 张凤霞诗歌 hanaFenaXiaShiGe 我是摇篮中熟睡的婴儿 我是摇篮中熟睡的婴儿 睡梦中,那些理想的月光 动听的鸽哨以及 清风吹来的铃声 让童话变得很长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你看熟睡的姿势怎么能打动人 而平凡的经历又更加平凡 但来自内心的花香 却使过往的清风醉倒 仿佛正吮着阳光的手指 那天真的神态 开放在我目光之中 是怎样的姿势打动我 你以风的速度抵达 我看见阳光下暖意浮动 你稚嫩的小手挥舞着 把我的爱情染遍芳香 这环绕在生命中的香气 像孩童偎依着母亲 鲜花的映衬 使女人更加完整 我总是不臨地体会生命中的细节 感觉时间于忙碌中 抚摸身体里涌动的活力 那被阳光鼓舞的鲜花 又一次开放了 • 很多时候,人睡着了 梦还醒着,它们活跃在现实之外 使美更美 虚拟的天空•很纯静 有月光的手指轻抚 我知道我熟睡的时候 更像自己 被阳光鼓舞的鲜花 视线之内,一朵鲜花灿烂 我亲手捡选的雨滴 雨季深处,大地口含珍珠 我亲手捡选的雨滴 明亮而又晶莹 我从中窥见一双眼睛闪动 像藏在心中的话语直抵心灵 我很欢欣,一颗雨滴 如此的占据我 像一个内在生命的继续 捧着怕从指缝间流失 渐渐地,我感到雨滴剔透 纯洁的光芒不断地照亮我 这是我亲手捡选的雨滴啊 鱼一样游进我心里 像婴儿的哭声点亮母爱 于是,我以穿石的力量 坚定爱,深刻爱 把风暴交给我 让我以女人的胸怀平息 让雨滴的内部 更宽大广阔,更平静如水 我想飞起来 我想飞起来 简单地笏意 做一回天使 把笑声藏在翅膀里 让你仰望时能听见 我身体很笨 你看不见惊喜 月光扑向海面哭声或笑声 你是不是分得清 我喜欢牵着我们的孩子 在你怀中散步 打扰你的目光 要你手臂中的爱情 多些或更多些 我就能飞起来 简单地活着就是一首诗,那些使人痛苦、 欢喜、忧伤、激动的东西是它的组成部分。因为 它,虚构的事物、不随波逐流的心情,让生活变 得简单,心灵变得透明,而每一首诗就是一个 美好的世界,就是一个简单活着的理由。 7 _ 简单地活着并非易事°有一段时间,一些 .|土 张凤霞 好事的人总想洞悉这个理由,甚至递来一些有 关"精神病和诗人” 一类的文章,让我对照检 查,看是否心理不正常,我翻来覆去把自己检查了一番,总是当局者迷,看不出任何端倪,除了陶醉于自己设计的世界以及 被米饭一口一口喂大的情思外,只发现了自己虚构的空间。我的回答自然是用微笑交换微笑。 简单地活着事实上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一样 的结婚生子,一样的为人之母,一样的养花看书。只 是在平常的心绪面前,在现实与梦的距离面前,多 了一份对诗歌的执着和关怀。事实上,我一直在无 声地唱,歌唱那些息息相关的梦中情节,寻找大于 自身、大于现实的真实光阴,而诗歌最意味深长,它 使我高筑心情,在摇摇欲坠的尘埃中轻松自如,使 我构筑的家园里多了一双飞翔的羽翅。诗歌是生命 延续的灵魂,是我拥有的最透明的房子,我总是用 心地感受充足的光线、交换心灵的眼神以及最单纯 的情感,然后用最单纯的语言像婴儿一样吐出,让 自己在诗歌的房子里通体透明、纤尘不染。 最简单地活着,使自己在一觉醒来时感觉幸 福,感觉自己怀抱诗歌犹如手抱婴儿、亲吻他的面 颊时的那种心满意足。于是,在浮躁的尘埃中能让 我保持平静,能让我一次一次地搬动光明之梯,真 实地攀沿而上,站在虚构的情思之上、生活的体验 - 1989林开始诗歌业 1 .'忌 《秋天的果子》。现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成都市金牛区  ■-, 跟着我 不远不近 像红松鼠一样 形影不离 他大概穿着 黑白相间的方格裤子 还大概有 好看的胡子 只等我走到那片 青山绿水的地方 只等那棵松树开出红花 他就会摘掉帽子 微笑 拥抱 大雁 不要以为 做个浪子 是件多浪漫的事 我宁可看你 仔仔细细地在厨房切土豆 看你安静地睡着 没有流眼泪 看你把自己的手 洗了一遍又一遍 穿着干净的衣服 头发也刚剪过 飞机 再见 飞机很多 各式各样的 胖的,瘦的,长的,短的 身子都是白的 尾巴的颜色不一样 红的比较显眼 不知道联合航空的飞机尾巴是什么 颜色 飞机里的人一定都着急回家 一定都是回家 ’ 瞳孔像雏菊 一个男人的脸在里面 他唱着 '再见再见' 唱着唱着 就变成婴儿 唱着唱着 就泪流满面 唱着唱着就 再也唱不出声来 春暖花开 —眨眼 蝴蝶 辫子 天使 忽然忽然就飞起来 忽然忽然就落下来 蓝蝴蝶 红辫子 绿夭使 忽然忽然就七上八下起来 一步步 踏着泥巴走路 总会走到 春暖花开的地方 5月 11日 红花很红 绿叶很绿 身体温暖 手指柔软 忽忽的来来去去 还有燕子们 南飞北飞 他恨我 有一个恨我的人 258 259 张小静,生于八十年代。现居成都。嫌酸 AiZiShiGe AiZiShiGe 异性村庄 你用什么容纳我 这样不明不白、毫无理由地决定我的 出生, 我对你是一个秘密 当我的第一声啼哭蔓延并来 一群鸟鸦汇聚 奔起相告 给早熟的男婴带来一场小小的慌乱 你用什么容纳我 我寄养在一个不同性别的 雄性村庄 他们体魄强壮充满杀伤力 意外的时刻被上帝迫使与我完婚 共同呼吸在同一个屋檐下 对出生发出共同的疑问 而我仍然是寄养在外村的异客,我的 长发、体态、以及在夜里发出的梦幻 的声音 对他们是一种叵测之辞 表面上我们互不干扰以身相许 结成三口之家达成同盟 事实上我言不由衷言听计从 并被长辈们时刻教导:量力而行 你用什么容纳我 我的出生对你是一个威胁 我甜美的嗓音中含有罕见的韧性 你惧怕我出生,所以你必须让我出生 你深明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把我安插在异性村庄岂知 我的韧性一磨再磨,在你闭塞的居所 通过漫天乌鸦 更改你的法典 诗歌(组诗《写作》之三) 你像个外氏人诗歌 我们在自留地收获果实的时候 看见你孤单的身影从田地尽头飘过 我们辨认你的容貌 寂寞、偏激 纯粹的外表经不住生活的打击 你的掌纹注定你路经一个物欲泛滥 的年代 高贵的血统 难于被大众接纳 在诸多文本中 我们首先驱赶你 像驱赶一个身染瘟疫的外乡人 我们把你分行排列的外衣付之于火 在书店和心灵的空间清除你的异味 你的 令人费解的身影 在流浪的过程中不肯低下 高贵的头 丧家之狗早年的英雄 在翻身落马之际 已成为茶余饭后的景象 人们再也无法目睹 少年们拉邦结派初试锋芒 汇集在1988年的《中国现代主义诗群 大观》和油印刊物中 声势浩大旗帜纷纭 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广阔景象 翻开你的陈年旧物 依然涛声阵阵,博大的胸怀 承受着人类最纯粹的诉说 神秘的,外氏人 我们驱赶你 并销匿你的踪迹 而在心灵的深处 你的身影依然悄无声息地飘过 那是一些伤痕 那是一些源之灵魂的孤独 我们,中国二十世纪末的倾诉者 终于在你卑微的境况中 发现你离去之后的 时代的贫穷 我是您的药物,爸爸 我回去看您爸爸 行囊轻松 在向阳的路上 细心的乡亲一眼认出您的女儿 洒脱、端庄 自负的外表把多少次受伤的心掩盖 而您看看我现在,爸爸 我超过您的年龄 在比您的医院更黑的地方 先您而闻到死亡的气味 伤、残,迷信的命运 和一首关于人体的 艾子,原名郑小霞,女,1971年生于海南东部。1991年毕业于海南师范学院 中文专业。 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部分诗歌在台湾《世界论坛报》、菲律宾《联合日报》 专版刊出并做专题评论。2000年获海南省十佳青年诗人奖。个人作品集《寻找性 别的女人洌人“海南作家丛书”出版。 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海南省青年诗人协会副会长。现供职海南特区报。 意象疯转的诗歌 爸爸,我年轻的心都足以被它们击倒 您何以以肉体承受 您的儿女外出从不告别 各自在生活里独立 可我还是听到了风声,爸爸 它刮过您的身体 传至我的内心 我感受到您的痛疼无力抵抗 苍白倾刻蒙上您的脸 我听到摧毁声,爸爸 一株年老的植物 在掠夺成性的风里 爸爸,您的痛苦离我那么近 在您的伤势里 我找不到一丝我惯用的自嘲 我年轻 病变在我是一种残忍的快乐 而它在您身上 对我是致命的打击 我在一瞬间看到了以前对您的敷衍 和肤浅的关心 在充满宿命的车上 我抓紧手中的钥匙 我要把所有的门窗打开 我要让稀薄的阳光最先汇聚在医院 让我年轻的动作像药物 灌进您受创的身体 在您平淡的一生里,这是您历经的再 一次黑暗 爸爸 你在我 的生命中突然出现 毫无缘由 未曾感知 你突然就出现 在我生命的路口上 命运尚未开口说话 我就知道你是谁,你是谁 夕阳格外瑰丽,在初秋的风里 我一眼就认出了 你 毫不含蓄的眼神 辛辣的目光 粗糙的生命力,携带我深夜的诗歌 在路灯下私奔 命运肯定感知到我的幸福 和幸福的眩晕 你猝然的出现 肯定早有来历 你在我某个鲜为人知的部位里 已经长成了早熟的你现在的枠子 我熟知你的品质和脾性谨记你 浓烈的体香 和一年四季疏于换洗的衣物 而你的出现 仍然令我措手不及 像一道强烈的白光 照射温室里的花草 我闭上眼睛 用心灵感知你的再现 感知 私奔夜路的漫长凛冽的秋风里 特快列车行走有力,剛强的节律 穿越命运的预言 沿途的玫瑰竞相开放 浓烈的芳香 酝酿了零晨三点钟 一首必然出现的诗歌 一个由臆想撰供的 必然的情节 2001年10月3日晚写作。根本 A艾子 匂 •读艾子的《寻找性别的女人》 z张浩文 板I 寻找人文的根:它涵括人类文化、历史、 地理、生存法则的现象和根本,在时间的流失 和人们消极的传递过程中,它越来越频繁地 被曲解和被引入狭义。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 的文化,一块土地有一块土地的历史,它们沉 默的变迁永远无法与人类变幻的意识保持一 致。我要做的,只是试图从人类与它的对立和 互助的关系中,通过语言寻找消解的可能性, 尽管我进入的角度与语言本身所代表的意义 一样于事无补。博大的现象总是统一在深奥 的事件中,我们绕过表象的文化空间,像些迷 途的羔羊,从属着存在主义片面的引导。人类 的身体倾向创造,天性中庸的态度使我们耽于表达,懒于建树,现实的走向被虚拟的人文现象所慰藉。 貌似无能为力的事情,在寻找新人文的概念里,被非理性的语言所包含。 寻找欲望的根:人类无从判断它的对与错。它潜居在人体内部,以一张哲学面孔,驱赶人们用肉体和心智去体验。我是 远远避开它的人之一,从某个角度来讲,这意味着极其消极的人生。而人类对文明社会进军的步伐之快,已经使鸟类在天空 绝迹,一些户外花草无法在野地生长,我们的心灵是否亦在随着它的步伐而日益物化。它向我们提出的问题过于复杂,而答 案过于单一,在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民间俚语中,答案已经回归到问题的本身去了。 而我仍然要寻找,因为它日益突兀的属性在篡改着人类的生存法则。 寻找情感的根:我最倾心的倾诉物,它一部分记载着人类情感的真实,一部分体现着艺术的再创造。在日益商品化所以 它又是世俗的,它有着肉感的身体和超越上天的翅膀,在阳光和大地上飞行,代表着人类的全部理想和美学观,在前进的方 向中,发出一种区别于时尚的、悦耳的鸟鸣。 它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片奇观。我的文字因为它的香气而飞翔起来。 寻找女性的根:女人们在生活中走动、工作、生儿育女,女人们太具体了,她遍布在每一个家庭之中,我们每天看到她真 实的、操劳的身影,但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她变幻的思想、她的要求、她的绝对承担爱情的言行、她的集唯美与向善为一身的 心。女人本身就是一种宗教。我虽然身为女人,具备女性的品质和脾性,但我仍然无法说出她的光辉,确切地说是难于辨 认。女人的身体春秋各异,女人的内心更加不能赋予语言去追寻。她纯真的心态和具体的处世态度使人类更接近于真理。 一阵风吹过来,她飘飞的长发和衣裙却带给我们神秘的、宗教的气 息。她的光辉远在于时间和国度之上。从东方到西方、从城市到村落, 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子民,在她们辛勤的劳作和善良的愿望中,我们 看到了鲜花、家园和使万物一派生机的、春天的天气。那是一种永恒 的光辉,对于具体的个人,她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消失,而对于人类,她 是一个理想中的现实,她超越音乐、绘画以及一切艺术形式,以一种 纯粹自然界的语言,在男性化的社会里,世代传播。 让我的追寻随着我的语言到根部去感受她的光芒。 寻找家的根:我无法对它进行描绘和表达,它是生命之源,又是 生命的终极地带。它的存在涉及到一个国家、一片瓦片和万亩田园。 它对我们所代表的意义太大了,以致于时间都不能准确阐述它的精 神。许多人流浪。形式上是在脱离它,但实质上正是为了寻找它,它为 人类提供了现实的、精神的、唯美的空间,任何一种形式都在人们潜 意识的建造中成为我们的家园。它有时候和血液及亲情的密切关系 无关,在现实中的不少例子中,它担负着最高的、人道主义使命,使我 们在接近它的时候,文字变得肤浅,内心对它的崇尚油然而生。人类 对它的依赖就像庄稼对土地的感情,常言"落叶归根",从出发点到终 点,手段与目的在“家”的门口均汇入了万物归一的境界。 「・I 女性写作是这几年文坛越来越引人注目 的现象。掀起这股旋风的大多是一些年轻的女 性作家,她们的作品区别于以往女性文本的鲜 明特点是其高标的女性意识,她们不是为写作 而写作,她们是为了性别而写作,为了她们的 面容、头发、身体和别致的心理体验而写作 --她们因此在男性话语的铁壁合围中有响 亮的回音。 女性写作崛起于80年代末期,这与后现 代理论传入中国几乎同步,后现代是西方各种 消解中心、解构权威的当代理论的大杂烷,女 性批评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考虑到近年走 红的女性作家大多是一些年轻的知识女性,她 — 们受后现代的女性批评、特别是女权主义话语 理论的影响势不可免。 —— 西方女权主义理论虽然驳杂纷呈,但大致 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本质论者,一类是文化 论者。本质论者认为男女两性的区别是天生 的,是生物性的器质性的,因而男性对女性的控制、蔑视和 压迫是与生俱来的、不可更改的;文化论者与此相反,他们 认为所谓男权主义纯粹是文化的沉淀,是后天习俗的流弊, 是制度、体制、教育、传媒挖掘的陷阱。尽管在解释男权主义 形成的原因和流传的方式上大异其趣,但有一点他们是绝 对一致的,即面对男权主义的重重包围,现代女性必须在性 别意识和角色定位上大胆反叛,以设计自己在现代社会中 的全新形象。 正是有女权主义的理论作参照,我才对艾子这本题为 《寻找性别的女人》的集子特别感兴趣。艾子是否谙熟女权 主义的理论,我不得而知,但这本集子透露出来的某些信息 让我暗暗惊讶 不同于许多受女权主义理论鼓舞和纵容 的女性作家的激进和偏执,她的作品倒表现了对这种理论 的怀疑和逆动。 正像很多激进主义的学说一样,女权主义在给我们振 聋发聯的同时,也让大多数并不前卫的女性们无所适从。本 质论者把男女两性的生物差别无限夸大并永远固置化,因 此认定两性的搏杀是没有结局的战争,鼓励女性与男性彻 底绝决--她们因此也被称之为分离主义者,她们对女人 总要与男人谈情说爱甚至不争气地要与之结婚十分气愤 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文化论者否定男女两性先天的器 质区别,时时处处强调码齐,这种鼓励女性男性化或者两性 混同化的做法明显地跟造物主作对,其让人瞠目结舌之处 是她们竟然怀疑异性恋是文化的教唆——为什么女人一定 要嫁给男人?这种欲望的形成和角色的认定完全是文化使 的坏!她们对同性恋报以掌声并且身体力行。 艾子确实是在寻找女性的角色定位,但在她的作品里 我们看到的不是女人的激愤、偏狭、诅咒和指拳捋袖,而是 女 的 激情、浪漫、对爱情刻骨铭心的追求以及失意时的痛苦和哀 伤。这里袒露的是一个女性细腻、敏感、脆弱然而柔韧的心 灵,这种心灵渴求爱和被爱,祈求婚姻幸福,家庭美满。—— 一个心理和生理完全正常的女性,谁会拒绝这些?她决不痛 恨男性—尽管他们并不完满,相反、一个中意的男孩会让 她怦然心动(《心灵散步》、《前世的乡愁》),一声出自爱人的 昵称叫她久久难以忘怀(《宝贝》)——这可能让本质论者的 分离主义们痛心疾首;她非常留意女性的容颜(《女人们的 心愿与容颜有关》),她喜欢五颜六色的睡裙和小巧玲珑的 拖鞋(《单身贵族的睡裙不见了》),她最惬意的事是在女人 街上把自己装扮得最有女人味(《逛女人街》)——这绝不会 让文化论者满意,让女人更像女人是男性文化的诡计! 男女两性如何相互对待,我们既不能忽视上帝所赋予 的殊异的构造,也不能坐视文化所施行的潜在整容。说到 底,这是一个在差异基础上的相融和善待,这需要我们用尽 人类全部的聪明和智慧去设计。女权主义是这种设计中的 一个环节,它的澄明和混沌都将给我们以启发,人类会从此 迈进并永远不会止步。艾子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政治家和未 来学家,我们不会也没有必要强求她有高深和阔大的理论 构架。她是诗人,是作家,她有敏感的心灵和细腻的情绪,她 在生活中的悸动和颤抖,她的吟唱和倾诉,是一个女性对性 别、对情欲、对幸福的直白和宣示。她不是没有焦虑,没有忧 伤,她的喜悦抑或愁容也未必会博得他人(她人)的喝彩和 同情,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把这种直白和宣示看成她的 (她们的?)感性的设计。它可能会成为某些理论家苦思冥想 时的灵感触媒,成为夹在他们厚厚的学术专著中永远不肯 去掉的书签。 这就够了。这就值得我们感谢艾子。 262 263  是什么加深了你的忧郁? 用短暂的一生去突围 把大地盛放在心里 连同人类的秘密 那些不幸与悲苦的种子 连同天堂的幻灭 你知道真正的历史缄默不语 你的嘴唇 一朵失而复得的玫瑰 在月光下饮水 你看见生存’这扇狭小的木门 c 264 OtiYan 「S而 ■■■■■■ 265 是谁撕去了这现世的日历? (那些流失的岁月都流向了哪里?) 讴阳北方 穿过岁月的河流(组诗) “诗是一种生命的抵达 诗与生命同速。" 变幻无常的四季 此时,上帝的眼睛在什么高度上凝望 空气都是潮湿的 充满灰尘 越来越多魅惑的蝴蝶 越来越多放纵的大树 手持邪恶的罂粟,手持惩罚这个世界 的鞭子 谁还能看到血和骨头 在歌声里重新聚集? 穿过生存这扇狭小的木门 洗净你清贫的手指芳香的手指 洗净你失而复得的嘴唇 变幻无常的四季 变幻无常的人类 谁能触摸到黑夜里的黄金 你曾经衰老而疼痛的部分? 迎住惩罚这个世界的鞭子 被命运无数次过滤 变幻无常的四季 变幻无常的人类 有什么比爱情更火红 比死亡更深邃? 用短暂的一生去突围 用年轻的头颅 用黎明也用黄昏 在每一场秋雨里受伤 就这样等在今日的桥头。 大雨漫过了堤岸 漫过一双美目 讴阳北方,原名姬 淑詰,河北黄骅人。70 年出生于渤海岸边的 一个小渔村。毕业于沧 州师专,处女作发表在 当年的《诗歌月报》 上。十年来,有诗作近 百首散见于《诗神》、 《诗刊》、《诗歌月报》、 《诗选刊》、《唯美》等刊 物,在全国范围内的诗 歌大赛上三次获奖。代 表作:长诗《天鹅的情 歌》、《月光》、《疾速还 原的泥土》等,中篇小 说《风中芦苇》获“全国 青年文学大赛”优秀小 说奖。 大地的秘密啊无处盛放 无处盛放 北方大地的欢乐与忧伤 像一条河流 在每一场秋雨里受伤 你看见远处灯火辉煌 那灯火辉煌的门里有什么在悄悄死亡 除了孤独你一无所有 除了歌声 除了无望的爱情 向着远方向着高处 敲打着越来越寒冷的植物 在每一场秋雨里受伤 不,你看到的并不只是眼前的一切 这巨大的堆积 这喧嚣与空虚的生存的容器 那些流失的岁月都流向了哪里? 在雨水中长大的你 迷恋泥土与村庄的你 谁能触摸到这黑夜里的黄金 你为此衰老而疼痛的部分? 孤独一种越寒冷越盛开的植物 当你怀抱现实的泥沙脚下的土地无 数次陷落 孤独是不能、不愿、无法说出。 一堆凌乱而苦涩的水果 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 你如何移动步履不让阳光从指尖滑 落? 站在城市与另一座废墟的边缘 站在闪烁不定的世界对面 这世界 一场最善变的幻景 有关流水落花 有关人生如梦 天空的秘密无处盛放 连同你热爱的真理、书籍和音乐 活下去的理由 以及我们能够拥有 的一切 "你把目光投向何处 才能看到未来真实的面孔?” 在第一场大雪到来之前 两岸 在河流的 大地上时光易逝 时光易逝。 用什么来弥补那些没有激情的目 子? 用什么来推动西西弗斯的巨石? 站在人类的屋顶 站在阳光的中心 岁月是马清贫的马 你独自跳上漂泊的马背 苦苦地抓住歌声的酒杯爬到你能到达的高度去眺望 怀抱美好的良知 脱尽了华丽的言辞 在世俗的剧场 在大地的中央 你发现道路漫长而空旷 白云下 追逐羊群的人啊 追逐着昨日与幻象 苍茫的远方谁在歌唱? 道路漫长而空旷 一些等待照耀的星辰 都在等待中 枯萎 如同荒原上的葡萄 被时光的鞭子打碎—— 谁来补充我们太少的经历? 谁来支撑我们脆弱的内心? 其实,歌声诞生的一瞬 惩罚就已经开始—— 终生仰望又无法企及 你却无法留下 也无法离去 等待戈多的人啊,谁在等待你? 道路漫长而空旷 无法想象 在异乡 你是怎样的流浪? 当现实的鞭子打碎了一切 « 当黄昏埋上你的心房• 那些稍纵即逝的黎明 那些黑夜里更加低矮的屋顶 剥去物质坚硬的外壳 呈现出深深的质问—— 那些深刻而脆弱的部分 如何穿过生存这扇狭小的木门? 在向上的那些台阶 你的琴声几经破裂 每一个细节都被你反复咀嚼 是什么,在阻隔我们到达真实的生活? 你向着天空大声叫喊 吐出满腹辛酸 此生有太多的梦不能实现 266 有太多的话不能言传 哪里能够放下疑虑重重的柴担? 哪里是灵魂可以安歇的草原? 向着更远的远方 向着更黑的黑暗 时光易逝啊 时光易逝的大地 用什么来推动西西弗斯的巨石? 用什么来弥补我们虚度的青春? 从镜子里你看见遥远的现实 走上这日益狭窄的楼梯 从一面镜子里你看见遥远的现实 秋风吹过 万物蹉距 淹没了巨大的落日巨大的火 不,请不要告诉我你眼中的忧郁 说你今天会反复想起 那丁香花的小路上 正覆盖着风暴的脚印 记忆能在哪个喧嚣的地方 勾出你如画的身影? 一扇门又一扇门紧闭 翅膀受伤的诸神都在纷纷撤退 丢下满地的枯枝败叶 丢下一串串喘息的肉体 在向上的那一段台阶 带着你破裂 的竖琴 0益拥挤的城市日益狭窄的大地 岁月敲打着空空的屋顶 敲打着空 空的镜子 只能在自己的阴影中漫步 谁还能成为一段蓝色音乐 在你走过的路上 在你的背影消失之后 不要在黑夜留下你的眼泪 霓虹的广告已破坏了你的红 唇 从石灰中抓住灵魂痛苦的闪烁 从一面镜子里你看见遥远的未来: 人类的建筑越来越高 楼梯越来越狭窄 未来很遥远 未来就是现在 从这里进入 从盛开到凋谢 短得不能再短 存在即是理由 不去想为什么也无法去拯救 白天 一道光明的深沟 夜晚 一条黑暗的裂缝 人类的楼梯越来越窄仿佛永无尽头 既不通往地狱也不通往天堂 麦參侯登科援 o讴阳北方 面对一面强大的镜子 一株被肆意砍伐的大树 你如何踏上归途? 如何把火焰埋进伤口 路入越来越深的痛楚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外 面正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这 肯定是与诗歌有关的场景:雪 落平原,落在我故乡的大海, 掩去了世界的喧哗和粗劣,搅 动了海水下面的火焰。这些生 于寒冷和阴翳的白色花朵,这 以沉默的舞动开始的歌与梦 ……谁说白雪不是一种力量, 谁说沉默不是一种燃烧?当我 们在日常生活中被磨钝的感 觉蓦然一亮,那拨动的心弦必 与生命有关。 ……三十年的岁月转瞬 即逝,仿佛这些白雪最后融化 在生活的土壤里。午夜回想, 滤下的都是与生命有关的东 西:童年的大海,少年的书本, 青春的梦想,炽烈的爱情,刻满忧伤的面孔,直达肺腑的诗句 就像这黑夜中的雪景,遥远而清晰。 r 故乡的那片海啊,平原尽头的渤海、,这里没有山,没有礁石,甚至连块像样的沙滩都没有,到处是低矮的芦蒿,在阳光下 泛着白光的盐碱地,一片海水浩大混浊,日复_日地潮涨潮落。一切都在苦涩中长大,与命运抗争。正是这份苍茫与荒凉,这 份混沌与宽广,像生活本身给了我太多的启示,我坐在海边长久地沉默不语,但海的语言已深深记下,经过苦难磨洗的心灵 向着自然敞开。爱上诗歌便是自然而然。 开始写诗的时候,正读着张鑫珊的一本哲学书简,朴素优美的句子更像散文诗。感动于他所说的: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 道德律,一点一点发现了那些文学艺术中的珍宝。上大学之后,疯狂地喜爱上了屈原和李白,他们的博大与激烈,他们的坚 守与呐喊,他们的疼痛与悲愤,他们的不悔与赞美 日日成诵,读之不尽,也终于明白:要这样写诗,要写这样的诗——只 与生命有关。更直接的引领则是几乎绝望了的爱情:心底的孤独与疼痛,在满身创伤中去救赎,去体悟生活的复杂与艰辛。 开始写作长诗和诗剧。这时候大量经典的阅读对我多么重要:但丁的《神曲》、欧文的《梵高传》、张承志的《金牧场》、张炜的 《古船》、聂鲁达的《诗歌总集》、艾略特的《荒原》、海子的海 这些用生命发出的歌唱扑面而来,我在众多天才优秀的灵魂 面前惊喜颤栗。是阅读和写作支撑了我,我全然抛却了对世俗事物的喋喋不休,远离一般女诗人的“对镜练泣”,进入一种更 激情与深厚的抒情方式,开始了我的精神苦旅。记得一位作家曾说:,,—个人从学会倾听自己心声的那天起,就开始了真正 的站立。心声引导生命,而不是其他。” 十年来,我一个人默默地赶路,倾听着生命的流动,有时候沉浸在创作的痛苦与喜悦之中,满足于那份体悟生命的独特 感受,心境充盈而平和;有时候又苦于没有人同行,没有倾听和交流,在一些掩卷长思的夜晚,深切地渴望着理解和呼应 ……这种精神的孤傲与激烈,注定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在古典与现代的夹缝中生存,与这个太物化的世界格格不入。然而, 我却只能如此:怀抱理想,倾心歌唱,这是我生存的理由。熟悉我的朋友说:写诗的讴阳和生活中的简直是两个人,诗中全没 有你生活中的温厚、通达与热情,只剩了激烈与质问。其实这样说的人并没有真正懂我,在诗中和现实世界里我是_样的: 纷杂的生活难掩我挚爱的天性,做一个善良诚挚的人,写几部优秀的诗,始终是我的原则。这并不矛盾。我在现实生活中藏 起的血泪,在诗里会—归还,为了不被淹没,在诗里留下自己的声音,留下对世界更深广的思考与关注。我们生活的这个 时代啊,向我们展示得太多 先生曾有诗:“心事浩渺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细想,这当是_个好诗人的根本:关心天下万物,关心人类的命运。 只是现代化人过于重视物欲,一切只看眼前的利益,丧失了一颗颗关怀宇宙人生的心灵,活泼美好的心灵。所以作为诗人更 需要坚守,更需要时常想想这个问题:诗歌能给现实生活带来什么?诗人何为? 肯定与生命有关。 2001. 12. 12 267这是这个夏天的部分内容 ,匸 £人儿 CaoRenrShiGe 1 越过一棵老槐树 一块石头 突然飞向一扇窗 窗玻璃一样破碎 这是这个夏天的部分爱情 * 空房子 1 空房子 一间两间三间空房子一 三张空白稿纸 我写进了我自己 2 空房子 镜子里的我和镜子外的我 互相抚摸 敲敲门 我是我自己的客人 空房子 一扇小窗打开 小窗后面 我把自己打开 空房子 应该有一个时针一样的男人 和一个分针一样的女人 走着上紧发条 像一座空空的钟表 空房子 空出心脏部分 等着谁 空房子 今夜停电 我只需要一根火柴 一根最小的木头 6 空房子 住进一个人 想念另一个人 就不空了 部分 一栋楼的窗户 眼睛一样睁着 鸽子 一群鸽子 突然转向的鸽子 倾斜的身体被阳光涂得很亮 像空中一把飞散的金币 让我看不清 阳光背后 究竟有多少幸福 风中的玫瑰 输过血的玫瑰 我抱在怀里 一朵送不出去的花 被一个用黑夜占■卜的人 插进一只古陶罐 大风的耳朵 说听就听见了 另一朵花的尖叫 我是一个字 亮着的灯 一关闭 黑暗毫无表情地 将我放入内心深处 和黑暗在一起 草人儿,女,1966年10月生于辽宁兴城,满族,现在兰州工行工作 像一册书 靠向另一册书 我和一些生字 挤靠在一起 河水一样的命运 在最后的河边 把最后的手势省略了 不管渡多深的水 我都将背弃最初的岸 天地啊别送了 我河水一样的命运 眨眨眼 就在河心了 J1 . " —笠,:专壬皆孫;件三土"e军如艾財".於耕的襟漆"气代:」:渗二、 |>)阿紫诗欲 AZISHIGE 刷子 羞愧于底部遗憾的软 吸饱颜料后它仍迟疑不决:究竟 在宣纸上开一朵红花 还是煎两条金鱼? 从前在红色村给人擦皮鞋 的时候它多么坚硬 多么擅长摩擦鞋油让皮革 发出快乐的"吱吱"声 最后让它喷洒的激情 消失在暧昧的光泽里 自从被一个多事的画家 带到城里并移情于宣纸 它就发愿接受白领生活的洗礼 喝下文化病毒的浓汤 长出艺术的长毛细菌 (这样便有做的可能) 进而它被洗白的头脑不再平庸 开始思考怎样让喷射留存-- 不能老是柱状、伞状 要喷出梅花等可以升值的形状; 不能只急遽地喷向一处 (要想历史打出响亮的喷嚏) 还得伸长鼻子向全世界挥洒 "亲爱的,快……" 宣纸摆好受虐的姿势 迫不及待要成为世界名画 刷子却仍在凝神谛听 有没有从欧洲所有皇家博物馆 传来闷雷的屁响宣告 它夜夜遗尿的床单成为旗帜 把艺术山头插遍 可怜了案下 张大嘴打瞌睡的垃圾桶 整整一天保持痴呆的表情 为了用于任何结局—— 可以喊出抒情的''啊"字 也可以将就把废品吞下肚去 水上城市 7月27日,一个巨大的喷头 在天空中升起然后瞄准 盆地的中心喷洒 从太平洋来的大雨 “洗澡!洗澡!” 性急的城市跳进澡盆 抖落了流浪的尘土 路变成河 鸟变成鱼 树木脱去旧衣服 变成了柔软的海草 雨水没过紧闭的窗户 鱼群从他体内游出: “想和你一起坐上 涨潮的大海……" 电话线咬痛了她 喑哑的海螺 "满大街都是练习游泳的人 2001. 12 出租车司机立马改行 做了船夫 他们在市中区摇着橹 倾听海啸从远处反扑-- 尘土在拍打中获得了重量 于是团结成边远的岛屿: "要收容漂泊的海草和 发昏的私情男女。" 等待冲浪的人 赤身躺在沙滩上 “你怕不怕?"他问 "有一点……但如果设法 让海浪超光速狂奔……” 梦在水上漂。落潮时 多少人忙着打捞婴儿呀! 生物学家通过高音喇叭喊着: “城市里要广种荷花 被大海阻隔的婴儿 将在花里出生、长大……" 7月27日一整天,他和她 梦见洪水 梦见从未见过大海 的城市里大雨永无止境 在天空背后 他们乘坐一朵云私奔 突然遇到另一场梦 像无法穿透的魔镜垂天而立 它定格的画面 是从太平洋冒出的 惊愕的蘑菇云 2001. 8. 8 "或许应该再试一次"…… 两只拖鞋变成一对鸡翅 飞往树林 终于 打翻了那瓶胶水 '‘击中目标"! 他们松弛下来 一种早该结束的游戏 越来越像误会的延续 "幸好,没有跌入奶瓶的阴谋”。 他们盘点着剩下的财产 意外发现那本“奔3”浪漫史 被胶水粘得不能再翻 公式:x + y = 三个月内和裂缝无关, 半年之后容易打烂 从此靠修修补补 团圆每个新年。 (画外: 荷包蛋遇见了白瓷盘 成为一顿太早的早餐 她庆幸使用了加速度 到达胃里还将那么新鲜……) 2001.7 X + y的保鲜期 屑房。 一只拖鞋追着另一只 追问x + y的保鲜期 油锅里,荷包蛋忍受着 欲望的煎熬: “要赶着在天亮之前 开出美丽的花来"…… 排队等候的鸡蛋 为纯洁发愁 他们反对拖鞋之拖 并集体朗诵: 男孩们是这样长大的 男孩们在半罐水的城市里 像麦子一茬茬长高 春天阳光明亮的街头 他们成群结队地闲逛 腰里别着容易走火的枪 传说终结者会不期而至 毁掉年青人的幸福生活 它们用一只眼搜罗女孩 另一只眼 瞄准人类的鸟巢 勇敢的男孩在街上巡逻 长久的备战擦出了枪支里的火 斗鸡眼给予他们灵感 初一不会有,十五不会出现 入夜潜入可疑的酒吧追查 尽可能埋伏得深一点 烟雾中老妖精和小妖女 抛来圈套形的媚眼 "不要中计!”他们左躲右闪 暗器叮叮作响:月牙刀、流星锤、, 吸心针、化骨剑…… “高手杀人,在起心动念之间。” 像浑身长刺的清蒸鲫鱼 他爬出迷雾重重的酒吧—— 总算隐藏了真实的身份 只要无辜的女孩们安全 结果,他陷入百合的淤泥 "亲爱的,你的惊喜就是我—— 可爱的暗器、甜蜜的流感 与你终生相伴……但你一定 要乖哦,否则小鸟将得到 禁食的减肥锻炼。” 挥舞着英俊的藕 男孩说:小鸟就是小鸟 花朵只是花朵 为什么要求那么多? 2001. 9. 14 阿紫,1972年生于兰州,90年代 开始诗歌写作,现居成都。A-A- -«*t- 关启、 1999. 11.9 梦醒时分 弹给妈妈的独弦琴 1999.7 森巴舞 十岁以前是甜的 十岁以后是咸的 侧身而来,低头而去 当一个逃犯真不容易 七月的下午 雨点在街上跳起了 森巴舞 于馨宇,北京人,少数民族血统。毕业于广州师范学院新 闻传播系,曾任广东省经济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参演过多部影 视故事片。写诗,也写影视剧本,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居 广州。 我的眼睛被通缉了 每个人的眼里都贴着通缉布告 手指便在独弦般的灼伤处 触到了味觉: 都化做夜叉的利爪 叉起我乳臭未干的单纯 饕饕大嚼 贼人般偷一枚路边的钉子 强将笑容 钉在眼皮上 太阳便重重跌下 阿拉伯树浆般的泪水 便把含在嘴里的思念 凝固成琥珀 1999夏天津 1999冬北京 注:翁仲,古代守墓的石人。 夜, 总长着锐利的牙齿。 一拿起琴呵 我的弦就断了 谁在听? 是你吗?……妈妈 A 聲字诗歌 妈妈! 我 踏着雨点的舞步 洒满森巴舞的雨点 我的泪水 慌乱地 希望雨点 洒满星空 踩了你一脚 能招来热带气旋 溅落了一天童话 带你跳起 可能缀上你的机树梢吗? 心,也跳起了森巴舞 热情的森巴 能滴进你的高脚杯吗? 不好意思让舌头 我知道 踏着森巴舞的节奏 飞过山之阿 只好让信纸 水之渭 耶稣今夜不会来看我 我只能和卖火柴的小姑娘一起 被圣诞的钟声幻化成一座冰雕 那就让我坚硬成东方的翁仲吧! 年复一年, 守卫在你和爸爸 爱情的墓地上! 1999. 7 梦醒时分 夜 总长着锐利的牙齿 当夜 把天涯千里骤然缩成那简陋的 亲切得让我心疼的斗室 当我至亲至爱的双臂拥来 而我也呱呱拥去 一切却又急骤远去 倏然迷失在一面绿锈斑斑的 铜镜里 风开始结冰 旋律很潮 长满了青苔 而你我之间那深深的大海沟 已被泪水填满 涌成起伏的太平洋 睁大流血的眼睛 也寻不到哺乳的连衣裙 而被泪咬痛的枕头 也再不肯假装母亲的歌声 哄我一首暖暖的摇篮曲 一拿起琴 梦中那温热如酒的微笑 便隐隐出现 我踏着独弦奔过去 那如酒的一切 便在音符溅落的地方 迷津般消失了 我翻过身去 企盼回到童年的襁褓 可是,妈妈, 我惧怕梦中的温馨 除非我不再醒来 梦醒时分 所有的甜蜜 272 273 1999 秋风乍起的日子 圣诞故事 当平安夜的钟声 幻化成降B大调的无韵之曲 我划着很古典的月之小舟 来看望你的圣诞树 尽管大峡谷张不开欢迎的喉咙 可只要看到你的根树、你的高脚杯 我就得到了圣诞之靴不爱也难 Y于馨宇 有位老师曾说过:德语最适合制定规章,是法官的语言;俄语最适于竞技 场,是拳击手的语言;而法语则适于恋爱,是一种女性的语言。他试举一例—— “惹丹姆”(即我爱你),若男士以磁性低沉的嗓音发出这三个音节,那足以让人类的1/2当场晕倒。 而汉语呢?汉语是诗的语言。 另一位在大学教我们播音课时的老师,则坚持不学外语,理由竟是:汉语太美了! 前苏联作家西蒙诺夫曾说过:"只有音乐才能表达汉语的美。” 在北京,最喜欢干的两件事是:一、逛胡同,二、听北京人说话。这第二件,尤其是一种享受,甚至连“小公共”上售票员含 糊不清的叫喊,也饱含抑扬顿挫的旋律美——"22路,有大座儿,有大座儿! ”。广州话也很好听,它比普通话更甚,每个字均 分为九声,其丰富性就更不用说了。广州话保存了大量古汉语发音,尤其是魏晋时的发音,用广州话读"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可真如身临古宋,与苏老夫子共听江水滔滔。另外,吴侬软语,巴音蜀语等等均都丝丝入耳。 诗在中国究竟有多久了呢?恐怕苍颉应是位诗人吧,要不然怎能创造出如此诗意的汉字呢?我就读过不少以汉字为由 的诗作。据说,在宋朝时,有一次辽国使者来到汴京,态度傲慢,目空一切,吹嘘自己学富五车,七步能诗。苏轼便想将他一 军,笑道:"七步赋诗易,八步观诗难。”使者嗤之以鼻,嘲笑宋朝大诗人说外行话。苏轼不动声色,提笔写了一首诗,交给他: 闺 情 丄I h O 辽国使者接过写着这样杂乱无章、颠三倒四字句的诗笺,目瞪口呆,头上直冒汗,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苏轼见状,慢吞吞弛 说:"我说观诗稍难,你相信了吧!其实这是一首小诗。”说完,随即吟道:半夜风大门半开,/小姐等到月斜歪。/山高路远没 口信,/哭断肝肠没人来。听毕,辽国使者大为赞叹,从此不敢再出言不逊。 而英语则少此等文字佳趣,26个字母,大眼瞪小眼,很难组合出上述妙句。甚至它连象声.词都绝少。据说英国有位教授, 穷其一生终于发现英语中是有象声词的,就是"croak"(蛙叫)。其它的语种也少有类似“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空灵(也 许是译文使然)。怪不得许多唐诗在西方大受欢迎呢!连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都要“Lying, head on pillow aching# still reading poems of Tang roads"(大意是:头枕唐诗,清梦甚惬) 有人说诗歌会消亡。我对此则大不以为然。我们每天都在说着诗样的语言,每天都在写着诗样的文字,大量的汉语诗歌 就这样结晶到大量的诗集、诗刊中,诗会就这样从我们这个诗的国度中消逝吗? 中国有13亿人,若诗歌真的灰飞烟灭,中国也必定是它最后的涅槃之地——诗的火鸟定将在火中重生。 美的精灵,对你不爱也难! 2001. 12.1 274 275 皓腕秉笔 s U] z粥样 "父亲弯着腰/从护•士手里/接过干枣般的/我 正 闭着眼睛使劲地哭〃比生'命更加嚓■亮的是饥饿/母亲没有 奶水/父亲弯着腰/在糊满报纸的厨房里/熬一锅用他的 手表换来的胎盘/墙上 那些砖一般坚硬的新闻/被火烤 得既黄且硬/高高地弯着腰” 这是我们的诗人在回忆父亲。接下去,父亲病了: “我弯 着腰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感觉如此不真实〃水泥地面 上/苹果皮从手里滑落/半圆形地/弯着腰”。诗人类似这首 《弯腰》的柔态抒情的上品,还有一些。孙道临先生给于馨宇 的诗集作序,称她“早慧”。读其若干少作如《如果》,信然。在 近年作品中,她展现出的已是叠经磨练,每•篇诗作都不甘 于在平庸中完成。相信这一定是拜她家庭的坎坷际遇之赐, 并尤其成全了她在以“弹给妈妈的独弦琴”为总题的大部分 作品中一种刻骨铭心的艺术深度。 感怀身世、针破人事、借喻生发、驾驭语言,于馨宇时时 显得机杼不凡。“糖炒栗子”、“潮汕蜜柑”(分见同题诗),日 常的食物被她予以惊警的表现。然而,诗人力不尽此,她自 拟如果命中成为一张纸,则宁可化成纸灰伴育青草,也不愿 做一只纸风车,等待有人赏赐一口快乐的风。(《纸风 车》) 于是,一当诗人从家境遭逢的沉重回忆中抽身,她 一变而为粗豪的歌手,使人不由动容。这时迎面她笔下 句段的锋芒,读者不禁要怀疑她到底还是不是那个附 奉给我们的那些清纯弱质的照片上的人—— 尽管羊群都弯下腰吻你/可它们所到之处/你 连根也被啃掉(《人字形倒长的草• 5》) 从出生那一刻起开始堆积/粉尘状的血液沙一般 干燥/从开裂的唇上/掠夺每一滴晨露〃像突然倒置 的大地/风撕开胸膛/血以沙的形式蛇般窜延/ ../我从头发上抓下一座楼兰废墟/我看见地铁的 出口涌出无数/金戈铁马的幽灵/悉数涌入一个正在 穿越斑马线的/盲者的墨镜(《沙尘暴》)这和坦承自 己迷路时只好乖乖坐出租车回家(《迷路》)的女子竟是 同一人!怎么想象,如果一个美丽姑娘突然冲你喊:革 命不是请客吃饭! 读一下如上篇章,更别漏掉那首痛责文革武斗的 《谒南海五公祠》,伟人的那句名言一定会让于馨宇既 反思出酸楚恨憾,又玉成她一种落笔不饶人的风姿: “女人是祸水/ 一潭静止的涟漪〃男人是搅水棍〃所 以/男人沉默/女人喧哗〃所以/每一个朝代/都/棒 打女人”(《祸水》) 于馨宇在致屈原的《喉结》中倾注了巨大力量,在 这篇刻意强调自己性别的作品里,诗人直言无碍地透 显出同冠袍男子一较高下的心气:“江岸愤怒地站起/ 给每个男人 垒上一个/喉结/我,一个女人,也有一 个,无形/如我灵魂的悬棺...”我相信,当于馨宇 写下这样诗行的一刻,一定是骄傲地以俯视的姿态相对着 另一个性别的。 如果以为这是偶一为之的幸运,那么她还有《霸王卸 甲》和《虎丘•剑湖》(含二章)的力作在等着。于馨宇久久地 迷醉在可以说是渴血的漫天想象中,在后一篇里,我想甚至 是一个冷血杀手的精气扰动在她笔端,令她这样来终结一 首诗: 三千把剑/应是一场浩瀚的战争/应是充血的号 角/一把莫须有的锋利/一池湖水/淬火成锋利的铜镜/ —劈两半 /水中的锈剑/岸上,我俯首的倒影 也许这时的她,还在自己体内触摸到了蛮族先祖那遥远 遗留的脉脉勃动? 如果坚持下去,于馨宇将在以恬静为主色的今日中国 女性诗界放出一种难以遮藏的光。(同龄女诗人中以劲力给 我留下印象的还有四川的海融。)罡风扑面,正在骂战中、在 插科打许中的男诗人们,你们可也能拿出一些胆力?! 2001. 12.9- 12 广州哪怕庵 并且叙述明亮 我在北方 我在北方 依偎压住睡眠 剩下一点相爱挑动的勇气 在火焰里 化了 如今 我在北方 在北方爬满野坡的瘦菊里 灿然开放 • 1969年7月生于河北沧州的一个小渔村。曾做过教师、编辑。已在《青 岛文学》、《时代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等刊物上发表过诗歌。2001年 华艺岀版社免费为张楠出版个人诗集《温柔为弦》。现在北京求医。 < I I 芟■- ZhangNanS h 晅e 娘娘河 我永远忘不了,娘娘河边,那群虚 伪的人,对于爱情清醒的杀戮。 闭着眼睛 在娘娘河的柔波里 我忍了疼痛 把被人捏碎的水花 捧在胸口 这里流行一种泥罐 在罐沿 能摸到河里一堆苍老了的泪水 河岸上仍然有典雅的紫藤缠绕不清 喜欢怀旧的鸟儿叫着 抱住卧着暴风的青结 以香稠之手 打开一世美丽的苦难 不知哪一粒红豆 能够含住河的口 会唱情歌的红衣人 在娘娘河哭哭啼啼的石头缝里 做了浴女 饥饿之外寒冷之外 276 277 - 7 - J -.-■ — — — — 苦橙经历了温暖 掠过秋色 闪闪烁烁的 在盘里异常安宁 再过片刻 大雪就要来了 来吧—— 经过尘世 我们相信 这是最响亮的水声 张楠 爱我的人 只能野生为海 如果要捻亮一种声音 那就吐出一个字 其实它很简朴 爱情本质 一具水杯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冬日 一把入秋的稻穗 那些取暖的断枝 同林之鸟 堆在我的屋檐之下 空山观雨 不停地怀念你的手指 风清云淡 落满秋籽的榛树林 我是你古朴绣衣上 哪一朵静若处子的蝴蝶 扑进你清冽的气息 我要感恩 来自北国与之同样清朗的爱 歌声临近 从曲折的海岸 一路辗转 含泪的青鸟 衔一袭黛绿的忧伤 边走边唱 为了一朵野菊适应天堂 阳光成雨 水洗净阳光 棕红的药液 打湿我的灵魂 亲爱的情人 我听见夜来了 如果有一种祈愿叫来生 多么沉静的夜啊 我会如一株水草 绕在你的命里成长 睡眠是情人唇边的花朵 在遥远的乡村 拥紧你的女人 梦中呼唤我的 我的爱 是一颗苦难的灵魂 玫瑰适应了黑暗 是的 你看我缀着花瓣的长发 苦难苦难苦难 垂落如帘 甚至一次凝视 一声问候 用你那结满秋茧的唇热吻 都要流落于水凝结成冰 我失了血液的脚趾 此刻 用你那粗重的手指 拈起我如珠的眼神 我在北方 在这个静谧的秋夜 在北方的榛树林里 请抱紧你的女人 经历候鸟之爱 但是我不能把命里的爱留在北国 我时时刻刻都要面对死亡 面对死亡 我依然幸福着最初的幸福 依然痛苦着最初的痛苦 z张楠 2001年4月30日于北京 278 依水而居 生 内心深处真的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我所深爱的 水,正在威胁我的生命,残酷得令人悲哀。 摸着自己浮肿的脸和眼睛,眼泪哗哗地在手心里淌成 河。问医生:“泪水是不是也能减轻身体的负担?如果能,那 么,我天天哭。”医生否定了,笑容里,透出几分无奈,几分酸 楚。 于是洗脸的时候,总是把手放在水流中。冰天雪地时候 的水极为寒凉,而这种彻冷的感觉,还有水龙头开到最大, 水流急促的哗响,通过我的手指、手心、手背,直冲内心,都 使我快意,解渴。 喜欢水。柔韧而清澈。岀生时,正值热闹的雨季。祖母 说,我落地的那一刻,久雨的天空现出一道虹。后来,我便多 次在脑海里勾勒这样一幅画面:雨后初霁,清芬的泥土地 上,汪着上帝恩赐的天水,轻波微澜,湛蓝的天空,更有玫瑰 色的虹,安详而喜悦地聆听从海边隐隐传来的潮音。那个粉 红的女婴,一瞬间,让这个世界鲜活而灵动起来。据说,当时 一位很有些玄学经验的老人,对着我的脸端详了好半天,摇 了摇头,又微微地笑了。 伴着渤海咸腥的气息,我在长高、长大。水,悄无声息地 浸染了我的性格和气质。我很想让自己有一些疯狂的举动, 但试了试,做不到,并不是因为理性,相反,越来越感性。不 论多么巨大的苦楚,多么深刻的疼痛,也只能是咬着牙忍 着,或者默默泪流满面。真的,假如我能够偶尔不顾一切地 释放自己一次,或许,我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景况。 月色如水。我永远都在痴迷那片喧哗的光辉——柔美、 流畅、自由、明媚。有些虚渺,却让我娴静,并且以此作为体 验生命时,自始至终都保持一份灵魂温存的理由,敏感却不 脆弱。 嫁到青岛,还是依水而居。 重病的时候,也忘不了领着女儿,去海边走走。女儿更 是天性爱水,到了海边,便赖着不走。风起云涌,群群鸥鸟激 279 越亢奋的鸣叫,把浪头一个一个摔得粉碎。女儿,小小的,却 感动着,把自己的内心逼到了最高处。她美丽的眼瞳,洁净、 明澈、神往。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倾尽一生至爱这些如女儿 般玲珑剔透的水珠儿。以致,在我后面的许多诗里,都以一 种深爱的境界,写了水。 父亲,在今年雨季将要枯萎的时候,永远地走了。听说, 那天的雨凄楚而绵长。父亲贫穷而来,空手而去,生命的过 程,智慧、善良而沧桑。沉默地诀别这个世界,他的身后,一 片悲痛的汪洋。我想,在他最后那缕呼吸将尽的时候,一定 想到了他最最疼爱的女儿,因为那一刻,我正躺在冷冰冰的 机器旁,透析躯体中的苦难,憔悴一如接近凋零时苦苦挣扎 的花朵。 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没能从巨悲巨痛中走出。我所至 爱的纯朴的父亲,赋予我生命的多重品质,比如宽容,比如 沉静,使我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依然以平和明朗的心境 料理生活。 情绪不佳的时候,也会对朋友说:"把生命放弃吧,太痛 苦。今生的诗情也一块埋葬,来世,做一个不懂感觉的女人, 那样,不存在大喜,自然也没有刻骨的大悲,平平淡淡的,人 生会顺利些。”然而,内心对于生命最本质的真诚和美好的 热望,又产生出不可遏制的动力,使我对于负载精神盛筵的 诗歌,越来越钟爱,越来越激情。少儿的,成年的,生活中那 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那些已经结了痂,却淤着血渍的伤痕, 便成为一种可歌可泣、可描可绘的凄美或壮美。我甚至已经 沉醉于这种寓喜于悲的氛围和姿态,仿佛一尾被刮了鳞片 的鱼,流着眼泪,对海水说:“看,人们在用喷血的眼睛,欣赏 我们身上青春的花纹。” 漂泊状态下的生活,虽然粗糙,却具有成熟中的真实。 我在这种真实中逐渐丰满而壮大,并且能够自信而勇敢地 回头看一眼所走过的路程。心底荡漾开来的笑意,足以温暖 所遭遇的寒冷。 依水而居,我继续在水的光芒里行路。 读张楠的诗 z朱先树 青年女诗人张楠在重病中,引起了传媒和广大读者的 极大关注与同情。据说她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自己 出版的诗集。为此朋友热心为她编辑了诗集准备出版,并 邀我为其序。他们这种对诗的真诚与热情令人感动。 诗歌是什么?曾经有一位朋友这样说过:“诗歌是人 的生命的结晶,而情感在诗歌中则是生命存在的一种自我 肯定形式。人们渴望诗,就是渴望在人生的历程中拥有一 种慰籍,渴望灵魂在幽暗的山径中踽行时寻找到引路的火 光。诗应当帮助孱弱者找回力量,让自卑的人增强自信, 给绝望的人以希望。”读了张楠的诗,我们更印证了这种 对诗的感悟的确是准确而深刻的。 张楠的诗是她的生命情感的…种表达。诗人渴望生命 的美好,寻找温馨的生活与爱情。她的诗让我们进入了一 个特殊的灵魂与感情世界,使我们感到愉悦,也感到一种 酸楚。如《流逝的爱情》就是这样写的:“岁月/磨砺你 的手指如铁/我的双眼/在你的抚摸中颤栗不已〃生命如 此沉重/竟然拾掇不起风花雪月/.和大把大把真实的日 子/叹息/淹没所有精致的心情/泪水漫溢胸口/却无法抵 达那双呵护的手〃你回眸的声音/哽咽在透明的酒杯/如 雾般沉涩/浓烈里氤氯着重要的伤痕,血腥正浓〃我的期 待/曾经崛起在你年轻的视野/如今还能尽情燃烧吗”。 的确这种纯洁与善良、对生活与爱情充满渴望与苦涩的感 情叙述,是非常动人的。这种感情在《我在北方》等待中 也是表现得十分强烈。 在张楠的诗中,无论写爱情、亲情,写生活感悟,都 充满着--种对生命的赞美与思考。如《听雪》:“听到落雪 的声音/便想起春天/其实这一切/与风月无关/爱雪的女 孩/总该相信/淡紫的青春/安静时/其实一袭素面〃这样 一个与雪共眠的夜晚/女孩惊喜的发现/春天与自己一起 长大了”。这首小诗写得纯净而且天真,生命原本就是充 满朝气和美好的。但作为社会的人,却会有许多不能承受 的生命之重与生活之轻,“生命中/有许多价值/需要衡 量/才能欢快地/深入与浅出”(《生命之缘》)。这类作品 如《感受沙漠》、《这座城市,今冬无雪》、《沙枣 林》、《倾斜的木槿》、《骑手》,以及《雪玫瑰•红月 亮》等等,都写得蕴藉而深沉,充满了对生命的赞美与对 命运的思考,在纯情抒写的基础上,似乎又有了一种深沉 和深刻的诗意感受了。 张楠的诗在艺术表现上的特点是清新而柔美的,语言 运用也灵动而富有弹性。如《生日》:"能从摇拽的烛影 里/看到自己年轻的容貌/真好〃匠人意味深长/忍痛把 花朵和浅草〃从土地植入奶香〃夜半的歌声已经落尽/光 焰再一次捧住我的额头/对于生的钟爱/我激动得直发 抖/细心的匠人/在我餐尽秀色的时候/能不能把光阴 的图案重新设计一个开头”。这首诗构思完整,形象描写 准确而富有深沉意蕴,读来颇有韵味。 当然,张楠作为一个青年诗人,她的作品并不都是十 全十美的,就是那些写得较好的作品中,也许都还存在着 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张楠爱诗,以诗为生命,追求的是 —种精神的美好,这在当今人心日趋物化的时候,是难能 可贵的。一个人即使长命百岁,生命也总是有限的,能像 张楠那样,将自己的生命与人生诗意化,把精神与情感之 花奉献给广大读者,那么就是无愧无悔的了。 舊蒂 咖啡冒着热气 电话 280 281 关闭所有的记忆 它就是你 说什么都可以 根稻草 中间隔着食物 窗外 拿走碗筷把食物摆在桌上 f 取饱满的花朵在此刻开放 梢明丈诗被 BaiMingWenS hlGe 而他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却一直望着 他说:'‘普蒂还在旅行的途中, 草原的风很大但可以骑马。" 食客们起来又坐下搬动桌椅 他又说'‘家里堆满了书, 等待的过程就是购买的过程, 菜都凉了 他却仍在诉说藩蒂的影 直到那个女人在我的面前变得清晰 食客散尽荒凉的大厅里流动着 他说话的语气和手势:“变换吧, 掏出所有的积蓄,把词语磨光。 而我却随时都在准备倒掉这碗菜汤 我的耳朵呆在黑暗里 忍着疼痛一个发烫的号码 与它纠缠并且它说出了你的秘密 电话那端的表情和语气 消失在空气里说吧说吧 当一个人变老她会徒劳地握着一 对着墙上的影子诉说 却不能关闭耳朵里的声音 有时仅仅是一些杂音但有时 9 当信念把我们引向高处 一切都仿佛无垠接近这片土地 随着内部的节奏而起伏 我只服从内心的驱使和指令 迎接闪电浪涛还有谷雨的深入 10 你的声音传递着一种空幻之美 在树林里飘扬空气是透明的 每一处缝隙中都充满了 月光和草屑的味道 让我深深地呼吸 夏天 白桦林 一切关于疼痛的体验 都将在眼前倏然坠落 济南炎热 等车的时候顺手买一只雪糕 它在阳光下开始融化 就像没有理由阻止的生活 疲倦 既然把时钟向后拨 空调制冷就会失灵 那还不如躲在凉荫里啃雪糕 它是我身体中反光的碎玻璃 明天会有人来打扫这些碎片残 渣 随着人流向前走 穿过槐荫广场和一家医院 来到邮局的大厅穿绿衣服的 人 正在把邮件和包裹贴上标签 发往不同的城市 我在街头张望 那嘈杂涌动的人流 使人头晕目眩 一辆陌生的夏 利 辗过我的夏天 沉浸在回忆中的白桦林 是大地上最后的庇护所 它的魂息随风荡漾 在澄明中吮吸吐纳 万物醒来时的吟唱 2 我行走在树林里和草根交谈 那些被遗忘的话题依然活着 时间已变得遥远 通过一条隐秘的线路 将记忆植入尘世的花园 3 没有人能走遍这片白桦林 阳光从树梢上滑落 溅起一片片金色的碎屑 谁能承受阳光的重量 谁就来到了梦中的天堂 4 躲不开它的注视 白桦的眼睛刻满伤痕 那是被岁月临摹的碑文 迷途的少年怀抱整个秋天 来到草甸深处仿佛一道烟花 从夜幕深处悄然绽放 他的眼里升起了缤纷的影像 时光随着幻觉开始摇晃 11 冰雪初融一条河流从这里经过 带着被风扬起的粉尘 又流向远方让我们不再担心消逝 这就是北方的河流 容纳一切又被一切宽容 6 种籽在黑暗里发芽 用肢体描绘着爱的形状 那曾是一群飞翔的精灵 带来牧歌和忧伤还有 平原上洒满阳光的早晨 12 生活在继续当我们把卑微的生命 融入这片白桦林 一切往事都沉寂了 随着梵音盈盈上升 仿佛置身于那广漠的星空…… 8 卧在雪中仿佛打开一册诗卷 内在的光芒倾泻而出 寒冷会把一个人的身体推向美的极致 让孤独得到慰藉让生命中 7 让我们一起散步 让皱纹和白发一起生长 我们所拥有的就是彼此铭记 一起陷入暮年的深思 不要怜悯不要回避暮年的来临i 柏明文及其诗歌印象 z张况 在深秋的北京,我不经意中发现,如水的月光羞涩地押 韵着明文端庄而美丽的身影。透过那如水的月光,我分明洞 见了明文水一样的柔情和雪一般的灵魂。这是在一次诗会 上,山东青年女诗人柏明文给我留下的美好的印象。明文是 属于那种古典式的才女,她的矜持、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敏 感、她的举止,让我想起了当年闺阁中的李清照。 月光再好,也比不上明文,那古典的一抹微笑。 在山东实力诗人作品集《七人诗选》中,我通读了这位 古典式才女全部的作品。掩卷之余,深深被她简洁而晴朗、 凄美而忧怨的诗情所打动。让我感觉到了她远离尘嚣、独自 在闺阁中轻轻吟唱的清静场景。"在夜里,我常常被月光惊 醒/看到白杨玉一样的枝枉/洗濯着黑暗看到它的叶子 经久地摇晃/还有流失的汁液 使光亮更加松驰/我如何 才能在这样剔透的地方/愈来愈坚韧如何/用尽一生的幻 想盘结在白杨的根上/被根吮吸。"(《白杨》)。在万籁无声 的夜,如水的月光瀑布一般倾泻下来,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美 景?心有所思的诗人被皎洁的月光惊醒,于是披着轻纱倚窗 向银色的夜望去,诗人被眼前的这一美景惊呆了,她看到的 白杨是梦中的白杨吗?白杨披上银色的月光便有了玉一般 的质感。银色的月光、披着轻纱的白杨与小轩窗下伫立着的 多情而美丽的诗人构成了一幅令人千古伤逝的"月下仕女 图”。这种良辰美景,怎不教人向往?诗人的细腻令人不忍细 看。在这样的月色下、这样的一幅古典图画中,诗人身临其 境,她该又想到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际遇吧?她勉励自己要 坚强,不能让时风时雨打破自己的一帘幽梦。并生发出了幻 梦般的感慨:毕竟光阴易逝人生易老,自己那一腔与月光一 般皎洁的柔情能否找到生命的真正归依呢?这是诗人不经 意中的流露。“被根吮吸”,这是对生命的崇高奉献!是对人 生价值的诗意阐释。 我能读懂明文细腻的心。 "女王是一切神秘事物的见证者/在她眼里神秘只是 一团雾气/风一吹就散了 包括/那些流水般的尊严和地 位〃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源自她幽深的眼瞳所以/当 她突然注目于某个人/那人就会融化和燃烧〃……〃女王 的美是整个宇宙的证词/没有更高的审判能高过/她的雍 容华贵在黑夜里/每一颗行星都是她内心的浮冰〃也许 女王会在某个瞬间/将繁华生活突然封冻起来/甚至时 间也变得淡薄只会在恍惚中/倾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钟 282____ "283 """ 声”(《女王》)女王的地位无疑是至高无上的,女王的心是高 傲的,女王的眼神是冷傲的,女王的心事是无法惴测的,"女 王”在诗人心目中是尊贵的化身。明文的"孤芳自赏”在这里 表露无遗。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曲要唱给谁听。她的冷,让人 肃冷;她的热,让人燃烧。“女王”无所趋归的心,难道不是诗 人“洁身自守”的傲么?明文的双眸因厌倦尘俗的现实世界 而为自己的清高如期地点亮雪一样的白与冷,让我感觉到 她对既往世事的怀恋也是清静而超拔的。 我想,像明文这样一位文静少言、腼腆怕羞的女孩,选 择了诗歌这一崇高的艺术,她的心定然慈祥得像古典闺阁 中的才女。她的诗,意象清晰、情感真实自然而具体、语言简 洁洗练、语境毫无拖沓的感觉。这表明她的心灵与诗歌之间 的距离已经很小了。 诗是语言的最高形式,诗歌的价值取向往往与诗人本 身的涵养和修为密不可分。在明文的《白桦林》中,我看到了 她那积极向上、毫不晦涩和毫不含糊的人生状态:"种籽在 黑暗里发芽/用肢体描绘着爱的形状/那曾是一群飞翔的 精灵/带来牧歌和忧伤还有/平原上洒满阳光的早晨〃 让我们一起散步/一起陷入暮年的深思/不要怜悯 不要 回避暮年的来临/让皱纹的白发一起生长/我们所拥有的 就是彼此铭记……”在这两段饱含深情的文字中,我清晰地 看到了明文正视人生、正视现实、积极向上、不避不讳的生 命觉悟。生命其实只是一个过程,匆匆流逝的人生,昭示每 一个人都无可逃避的事实:人总有一天会老去的。再美的红 颜,最终也必将憔悴;再美的花朵最终也必将凋谢,这是亘 古不变的人生哲理和生命无可更改的定律。诗人的清醒在 诗中显而易见。其实,皱纹与白发也是一种成熟的美,当我 看到秋光中那一抹天边的晚霞时,一种肃然起敬之情在我 心间轰然升起。让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明文那过分矜持的 表达方式往往让人有一种隐晦难觅的感觉,这是明文必须 进行思考的问题。 爱,是永远不老的。 我还要说说的,是明文有一位慈祥的、喜爱文学的好父 亲,她的父亲十分爱她,十分支持她的诗歌写作,这在当今 社会是甚为难得的。明文的幸福伸手可及,真让我羡慕!为 此我要向全天下热爱诗歌支持诗歌事业的父母亲们致以崇 高的敬意。 z张清华 我驻足在这片光的 碎片中,聆听着那遥远明 丽的晴空中悬浮的悦耳 柔亮的歌声,仿佛是奥菲 丽娅在黄昏时吟唱的谣 曲。我走不出它的月光、 秋草、萤火和虫鸣,走不 出那星子的微热和水波 的寒凉。我想说这是一个 童话的世界,但又觉得这不是仅属儿童的童话,它是纯美 的,透亮和荧光四射的,但它又是坚韧而结实的,丰厚得接 近于一种琥珀、玉石或水晶。 一片秋光明净的原野。淡淡的忧伤,细细的哀愁,辽远 的心绪,从流水的深处和空气的末端传来的音符。茫然而宁 静的目光,守望的清澈和自在的冥想,如同秋光下的红石 榴,灿烂的笑容和一瞥的惊鸿。内心的曙光和周身的幽暗构 成了她通向诗歌路途的简单而纵深的背景。 她是一个歌手,刈草女在高地上无忧地歌唱,但那歌声 在原野上飘飞就沾满了大地的忧伤。那是纯洁和透明的歌 声,没有一丝杂质和造作。我不知道,一个在都市里长大的 女孩如何成了一个身上挂满草屑的人,田野的枯枝和草叶 上的亡灵何以会如此让她放心不下?她无望地收割着,一边 轻轻叹息一边躬身向前。 驿站的灯火仍在蔓延/ 在城市里,一个满身杂草 的人/怎能把沥青当泥上耕耘/把人群当麦浪抒情? 欲念的火灾在别处燃烧,呻吟和哀号充斥着耳际。而她 依旧躬身向前,在没有言辞的地方筑巢,在不能想象的地方 想象,在美被忽视和漠视的地方驻足开垦。她的宁静和自足 的姿态同流行的谐妄症、女性的脆弱的歇斯底里形成了多 么鲜明的对比。 这个歌手! 她何以会有这样的明亮的快乐和忧郁的安详? 我不能解答。但我看到,她和泥土、河流、草地、蓝天,大 自然的一切事物站在一起,她便越过了焦虑、虚荣、呻吟和 哀嗥,也越过了欲望、空虚、颓丧和粗暴,她甚至达到了质朴 的境地,她看见了生命同时出现在路途和终点上,因此她沉 静自若,镇定从容。她想象着泥土之上的情景,•切都回到 它质朴的本然——坐在泥上之上两手空空/任风雨和阳 光将往事剔去/我们因安详而美丽〃最后再劳动一次/ 用毕生的恩怨和热情打捞最后一片绿叶/让土地中纯净的 颗粒渐渐深入眼底/我们用泥土过冬 诗歌-定有它通向存在真理的便捷之路,否则何以在 哲学之外人们还需要诗? 精神的闪电照临着存在深渊,语言在那一刻被赋予生 命和图形。但尽管如此,诗歌仍然不是玄学,而可能是童话; 不是辩解,而可能是沉默。诗人即使毕生站在沉默中——像 昙花开在黑暗里,但他那阴霾 中的纯洁的影子也使他那么 可靠。 女歌手以她的纯朴和诚 实超出了思辨和智慧,以童话 的纯真得以与真理的认识同 在。她因此看见了黑暗中的火 石,那充满灵性的、会闪耀出 光与火焰的石头——那就是 诗歌和她自身。她因此而自明,光焰从内心中放射出来。 有一天饮掉一盏灯火通体光华/然后等着衰老的 来临/……一个人照直走下去/四周轰响着泥上的声音/ 深下去一个人和一堆光芒卡住/大地的喉管 她由此贴近了存在本身。她和藤蔓住在一起,和石头住 在一起,和风与大海住在一起。她发出了属于它们的声音, 大地上所有的生命一同发岀和声。女歌手,她让人疑惑,那 许多沉浊的事物是如何被唤醒的?她的指尖用什么法术点 活了它们? -----自然的恋人。她和世界的亲密关系真让人妒忌,她 行走在蓝天和大地之间,一点磕绊都没有,更不要说冲突。 她的内心一片光明,她的手势和脚迹轻巧又灵动,在流水之 上自由地穿行。她把这说成是坚持,其实这就是和谐和默 契,一切如影随形,自然而然。 所有的词语因此都活了,亮了,它们在女歌手的指尖上 颠簸跳跃,一起共鸣,并闪着透明的色泽,穿着漂亮的裙子 和新鲜草叶做成的斗篷。 但并非只有歌声没有泪水,只是泪水也不游离在词语 和草叶之上,它是透亮而晶莹的露滴。她收集着所有易碎而 美丽的、那些令人爱慕、担忧、伤心和漠视的事物,一一叫出 它们动听的名字。他的质朴的同情心叫蠢笨和虚张的人羞 愧,让浅薄和麻木的人无地自容,让丧失了感受力的人再次 倾听它们的私语和召唤。 忧伤的刈草女,田野上的小巫念着她的咒语。 直接进入了事物的根部。刈草女锋利的镰刀轻轻划过, 存在的汁液静静地流出,受伤的血灿烂地开的雪里。 这境界真叫人神往。 你从未听到便罢了,你只要认真地听一次便不容易忘 下,闭上眼它也在回响。你不可能拒绝,而且会像草叶一样 倾听。但你听不听都•样,刈草女只是兀自一个人站在原野 上唱她的歌。尽管冬天来了,草叶正在野火中n辟剥呻吟,但 那女孩仍独自前行,和草叶一起吟颂。她不能停下来,因为 她比谁都清楚—— 除了自己的声响 没有什么能盛开/我就是蕊 内 部空旷而单纯/在声音之中 我就是声音/在方向里 我 就是方向于晦涩,而意象的清晰,情感的真切却抵消了这种艰涩。“大 风吹散了眉头的梨花/向着霞光陨落的地方黯然伤怀”, “敲响晚钟余音从不同的方向/环绕在你面前/不要 拒绝带泪的问候。” 她将散落在各处的情感波涛都凝聚于同一意象中,并 且她并不急于说明什么,只随着灵魂的节奏漫步,这样的漫 步会一直深入到事物的核心地带,会让事物随着她的心跳 而突然有了脉动,所以断片气质恰恰是她进入事物进入灵 魂的一种方式。 词语欲望和形式冲动对明文来说也极端重要,这是每 个优秀写作者必须具备的条 件,明文本质上还是个传统的 人,所以在语言上她中和、宁 静、唯美。她拒绝污秽的词语, 拒绝恶劣,诗歌永远带着洁净 的幻美色彩引发着她对美好生 活与绚丽人生的欲望,词语的 清澈、深湛让她成为它们的战 俘,而形式也是相对宽和平静 的,过于纷乱使她无法进入自 身的阐释,往往她喜欢四、五句 一段或干脆不分段,每行也只 是微弱的起伏,让人心气既畅 顺又有变化。但是她的内心一 定有更大的波澜,她努力抑止 着它,让它顺从地听她的指引, 以免将疼痛的汁水迸散。 (四)读着明文的诗句, 我忽而黯然伤怀了。今天,岁月 改变了多少人,生活压碎了多 少梦想,我们终究会老的。“抒 情是血"是在告知那些在衰老 境界的人该怎样爱戴那曾拥有 过的美好时光。明文是一团篝 火,温暖明亮,而那温暖是来自 彻底疼痛之后的宁静。她“喜欢 拌着辛辣的佐料/咀嚼事物 的真相”。其实,她一直埋伏在 事物的根基中,我们看到的只 是高出泥土的充满绿意的纷芳 的那一部分。生活越是潮湿,生 长就越是蓬勃。有时悲情显得 那样巨大"生活的场景不断变 幻犹如污渍/随着时间加 深晦暗”。但明文更是坚定的, 浅谈柏明文诗作 诗歌对一个人而言是福是祸呢?对精神的 执着追求真的能开启一个人的灵魂吗?而且那人在命运的 高潮与低谷间所守卫的是否是他终生的愿望?每个人生命 中最需珍视的那种幸福在今天已被金钱和欲望消磨殆尽 了,这时代正繁杂无序地加速旋转,这绝不是前进!我们将 随着它疯狂地旋入崩溃的中心。所以有人提出“让诗歌慢下 来”。而需要慢下来的又岂只是诗歌?"从明亮的阶梯上下来 不知道/谁在消沉谁又在清醒。"相对于这个时代的节 奏,我们的无畏和坚韧已微不足道了。但我仍要说,必须说 出,要"把眼泪留给懦夫/怀揣着应有的沉痛上路。”因 为,这里仍有人坚持对灵魂的认知,继续“深入精神的质 地”,收集迸散的光芒的体温。而且这不是一个人的策略和 无奈,而是信念与理想在自然地弥散中所秉持的生命之 根。明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一直确凿地生活,她机智、独 立、并无语地沉默。她相信在生命的高处毕有一个高贵的神 能抚慰、激励、指引她。我要继续你的诗篇/跟着你渗入 大海的质地/鸥鸟驮着岛屿低•翔/岩石临波歌唱:“我 们的离去/只是为了分娩大地的光芒” (-) 总是有人用沉默的声音寻觅光芒,总是 有人在沉,默中歌唱。也许,沉默就是生活和言辞,就是爱、幻 想、天堂。认识明文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只觉得她安静、祥 和,脸上总带着不灭的笑容。当时我并不在意她的作品,也 许是太平淡朴素了吧。随着岁月的流失,我才发现她是一个 多么珍贵的朋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 “毕生的愿望,就是当一颗恒星。”明文是一种埋得很深 的矿石,一块火石。她的火决不刺目,决不热烈,那火温暖亲 切,情意绵长。它是逐渐明亮的,越接近它,越觉得明亮。我 知道其中的深意,明文在生活。只有生活才能达成愿望。一 点一滴的活着,长久的活着,爱并把所爱的过程放慢。这是 明文的秉性,也是她诗歌的品质。"方向在我的周围总是绕 过”这是-•种预期的偏斜,一个方向近在咫尺时,它的力量 和内蕴就随着消解或减弱,这就需要另一个更遥远的方向 代替它,使它再次富于激情和召唤。一次又一次,生活在溃 284 285 S孙磊 败和重建中往复,它的重量和质量同时加深。她越平和,内 心自然形成的旋风就越猛烈“就像我们让躯体承载重量 ……在分别时钟爱绝唱和宁静。”诗歌就是她生活中最猛烈 的部分,她把所有的幻像、激情、疼痛、欢乐全部倾注给了诗 歌,因而在生活中她如此波澜不惊。 明文一直是把生活当成一本最丰润、饱满的书来读,她 在这本书中学到的除了做人的一切,还有词语的宽容、细 心、善良、适度……因此,明文比她周围任何一个人都明 亮。事实上生活和诗歌在明文身上已难以分开,并且都如此 朴素而高贵“驿站的灯火仍在蔓延/在稀薄的幕色里恍若流 萤/我只能咏诵只能/听着消逝的声音睡去……” 是的,明文就是身旁的大海,波浪翻涌的声音一直在耳 边回荡,但可能她是遥不可及的,像雪峰一般清寂,永恒、崇 高。她是理想色彩与唯美色彩极重的一个人,无论生活还是 诗歌,她都保持纯正的方向。 (三) 意象倾注,断片气质,词语欲望,形式冲动 是明文诗歌写作中最主要的特点。 明文对事物的敏感是源自她情感的富有、沉默带给她 巨大的情感空间,使她能进入到事物的内心,进入到事物的 悲欢爱恨之中,因而每•种事物都是她不断倾注的意象,她 善于从事物的根性把握意象,让意象成为自己情感的延展 点,把自己的内心生活全部给予意象,给予那些在现实生活 中无法到达的地域。因而明文总将它附着于某一真实事 物。《苔》、《哑女》、《守夜》、《红蜻蜓》、《夕阳中的房子》、《羚 羊》等,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序曲,一次回归自身的征旅。 诗的每一句其实都是在写她自己。并将自己提升到理想的 纯美的境界。她借助于某一具体意象,投身于它,直到她发 现已离开它而进入了自己。事物的一切情感都回到了灵魂, 超越事物和她自己本真存在的生命灵魂。"飓风卷走翅膀 神的旨意/促使我们走在一起。” 断片气质是她幻觉之行的自然现象,那些聆听和倾诉 是急促的,跳跃的,那些景象是游移剥离的。只有主意象的 那根情感之线微微的发光。也正是由于她从不拘泥于意象 和词语,而给读者以更大的审美想像空间,当然,有时也流 坚定就是一种热忱,这种热忱会让一切牵绊让路,尤其对于 诗歌。 明文的作品显然还不很成熟,单凭着诗意的自然流露 是不够的,要带着思想进入诗歌,要让诗发岀明亮的光彩。 恰恰此时,明文极为谦逊,她搜寻着应得的一切,在生活和 自然中,她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所有不平凡的事物,并加以整 理,幻化形成诗句。延桐兄曾给我讲:“我看重的是一个人的 精神质地,它将使作品的一切疏漏和缺陷显得微不足道。” 明文的作品正是这样的。还是让诗歌本身发言吧,因为“人 只有他自己的一半,还有一半是他的表达。”(爱默生) 热爱一切明净的色彩 绢:春的心情 需要用柔软的内心 去抚恤和体味 少年的白与黑 以及青年的蓝与灰 多么单薄不堪一击 人是能够改变的 有时候真的还很突然 一个旅行的途中 一个明净的色彩 告诉我这件事 直到旅途中那个色彩改变了一切 长久以来 我的心中总是重复着升起同一个耳语: 你的身体就是自己的画布 不需要调配和涂改 你应该一挥而就 我是你没有说出的一个词 足够新鲜的表述而总有 一些机敏的词汇被你 言语的陷阱避开 茶甜蜜地苦着 慵懒的时光里 我是等待舒展的叶脉 不知魏晋 太阳沐血而出的清晨 我终于幻化成浩繁中 刺伤你双目的 那个词 梦境中的阳光和绿色 照着矫情的橱窗 深宅中的旧事 是你娇生惯养的绣房 一落地就身价百倍。宿命的光辉 集婉约与妩媚于一身 春天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有一个词贵族般奢华 成就了我一世的苦难半世的漂泊 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呢 熄灭毁灭还是幻灭 我不分昼夜地祷告 只是为了改变命运的一件小事 或一个路口 挨弃俗艳和粗糙 我需要重新打造自己 为了配合你的尊贵 我已积蓄了足够的柔情和细腻 100% 的 SILK 百分之百的五体投地 丝与丝之间的亲密 连微风都望而怯步 越来越亮了 越来越爱憎分明 水粉明黄橙红祖母绿 五彩缤纷张弛有度 除了钟爱还有钟情 我在色彩中 妻妾成群 绢:是不是没有未来的初恋 心境中的春天 激活了一生的绝唱 纯粹的颜色 是贴身又贴心的关怀 我不再喜爱杂合混沌与暧昧 大师们扬扬洒洒挥斥方遒 在感动的同时 他们让我无所适从 286 287 朱晓杰,1968年农历五月生于辽宁省盘锦市。曾任报纸副 刊编辑兼撰稿人,《香稻诗报》主编,现在盘锦市作家协会任 职。已出版诗集《纯净的落英》、《味道》、散文集《雪落无声》,第 二本散文集《快乐 如此忧伤》2002年4月完成。现为辽宁省 合同制作家。 一个平凡的场景 每天清晨在海滩 我都会邂逅那对老人 像他们邂逅四季和彼此 以及我 浪花的旗语 肯定不同 脚步就在不同的风口浪尖间 递进一波置换一波 —波否定一波 谁能婉拒海的切入呢 谁能保证自己是一颗独特的水 透彻灵魂的静麻木地 洗濯着浮尘和斑驳 海的蓝深藏不露 涵盖着一生照耀着一生 面对旷达的苍茫 他们说:这海真大呵 或者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契着一前一后地来 再一前一后地走 在世间一粒细沙记住了 简约无声的这一切像鸟儿那样飞翔并自由 S宋晓杰 ■■■―" 这其实是我所写的一篇小说的题目,看过小说的老师 说,这题目像诗。今天,当我面对诗歌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 小说。重复自己不能算做抄袭吧,大不了会让看过二者的人 叹一句:宋郎才尽,实在翻不出什么花样了。然而,就目前来 讲,没有什么比这十个字更能准确地涵盖我的生存状态了。 早已过了独自背起行囊,沿着心灵的牵引跋山涉水、餐 霜饮露的年纪,但是,依然还是长不大,依然还是爱做梦。我 的梦境中最多出现的情景就是行走或者飞翔,这寓意深刻 的梦境,总是让我忍不住在梦中就激动起来。我曾试探着问 自己,潜意识里是我选择了行走和飞翔,还是行走和飞翔选 择了我?不得而知。反正,在持续不断、长此以往的梦境与现 实中,我神色安详、坦然处之地存在着。 趋向心灵。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语,常让我心平如 镜。混迹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我愿意把自己想象成一 滴区别于浩淼中其它的水,既有水的共同特质,又有它独特 的形态和味道。这表现在与人交谈和处世中,我大大咧咧而 又委委琐琐的一面占了上风。我可以身临其境地与妈妈- 起,不厌其烦地帮助她回忆命运多舛的半生。我还可以与儿 子同学、朋友般地为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但 是,于无人处,我吹弹可破的灵魂经受不住一丝一毫的风吹 草动,这是不是很可怕呢?我能一下午一下午地沉湎于童年 某场游戏的一个细节中,忘却时光;我也能一整天一整天地 处于纷繁的人群中,不为所动;我还能被一枚松枝的常青、 一声鸟儿啼唯惊出泪水。这是不是我的朴拙、愚顽和善良? 一切就是那么波澜不惊地矛盾着。 命卦上说,双子星座AB血型的我具有双重性格,仿佛 长了两颗头颅,一个命令着向东,一个命令着向西,总是无 法安静。凡此种种。那本打印精致的命书像先知一样躺在我 的抽屉里,我总能在拉开抽屉寻找东西的一瞬间,无意地, 然而又是极不恭敬地瞟它一眼。它也瞟我一眼。仿佛在它的 眼中,我已经通体透明了。我在明处,先知在暗处。我正一步 步沿着它魔棍的指引步入命定的窠臼。我不相信宿命,但我 相信冥冥中,总有一条航道或碧空灿灿,或迷雾重重,为我 一路铺陈到日落月升。那是属于我自己的,独特的。这就足 矣。记得卢梭曾说过:上帝制造了我之后,就把模子打碎了。 我喜爱雨天,尤其是雨夜。不单单是因为雨的清新与滋 润,更主要的,我凌乱而拥塞的思绪,会在那样的天气,那样 特定的氛围中,按照预定的地点稳稳地降落,慢慢地清晰而 明朗、温婉而迷人。伴着如诉的雨声,挑一盏萤灯,品一杯清 茶,该是中国诗词的意境。那时候,往昔与未来像两个最知 心体己的朋友,不谋而合地聚拢。尘世的嚣扰、浮生的凄苦 都悄然隐退了。嗅着漉漉的水的气息,看一朵伞花怡然凋 敝,沉重的柴门轻掩黄昏,一种阴郁、斑驳的美。我是独享它 的最奢侈的贵族。这样的光阴是诗歌女神造访的时刻,我会 用精神世界里最安稳的着陆,和物质世界里最朴素的菜蔬 迎迓一首好诗的到来,迎迓诗意的生活的到来。 不奢求、不计较、不吝啬,我时刻满怀感恩的心情,时刻 感念我的幸运和幸福。在平凡的生活中,无边暗夜不能成眠 的时候,我常在淬火的边缘拷问自己:是不是活得像青橄榄 一样生涩?然而,总有一些适当的理由争先恐后地挤过来与 我对话。它们对我的自谦、自律总是反驳、辩白、开脱。我红 着脸,接受那些为我而生的合理的阐释。无处哭泣。这个世 界太美好、太宽容了。美好得让我感觉自己分外地丑陋,宽 容得让我感觉自己分外地促狭。我不再声张什么,只有默默 地去践约。关于这个世界,我感激得无话可说。我并不脱俗 超凡的心性引领着我飞翔或者降落,每一次都带着阵痛,每 一次都带着新鲜的泥土。我就那么一次次不断地被洗礼、被 锻造,一次次被烈火和骤雨坚韧着羽翼。还有什么比飞翔并 自由着更可贵的呢?天空没有留下痕迹,可是我已经飞过。 我生活在全世界芦苇最团结的地方,这让我的思维占 了许多优势。每年每年,我都会不止一次地到芦苇荡中临水 而立的木椅上坐一坐,再登上把酒临风的观鹤亭望一望。我 便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坐与望之间,完成灵魂的净化与提升, 并在浩瀚的映衬下,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冰清玉洁的仙鹤。当 秋的饱满与妩媚系在小猫的足尖上悄然远去,紫色的心事 便像芦花一样轻轻飞扬。望着风起涛涌的苇海,我清楚地洞 悉了自己的纤微,但我绝不妄自菲薄。一棵会思想的芦苇本 身就是一片秋色。 我曾于凌晨三时起,向泰山极顶攀登,年轻的脚步也曾 沉重。当曙色曦微,色彩重又降临人间,我带着败将的体能, 胜者的荣光登上泰山之巅时,我的眼睛多么福气呵——那 喷张着怒血的艳阳正挣脱开巨大的束缚,像蓬勃的信念_ 样,跳跃着冉冉升腾。天地间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我木 然地站在那里,胸中充满了沸腾的喧响。我专注地看着那缔 造生命的母血,看着崔巍峭拔父性的山岩,忽然失去了语言 的功能。面对无边的苍茫与伟岸,我哑言。我深深地知道,我 惟有哑言。体魄比心智还要熟知我,这让我少犯了不少错 误。记得中国有句古话:大美不言,大恩不谢。这正是我对生 活和诗歌不敢言语的真实原因。我怕我的轻薄、肤浅抵不住 它们深邃、厚重的份量,于是,我乖乖地退回到诗歌和生活 中去,在它们翎羽垒就的巢中休憩、疗伤,并耐心地计划着 下一次飞翔。 天空会擦亮翅膀。不管风着,还是雨着,重要的不是停 留,而是飞着。我常常自勉,也常常自省。 2001年7月23日于盘锦家中 简评宋晓杰的诗集《味道》 X谢冕 ■■------ 这里有很多青年女性的特殊的情感经历的抒写:两只鸟儿在清晨不期而遇的经历,那些,,轻松得沉重,,和,,欣喜得惶恐,, 的经历。此刻我们面对的诗集《味道》的作者,无疑是一位能够把握并呈现这一时段女性复杂而又细腻的情感世界的能手。 "长长短短的是翻过来又翻过去的日子,短短又长长的是说不清又诉不尽的情愫”,作为异性的读者,读她的诗有一种新奇 的感动,有一种被导引而进入了一个陌生而又亲切的情感迷宫的欣喜。 但要仅是这一点,宋晓杰并没有从众多的会写很漂亮的抒情诗的女作者中被区别出来。宋晓杰是特殊的。她自如而成 熟地驾御着手中的笔,语言优美而简洁,不轻易使用华美的词汇。她会用很平常的语言表达深潜的意蕴/其实,除了平常女 人所具有的,我就一无所有,除了平常女人所不具有的,我就一无所有,娶我的人是幸运的”,这诗句传达着自信的智慧。,,我 无缘无故地愁着,为那些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为那些幸福和不幸福的人”,这诗句很朴素,但却在挚诚中透露出执著。 她也不是不讲究诗句的华彩,在《春天的深处》中,她这样写着:“月光还似从前一般温婉,轻挥的玉臂是否空留淡淡的 寒浅浅的怨,春天的深处到底有多深”,可谓写得既美丽又委婉。她体察世间万态,并不因心中的一片真情而把复杂的世界 看得简单了。“从来都是貌似相融地隔膜着,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地矛盾着,我越来越弄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句子诗 集中所见皆是,她对人与人之间的心灵隔膜有透彻的感知。这正是宋晓杰的诗深刻的地方。 “你不知道我更深邃的一面,否则,你会更加狂喜”。读这诗句我着实吃了一惊,它仿佛是专为我而写。这就是说,在此之 前我所谈的,并未涉及这 位女诗人创作最为动人的 层面,那就是她基于对生 活的深切体悟的深沉而带 有哲理的一面。她讲,“痛 苦使思想光辉,适当的麻 烦令我们真实”,是一种与 她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 冷静的潇洒。又讲,“没有 经历的过去就是历史,自 己不开口而很多声音说着 的就是历史”,这更是一种 简洁地处理复杂事物的睿 智了。读宋晓杰,我得到的 真真切切的是一种惊喜。 2001年6月1日南行归 来,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船纸板油画坚宁作品 黄芳诗歌 HuangFangShiGe 过往的温暖与忧伤 已经很久了 火焰来自幽暗的森林 我看见火焰来自遥远的凝望 就像窗内的温暖来自 古老的灯笼 叙述多么艰难: 风中的琴声、低浅的歌唱 蓝色书页里隐秘的字条还有 凄迷的雨水飘落的花瓣 这些默默存在的温暖的手 对幸福和泪水了如指掌 对反复呜咽的河流情不自禁 对偶尔'来临的火焰 说出灰烬一样飘渺的话语 一次又一次我看见 多年前的影子和词汇看见 这些来自远方的森林和 旧时的灯笼的火焰 它们.的温暖是一枝芦苇 的温暖,它们的忧伤 是一滴泪水的忧伤 290 291 已经很久了 她想象着他们的相遇 想象着多年前那场三月的大雨 在一个命定的日子飘落 当黑夜深入知更鸟停栖 隔着岁月隐藏的两个影子慢慢靠近 已经很久了 她想象着在岁月中隐藏的两个影子 听凭命运神秘的引领 在三月,在绵长的雨水中 满含泪水,幸福地凝望 南方的风铺开日记 泅黄的词汇忧伤、细腻 他们在上面行走。 巳经很久了 她在泅黄的目记中行走看见 多年前的三月、三月的南风 吹散大雨牵引的两个影子 一群乌鸦飞过,带走教堂的钟鸣和 晚祷中虔诚目光 虚拟的夜晩 这时,她看见了“无名”酒吧 风中灯笼昏黄、高渺 像夜的泪水,相互碰撞、纠缠 悬而不落地诱惑着 午夜里茫然的脚步,诱惑着 滴酒不沾的女人 灯光暧昧。凄迷的音乐隔光起舞 如泣如诉。 昏暗中,陌生的目光相互暗送堆积已久 的热情,如痴如醉。 这些泡沫时代的火焰 像隔冬的麦秸,点燃枯渴和 虚空,点燃烟花的美和期待。 她低下头 在这泡沫的夜晚 她的冰冷不比一杯酒更令人欣赏 一双手伸过来,带着长袍和烟草的气味 "你醉了。" 长砲里隐藏的温情,像腐朽里飘飞的羽 旧时的面容纷至沓来,和着远逝的歌唱 最熟稔的倾斜在最深处 灯盏之处,沉默的手慢慢靠近、张开 她看见蓝色的温暖从指缝间一滴一滴 往下掉,像雪的眼泪珍珠的词汇 “哦,它们的美丽是烟花的美丽。” 命运里仅有的感动,短暂的栖息,让 泪水中的女人、冰冷的杏 轻轻地浮出水面 玻璃尖叫的时候街灯就熄了 一阵风过来,大地缓缓地下降 无名酒吧向后隐退 她被搂着柔软而温顺 指缝间蓝色的火焰 黑暗中出墙的杏 在一个虚拟的夜晚里纠缠不清 2001 年 10 月" 黄芳,女,曾用笔名秋秋湫萩等。1975年11月生于广西贵 港,1999年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以诗 歌创作为主,兼顾散文和小说。现居桂林。 在岫L跡 ——广西诗人黄芳印象 L刘春 最初的雨水就这样落下来了。 我是否该用望断天涯路的姿势来呼应孤雁哀鸣的芦苇 般的语言? 如果大雨中的遭遇不过是一个无须忧伤地回顾的巧 合,那么大雨造就的一场爱情是否注定要比大雨本身更为 短暂? 而雨仍在下,雨仍在下呵,即使仅仅是哭泣,泪水也 已有不堪承担的重量。 是谁说,要让这三月的一场大雨变成我们的一生? 以上文字是这篇文章将要提及的诗人写的散文诗《与 泪水有关的一场大雨》中的一小节,我引用出来只是想说 明诗歌的风格与诗人的性格密切相关。诗人的名字叫黄 芳,和几乎所有的女诗人一样,她用过太多笔名:秋秋、 咪秋秋、秋荻、水蓼、黄豆,还有一个我的电脑词库里没 有的字所组成的笔名,因为我不会造字,所以无法书写出 来,这些笔名和上面的诗句已足以证明诗人的忧郁的性情 和对美的热爱。相对于外省诗人而言,广西诗歌界对这个 写诗的小女子不算陌生。我曾经多次打算给她写一些文 字,没有动笔是因为我们彼此熟悉到了一提起笔来就不知 该从何处下手的程度。现在,由于《诗歌与人》体例的需 要和礼孩兄的鼓励与催促,我勉力并乐于献丑,尽管这些 无病呻吟的文字不能描述我所认识的黄芳的万一。 和大多数诗友相识的过程一样,我是先读到黄芳的诗 歌,然后才与她相识的。那是1997年春天,我和朋友罗 汉去广西北流市游玩。当日下午,《北流文艺》主编李洪 波先生打电话叫一个当地颇有影响的女诗人出来…起吃 饭,未能如愿,因为对方要上夜班。当时我也没把这事放 在心上,回桂林半个月后,便收到了一个名叫黄芳的陌生 人寄来散文诗和一封短信,阅信后才知道未能遇见的诗人 就是她。 由于多年的阅读训练,以及繁琐的读稿生涯,我几乎 练成了一副铜身铁骨,很少能够为 哪个作家的作品侧目,而黄芳无疑 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几乎就在展开 信笺的同时,我就被黄芳婉约细腻 的文字打动了。记得那是一组爱情 诗,大约四首,不算长,总共不过 三千字。我给她回了一封信,两人 于是有了交往。半年后,黄芳辞去 干了三年的市人民医院护士的工 作,来到位于桂林的广西师范大学 中文系读大专,这一举动多少与我 的鼓动有关。而那几首散文诗则被 桂林的朋友们四处传播,除了青年 诗人们对她刮目相看,还得到了不 少老诗人和评论家的首肯。1998年夏天,广西师范大学 教授、著名诗歌评论家凡尼先生在给研究生上课时,甚至 拿她的散文诗当范文来解读。当时黄芳只有22岁。 来桂林之前的1997年4月,黄芳参加了广西宣传部 和省文联举办的百名文艺家大会,是当时最年轻的与会 者,按照"组织”的意思,与会作家都上交了自己的创作 目标,据说有关部门要对这些作家重点扶持。黄芳似乎也 交了,但后来不了 了之。这与黄芳的创作体裁是不"热 门”的诗歌有关,也与她的个性有一定的关系,她不是那 种喜欢有意地引人注目的活动家,而是一个习惯于在偏僻 处,在暗处,希望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按照自己的内心 写作的诗人。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曾在一篇关于印象派画家 的文章里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当年,画家们虽然身居城 市喧嚣不已的中心,看遍了灯红酒绿,但每个人都生活在 自己创造的静谧当中,就像住在一个孤岛上,埋头创作 ……今天,他们的作品价值数万美元,但当时他们的生 活,从外表上看,却和一个小市民的生活没什么两样。黄 芳的生活至少部分地证明着这句话,毕竟,"作品价值数 万美元”的可能永远不会轮到诗歌了。"像住在一个孤岛 上埋头创作”,意味着诗人难以从此处获得任何世俗生活 的便利,而我们却欣喜地看到,这样的生活成全了她的写 作。朋友们对她的爱与尊敬也许就是缘于这一点,在这个 日益浮躁的世界,能甘于寂寞,把别人遗弃的文学当作自 己的理想,并为之辛勤劳作而不问收获,难能可贵,更何 况劳作者所开垦的土地绿意盎然,所栽种的作物开花而且 结出了鲜美的果实。 大学毕业几个月后,黄芳成为某个单位的职工,合同 制,但不知为什么,没有签定劳动合同,这一"疏忽" 一当然不是黄芳造成一一的结果是-年半以后,她莫名 其妙地被开除了那家单位却没有得到任何令人满意的说 法。经济情况有了改变,但没有动摇诗人对缪斯的向往, 她仍在默默地写着,除了诗歌,还有少量与诗歌同样优秀 的散文和小说。应该说,工作的丢失没有过多地影响诗人 的心情,黄芳平静地对待这一变故,居家写作,稿酬不 多,但能维持生存,毕竟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靠自 己的才华过上不失体面的日子。这件事让我认识了一个简 朴的真理:人需要金钱来糊口,但更需要骨气来撑直自己 的腰杆。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在诗生活论坛上读到福建 女诗人安琪的文章《我的2001年》,在文章里,安琪流 露出了对目前的工作的厌倦,她说:“我觉得我已经不能 适应生活和工作要求于我的现在时。”安琪甚至认为一个 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不算有家乡,所以为了有一个家乡也 必须离开,于是,她找到了另一座城市里的一家单位。我 认同安琪的方式。茨威格就有这样的论断:真正的作家之 所以从事那些经过自己选择的职业,无非是想使自己的物 质生活略有保障,以保证自己精神劳动的独立性。一个只 能满足职工的生活需要,却不能给人以宽松良好的精神环 境的单位是残缺的。从这一点来理解,诗人的离开(不管 是主动还是被动)再正常不过了。 不少朋友都认为黄芳是一个文学天才,得出这一结论 的原因之一是黄芳在读小学时期就发表了习作,不满20 岁就获得过某文学杂志的年度奖。以发表处女作的年龄来 界定作家的才华是中国文坛的惯例。多年以来,我们的大 学都有为数不少的文学特招生,这一制度如果不是可笑的 至少也是荒诞的,优秀的作家难道是可以培养训练出来 的?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学文学骄子现在还剩下几个仍在坚 持着?黄芳不是天才,她只是一个拥有许多人所不具备的 诗歌天赋的普通人,因为界定天才的另一条件是作品的发 表量,而至今,刊登过黄芳作品的只有《星星》、《广西 文学》、《南方文学》等十余家文学期刊和数十种报纸, 零零星星。相对于那些高产作家来说,这实在是稀松平 ■孤守高枝的爱情鸟 ——黄芳诗歌解读 R荣光启 ■■---- 黄芳已是一位越来越受到关注的青年诗人。很多人, 包括那些满脸皱纹的长者,都对她的诗歌尤其散文诗赞不 绝口。他们也许看到的是黄芳诗歌中的真诚及言辞的优 美,而我长期以来一直以一种敬重的目光默默注视黄芳有 '•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我在她的诗歌中看到了一种生命中 常,但对于一个追求质地的写作者而言,这已经够了,这 ''零零星星”虽不辉煌却自有其顽强的生命力。那些动辄 标榜自己发表量数百上千的作家(包括曾经的我)能否列举 出一两篇人们稍微有点印象的作品?—•些读者常被作家列 举出来的庞大的数目所震惊,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重 '‘量而不是“质”。可是,难道量比质更重要吗?乾隆 皇帝一生中写过两万多首诗,王之焕只写过两首,后人记 住的却是“黄河远上白云间”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 楼”!当然,我不是说黄芳的作品高超到了以一当百的地 步,我只是说,文学没有天才,更不必以作品的发表数量 论英雄,而已。 身边的朋友对我的生活和创作产生过或大或小的影 响,黄芳无疑是其中的一个。我的诗集《运草车穿过城 市》的后记里就有一段关于她的语句:“我时常说,一个 人对一座城市是以对朋友的感情为基础的,如果这座城市 没有一个你的知心朋友,很难想象你会对它有多少难以割 舍的情愫 黄芳沉静的气质很让人欣赏,我想这种沉静 正好可以磨掉我的性格中某种放浪不羁的东西。”黄芳就 是这样的人,不管对待生活还是创作,她都安静、平和, 没什么功利心。现在,黄芳仍然平淡地活着、写着,并且 一天比一天成熟。她已经解决了技巧上的许多问题,正在 进行着题材的开拓。她近期的诗歌已经有意识地偏离了曾 经得心应手的“爱情诗”的轨道,开始关注社会现象以及 生命中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转变对一个习惯了她 的温柔委婉的爱情诗的读者——比如我本人——而言,多 少有些不习惯,但文学不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不习惯” 中获得进步与新生的吗? 2001年11月29日星期四晚 难以承受的痛苦。很多时候,面对痛苦,我是—个不够敞 亮的人;我甚至是一个虚伪的人。而黄芳不是。 有力量的文学作品一定与痛苦有关。在写作中,我们 的思想将会遇到最致命的难题。余华在《活着》单行本序 里说过大致这样的话:写作使我们封尘的内心得到不断敞 开;写作的力量将像阳光穿透乌云一样照亮我们长期以来 一直封闭的内心;我们会在写作中看见自己的内心有多么 的黑暗或者崇高的突出。真正对生活对内心挖掘至深的写 作,一定是充满痛苦的写作,它一定会最终遭遇一个致命 的难题:以思想、感觉自恃的人能不能自己救渡自己?令 人难堪的人性什么力量可以将之改变?写作爱情的黄芳一 直是在与爱情搏斗。在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人性中最美好 的情感之一的爱情遭到了最大的质疑。往前一步,它会成 为背叛;往后一步,它会坠入庸常。永恒(时间上)与纯粹 (空间上)的爱情和浪漫、激动人心(当下的)的爱情到底还 存在与否,这与人类在今天心灵的能力有关。但今天的情 形恰恰是,人们大面积地丧失了这一能力。爱情在今天恰 恰成了:人类最残缺的情感。在这样的时代景观下善良而 美丽的黄芳是无法忍受的。爱情对于黄芳,类似于她诗中 所诉说的“我无数次地想撕碎天涯海角去贴近你/在你 远离的日子里”。(《已不可挽回》)"这是她留给大地的最美 的影子/有如忧伤的芦苇在画中摇曳。"“这是她一生中最 美的影子/有如万念俱灰的芦苇在画中回头。”(《在画中 回头的影子》)永恒的、纯粹的、浪漫的、忠贞的、古典 的爱情,缥缈乃至残缺到使我感慨万千。但黄芳是那些最 后几个抱残守缺的人当中的一个。她被爱情灼伤,但她坚 持痛苦到底。 黄芳诗歌特别是散文诗的抒情与叙述始终存在一个假 想的爱人,这爱人与叙述者之间构成倾听与歌唱之关系。 但更多时候,这歌唱毋宁说是独语。此独语在回忆中展 开,在对未来的畅想中奄然止息,是极为感伤的。并且, 呈现在此感伤的语言也极为婉约、华美动人。这些,都构 成了黄芳的爱情诗的优秀品质。 很显然,黄芳受宋词类古典文学濡染很深。在她笔下 要找出类似"离愁渐远渐无穷"(欧阳修•《踏莎行》) ,,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 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 •《醉花阴》)的诗境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 惨戚戚”的抒情格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在她的《白芷 祭》中体现得尤其充分:白玉堂前一枝梅/为谁零落为 谁开?” “柳下一步三回首/胜似长亭复短亭”"诗自愁 肠出便化作相思泪……”但仅仅赞誉黄芳诗歌忧怨深情的 词境是不够的。 阅读黄芳的诗歌,我总是无法不被其中那个深情的叙 述者所打动。这个执着于初衷的人,为爱的永恒作着凄苦 的守候、默祷与吟唱。"已经很久了/她想象着他们的相 遇/想象着多年前那场三月的大雨/在一个命定的日子飘 落/当黑夜深入,知更鸟停栖/隔着岁月隐藏的两个影子 慢慢靠近”(《已经很久了》)值得注意的是,那个作为叙 述者潜在的倾听者,总是“比远鹰更远”,甚至"孤独的 夜空下并不曾有远鹰飞翔的痕迹/那迷失的灰鸽子也不曾 拥有过无名的枝头。/所有与泪水和幸福有关的歌唱/不 过是漂浮在大雨之中的微弱的灯火/孤单而命运凄凉。” (《与泪水有关的一场大雨》)事实上我感觉这个叙述者的 内心已在承当着难忍的痛苦,因为倾听者是个背叛者。只 不过叙述者始终未宣判他而已。面对爱情在今时代的屡屡 受挫,叙述者悲伤的心始终不曾绝望,“相对于一朵静静 地等待的花/你便是阳光、季节,以及所有的歌唱。” (《与泪水有关的一场大雨》她一直在那里悲伤而执着地 吟唱。 "我的王子,为了你虚掩的爱情/我左顾右盼/在期 期艾艾中/经年不悔地低眉行走"(《古相思》)“如果这 便是我最后的时辰,是我一生也无法重复的时辰,那么拿 去吧,不要留下。”(《关于三月和马蹄莲的言辞》)自始 至终,那个叙述者都是一个为了爱情而奉献所有的人。她 似乎就是传说中的那只荆棘鸟的化身,是泣血而歌的“一 生只为了一次的歌唱而孤守高枝的爱情鸟"。(《荆棘 鸟》)即使仅仅一次,就已经很完美。在这里,我不想谈 那个叙述者对于爱情的理想化姿态,我只感叹她那种在无 望的爱中苦苦等待、泣血歌吟的坚忍情怀。对我而言,这 是一种平凡而博大的、真诚而艰辛的心灵能力。世间男 女,大约如鲁迅所说:我不应该将"真实”说给我爱的 人,“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 (《伤逝》)很少有人如黄芳般执着地歌唱,辛苦地等待, 对永恒的爱抱着艰难的“含泪的肯定”。黄芳很痛苦。她 的痛苦是一种能力。我羡慕她那优美的痛苦及其沉默的姿 态。我认为黄芳诗歌中描述爱情的方式其实是一个人的精 神方式,这-•精神方式对当下所谓的"现代性伦理”的建 设多么重要。为此我很想深述黄芳,但正如黄芳诗中所说 的“泪水之外,记忆可以说岀更多"(《水袖中的灯 火》),而我无法说出更多。多少次,我一想起黄芳诗歌 中的那个叙述者一一也许她就是黄芳本人,我就不能不在 往事与怅想中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正在失去或即将 来临的疼痛。人生太短了,而爱情盘亘于人生的时间太长 To回想那些我们爱过的人,刻骨铭心的疼痛会电一样滚 过我们的躯体: "谁让她隔着心碎的往事/把灯火一盏盏地熄灭?" "她一次又一次地注视着自己漂浮的在劫难逃的影 子/仿佛烛焰在水袖中吹动。"(《水袖中的灯火》) 感谢黄芳,感谢经常有这些令人疼痛的词句使我不至 于活得庸常肥胖。 卡诗歌 TangKaShiGe TangKaShiGe ■■■■■ 女人辞典 1.女人的降生 梦幻和美丽无所不在 3-女人的爱情 女人的精神 爱情守候在每个道口 它在暗处,女人始终惊慌失措 仿佛家里无人顾及的美 它来自何方—— 田野还是心房的某个角落? 这是霉变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攀上你还未折杀的羽翅 但难以置信的肉体凡骨令你绝望 挫败在无声的呼救中杀死了所有的禁忌 那个目空一切的子夜 医生拍打着母亲如同海浪向岸堤示威 就这样,在纵深的黑暗 我以愤怒的哭喊闯进.了世界 再也听不到阵..阵潮汐 从温暖的黑夜走向一个凄凉的黑夜 不晓得自己能否在这里幸免于难 我紧张,我迷惑。我只有用生命原始的疼痛 表达这悬心吊胆的狂喜 幸还是不幸 都注定了今夜燃烧整个冬季的哭声 整个宇宙充满了女人的眼睛 她们有那么多的焦虑 那些在霸道的阳光下没有留下意识的脚步 正在变老 躲过破碎光束的质问 一切似是而非。我恍然从自己不易觉察的 瞳孔看见忘记平静的时辰 黄昏辉煌后那恐惧的痉挛 我与那个女人同一血脉 我的母亲,在血泊的可疑光芒中 美丽的容颜被碾碎 她是在我鲜活的无知面前骤然老去 背负一个女人沉重的伤口——我活着 这仅仅是为了那个古老的谶语 我究竟害怕什么? 我的阴郁在白天的巷道生长 对于女人,爱情之线千万要抓住,千万抓紧 你这一生要凭它 手持亘古久远的爱你将绝处逢生 琐屑的生活疲惫中 你就可以旁若无人地享受自己的杰作 对于女人,爱情是生命 她永远在悲伤的哭泣中品尝甘露 它像地板上摊开的书 诱惑和秘密在每个章节 如果想逃离爱情 死亡的栅栏肯定一路将她阻截 那些癫狂的爱情让女人心碎 没有公平的价格 美丽的女人情愿用生命抵付一场恋爱 4,女人的肉体 女人的肉体美好 所有触及的人都这么说 那里种植一万种快乐和秘密 但它并不结实 它竟然经不起警告 它同花草一样易遭破坏 那些美得绝然的容颜总在夜间凋败 女人懂得肉体的价值 她们巧妙地用它拓展关卡 又害怕,又无奈,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黑 其实在危机四伏的世界 女人若要理解美 就要在丑陋散尽之时 借肉体下沉的深度否定床榻的裂缝 当然,高潮临近 则要依靠心灵飞升的高傲和倔强 5.女人的虚妄 虚荣从一降生就来到这里 不是幸存者,在生命的回合中 它掷地有声。女人害怕的不是代价 她们倦于争斗 宁肯用那种虚妄擦拭黑夜的愚蠢 女人平静得疯狂 她们甚至渴望裸体的夜 296 ~S■—M 297 '麟 唐卡,民间写作者。曾以水吉、芟秋、法莲等笔名发 表诗文,有小说《你是我的宿命》、诗集《沼泽地的吟唱》 出版。现居西安。 将混沌的忧伤铺设到眼底 就像奔跑的山峦 这朴实的影子迫不及待驻扎在幽喑的子官 她要说,瞧 来自灵魂的怯懦——转瞬即逝 当悲伤的尘粒洒落一地 她们最喜欢与没有指望的爱情敞开心扉 黎明是这般绝望 有谁记得我? —个女人 2001. 3. 3于古长安 看到唐卡诗集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 书名--《沼泽地的吟唱》。"沼泽地”, 我想它至少涵盖了唐卡孤独的心态及当今诗 歌写作者所处的精神境地。法国诗人夏尔的 一首《诗人》跳了出来,将我们引向那实际 的诗歌发生现场: 在瓶子的阴影里,文盲的痛苦/车匠无 法觉察的不安/深深污泥中的一枚硬币/在 铁砧似的小船里/诗人孤独的生活/沼泽地 里巨大的独轮车 夏尔在这里写出了诗人的孤独,那几乎是命 定的。那沼泽地淤泥中一架巨大的独轮车, 比推巨石的西绪弗斯更孤独。唐卡手里不是 那巨石,而是一卷更致命、沉重、放不下来 的诗歌:《沼泽地的吟唱》。哦,她竟要在 沼泽地里独唱。 关注当下年轻诗人(“70后一族也好、 晚生代也好),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拒 绝真情。在他们过分口语的、琐屑的、插科 打译的、沉湎于反道德、反传统的破坏性游 戏中,在他们接受了人之死、作者之死的巨 大精神失落后,他们急着宣布诗歌之死。然 而这只是肤浅的语言狂欢,他们在玩弄所谓历史过程中注定将诗歌滑脱,最终一无所获。时下热闹的“后现代,,写作 能坚持自己特立独行的风格,才是真正的诗歌坚守者。唐卡的诗(诗歌写作状态,而非具体的诗作)是独立的独自 牛我认为一个不盲从的诗人的独立品质比文本更重要。唐卡的诗是抒情的,她众多的爱情诗亲切、动人,如轻轻耳 无我注产到,唐卡的诗是以第-人称“我”来叙述的,她把全身的口袋都翻过来,那白布的翻出的舌头,吐出的是多 厶动听的戸音:•个女孩的自语。这自语如独歌,弥漫于都市生活巨大的“沼泽地”。-句“请带我走”或“你的呼吸 牵引我的呼吸”使读者直接触摸到了凸现于纸背上的心跳。 唐卡的诗有着淡淡的伤感(也许是她内在气质的流露),即使在歌唱最明朗的事物,她也将一线感伤织缝于字里行 W发普份伤感的?初的抱子—定是面对物化的世界与异化的人群而产生的失落感,这如子在诗人隐蔽的内心默 橙长着。-位诗人说:写诗,是与死亡争夺要消逝之物。唐卡苦苦挣扎的手中拖住的绳子我想是人性人情,不让它们 消逝O 如果你爱一个人,请让他去写诗;如果你恨一个人, 难的地狱。在天堂与地狱的指缝中,诗人如一线光, 想,她交岀了仅有的语言金币,以赎生命之重。“我们走到一起/我们注定在这里〃这—刻/ 仅此几句,再苦再痛的人生也值得了、满足了。 当然,唐卡的诗也存在着多方面技术处理的不足,这是需要时间对她的敲打的,我不再多言。 说是一种风格,不如说是一种勇气: 她说:’'很长很长时间了我已习惯孤独,习惯痛苦地思索”,“我知道诗歌的读者越来越少, 可我还是要写下去,痛苦孤独时时鞭笞自己是个原因,重要的是还有你一 、沼泽地中的唐卡以及更多的诗人都是如此,在孤独中学会了享受孤独。 当下,写诗已不再是一种荣耀,越来越注重感官享受的人类已渐渐忽略了心灵的圣餐、精神的美宴呼唤这—切 用你沼泽地中跋涉者的歌吟。 推动沼泽地中巨大的独轮车,孤独的人是不可耻的。 独歌之美 也请他去写诗。不错,写诗是享受快乐的天堂,但也是承受苦 匆匆穿过,留下了什么呢?唐卡用诗记录了友谊、爱情、亲情、梦 爱诞生在爱情里”, 她独歌的姿态,与其 己。 命。 吧, 少的几乎落下诗人自 ,在寂静的雨夜读诗的陌生和熟悉的生 2001年7月10日于沈阳世界末日 0 帕 手 白日梦 鬼话 精疲力尽的我们一无所有的我们 骨头之外的我们 犹豫之后 紧紧握手 我们不是鳄鱼 手帕 每件衣服的口袋里 都应备有 我是鬼国里 勤劳善良的一个小鬼 每天天黑以后 挑星星过河栽种 天亮前返回 一千只狼追我 我精疲力尽分发了 所有骨头 我追一千只狼 它们精疲力尽丢失了 所有骨头 爸爸唠唠叨叨 对我说亲爱的女儿啊 白天可别出门 柏桦,傣族女子,现居文山,! ■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手帕遗忘在绳上 寂寞着 越来越陈旧的脸色 隆隆炮声风声雨声之后 世界开始 感觉疲惫 无数红肿的眼结满 红红的蛛网 在静寂中不安地 大张 想要网住一些什么 (自己却固执地干涸) 有了一些 湿润的感觉 人美不可言讨厌丑陋的鬼 照妖镜一面又一面 高悬人的门前 孩儿呀 你若撞见那些镜子 准会被自己的丑态 吓昏在地 风哑了(没有更好的歌手出场) 太阳独自圆着(只是越来越小) 我从嘴里吐出诗句(它们一出生就热得变味) 想哭(天空朗声说不许!) 海水较远(不是地下河的亲戚) 重大的瘟疫要来(从左边还是右边?) 礁石裸露恐惧(它被迫知道太多) 虹哪里去了(海葬有什么壮烈?) 这儿有过事件演员道具均在沙里长毛(杀人灭口!) 一群鸥鸟飞过说带我去旅行(太阳流下的红油糊了我—身我举步维艰) 沙子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很烫) 一粒沙一个声音(没法听清) 倒数第一个活人出现(胡子比头发长身子比脑袋短) 他趴在地上照相(故弄玄虚) 他说新世纪的生物不识字却认得图形(他将和图片埋进沙里) 太阳的红油就要流尽(我和沙石烤出焦味) 到处涌动血红的液体(我化为一滴红油溶进沙里) 太阳终于从天上消失(最后一滴红油沉重落下) 大地火红一片(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千只狼驮我 在草原上浮游 蝴蝴儿用夜曲 鲜花儿从地底 对着月亮梳妆 夜的皇后 牵引我们 大片涌出 我成为 有一天我们很闲 相约走过大街 蓦然回首 才想起这些年来 街上早已 缺售什么 这个发现使我们的手指 w 5 A歟噸祖戦址此* 298 299 “求救”系列/“SOS "series, 1983 看来老爸骗我 怕我与"人''相遇 想必他们很坏 并且奇丑无比! 捞呀捞抓呀抓 手忙脚乱装了一衣兜 天巳大放光明! 那晚我心情不错 挑了星星放在河边 低头伸腿玩耍河水 雄鸡先唱一遍 雄鸡又唱一遍 抬头一看天已发白 心慌慌一起身碰翻水桶—— 星星全掉进河里! 咧开嘴低头要哭 却看见一个女鬼在河面上 对我眨眼睛 美仑美奂的小女鬼 身上缀满星星 样子多么迷人!  这一段距离的欢颜 在阅读中死去 是理智的在遗忘之中没有坠落 那条两万英尺的长线 让我们相互抚摩 记忆中隐藏的孤漠 随你遍访所有的存在与虚无 修剪懈怠用你的方式还原万物 消除我的犹豫不安 没有这样精致的生活 情感轻盈如银光泄落 预想过那层绯红 极尽生出喜悦 仿佛是莫奈紫色的印象派在弥漫 抛开了日子的纷纭琐事 睡眼倦怠于飘然失去的时间 如此靠近渐渐地融合 每日里都有必然涌进我的界限 是感知的不是行为的复活 你的声音可是一种幸福 溶解浸润于我的生活 LJ 雨夜阴断了躁动 携我抚读《草叶集》断章惠特曼 你嘈杂 无序 闪烁 五彩缤纷 斑驳陆离 你在最深处产生旋涡 你是种子的保管 你有一张洁白的脸 一个七枝的烛台 待我轻握抚摩点燃 影子被烛光夸大 于天花板和墙上 驱逐暗夜的恐惧 把希望放在边缘 300 301 翌 lil 张晓雪,九十年代毕业于郑州大学新闻系。中学时代 开始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有《诞生》、《冬日的延续》、《白花 自白》、《美丽如初》、《我的橘》等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 集《醒来》。现居郑州。 金水花园之夜 你是智力可恃的天使 在夏夜九点 睡在一如既往的记忆里 那盏烛灯下 羊毛台布款款下落 如自我凝眸的长裙 拖在无限空寂的长夜 挑动灯焰占尽指端 不再守时如常地等待电话 亲手制造毫无结果的慌乱 与这弥漫烟火味的光再待一会儿 没有比此刻更值得阅读的箴言 温度控制于手掌之间 让壁板上空调吹拂来的凉意 把最后的倾诉隔在窗外 幸福需要沉湎 阻止昨日的妄想故态复萌 亲吻紫百合 你是我三月获赠的绸缎 一缕一缕散落在怀里 你的气息把我掩饰 变成午夜美丽的衣裙 裹住我未经修订的缺憾 做一个梦 化不开的青雾浮起 漂来庄周钟情一生的恋人 那轻盈若梦的蝴蝶 它能够沿着福祉的声音 唤醒原初的贞美 破译春•天赐予的暗语 告别自己 这无言的时刻 我忘记了言语 从纷扰中返回 与沉默不同的宁静和神秘 秋日黄昏起尘的城市 一辆的士正带着我 有偿穿越夏天的往事 别了我没有睡眠的黑夜 别了我们彼此顾念的境遇 一切都不存在 别了守望爱情的眼睛 为生者竞放为死者缅怀 无须说从鲜活到暗淡的起始 你是我追逐的光彩 你是我无忧的意义 微风吹散淡如记忆的你的指纹 掩埋于时间复制的 越来越厚的灰烬 自尊的女人厌倦了深渊一样 不可测的唆语 就让这多余的奢侈 断裂于远处那霓虹竞放的 楼群枝叉阴影里习惯 首乐 HuangChunHongShiGe 住满野花和猎人的村庄 老虎被一个烂苹果绊倒 抱着石头在河里沉睡的鱼们 一直往下沉 我像一朵花被枝头击倒 无暇唱出心中的悲欢。 昨天喝水的样子被迫摄下来 多年后还是手持着杯子 仿佛一具搬不走的雕塑 人们总是不经意地 把昨天的一个姿势摄入肢体 成为今天的习惯。 成长日记 说吧,耻辱 说吧,山岗的漏洞 说吧,植物的伤疤 母亲在夜晚怀孕了 父亲提着油灯站在村口 音乐从水面升起 让污染的海域说出它的咒骂 我像野花一样 诞生于黑暗中的原野 蚂蚁的触角继续颤抖 让月光在流水中弯曲 我看见秋天献出了果实 马铃薯推翻了泥土的掩盖。 说吧,说出两个恋人的花言巧语 说吧,说出乌鸦在雪地上的耻辱 列车 让一棵被砍倒的大树说出人类的羞愧 让一条被切断喉管的毒蛇说出人类的残忍。 陌生的车站 列车员推着快餐车 302 303 黄春红,1982 年生于广东化 州。2001年开始 发表作品。一年之 内,作品频频在 《作品》、《诗歌月 刊》、《诗潮》、《星 星诗刊》等省内外 30多家报刊发 表。系广州《羿诗 刊》成员。 铁轨在黑暗中秘密地运行 月光,妨碍了列车的前进 星星烧坏了天空 在隧洞的出口 列车远离了风景 这些梦中的旅客 被列车沿途抛弃 一株沾着泥土的玫瑰 就要回到故乡。 城市一瞥 天空的内脏被掏出 城市进一步被污染 灯笼中的夏天躲在炎热背后 谁也没有心情痛哭 高大的房屋伸长了脖子 努力把自己的阴影挤向繁荣的街道 行人,推销员,大货车 被堵塞在一场追求速度的游戏之中 夜晚没有完全的黑暗 九十九颗星在燃烧 上帝赋予大地真实的衣饰 天空是它们虚伪的面具 那么多星星在浮现 天籁扭转了孤独的耳朵 星星烧坏了天空。 深夜突然刮起风来 深夜,滑过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听见母猫的叫声 在楼梯下滚动 深夜突然刮起风来 地上的尘埃该吹往何处 深夜归来的人们 怀着恐惧扣响了房门 此刻,在梦中的人多么幸福。 2001. 2. 12-&20 广州客村 箕想与隠秘豹泄露 谈黄春红的诗歌创作 A安石榴 中国现代诗在“第三代"前后的一段时间内,曾 出现过大面积的泛美之风,为数不少的诗人受西方现 代派的局部影响,自觉或不自觉地沉湎于冥想式的抒 情。在我的印象中,当时有很多人迷恋于一种所谓的 "纯诗”写作,极力推崇语言的纯粹,在本质上明显 偏向唯美。这种风气在某种程度上重构了中国现代诗 的抒情本质,也诱导了很多后来者;当然,另一方 面,由于"民间”或者"口语化”的提出,中国现代 诗的本土精神毫无疑问得到了复苏。从而使整个发展 格局得以向多元化迈进,并且呈现岀更广泛的可能。 同样的,"口语化"在某种程度上重构了中国现代诗 的自由空间,这一阵营也,诱导了众多后来者。必须看 到,也正是因为沦入如此集中的两派分野,诗歌话语 w k 魏克漫画作品 、 的霸权主义才会愈演愈烈,甚而导致诸如1999年"盘 峰论争"这样的大争端的出现。我个人认为,前者不管态度如何恶劣,始终都保持了诗歌的品质,顶多是一种艺术的固 执或者野心。而后者在近两年来所滑向的恶俗做派有制造流毒之嫌,至少其中某些人的叫嚣可以认为是在恶意扰乱视 听!对此,我只想说,诗歌是美好的,请不要葬送她的品德与传统,请不要让诗歌在我们这一代诗人中蒙受耻辱! 任何时代的诗人在进行诗歌艺术探索的同时,都应该记住自己的另一个使命,就是必须给下一代诗人留下借鉴的美 好,如果真够得上称为诗人的话。诗歌永远需要一种健康的风气,一个真正的诗人,不仅要保持着清醒,同时也有责任 和义务拨开诗歌不时出现的雾障。这是_种负责,更是一种期待---诗歌必将以其清新的曙光引领着新一轮光芒的升 起! * 传承和发展,这是任何一个写作者都无法逾越的规则,诗歌更是由此而设定其游戏程序。因此,在谈论一个新人之 前,最好事先梳理其所处的时代和诗歌背景。这决非是我个人的写作习惯,而确实是一种需要。背景作为一种文化传 统,尤其是中国的文化传统是不可违背的,这其中多少有着一些宿命。我以上的论述只是为下文铺设路向,因为我所要 谈论的黄春红,恰好就是一个诗歌新人,她刚好就在上述的混沌境况中开始写诗。作为一个新人,她目前至少有两点让 人难议置评,_是年轻,二是接触诗歌不久,动手去写的时间更是不足一年。只是,在这个诗歌正深陷于动荡不文的 头,在近两年来’‘口语化"大肆风行,大有当年“席诗”、“汪诗”流毒之势的非常时期,她一开始就具备了向内的抒 情姿态,并且那样轻易的就让人感到了惊讶,这一点堪称一个新人的光荣! 对于现代诗来说,抒情的最佳产生方式是冥想,冥想可以目为内心幻像与现实的对话,而幻像使美感流露更加明 显。黄春红的诗歌,正是冥想的泄露,同时包括内心隐秘的诗意流失。她的思考显然不够,所以这种冥想如同少女心事 打失一样散漫无边,又恰好因此而显得无限纯净透明。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冥想之中不乏有关生存、命运、环境、生态 这类大命题的小忧郁,感觉就像是说岀一座城市美丽下面肮脏的河水!请看她的诗《耻辱》: 说吧,山岗的漏洞/说吧,植物的伤疤〃音乐从水面升起/让污染的海域说出它的咒骂〃蚂蚁的触角继续颤抖/让 月光在流水中弯曲〃说吧,说出两个恋人的花言巧语/说吧,说出乌鸦在雪地上的耻辱〃让一棵被砍倒的大树说出人类的 羞愧/让一条被切断喉管的毒蛇说出人类的残忍 在这里,我无意过多论及黄春红在诗歌中进行的向上思考或忧患意识,因为以她年轻的心灵进行观照,很难达到应 有的深度,她也不应该提前陷入这样的深层关注,那样往往会致使语感的丧失,而她的语言及判断力正处在建立之中。 但是,有一点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种对人类存在精神的质疑殊为可取,对目前的黄春红来说,这样的表达 不在于深度,而在于良知,诗歌与之俱来的良知。黄春红在这首诗中使用语言的纯净与巧妙无疑削弱了指向的沉郁度, 所以芝宁愿把她的这类表达称为小忧郁,在对她的继续谈论中,我更愿意分享她的语言的惊喜,发掘她对美的直觉。不 容讳言,在这两点上,她的灵敏不可多见!诗歌的语言效果往往体现在意料未及或者抵达的深刻上,这种体验不仅仅给 f读者,而最先给予作者。黄春红的语言是能够给人惊喜的,我认为这种惊喜在于清新和巧妙,比如她的《成长日记》: 母亲在夜晚怀孕了/父亲提着油灯站在村口〃我像野花一样/诞生于黑暗中的原野〃我看见秋天献出了果实/马 铃薯推翻了泥土的掩盖 我认为这是黄春红目前写得最好的一首诗,不在于什么,就在于清新和巧妙。我十分赞赏这首诗中所散发出来的成 长的隐秘性,这种隐秘性借助语言的衬托效果,透射出迷离气氛,给人--种恍惚、遥远又似曾熟识的感觉,既陌生、虚 '而又亲切。尽管只是感觉上的美,但已经足够了,因为成长的隐秘就在于扑朔难定,正吻合命运的深浅莫测。诗歌语 言的纯粹,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巧妙,而非在于深度指向。在语言所营造的表象中,最先予人的反映应是感官上的,其次 才是灵魂上的,而阅读的快感则是关键。诗歌的隐秘性由语言所营造,同时又反过来折射到语言之中,语言与个[气质 相结合就构成了诗歌的氛围。黄春红的诗歌氛围由冥想而泄露出内心和秘密所致,因而她的诗体现出较强的私密性,这 是女性诗歌相当容易共通的特点。只是因为她内心思考的不成熟,因而显得更加感性和意象化。试以她的《房间里有一 把椅子》为例,在这首诗中,她显然想表达一种纯女性化的意识,但终因意识表象化而无法深入,像,,房间里有_把椅 子/主人壬位坐轮椅的女人/椅子和主人互不相识/ ”这样的句子,确实显得乏味。顺便说一句,我认为黄春红目前除 r加强语言的巩固之外,似乎尚不宜作过多的尝试,她应该在这个过程之中渐次进入自我的思考。 一个诗歌新人在其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是接触和判别,黄春红无疑有_个好的开始,避开了良莠不齐的杂乱和环 境'、阅读等遮蔽因素,但无人可以指正她的判别,她也不应该听从别人的判别,那样将可能是沦入平庸的第_步!请原 谅我自始至终将她当作新人,不光对她的文本及写作现状有所忽略,而且喋喋不休地复述着忧虑的可能性。这当然不是 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担忧,而是因为她的写作尚未成型,相信连她自己也无法肯定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此刻就下 定论,必定造成贻笑和贻误。因此,我宁愿谈得散漫和随意一些,有_点必须声明,我不愿意我的谈论成为给她施加的 压力或者被认为有引导成分! 黄春红目前已有不少诗作在《作品》、《诗歌月刊》、《诗潮》、《星星诗刊》等专业刊物上发表,这对于一个涉 及写作不到一年,还在校的中学生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当然发表除了在一定范围的认同之外,更多的应是_种勉励, 一种成长的见证。希望她能够从诗歌庞大的影像中看到自身的亮点! 当前的中国诗歌有两个迫切的问题,一是诗歌的疲软,我认为主要表现在带粗俗性质的"口语化”的大面积撒播导 致诗意、诗德沦丧;二是诗歌的真实,泛滥与长期伪饰的抒情使诗歌与现实严重脱节,极须重新确立诗歌的现实指归。 我想,对于一个诗歌新人来说,首先应该认清这样的问题症结,以便辨析路向,不至于误入歧途而茫然不知。 江山代有才人出,就中国现代诗来说,“朦胧诗”完成了“崛起”,,,第三代,,以“Pass北岛“割据分野,70年代 出!的诗人在世纪末又以“,70后”这个概念发动了颠覆,其间又不知有多少相对沉寂的群体和个人蠢蠢而动。相信用 多久,,70后又必须在后者的崛起面前忍受景象的寥落。我也相信,像黄春红这样的今天的诗歌新人,用不了多久 就会成为亮在诗歌天空耀眼的星辰。但有-点是有目共睹的,二十多年来,不管谁颠覆谁,彼此之间都脱离不了或多或 匕的传,承,他们对上一代的“背离”绝对不是否定,而是转入一条重新认可的道路。因此,我前面所说的,,使命,,和 期待"是有道理的,任何优秀的诗人的必须受制于时代,如果他所处的时代已经迟暮,就让由此滋生的期待来延续理 想的美好吧! 2001年9月15日凌晨•广州凤的诗 UnFengShiGe LinFengShiGe 一个都不能留下 致海子 1999. 8.21 1999.3.26 林凤诗歌 W王岳丿|| 你垂直地倒下了 我们却弯曲地生着 在天空或地面上 为了一块骨头东奔西跑 甚至相互撕咬 我们不缺乏去见你的理由 我们缺乏的是勇气 谋杀生命比谋杀春天更难 一群被怪兽吓怕的孩子 你知道 我们留下 走在路上 需要更多的勇气 谋杀春天比谋杀生命更难 这似乎是我们苟活的较好的借口 皮笑肉不笑的人 比嘻皮笑脸的人 更像那条失语的河流 早慧的人子 月亮是我们共同的伤口 我们的骨头上刻满幽灵的符咒 我们-不能不就这样走在这样的路上 306 307 我们将死于向爱情行走的路上 爱滋病、霍乱、疯牛病、癫痫病 千年虫将我们存在的肉体掏空 我的眼球适合做失明人的棋子 从哪里插入就从哪里逃脱 那些机身的病毒无可救药 不断被存盘复制 这张是少女之心:含苞待放 这张是老妇之心:落红满地 有人拒绝被激光照排印刷 你不能这样主观地翻录 不能把我的密码书写在光盘上 我们拒绝上网被网页里的乌龟窥视 我们前面的软盘已被我销毁 希望你能听清我的每道命令 黑客摧毁了每个网站 抽屉里只存有几张过时的老照片 我的好兄弟住在47楼207 吃酒吃肉吃女人的唾液 高声叫卖着抽屉里浪漫的宣言 永恒是不可以追随的 “一追就死在草房子里了。” 思想者的声音不断被复制 在话语的狂欢中跨进二十一世纪的 门槛 抚摸浪迹在人间的情怀 心中的风景 依然在湖光塔影中顾盼? 家园可覆盖着永远的红瓦 往事像一串旧缀玉在风中摇晃 精神早已失去了魅力 浮出历史地表的行为是困难的 面对微妙我们哑口失言 流向远方的水 飘不来一朵英格兰玫瑰 这是丛林下一道玉米的咒语: “向这里行走的人, 一个都不能留下" 林凤,1971年生于江苏。 已在《诗刊》、《星星》、《诗歌 报》、《诗林》等国内外刊物发 表诗歌及评论文章。岀版有诗 集《碎镜之花》。曾就读于北京 大学。现居广州。 沖8 4 诗歌是人类精神的另一种歌唱。 ,对?歌命运和深度的关注,使我对诗人的命运和深度有着同样的关注。九十年代诗人在平面化语境中,真切地感到赫 尔德林"诗意的栖居”的不可把捉。于是,诗歌成为了这个物质世界中“无用的呢喃”。但是我宁愿相信哪里有危险哪里就 有救”。 (一)在一个诗人比读诗人还多的时代,真正诗人的命运是可想而知的。我曾经说过,在虚无话语通行的时代,真正的 诗人将是彻底寂寞和孤独的。这种寂寞和孤独体现在被大众遗忘的生命问题只能或正在成为真正诗人个体自身思考的问 题。在商品经济时代,诗人不再具有任何光环,而只是一颗小小的火星,在慵懒平凡或强力竞争的世界中,使每个人面对诗 人那凡中不凡的呢喃时,获得认同、感动和启迪。 在孤独中,诗人却不是独行者,事实上,诗人有众多的同路人—哲人、思想家、践行者。他们沉默而坚毅,以一种强劲 的智慧和毅力'发出生命世界的“意义之问”。诗人在非常个人化的诗行中绽放着血泪般的生命哲思花朵,在炼狱和净界的 一难选择中展示出对新生活的向往。诗人敢用自己的头颅去撞击物欲主义和唯理性主义的铁门,并以其纯个性的体验点燃 :某种有普遍性的思考,为解除历史和价值的盲点提供了一个有意义的观点。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个体先行觉醒原则基础之 .写诗本身就是向一切庸俗挑战。但是今天有不少“新新诗人,,却在诗歌中复制着庸俗和冷漠。我想说的是,当代诗坛不 能容忍庸才,但是可以容忍偏激,不能容忍庸俗,但可以容忍尖刻。如果我们的诗歌在抵制深度的误区中歌咏着丧失精神性 的东西,将是一种多么深切的悲哀。然而,作为尺度的历史有一个非常好的品德—不是记忆而是遗忘。所有不能被历史镌 '的东西都将遗忘,而能被记住的东西才会镌入历史缝隙中并变成历史记忆的一部分。这—尺度的意义在于:很多人活— 拍但是他在活着时就已经死了,甚至他从来没有活过。诗人活着的惟…理由是他必得寻找自我存在的意义本体,寻找自 己生存的理由。没有这个价值系统,他不管写多少首诗,历史都不会记住他而只会遗忘他。正为此真正诗人在写诗时,我听 到的不再是诗意的节奏和语言,而是一种心灵的回声。 值得思考的是,在这个丧失诗意的时代,真诗人宁肯作上帝发痛的手指而不断地发出存在的呻吟------种真实存在状 态的呻吟,而卞做无病呻吟的手指在那儿犬儒主义式地玩弄着自己。如何不断从现实中精神还原,成为原创性诗人产生的 必要条件:可悲的是,如今真诗人和真思想者越来越少,甚至读书也变成标签式的阅读话题式的阅读、追星式的阅读。这些 ;形的阅读,导致了畸形的思想,形成了畸形时代的畸形思想史,而阅读这些畸形思想史的人将导致更加畸形不堪的人 诗界在这种恶性循环中,无可回避地面临了反思后的痛苦抉择。... ,几默的安慰 献给外婆 对于光的沉默,言语又有什么用?! 我看见神秘涌出的河流 正在夏夜的天空寻找方向 光低伏、分散,静静地行走 并在持续的诱惑中保持着镇静: 抚养了五个外甥女…… 如果没有高血压,我真想吃个鸡蛋。” 光线是共同生活的象征 或者说,就是生活给予的安慰 我们何时诉说,何时沉默? 树叶合拢,在盛夏的午时 它沉浸在自己的规律中 光聚合在一起 神圣的事物就胜利了 ——我们可是那燃烧的尾巴上的青烟 我询问,但她不回答 (二)诗歌在成为个体选择的同时,变成更加艰难的价值担当。 90年代我在给北大几届作家班上课时,就曾经常面对诗人们的各种追问,同时要面对诗人们对美学和文论框架僵化的 挑战。这无疑使得思想受到诗意的熏染,也受到了诗歌内在生命力量的砥砺。的确,在这个技术理性的时代,有人说“诗人都 死光了,太阳照样升起”。但是我要说,被异化了的技术理性永远也理解不了生命中的本真,相反这种理性的狂妄可能使人 类接近毁灭的边缘。 于是,在我的理解中,写诗成为一个人精神的践行,起码,我在读的林凤的诗集给了我这样的感受。 林凤的诗歌是孤独的,孤独到你能够感受到她的飘然独行的分量。她的诗集中不少诗,相当注重诗的象征性、隐喻性、 超验性,甚至将梦境引入诗歌,使诗歌呈现出寂静、玄秘、冷傲、机智的风格。同时,她的诗歌还有一种通常诗人没有的血性, _种对生命意义的反省式的自我审理。在《致海子》中:"你垂直地倒下/我们却弯曲地生着/在天空或地面上/为了 一块骨 头东奔西跑/甚至互相撕咬/我们不缺乏去见你的理由/我们缺乏的是勇气”这种灵魂痛彻的追问,使林凤的诗在苍茫大地 和世俗喧嚣中禀有了一层精 神性的光泽,成为一种具有 金属般穿透力的声音。 林凤的诗具有批判性。 其锋芒所指,使得一切伪生 活的犬儒主义不断剥离其合 法性。你听:"我们将死于向 爱情行走的路上/艾滋病、霍 乱、疯牛病、癫痫病 千年虫 将我们存在的肉体掏空/我 的眼球适合做失明人的棋子 ……思想者的声音不断被复 制/在话语的狂欢中跨进二 十一世纪的门槛……精神早 已失去了魅力/浮出历史地 表的行为是困难的”(《一个 都不能留下》"在这样的深 度批判下,我感到诗歌存在 的意义在扩展。人们远离诗 歌,有一种不可忽略的原因 是那些一味世俗化的诗歌丧 失了可供体验的内涵,或失去了可供分析的意义层面。真诗表明了这样的意义谱系:人生境界在闪念之间,圣俗在一念之 间。这就是个体承担的真实含义。 没有哲思的诗歌是语词堆积的皮囊,有哲思内涵的诗歌有着生命的欢欣和对本原的思考。诗人在《繁星》中展开自己的 想象:"正午的黄昏/有人剪下一角海面/张贴在窗口 /向蓝天宣告/看我们的繁星/索性把灯塔掐灭/剩下暖脚的荧火 /把墓碑旁的灯点亮”。我想说的是,如果诗没有了任何新鲜的想象和意象,就如同一个人有美丽的额头,但额头后面没有思 想。这种没有思想的存在状态,成为一个时代的命名是非常可悲的!诗犹如哲学或者在某种层面上具有哲学的展开方式 种特殊的情感存在的方式。只有这样,海德格尔才可能将赫尔德林的诗看作他哲学读本的解读,而构成哲学与诗歌的互动 关系。在林凤的诗中,我也有时可以感受到这种思想的意向性存在互动方式。 汪怡冰诗歌 就这样,一块砖头垫在她的脑后 一根灯芯草在脚跟被点亮 她的下巴,又光滑,又冰冷 “别碰倒那盏灯”——我的手指 正在梳妆桌厚厚的灰尘上划出一条 分界线,他们说:“你是旁观者”。 秋天的女人 与著名学者王岳川先生(左)在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中)家中合影。 2001年孟春于北京大学中关园 308 309 .'1 于是,在这疲惫的、乌有的镜子前 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 "这一生我什么也不缺乏 ……生育了三个女儿, 秋天的女人浮出了堤岸 比粮仓更高比土地辽阔 飘移着仿佛秋雾寻找着寒意 星辰躲避着恍惚 她的姐妹曾是帝王的宠妃 如今却像孤寂的小岛 躺在海峡深处 枯萎的妆盒,战争的泡沫 繁荣都市的狐皮大衣 最终被乡村的白蚁蛀空 通过对生命的遗忘 她将活着的荣誉保持到了老年 如今我思考,根据自己学来的方式 有时便触及到她的灵魂 整整相隔六十年。 拿走的不过是一撮泥土,但获得的 却是情感中心碎的事物 当我跨进她的门槛 站在这里,黄昏的光线 穿透了梳妆桌上巨大的裂缝 宅地、儿女、村庄,她的经验 她无言安息者的雕像 沐浴在光中。她是否已重新开始? 每年除夕之夜,我们祭祀,跪拜 全身心地隐入看不见的世界 她已完全成为思考的产物,我们的 姐妹。而曾经 她是我们血液的源头 从落叶的尖端空旷 向着大街蔓延透过尘粒 落回她的肌肤之上 飞旋的乌木转盘中骰子停留在 思想到达之前 此刻,她该在哪一种位置间 看不见的木屑,岁月的斑点 仿佛出于证实,或者绝望 她赢回了她不需要的一切  从前的我 开败 我是否确定了你 U-I 石 石 有裂痕的镜子 本能 从遇见你一直到现在 310 311 还可以被微风吹动 还能够获得一丝怜惜 还等待着被抛弃,去消失 到了开败这一步,还依然在途中 每一次,我说我赢了 我的分子就是这巨大的石块 可大地像一个黑衣神父 他慈祥又谦卑地说: 我忍住咳嗽。是啊 到处都是忍受痛苦的人 然而,——女人们为了胜利前进。 这岩石使我想起灵:它没有性别 没有欲念,它的手必须通过我的手 可如果它放弃了我, 哦,如果!如果! 它就是我习以为常的碎裂! 这一瞥意味着历史是可以割断的 空气中晃动着模糊的快意 我们能藏入镜子内部吗 看着另一个人,不停变换,模仿着 他不喜爱的人 如今,春天的到来只是一种规律 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 阳光在春草上流淌,碰到那里 都是痛的:永远存在的"可能” 如何确定? 关于虚无的思考使人恐惧 我是者能抵达那中心? “……除非,你自身就是虚无。” 春天的小酒馆里 一群老虎在睡觉 一个模糊不清的人来到梦中聆听 忧伤的音乐使他渐渐安宁 秋天的女人为公众所有 再不复她自己 因为这道裂痕,那么清晰的 也变得暧昧了 如此的理智,因此它的可信度 仅高于黄昏 一束开败的花中隐藏着不同的 女人的灵魂。尽管 他们拿走了 她的现在,她的孩子,她的果实 烟雾紧贴着身子,寒冷疑迟着退远 他在微笑 这里是空虚的边缘 人的体温,光的影子,老虎的皮毛与睡 眠 有时岩石的力量来自一滴雨 我的泪迹干了,语音轻柔 我注视着树叶舒展的时辰 它们怎么能越过我凝视的边缘 犹如空气向着火焰急速前进 又在秋霜里凝住了脚步 她的有限的时间 正在道路上展开 从此再无所输了—— 由于亲身经历而更显得面目全非 已经不在的我失去了让人心动的一 切, 时间正将她与任何一个人 相混同,我也将不再爱她 从前的我意指那时我对世界的看法 遍布于春天的雨丝,满地的花瓣 和一两册黑白影集 它真实,普遍,并非因内心 不知所求而显得毫无分寸 F ) “没有芬芳的人,群鸟不会带着他 飞翔。” 终于,梦依然是梦。 而秋高气爽恰似油画中的 背景:永远被凝视着,却 从不能进入 渐渐地,变质了,数裂了 谁为了她哭,为了失去轻重的言语, 和无处安置的阴影,爱和悲伤? 这就是从前的我:它意味着失败 只要活着。某一天,某一个夜晚 某一个词,你看,她走来了 残缺的身体和完全的内心都不应该 被呈现,被延续 水不应该流动,如果它被窥见 它身不由己的变形 静止在一条斜线的两边 强烈的冷静是因为被注视着 从前的我于现在有什么益处? 我们互相遗忘。 甚至比不上一件旧时的衣衫 它有所属,有尺寸,有依然真实的手 感 一年一度,从樟木香味的箱子 回到阳光下那怜惜的注视之中 我甚至感到失望。为什么 一个人的黑暗愿望不能表达的更 清晰 原始森林中弥漫着天光 明暗之间,最细微的风声就是一切: 如果你在呼吸,难道还需要证人? 人与人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 我愿意这样交谈。是生命挽留了肉体 而不是相反。因此,我说, 不要害怕,消失的永远是浪花 是海洋和沙滩的中间部分 并非不知道正确与错误的沟鸿 而是无从避免。 一个人要载负全部的爱 是多么苛求,就像渐渐隆高的 沙堆,每一天,顶端最轻微的沙粒 正轻轻滚下 一个女人黯淡得流不出一滴水 另一个女人却必须重整容颜 想了又想,默默咽下一口空气 睡眠的,静止的,凝固的 过去的,未来的,赤裸的 不同的女人的唇,眼睛和皱纹 从脸型开始改变。不要催我 要堕落到彻底是不可能的 一个宁静的冬日午后 一位多年未见的熟人不曾将我认出 "你原来是一个小诗人。”他说 “可现在却成了母亲。”请求太阳宽恕贪婪 <>)千叶诗歌 “当然你可以去任何地万 “从鸭子的叫声 QianYeShiGe “城市意味着 城市意味着多少能够模仿 轻盈的飞翔,忘掉自身吹弹得破的肌 肤, 忘掉被热爱的凋零之美。 城市,巨大的面具, 掩饰着我们的梦想。 谁知道我们去了哪里,谁能约束你动 人的体态, 限制它仅为灰暗事物而舞呢? 拖着一肚皮炸药的哀伤者, 在城市的重压下愤怒地喘气。 但我爱上了它的重量。 你也一样,向我微笑着谈论 写作,谈到大学时代盲目的飞蛾; 谈到热情的持续;谈到湖滨公园 假山石上的蝴蝶。 “难道你没有感到我们的城市 已经给我们安上了翅膀?" 此刻一只迷途的蜜蜂闯进我的窗口, 哦,它的命运,它的工作…… 无论如何,春天到了。 从鸭子的叫声我发掘自己的性格, 从那些准时出现的动物、偶遇的动物 身上 我发掘一个个时辰的含义、命运的符 号。 蜗牛、蚯蚓、毛毛虫,从它们身上, 我找到了丰富的细节、恰当的感动。 一定要努力,变成成功的蝴蝶! 谁不希望在人行道上邂逅美丽的它 们? ——翻开城市垃圾堆, 蚯蚓缠绕着尖利的碎玻璃。 动物们,尤其是昆虫的工作,无声无息 地 进行。永不变化 就是变化本身;永不发言 就是发言本身。必须意识到我就是眼 下 这个季节;就是秋天的一部分; 就是那些凋零,那些田野里的工作; 就是翅膀振动的时刻,就是我在屋中 聆听的鸣叫。 当然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用你的欲念兑换生殖着的 幸福的一丁点闪烁 让它环绕你,形成温暖的光环 如同山上的僧侣 天亮前下山打水,日出前回到寺院 如此这般.. 行万里路,读书、打猎 就着火光撕咬着 一具具野味 腥浓的气味多么鲜美 我看见你在一盏孤灯前跪坐不起 我看见你倒身入睡,在丛林里 藏起凶狠美丽的锐齿 犹如胎儿幻想着乳头 又踢又蹭的手脚蜷缩了 反复经历着胎儿被推出子宫的惊惶 照着镜子,发现黎明来临 妙极了的饥饿的抽搐 吮吸乳汁一般 “针尖般细小的翅膀……” 针尖般细小的翅膀旋转,吹来一阵飞 沙 转了又转,把一个夜莺蛋那么大的花 园 击碎在形成之中 我们的际遇历来如此 所有积雨形成的水洼都在反对着道路 所有的道路都消失在拐角 列车驰来,这易怒的巨蛇 我们在它腹中,等待被迟缓地消化 可它爬得太快,透进些许外界的冷气 让我们圆睁双眼 很快,通过腹腔的运动 我们被巨蛇排泄在一只浅浅的大容器 中 我们一头扎进它的哈欠 被吹送到城市的任何一端 细小的翅膀黑而透明,十年一现 我的花园有豌豆那么大了 翅膀在窥视,送来了黎明和驿站的气 息 和一根发丝的奇闻 "母亲来讨一剂良药•••" 母亲来讨一剂良药,她说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花开在枝头? 我知道那种不结果的花的果实 和那没有灼热感的烈焰 捣练三年,密封三年,挂在风中三年 就有三分疗效 母亲的良药被猫找到,母亲去追猫 F阵理arm / I r K 擄,£ 追上时猫已经死掉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花开在枝头? 秋风中洁净的枝丫 不知道、不知道 母亲来讨一剂良药,她说 我必须吃一剂最好的药 一剂最便宜的药…… 花落下更美,尤其当枝头空空 我捡拾花瓣,柔软的香气 竭力退缩,于是我陷入迷狂 不可自拔——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你们会给我弄一付药方? “仔细想想到底发生了 哪些事....” 仔细想想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在那棵树,那根枝条上 而现在,它只愿被忘却 千叶,女,1968年9月生 于浙江宁波,1990年大学 毕业,现居浙江平湖。 我们的出现让它难堪 它已经像我们一样出发了 因此当我们路过那根在雨中忽然动了 一下的枝条 它被惊动却没有喜悦 城市的灯光蔓延。书籍在它们的容身 处 打着哈欠。在蛋形图书馆的内部 纸张掀起了微弱的风 把遥远的黎明拂向双颊 要有多少拐角才能抵达城市的中心? 没有城墙,没有更夫,只有城区的边缘 半瞌着眼睫。雨水在高层建筑物顶部 飘动 淋湿了部分晾晒的衣服 孩子们要穿过多少条五彩缤纷的甬道 才能在走廊尽头 听见雨水徒然地挣扎? 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我把稿纸揉作一团,我想看到 古老的敌意将怎样驱使一张平凡的纸 在废物篓里 发出婴儿的哭声 312 313YangZiShiGe 忧伤的猫 一只猫出现了 忧伤地穿透欲望 一片血腥完全僵死 风在仓促中 测量它缓慢的疾病 在鞭子似的长影里 梦禁闭神志 未来的构想也混合其中 排斥给了它犹豫不决的圣餐 它浑身的雪白孤零零地奔跑 世界乱糟糟的 像流浪汉的大匣子 天空丢在脚下 促使战争爆发的癫狂 发芽,长出肿瘤 这只疼痛的猫离开房间 并不存在的幽灵肆意喧喊 耗子群赖以生存的金属乐曲 将时间悬出门外 而银色的猫沉默着 整个身子存在冲突 314 315 像某个事件完整的脑袋 绷紧的月光不可思议地 避开我…… 溜进鲜血沸腾的脉管 飞驰而过的普通空气 解救不了什么 黑暗也开始熄灭 堆放死亡的架子一片混乱 猫死去时像生锈的机器 自由数着遇难的肋骨 突然间又让我触摸到飘动的血 多出一层医生手术后的颜色 我想象镜子里超速度的摇摆 暗中集合的幸福物质 白不是白 黑不是黑 变化着或为时代的标本 蜡像馆里的人造骨骼 塑料肝脏…… 还有痴妄的艺术大师 整个时空可怕地折叠起来 而我的猫-- 一团轻快的雾气 开始跨入漆黑的门 我只是瞥见它血滴般的一闪 脆弱的清洗渗漏出来 被排挤的骨头不知要说些什么 忧伤暴露出徒劳 我盗用猫的名氏活着 害怕它变成一头野兽 蹒跚的脚步消失在裹尸布里 兴奋时甚至搬动岩石 填补眼角…… 或者是对于某个细节放心不下 痛苦换个角度 在它的眼里扎下根来 张开,合拢.. 形成栅栏 猫的影子就在栅栏里 柔和得像一杯加血的奶茶 我啜饮它 在巨大的阴暗里窒息 一种含混的骚动交替作用 暂时性的不安在界限以外 核心里响亮起来的寂静 散发咸涩的淡活气息 愚弄纯属捏造 意外的灾难像裂缝 满脑子侵略图象的猫瞬间着了魔 滑溜的地板上有它洁白的爪子 轧轧作响.. 另一种声音哭泣 生动地把时间塑成石头 生物学上稀有的实验性野心 至今带着地方化的惬意 能预言的风刮进屋里 苍白的语词是等待的灯 很快它就划破生长的天空 并在打结的月光下惊慌失措 像疲惫的眼球 完美解决了死老鼠的抽象死亡 穿墙而过的固体魂魄 挤满寒冷的颅盖骨 一堆腐败的意志是剧毒的 而忧伤的猫是旧剧院里 鲜为人知的依据 尘埃漫长地安睡 梦境被分解 呈现出神秘 时间被灼烧 剥除索取的心脏 快乐 我疑心快乐是一只腐烂的草鞋 类似闪烁在路边的摆设 轻盈,但不可触摸 它伤害我脆弱的眼瞳 随意压迫人们的神经 在一个人的想象中 蝴蝶死于花粉中毒 星星是宇宙的小虾米 把孩童的臆想折射过来 快乐的词在宁静上升时 成为旷阔,我与之交谈 悲伤得到启示 伤口像幸福的传播者 光是天空惟一能够活动的翅膀 谁仰望它谁就成为飞翔的灯盏 而人们遇到的却是音乐的飞翔 房间里飘出五颜六色的叫喊 想象中另一个人呼吸着 制造出玻璃器皿 并且在燃烧中掬一捧水 直到水仙的头颅开始变白 生长 孩子们生长起来,落在树叶上 把月亮从昏暗中解剖出来 事件遭遇每个抽象的陌生 仿佛读书的猫头鹰流着泪 孩子们生长起来,世界污染 有毒的呼吸产生幽静的果园 秋天嫁接到枝条上耗损掉 光显得更快,深入孩子们的心 这时感觉深刻得沉睡在血滴里 遗嘱写明:孩子们怎样度过瞬间 有些人掏空身体,跳着纤维的心 道路穿过泥土,隔离骨血 黑色蟬螂掩盖住手势 摆放在餐具似的阴影中 并不存在的阴谋似乎蠢蠢欲动 带给我戏剧似的眼睛 说着话,移动着,生长的死亡堆成山 绿狗 周春芽油画 但孩子们冷静得令人惊讶 医院里制造出梦和现实的手术刀 与一个时代的颠覆一样 我忙碌的是尘埃,不是空气 想象依傍新鲜的胃口 颓废的压力争论价值问题 传来幸福的回音 孩子们生长起来,为着血脉的激奋 释放出困苦,增强着欲望 随同缺氧的空间叫喊精神事物 阳子,女,1974年7月生于福建漳 州,曾在《作家》、《上海文学》、《诗神》、 《诗歌报》、《作品》等刊物发表诗作。"新 死亡诗派”主要成员之一。现居漳州。在迷官之中我筑起巨大的翅膀 诱惑驱使我倾听黑的演变 异性,我憧憬许久——静候旋律中最 献之以渐趋敏感的尺度 光泽 有人在逼视衰败 的部分,抚摸 然后沉睡 竟在一夜之间完成 我分辨不清暴雨下落时的方向以及情 你下张出什么牌 人的真实年龄 怎样策划一起暗示,怎样使红渐变成 在血光沙影的城中 黑 我目睹自己从一块铁溶解成一滩水 怎样使蒙娜丽莎的嘴唇从晦涩走向明 我酷似体内一种暗藏的忧郁 亮的神殿 而命运正以优雅的方式解体 让鲨鱼和老虎的际遇拥有一致的激情 你下张出什么牌 之河 有人突然的一声尖叫,惊动了整座火 从瞳孔到另外一种构图 山的宿命和一堆生灵 从笼子到另外一幕悲剧 正在解剖的密码,迷宫之门出人意料 地在冥想时出现,并 有关迷失 袭人以迷香,是彼岸?还是未来空间的 与道路无关 罪恶? 作为一只飞翔类昆虫,生命必然更富 你无处不在的陷阱 于诗意——听说荷尔德林的前半生与 图案如何将单纯衍变至 蝙蝠把酒合欢。遗骸剩下最后一具 一望无际的符咒 另外.是些四季的黑白照片和一群候鸟 飞过的痕迹 我又如何回答 一切是停止的一切没有边缘 一位被肢解者的提问 在忏悔之外,凭什么 我与你互致爱意 深夜,一只巨鹰划过死寂的床头 以不堪承受的召唤和地平线的升起 你怎能无动于衷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心甘情愿 以尖锐对尖锐,以灵魂对灵魂 雄性的挥掌,一次堕落作为 复活的请求,你为什么样的倾斜 死去活来?粗暴的裂缝引出长啸 天堂近在咫尺,而你不属于世界 不具备至善的途径 我们偶然地成为祭品的主角 蒙羞一生,这奇妙的四足动物 你是玩世者,但不可随心所欲 从事物的消逝程度中可预知 所有的死法为你而备 在火焰的上言,谁的脸最白 每日是罪恶的诞辰日,而你们的嘴 与野兽无异,我们的活法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另一种称谓 撞击 不可触摸的谜底 -碰即裂,暧昧的极端 荡来与嗅觉相关的树杈 白茫茫的解体意味着有人自告奋勇 要走过从生至死的凄清 此时此地谁堪称无敌 所有的人形迹可疑,所有的冷言冷语 风姿绰约,男人和女人的需要 他们怎么可能无求无欲 志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施与温情 以铭文为誓,这一切的矫饰 使我欲哭无泪 靠近,但一切不能重演 持刀独立的噩耗蠢蠢欲动 -双鱼目暗暗闪烁,分的信号 如履薄冰,简洁的像黑白琴键 头颅的深处难道不是你的名字 一只蜻蜓叼走最后的残局 你大胆的晕眩,无所顾忌地盛开 与深巷处暗藏的隐私不期而遇 满腹心事在果壳的核心剧烈地发霉 死的不是躯体的影子 纵横交错自哀悼而来的音符 一只白狐在断层的嘴唇中 从头至尾地自省,不由地发怔 一座无字的灰塔,不速之客 构成立体的玄色图景 他们怎么令血腥成为栩栩如生的艺术 圈套 其实,愿意选择抒情的光 但转过身,残忍的锋芒倾泻而下 胡军军,女,1971年12 月生于上海,浙江绍兴人。 曾在北京居住五年。印有诗 集《冷的上演》。现居纽约。 饱含惊惧的阴影,无比透明 犹如一只雄狮的吼叫方式 使人着迷,又岂能哀而不伤 伤者将一只手臂伸向无限的黑洞 任人宰割的命运,偷窥的语言 卷走了近乎莫须有的光荣 一樁恶性病例的发生 从东到西,乃是孤独的秋季 为想象中的殷红满目盈眶 或者你固执的辞汇使人惊愕 但,我是固体的人 走过彷徨又抵达黑暗的茫茫无涯 你被谁操纵 从中为谁悲喜 滴下第一种伤NANZISHIGE 席 奎依巴格之冬 没有雪覆盖的奎依巴格 是苏醒的 细小的白色花朵只在身体里飞 一种旧事物的光 交错的阴影 带来了谁的夜色与尘埃? 我一抬头便撞见废弃的街道 我几乎是在人群的离散,中 看见脸的日子 邮差的日子街的日子 我隔着一条街道 看见它们如同隔着纸和笔的距离 看见自己 像高处的尘埃击中了 生活 一切都如此迅速 奎依巴格 冬夜的寒冷使我再一次起身 给被风吹凉内心 带来微影 仿佛我巳走过命运的两面 奎依巴格我知道我穿过街道就会 倏然消失白色的花朵开了三遍 承受着我一生所能承受的 秘密的灰烬 落鸟 ……在秋光里面颊发凉 什么样的激情涌现 在风中渗透又稍纵即逝 我的每一步行走都能看到鸟 邻居 不断地从侧面撤退 把一生的秘密托付给深黯的蔚蓝 夜来临时终究陷入巨大黑洞 风的 一只鸟和另一只鸟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们来过 天真的翅膀被风刮伤 群起的倒影像落叶飘坠 无法分辨 一次仅有的盘旋也会吸吮尽天空? 一只鸟携带了梦幻的激情 它把我劈成声音 迫使我从深处叫喊 它的身影捉住了光 把灰尘一粒粒扫出体外 ——多么新鲜的光 像白昼的一部分 连月色也无法投下影子 当一只鸟在我体内踮起了脚我的 眺望 也一定会包含你 路过喀什的一条手工 艺街 这被茴香气息隐蔽的场所 不会消失 我回忆起去年春天的一天 喀什嚐尔 迎着风声把尘埃散尽的月光吟唱 仿佛我的一声呼喊就是春天 我来时被阵雨淋过 我不时的行走带出了繁花和碎叶 也带出了无拘无束的月光 像风吹开了一个人内心庭院 我独自走着 这尘沙隐现的街道 多像老人日夜敲打的首饰 但情人在天上我在地上 你给我带来了目光和阴雨使梦幻 像翅膀一样伸长 并且远离了大地 我曾像1993年在疾驰 在加速 我还看见从大街上走散的人 在自己的舞蹈中 歌唱他们带着双手像带着钱币 走动忙碌低语隐约 细碎的舞蹈 消融了内心积年的火 像一粒沙石 击毁了我暗中的容颜 从我从奎依巴格究竟 隔了多少纸上的时光 赤足行走的人 何时才能回到三月? 1996年一个女子步履艰难 在突然驻足的街道中央 一位维吾尔族老人 指给她露水庭院盛满月光的碗 返回 像鸟儿重新回到风中 我停下 雨水已亲临大地青草在弯曲中 重新抬起身 什么都活着像一个诞生者 在自己离别的意义上升起 南子,1972年生于新疆南部,写 诗已十年有余。诗作散见于《诗歌 报》、《星星》、《诗刊》等多家刊物,出 版诗集《走散的人》。现居乌鲁木齐。 4 4 院「 I 白天和黑夜 我在两个不可估量的天空下行走 尘土中飘浮的边镇树木 黄昏中的街景和低语 当一只鸟起飞时弄凉了我的双臂 被风吹醒了的还有 一棵树的叫喊 ..如此我承量过一个人的叹息和 欢愉 如此又如晚祷般 可映在我心里 都在晶亮的泪水中震颤起来 奎依巴格你让我看见生活 318 319 二;1 燕窝诗歌 鼠疫 张怀存诗歌 你把妈妈猪搜集的花生壳扔进沟里 你坚持认为自己是头猪 你成绩不错 他们就试着给你的关节装上更多钉子 "孺子可教”,他们敲敲你的骨头 就离开了。留下一把锤子在你身体深 处 4 你的六岁,被一只流浪狗紧紧追赶 5 七岁,你上学校 "孩子应该呆在他该呆的地方” 你的手脚全装上钉子和钱 学习表演一只木头老鼠 你吵着要回家 回你的猪圈。你有一个很破的布娃娃 你打它,它就拼命哭 妈妈打你,你也拼命哭 你和你的娃娃都不说话 I TJT T A T/^T TNTCTJTriC A X kJ l丿丄、 微酔 蠣霍腊光下 f備心都会潦 320 321 f毕业钠南麒迨念姜除 戏卷誕缨疇愈月褂専 . 你生下来就老了 妈妈,你瘪着嘴哭不出声音 "一只死老鼠",有人踢你下猪圈 你不哭。你用五年 细小的足爬上一棵扁桃树,你学叫 你叫得不像你的兄弟 那些猪,它们在太阳下乜着眼 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你怕光 你在自己的家中不能安睡 你在猪圈里睡得最好 五年,你用沉默证实自己是头猪 儒 你快疯了 你快有兄弟们不知道的节奏 你快有一个子宫 你快有一种神情和嗓音 它像火炭搁在你的舌头上 你疯了 昨天你把头伸进猪槽 你吃猪食,拉猪屎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吃喜欢的零食 了" 3 五岁,你被送进幼儿园 满地都是吱吱叫的老鼠,它们咬你 给你看它们尖利的牙。你五岁 你学会反抗 你学会像老鼠一样尖叫 你还是没学会咬人 直到你死,你的牙床没有长出一颗会 咬人的牙 6 八岁,你的朋友真多 一只神气的公火鸡,追你 在你头上种鸡冠花。"鸡冠真漂亮” 哦妈妈,'‘为什么你不把我变成一只小 鸡” 九岁,妈妈杀掉你养大的芦花鸡 你偷偷放走她的妹妹,小花 半年前,你在深圳街着见到她 她漂亮的黑羽毛染得像一堆狗屎 “50块钱你想干什么都行”,她摇摇她 的鸡尾巴 7 十岁,你亲手取下发条 十一岁,你们游下滚烫的苏州河 十年后,河上浮满了鸭毛 其中有一根,属于你的发条鸭子 他没有游过去 so 8 十二岁,你学着拆装自己 和一辆玩具车 把左手藏进右手,左脚套进右脚 你决定把自己改装成铁臂阿童木 你打孔,试着给自己装上更大的钉子 反复转弯,改进灵敏度 学习像玩具车一样走路 e 你离家一年,在外地求学 你的十三岁,越来越像一只电动老鼠 畏光,怕生,喜欢封闭的小房间 在黑夜里尖叫 十四岁,你率领一队玩具 学习跟你的敌人谈判 你成立了''爱猫会”,当上副会长 跟随你的会长,一头大黑猫 你吃它吃剩的鱼骨头 <» 十五岁 你爱吃糖,爱穿裤子 你被送去性别鉴定 他们讨论 是给你改装两个盐水袋 还是一个水龙头 12 十六岁,你爱上一头毛虫 浑身都是美丽的刺毛 你努力扮成一片叶孑 引诱它。你身上 一直留着那时的千疮百孔 13 十七岁,你改迁城市户口 你走进一个电话亭 给你的乡下朋友打电话,"城里人不敢 吃我" 你吹水,你现在是一只坑渠老鼠了 他们不敢吃你 322 323 他们打死你 圣保罗的蝴蝶花 14 十八岁,你热衷于做人 你准时收看新闻: 一个叫萨尔瓦多的地方死了人 要求捐赠三千口棺材 “我的棺材板还不知长在哪根木头上 呢? 一个人说,他是家具厂的老板 你哈哈大笑 你像他一样哈哈大笑 那个晚上,你咬伤他的花檀座椅 16 二十一岁,你的兄弟姐妹 101个,挨个儿死去 活着真像一场鼠疫,你对自己说 但你爱它 你爱你的病 你爱你身体里落下的那柄大锤 日复一日,它捶打你 你去看病。"没事,这不活得好好的 嘛” 你的医生给你一张X光片 你的大锤在黑暗中凸显 像一颗心。这么多年 你第一次看见它 热泪如注 ■ 二十二岁,你走到一生尽头 你终于明白 你的理想,不是成为一个人 你最想成为人群里的一条狗 你完了。明天 你就是一个卑污的人 像老鼠一样活着 这个城市,它所有暗渠都在等你 "一个人怎么会把它们描绘得这么美, 他怎么会这么不幸呢" ——摘自莫奈评凡高《蝴蝶花》 事情开始时水流正好经过 一个男人看了我一眼 这是没有弹过的 盐,充满明亮的音色 那个早上他走向我 站在树荫里,拿着画笔,微笑 他有一张奇怪的脸,我听到 他身体里巨大的轰鸣声 但他相信大理石 它美丽的回纹是谎言花边 他住在谎言的房子里 踩着谎言的阶梯,走上高处 他一生都没有着陆 他睁开眼,就从云端掉下来 '‘可以结束了吗?他认出我 我们一起在天堂吃草,远离众生 他追逐我,我也追逐他 他在我身体里打勾,他是凡高 那个早上是天堂的礼拜七 圣保罗收容所叫礼拜天的,也叫安息 H 燕窝,生于七十年代,现居广州。 在一个词语书写自我的时代, 诗人如何关注自身,如何关注自身 的疼痛?燕窝的诗提供了部分答案: 通过不停顿的、冷酷的、甚至卑贱的 写作。面对自身的肉体和疼痛,不仅 诗人,而且诗歌,都是卑微的,诗人 的目的和功能,仅仅是把这种卑微 以及卑微者的挣扎挖掘出来—这 种挖掘,除了需要天赋的感觉,还需 要莫大的勇气。(莱耳) 忧郁 往日宁静的树荫下, 我和爱人曾经嬉戏, 可如今她又在哪里? 啊,忧郁,我那浓密而美丽的忧郁! 天空中鸟群悄然飞过, 阴影长久地笼罩在我的头发上。 当我想要捉住它的时候, 它却风一样稍纵即逝。 生命如此短暂, 早晨给你,傍晚就将它收回。 我的身体显得多么无用?那手,那头,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 我的心也如此短暂,难以察觉, 就像这挂满露珠的春天。 1992 年 早晨雾很大,吓坏了小孩子。 雾 丁丽英诗歌 DingLiYingShiGe 他不明白。 当他学会说“白雾茫茫”这个词后, 就站在阳台上大声念"茫茫——” 不过他仍然问"为什么”。 我想对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 的, 在你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 也许你突发奇想,以为自己正站在田 野中间, 那该有多好啊! 你四下里尽可以拥有那些看不清颜 色的草, 凡条干瘪的黄瓜; 像白头发一样的芦亩 在远处的河道上正醉得东倒西歪呢, 那是一个老人的记忆, 他等的船从来就没来过—— 没有一件东西是对你有用的。 白雾大得吓人, 这样的事实包围我们; 当然,你会长厶明白....不断地 还是让我们来想象: 那人突然降到阳台上, 他的身材壮得象塑料机器人,披一件 棒球队员的护胸; 他的脑袋后也许有闪亮的光环, 他说的话—你一定猜得着—带 有惊叹号。 把我们从这儿带走—— 是否我得去干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情? 一些后果严重的事情? 1994 年 梦 梦中的岛屿在海上浮动, 梦中的树在海上.. 呵,梦中的家具:白色的木椅子, 一张大圆臬,上面摆着鲜花 在海上。四条腿抗拒了严厉的透视法 同时飞向四个方向。 梦中的动物也同时向四个方向奔跑; 同时向四个维度 奔跑;梦中的小孩在轮子上玩; 梦中,植物茂盛; 梦中睡眠充足,犹如大象。 梦中的岛屿甜美,(假如没有记错)像块 蛋糕放在盘子里正准备端上来。 我和姐姐坐在沙滩上 吃早餐,阳光的叉子和 微风做的餐巾却纹丝未动。 梦,轻柔的梦!正如残忍的内心, 回忆的碎屑撒落一地。 确实应该严肃对待,最后 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我得承认 婚姻的好处,但它却使一些本该禁忌 的东西 从抽屉里跳出来,什么也没穿, 它使艺术和想象力遭到损坏。 该怎样打发剩下的时间, 在有生之年不沦落为无聊者。 激情在哪儿?我们呼唤,直到 在人民公园坐上木马, 四处张望,寻求着落地---块突出 的安抚的岩石-- 把激情抚平。我的小蜻蜓, 长有平庸的脑袋,不停唠叨的羽翼; 棟鸟的瞌睡沉重, 因为它们的数目。 这时太阳毫无顾忌地上升,不断上升, 蚂蚁和海水疯狂地包围了沙堡--- 连同悔恨 我泪水盈眶,顽固地沉 默着, 经过一番争斗后才肯退下。 或许我早该在成为女学究前 就成为别人的妻子, 学做真正的家常菜,而不是在菜谱 上。 端着满满的一碗鸡汤走过走廊, 保持平衡,会比往返于考场和图书馆 静静地听着机械的摩擦声一 平稳地悬空,降落,有点缓慢。 我们双手抓牢它小小的耳朵, 转了一圈又一圈。两个成年人, 人们已经开始注意:一动也不敢动, 双脚套在铁环内。 薄而透明的恐惧和香烟似的尾骨。 蜻蜓!吓坏了 骑在自行车上的自由女神。 聚散,没有理由。 成批地降临吧,暴雨, 低垂的心思正把情欲催促! 云层弯起老人的背。 这简陋的天气 把生活煽动,漫无目的地吹, 费力地点燃热情; 1997 年 小 今天下午她感到了蝗虫似的焦虑, 她的丈夫正缺席,没法举起哪怕是想 像的武器。 它们啼叫,跺脚, 扇动小翅膀; 深呼吸,并在空中停住, 抓紧有限的愤怒。 纷飞的雨突然扬起 它侥幸的棕红色, 在乏味的房顶 打成小卷儿,并四处解救。 木马 在人民广场上散步,穿过 分割的空地,身边的朋友 被冷风吹得缩起脖子,衣领像鞋垫一 样飞扬。 二月,连鸽子也没人围观, 没人买玉米喂它们。 我们步履匆匆,忙着去找一个餐馆。 我们关心着自己的事,盲目走过西藏 路, 然后是福州路,在这条文化街上 辨别着方向。此时,不止一人会提醒 这儿曾是红灯区,住过一些会吟诗的 姑娘。 当我们径直走到另一条街上的小店坐 下, 谁都来不及辨别其中的意义。 我渴望阳光,渴望温暖的天气。我想, 这样可以稍稍掩饰苍白的脸色。 不是因为彻夜工作,其实我早已准备 婚后穿着这件蜥蜴色的外套出现。 人们一定会在意我的变化,包括苍白, 当我们呷着茶,吃着嫩黄瓜。 我们谈起看过的三级片。这种爱好 324 325 1998 年 这些装载恶兆和欢快打击的滑翔机, 正滑行在她的乳峰间,绕过了她的手 臂, 直达气象中心的忧郁蓝图, 因雨水和财富的分配不均产生的愤 怒。 直达被洪水吞没的人群, 在他们荒凉头顶盘旋,巡视着欲望的 深浅, 判断着,用德行和法律。 最后从人们几乎透明的虚幻肉体中穿 过。 从我的肋部穿过, 从我饥渴暴雨的密集心思中穿过。 更难,抑或仅仅是味道平淡? 从我的呼吸出入口……当狠心的雨滴 砸向大地, 蜻蜓,用一种残暴的平静替代情欲, 我知道它们最终的去处, 我甚至知道它们着陆时 可能产生的惊恐—— 如果这破烂的尊严不能承受, 就指望那空虚的肢体 被邪恶摔倒, 让它们自由地通过。 春天奏鸣曲 风冒着清凉的烟 在咳嗽,小声说话, 扩大同心圆的喇叭 掀翻一排自行车。 睡眠的湖中,主人听见 这个早晨叽喳着 独自起床,滴下身上的水消瘦, 满怀希望。 1999 年 这情景好像等待捕捉的注意力,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春天就像 渴望获得法术的女人 正在梳理她的头发和紧密的心情。 她在重整那个不朽的决心: 长寿的风景 加上长寿的时间 都要纳入她的管辖。 她日复一日擦拭着 镜台上的灰尘, 凡宗情感的印痕, 被精心抹去。 还有其它泛白的杂质: 床单的纯洁, 或干净的白头发。 慢性的恐惧是多么有营养? 靠它滋长幸福的错觉。 罂粟在后院秘密地种植 并开花。对健康的信仰 终于使她放弃了永生。 看着旧日的朋友,当我们 从午饭顺势回忆到童年, 商店里传来娜娜•莫丝克莉的歌声。 我们注意到甜美本身,和孩子们, 他们往往都是厚颜无耻的。就像色情 发展到最后,而我们巳经离开了那 儿。 我们带着钢琴的尾音,又回到 寒冷的空阔地。我们不知道 蜻蜓 它们成群结队地低空飞行, 撞击着我的腰,我的胸脯。 这美丽的灾难信使比恶梦早, 比疼痛早,送还了我的警惕。 我的惊讶像一阵风把自己吹浮起来, 用发动机的轰鸣声。蜻蜓, 要像乌云一般迅速占领,随后消失。 酷暑即将来临 沉闷的午后总是抽打榆树, 1998 年 鸟儿在忙着打呼哨,准备乐器。 而房间冲出凌乱的梦 跃入了半空,将疲劳的自我 折叠并储藏。 一束看不到来源的光线 穿过贝壳,槻类,克隆人的 单细胞——历史的帘状长廊—— 将她拉往天堂, 蓬松的灰色夹入街区, 被压实,难以抗辩,直至 溢出下水道的水—— 煤炉时代理想的黑暗终于被过渡。 或者其它某个小地方。 是否真的不在乎,她盘旋时的噪声? 此刻这些细小而重复的杂音, 久久停留于变化。 2000 年什么人将独自完美? 4 、囈金 挣脱沅默之启 •凝听丁丽英 Z周饌 —丁丽英 我读丁丽英的《一个时期的妇女肖像(1997-1998)》:, 是在该诗集印行两年后。此间,我只陆陆续续地在《小杂志沪 和《说说唱唱》3上见到她的诗作,也在一些公开出版的文学 刊物上读到过她的短篇小说。最近,我又读过了她的第一部 长篇《时钟里的女人》(上海文艺出版社2。01年1月出 版)。这样的阅读积累能否使我有足够的信心,对丁丽英的 创作进行一番评说呢?——我得承认,我还需要时间和更深 入的阅读契机。正像丁丽英写作中的两个关键词------“时 间"、'‘女人”所显示的,我对丁丽英的阅读始终处于某种过 程与状态之中。在这过程中,阅读随时间的变化而充实着, 生长着;而在我们有限的三两次见面交谈和随意匆忙闪烁 其辞的伊妹儿往来中,我的阅读也期待着发现的喜悦。 但我相信,阅读诗歌具有另一种纯粹的直接性。诗歌有 着自我甄别和分检的能力,诗歌中的声音冶炼提取着诗人 的灵魂与思想的菁华。甚至,从诗歌中成型的诗人形象有时 候会阻碍我与现实中诗人的交流。我畏惧于现实的面具, 哦,它们也糖在我的脸上。我甚而可以由此判断出我眼中的 好诗人,正是那些在现实交往中使我见到既贴近又疏远的 诗人,是我所热爱的。她/他们诗歌中的自我吸引我,从她/ 他们的诗中,我读到我自己的丰富与贫乏,激情和沮丧,也 读到我自己的短暂热望与持久飞扬的生命力。可以说,丁丽 英的诗也像这样地衡量、辉映着我的生活。 丁丽英的诗中有一个构成复杂、意志顽强的自 我形象。作为抒情诗的抒情主人公(但愿这个过时的术语仍 然能够唤起我们某种浪漫主义的印象),丁丽英笔下的“我" 总是含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执拗的,自我探询的,分裂而又 富有自我修复能力,欲与这个世界拒抗。它是梦中的木椅 子,"四条腿拒抗了严厉的透视/法同时飞向四个方向” 326 327 (《梦》);它有着与事物相互渗透与相持的耐力: 就在此刻停顿,驻足,像松树一样成为/郊区的景观: 一堆心灵的乱石,一丛折磨人的杂草,/它们让黑夜迈•不开 腿。/而我在黎明伸展身体,坚持着,/直到太阳把所有事物 收复。/直到南极把它的洞穴扩大,让另一个太阳/钻入地 球,熊熊燃烧,来代替我的焦虑。(《寒冷的早晨》)有时候, 自我的抒发被日常生活中诗人的自我观察和认同意识所替 代,这时候,"自白式”的自我就被对象化,成了 "一个时期的 妇女肖像”。在这幅肖像画里,诗人的五官被一一描画。关于 头发与耳朵,诗人写道:盛夏的热情燃过头发,/自尊和怜 悯蒸发为浓重而侥幸的乌云,/策划一场暴雨。你的耳朵/ 承受着肮脏的雨水和阴影的愤怒。(《一个时期的妇女肖 像》)诗人巧妙地将两个单纯的比喻—“头发像乌云",“耳 朵像两把伞”——化为复杂的隐喻,并为它们增添了心灵的 丰富色彩和情绪的重量。而对于嘴唇、手臂与胸脯这些典型 的欲望符码的刻画,把我们带到一位诗人心灵的中心地带: 你的嘴唇是门户,总是开放神秘的鲜 —/语言,鸽子似 的自由散布。〃而更多时候,它紧闭着/抵御异性的觊觎 和侵入。/用来颂扬的嘴,歌唱的嘴,宣布判决的嘴,/需要 谎言和虚伪来保护。这细致的素描手法令我记起弗里达• 卡洛(Frida Kahlo)的一幅自画像。在这幅画中,有_种奇 妙的反向与对称。头发一半紧扎,编成发辫,另一半则披散 蓬松;耳朵一只藏匿,一只张露;嘴唇紧闭,如含苞的花朵; 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眉毛,被画成燕子的样子,展翼于她的前 额,剪刀形的燕尾跨在鼻翼上。她的双目透出顽强的冷漠, 目光的方向与头颈侧转的方向相反,两滴泪珠一上一下,分 别自两眼内侧垂落。这种细腻严谨的对称法也在丁丽英的 诗中贯彻着,它联系着诗人和画家的自我认同,是矛盾和统 一,对称与平衡的精神意识的贯彻;是内在冲突与自我缓解 的艺术动力。对于诗人来说,紧闭的嘴唇更具隐喻力,那是 对于言说困境的一种直陈,而这种困境更多地与女性书写 相关。沉默,曾经是女性书写在历史中的命运。丁丽英不仅 仅在诗歌中触及或记录了女性书写的这一普遍命运,而且, 更为突出的是,她通过一种自我分析,挣脱沉默,发而为诗: "这时太阳毫无顾忌地上升,不断上升/蚂蚁和海水疯狂 地包围了沙堡----/连同悔恨--我泪水盈眶,顽固地沉默 着/经过一番争斗后才肯退下”(《梦》);“噢,女词人般感伤 的云朵/堆积在顽固的沉默中”(《翻译一首古诗》);“哦,多 么不可思议的岁月/已将它染黄,变脆,拼命挤出一道女性 的尊严。/致使它既不能说也不能动弹,/仿佛一座母性的 雕像/为难地沉默在广场和地铁之间,/空旷得晃眼,藐小 得让人惊叹。”(《傍晚的天空》)。沉默孕育着诗人的意志力, 也磨练着诗人的个人感性,沉默之后的诗人找到了自己的 诗歌形式。 在这幅肖像里,诗人也审视着欲望的自我,并将这个自 我与精神梦想和记忆联系在一起:你的手臂自然下垂,像 届丽薄瘙198< Si < 卿跡毒《g》 rww 11 44+( 两把梯子〃通往未卜先知的幸福和记忆的天国。/你的胸 前缝着爱情的纽扣,另一枚称作欲望。/你的手指交叉在 那里,停住,/抉择于两条方向相反的小路。(《一个时期 的妇女肖像》) 在丁丽英的诗中,一种强烈的自我分析意识仿佛在纠 正着弗洛伊德的学说。当一种欲望解释学发展到极至,文学 中的精神分析法便可能简单化为推理与求证。很可能,丁丽 英诗中的一些意象,如梦中的轮子,嘴唇的门户,梦中的飞 行,阳光无法直射的丑陋山洞,钟乳石笋等等,都可借助于 弗洛伊德的学说加以诠释,但是,由于它们往往被缝制在诗 人的理智和愿望的信念合力之下,诗歌的意志取代了精神 分析的沮丧结论。诗人终究是要"去看不见的地方旅行” (《愿望》),因为“闪光的时刻并不太多”,所以要挽救,要,,知 道怎样匆匆赶上,/屏住气,又要显得平静,从容”,那样, “我们将变得多么润滑而顺畅,/好像跑靴上的一道拉链,/ '滋--'的一声把寒冷略过.../我们将变为这嘲笑人 的、透彻的风。”(《傍晚》)。诗人力避情绪的扩张,表达欲的 恣意放纵,而将创造的时刻,自我的把握,当作她时时渴望 的生命境界。因为,其实,挣脱沉默,开口言说,对于真正有 创造力的写作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回忆和自我寻找,是丁丽英诗歌中经常触及的素材。梦 境,童年回忆,日常生活中一次次怀旧,谈话中的忆旧,想象 中的过去时等等,在丁丽英的诗中,固执地指向自我的寻找 和信念的完善,在此时间的筛选过程中,成长经验被保留在 最显著的位置。也许这些经验中尚有一部分如同冰山一般 半露半显在记忆之海中,阅读时,我们可以发现诗人如何骤 然打断诗的语气,改变前几行诗的节奏和音调,以揭示隐秘 的个人经验:梦中的岛屿甜美,(假如没有记错)像块/蛋糕 放在盘子里正准备端上来。/我和姐姐坐在沙滩上/吃早 餐,阳光的叉子和/微风做的餐巾却纹丝未动。〃梦,轻柔 的梦!正如残忍的内心/回忆的碎屑撒落一地。(《梦》)此 刻,烤炉发出“"的可怕声音,/让人 想到刑具、野蛮人的山洞。/脸膛映得通红, 回忆的水份/一下子被蒸干了。/“那是十 年前……”你说。/“不,也许只是今天。”〃 我们停下来,彼此炫耀着脸色,/多么明 亮的一对啊,在这样的黑夜里!(《快乐》)我 那有着异色眼珠的兄弟---/你有力地扶 住童年的紫藤。/灿烂的嘴唇吐出一朵 百合,/让回忆的露水洗清固执的疑问吧,/ 一件花瓣的外套,一个喷泉的眼神。(《白雪 盖住了我们的屋顶》)往事在耳畔轰鸣,飞 到她/无法动弹的记忆深处。/快乐和伤心 事一样/跑向她够不着的地方。/一个孩子 溜着旱冰经过。在她的周围/灵魂以令人担 心的速度被摘取,/随意地扔进淘萝。(《秋 天的境遇》)咀嚼这些耐人寻味的诗句,我会猜测诗人的童 年生活与少女时代,也许平常的经历中可能有着不为人知 的创伤经验或记忆,它们迄今仍然驻留在诗人的内心,使她 渴望甄别、清理和自救。也许,写作是一种救赎之途。 S 丁丽英是个细心的生活观察家,虽然这一点,部 分地可以从她的小说写作加以解释说明,但吸引我的,是她 在诗歌中的观察视点与独到的诗意呈现方式。在她的诗中, 观察不仅是一种诗歌方法,也是一种认知态度的体现,它联 系着诗人对有限性的体认,正像这节诗里所体现的:音乐从 高保真的音响里/流出来,仿佛自来水那么流畅。/缓慢而 富裕的音乐,/就像栅栏中的一头鹿来回走动。/它的蹄子 踢到了自由的极限,/却看不到自身可怜的装饰的纹路。 (《一天早晨》) 对于日常生活细微敏锐的观察,常常使诗人捕捉到现 实的不完美、不协调处以及其中的残酷部分。从这一意义上 说,诗歌中经验的展示渗透着强烈的价值判断。在诗人的视 野里:“对面,六层的楼房阳台,/一个老头摆在扶拦上的双 手像两只悠闲的口袋。/他的右邻,一位妇女把那条男裤里 里外外地翻/掏出肮脏的空气。”“此时,畜牧学校的铃声穿 透交通/密集的流海,烦恼的耳坠子在空中飞舞,/嬉笑,敲 打空调车细嫩的窗户。/几十双眼睛同时对恐惧作出反 应。"丁丽英的观察是从容的,她不急于对观察到的事物下结 论,也不屑于头头是道地在词语之间制造反讽的快感。相反, 丁丽英的诗歌由于审察的从容不迫,体现出一种奇特的慢。 因为她不仅在观察着事物,同时也在观察着观察者自身:想 想我每天都要经历的这一切,它们隐而不露。/想想我像监 察员似地观望,皱眉,用铅笔顶着空脑壳,/让行人和落叶 从脚旁谨慎地绕过 (《事故》)观察者诗人的位置是一个 略高于地面的位置,但她也看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处境。 慢而轻灵,是丁丽英诗歌语感的总特征之一。但这不等  328 ① 1999年由刘丽安女士赞助印行,收录诗人1997 - 1998年间诗 作27首。 ② 民间诗歌交流刊物,1997年10月创刊于北京,由诗人孙文波、 林木等主编,迄今共印行九期。 ③ 民间诗歌交流刊物,1998年3月创刊于上海,由诗人丁丽英、肖 开愚主持,迄今共印行3期。 于说丁丽英的诗语调平淡,缺乏变化。相反,诗人善于寻求 变化多样的语气和节奏,仿佛置身于戏剧中,诗人充任着众 多的声音。让我们观察针尖似的生活:/地图展翅于现实 之上,/记忆谨慎而专注地扇动;/花纹般地叹气叹气过 后,/你站起来穿好一件美丽的衣服。(《蝴蝶》)这是一首 诗的前两节,起节只一句祈使句,唤起一种紧张感,而第二 节,关涉着漫游,记忆以及一个人的愁绪……"蝴蝶"的形象 潜匿于词句之间,真有庄周梦蝶的意蕴,虽然,“针尖似的生 活”一词尖锐而富有穿透力,包含着隐痛。这两节诗中,诗人 的想象力和观察力结合得天衣无缝。 观察生活的眼睛因为看到了针尖似的细微,有时候,丁 丽英似乎迷恋于细节的刻绘,沉醉于感官样态的寻摸:总有 一只小蟬螂爬进我的杯子,/昨天是他的兄弟,今天是他自 己。/好像日子就该这样轮番不息,/又厌倦又恶心,/眼看 他躺在那儿(多半咽了气),/好像这是一个干净的适宜 仰泳的水池。(《小小的恶事》)几乎是夹带着并纠缠于一种 嫌恶感与冷酷,诗人观察的目光盯住这只小小的蟬螂:但这 或许是他生平第一次/享受到的最迷人的浴具,光滑得棘 手,/白得就像要把自己加速,压入/永恒的休闲状态,我 不能肯定:〃坚硬的水的跳板铺成平面/是否暗示着命 运冷酷得光滑?/波浪像一根根束发带拉紧/他后悔的众多 的触须/不让他在堕落中沉没?(《小小的恶事》)诗人观察 的视点正如诗歌的语气一样摇曳多变,远眺,近看,俯身注 视,凑近端详,这位“监察员”执拗的癖性使她不放过任何可 能的发现。在事物当中,人情之间,内心深处,诗人逡巡,徘 徊,趋近,若即若离,但总能得到种种经验,放进诗中。 母亲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活,眯着眼,/把布剪碎,或将 闪亮的睫毛缝起来。/她不紧不慢,也看不见落日/正从臂 弯处嵌上一圈白线,然后裁小。/她会说,生活本该如此:/ 即使没有用处,也不能浪费;/它什么也不会错过,/就像四 块方向相反却对称的裤片。(《初冬》)这幅母亲的剪影尚不 失温馨,而关于父亲的片断则充满了一种冷漠的恐惧:父亲 正在厨房里煎一条鲫鱼,/ 一小时前它还在池塘里逍遥,/ 现在双方遭受同一种陌生的恐惧。/涨红着脸,从腮中打出 一个喷嚏,宜至抿嘴微笑,/因为他们都获得了暂时的经 验,/多半来自死亡,和死亡的安宁。/他们对视了—阵,就 放弃了。转而追逐/那诱人的香味,翻一个身,确认各自的 位置。 阅读这似是而非的经验有一种滑稽感,我觉得诗人在 竭力捕捉或触及生活中既明朗又尴尬的瞬间,在观察中将 其放大,正如同诗人使用着一架放大镜一样。注意,当我说 到放大镜,我认为这根源于一种科学的谨严,使用放大镜观 察,而不是情绪的自我夸大。关于"我”,诗人有如下审察:我 站在另一个房间中央,无所事事,观望墙脚,/几只小鸟 长着茴香似的脑袋,使早已结出果实的/收拢的耳朵烦 恼。/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很难说不像在燃烧干柴,/而初冬 329 的气候也让人联想到晚——/暮色中,林荫下的一条石 凳/曾把我们紧紧连接。如今夕阳却每况愈下,/造出我们 分开的影子后,就支撑不住了,/只得喘着气,躲进这衰弱 的窗户,/从此再没出去。(《初冬》) 当观察者观察自身时,她就来到了自己“内心的风景" 中,时间,记忆一次次成了她写作中的神秘来客,使孤寂生 活中的诗人寻到表达与发现的充实和慰藉,包括缓慢的痛 苦的充实与慰藉。正像她的诗中写到的:“从这儿出发,顺着 时光的线索,故事/一遍遍地讲,人物发了白,淋上悔恨 的洗涤剂。”(《当你穿过这面墙..》) 目总的说来,丁丽英可能不是个多产的诗人, 薄薄的一本诗集,与散发在民刊上的诗歌加起来,我读到的 也不足五十首。但是,在1999年,丁丽英翻译了美国著名诗 人伊丽莎白•毕晓普的诗歌全集,虽然毕晓普也不是个写 得很多的诗人。如果我们将丁丽英的翻译也当作一种写作, 那么,无疑,丁丽英在诗歌中所倾注的勤奋和执著令人赞叹 与敬佩。 丁丽英曾以诗歌的形式描述过自己的写作生活。与其 他文类相比,诗歌对她而言像是无法预测但又注定了的创 造生命。当她在构思小说、戏剧和评论时,她仿佛可以与日 常生活讨价还价,但是诗歌突如其来,不容她有任何思索的 余地:星期天我要休息,但显然不能。/我的体内掀起了阵 阵浪潮,诗歌的浪潮,/正驱赶我。它是我未出生的孩子,/ 把我从疲倦的睡梦里推醒“/(《一星期》)这也是对诗歌写 作特点的描述。对于丁丽英而言,写作数量不丰意味着孕育 的艰难和耐心等待的必要。 必须承认,丁丽英的诗歌题材也许不算丰富多样,她对 有限题材的挖掘也不算宏大惊人,但是,丁丽英显然把表达 的完美看得更重些。在她的诗作中,大量的短诗精致剔透, 无论是对日常生活的观察,还是对自我的追问探询,对时间 和记忆世界的反复探险,丁丽英的表达都力求清晰准确。与 当代诗歌写作中一种神性写作方向不同,即使是在丁丽英 那些时时拷问心灵和执著于信仰的诗句中,我们也能分辨 出抽象词语之间的关联,词语意义的限度。 如果说在丁丽英的诗歌中,仍然有不够清晰,或不如说 是使我感到困惑的方面,那是在一些关涉性别意识的诗作 中。从“女人”或“妇女”这两个关键词分别出现在她两部重 要著作的题目中的事实可以推断出,女性表达是丁丽英深 切关注的一个命题。女性的独特体验贯穿在包括爱情、婚 姻、家庭、个人的闲暇娱乐、写作生活等素材中。女性独特的 性别经验常常纠结在诗人的自我认同之中,这种认同焦虑 与其说是诗人丁丽英的独特经验,不如也可以说是许多女 性写作者都体验过或经验着的危机。当然,个人经验的独特 性也塑就了不同诗人各不相同的感知与表达方式,特别是 在处理和对待欲望、爱情、道德等敏感主题时,女性诗人的 自我意识往往被男权时代的伦理道德话语以及加诸于女性 的一整套想象话语与行为规则所困绕。对女性在—时代或 一社会的命运的关注虽然不是诗人丁丽英刻意表达的主 题,但在那些关涉有时是私人化的个人经验的表达中,我们 也能够发现诗人隐秘的性别表达,联系着广泛的女性群体 经验。如果说《一个时期的妇女肖像》、《一星期》更像是一个 "女著作家”的自画像,表情冷静、沉着,像两幅摄影那样清 晰、细腻,又不失真切的质感,那么,《家住洪水泛滥的河流 命名的马路》、《蜻蜓》、《郁金香》、《蝴蝶》、《一封情书》等作 品,则传达了诗人隐秘、复杂的内心体验,包括女性在爱情 婚姻中遭遇到的难言创痛与自我认同的焦虑。它们如同层 次丰富,色彩多变的抽象油画,其中,《家住洪水泛滥的河流 命名的马路》与《一封情书》极富表现主义色彩,以奔放的笔 触,将诗人激荡的心灵世界的色泽挥洒泼出。 这是两首篇幅较长的诗作,我毫无保留地喜欢它们奔 涌流畅的语调,读着它们的长句子,我仿佛能够体会到诗人 深长有劲的呼吸。《家住洪水泛滥的河流命名的马路》取自 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普通发现:“居住在这里:汉口路、九江 路、松花江路或者嫩江路,/这个城市到处布满同样名字的 河流。/看上去它们并不曲折,还被标上了东西向的箭头。/ 而人们就在废气的波浪中生存,/在松软的都市堤岸上站 稳脚根。"以河流命名马路也许联系着地方史有关人与自然 的搏斗和协调的记忆,也许暗示着作为一个集中空间的城 市的自我想象,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以河流命名马路也集中 了人们关于它自身的完整性与自足性的想象。而在诗人的 个人感受中,同样烙印着家族史、地方志、民族史甚或自然 史上关于河流泛滥和洪水曼延的记忆,有意思的是,这些记 忆被巧妙地移植并嫁接到诗人对这个城市及其物欲横流, 人流泛滥的感知之中,并被倾注进一种强烈的,与家园、死 亡、个人命运等因素紧密相连的女性意识:家住洪水泛滥的 河流命名的马路,/我甚至不能确定我家的位置。/向日葵 和雏菊总是弯着腰,面对时间的杂草,/我每天面对看涨的 股票行情和天气预报。/我的大脑受制于孤独的思考,/身 体在电脑之后享受活命的空调。/我甚至不能说自己是在 发烧,因为气温在发高烧,/洪水已冲破了温度计顶端的水 银柱。更深切的恐惧和命运感来自一种独特的女性体验, 这并不是说只有女性才能体验到这类恐惧和命运感,而是 说,由于历史中的女性往往承担着更复杂深切的家园意识, 承担着延续养育人类生命的命运意识,所以,漂泊的恐惧, 死亡的破坏力对她们的生命经验而言显得更彻底,更孤立: 家住洪水泛滥的河流命名的马路,/恐惧离得这么近,超过 了缓慢忧虑的生活。/我把行李堆在屋子中央,/弛长的情 绪按上拉链,随时准备撤走。/家住这样的马路,你只能这 么想:/死亡正在逼近,时间正在/松动,大地在颤抖。/无 止境的毁坏开始于更深的结构。 可以说,《一封情书》也是我最喜欢的丁丽英的诗作之 一。这首长诗也许集中了诗人最为深切的情感经验,在隐约 其辞的家庭破裂或婚变的背景下展开的是一位女性深刻独 特的对爱情的经验体认与把握自我的过程。长诗始于一种 倾诉的语调,灵敏的断句触动着伤感、温馨的记忆,但随着 在回忆中清点、观察和质询,倾诉的语调发生着变化有了交 谈、推测、观察、想象和评说,既写岀了失落爱的沉痛、惊慌, 也传达出一种复杂的自我意识的顽强和坚定。这首诗动用 了诗人的痛苦记忆,但它既没被写成怀旧之作,也没被写成 闺怨诗,它仿佛是一种纪念,一种自我的质询,拷问和确 证。“祥祥"是这封情书的接受者,但诗人至少在两处写到: "我发觉是在给另一个人写”,“我感觉是在给自己写,没有 人出没我的笔尖”,这种对象的不确定感帮助我理解到,诗 人在写作中捕捉到的更深层的某种隐喻,这个深层隐喻同 样在诗中以几个简单的比喻得到展现:你在哪里?/我一出 声就把你惊飞,祥祥麻雀。/濒死之人灵魂从你的内脏升起 来/炫耀着完美。天使和神仙/争先恐后地施展分身术/乘 一只惊恐而怜悯的飞碟。/我一出声就把你们全吓跑了。/ 稻草人祥祥。/田野里长着疑问的苗。结着追寻的麦穂。/ 我一出声就有了收成。虽然这首长诗有着更丰富的读解可 能性,在此我倒愿意将“一出声就把你惊飞”看作女性写作 挣脱了沉默之后的“收成”之一。 另一首吸引我的诗《郁金香》,显示了丁丽英对女性这 个性别群体直接关注,诗中的代词“我们”暗示了这一点。 “就像我们弱小的心脏,郁金香”,“郁金香,我们更容易看 见/你那些不为人知的姐妹,/在街区,在老式弄堂,穿一双 叶子的拖鞋,/头发上粘着灰 “要知道她不用提醒/ 也在开花、结籽、繁衍。她不用提醒/也在养育肥胖的女儿, 直到枯萎,/当我们排着队/临终告别似地从她面前经过。” 借助郁金香这种花卉,诗人暗示了女性命运的现代变化, “黑色的郁金香,/化过妆的郁金香,就像/我们的思想早已 变得古怪、难以理解。/就像我们的嘴唇和指甲/涂满未 来的颜色:蟬螂的高雅,或者大海魔鬼的湛蓝。”虽然,诗人 用反讽的笔调描摹着现实和想象之间的关系,但读到诗的 最后一节,我还是对自己的阅读感受发生了动摇:缺乏香 气,但我们/可以替代或想象。/我们仿造一件件古董,在 博物馆。/在秋天,一把把动人的剑插在田野上。/瞧,郁 金香/我们变得多么坚强! /热爱她,就憧憬着死在她的刀 口下!这里包含着性别表达的歧义,但也好像更是一种确定 性,是诗意的丰富性传达出的美感与复杂性,带给我一种无 尽的、对于写作着的诗人的期待。 成为东方的特征—页补白 向大海 面对你,所有不真实的都仿佛存在。 四月春 她抹一道指甲的香。 粉笔头紧捏于手,你板书那般辽阔! 2000. 3. 22 春无羁 笔记七则 星期一 和胭脂面颊。 2001.4.4 语文作坊 星期二 三五片旧信,蠢蠢欲忆。文稿纸泛青, 老杂志缺页。我刻、我刻,我们的社, 打孔、钻钉。 晾干、压平。 黑短发的华裔,九年 没喝过豆浆。一次蹊跷的 哦,大海!我作为女人和你对视 面对你,所有真实的都不复存在了呵! 语法甥起,曾把他耽搁在巴登州 某个保守的超市账台。 你的十几岁,从公园长椅走过, “哪里”,“怎样”,“谁”。 缎帛凑集,绫罗松散。纤臂两尺, 散莲藕香。裹一裙纱笼,你又窥睨对 襟褂, 褶裾晃响了三台戏,俏姊妹嘈嘈若 邻。 呼吸挤,嘻笑碎。倏忽疾雨覆下。 劳妇叹惜:"唉呀,薄衫才晾"!夜雾不 管, 只拥作湿腻的一滩,漫滤了小街巷 凉爽比乳茶幼滑,气候的工笔画师 抽闲滴绿了后山。购衣的虫蚁扭出巢 穴,阴和暖 把妃嫔冷清的美貌擦亮。 正如你以博大的沉默拒绝人类语言 命运将我封闭为一座礁石 却被你永恒的骚动宣布为另一种浪花 每一次扑向你,都是向你诀别 ……铁笔重兮,蜡花溅。陆老师驾 坦克而来:“课代表,你的作文——”为 何他 耸肩突胛、舌润齿圆? 她是书记,你是村长,油印出鬼城伎 俩, 把代数吓傻。谁吆喝来一头荷马, 按钮红,扉页绿。翻下你的腰肢, 把A4从中缝折叠——瞧他筋韧矫 健, 黑发如墨! 复印工身后,冒出许多沟壑的脸, 噢,是商场的水晶电梯,将顾客上牵下 引。 刘虹诗歌 II LiuHongShiGe 夕阳自焚的气息自深渊弥漫 你柔滑的掌上耸动一个粗野的世界 断裂之光劈开一片片跑马场 月亮在我狂欢的发梢备下金鞍 待一声口令,自宇宙之外 倾听你深沉的叹息 像倾听英雄的独白 我,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当船舶的犁尖与雷电之鞭轮番 在你肌肤上纵横书写暴虐 当午后阳光扼你声带成史诗的砕片 和那从陌路涌来的惯于膜拜的面孔 都被你一次性曝光-- 以不动声色的一瞥 你不羁的自由,是对纤绳的拒绝 而我此时,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这一刻,上苍疏忽了某个传统安排 也许我指尖走漏过 一叶白帆的潇洒 而信念恪守于高高把位 淌低音弦上你嘶吼的男性血 和你礁渚郁结的深重苦难 这使我顿感卑微 从此缄口,静如一条偈语 于是,我得以从全方位包抄而来 被波涛托举为开花的时辰 渲染葬礼 在我辉煌的伤口敷你咸味的体贴, 在死亡之上,部署切肤之痛的—— 爱! 那么,把我剥光于你容纳的目光吧 在晚霞不屑于披露天空的时刻 我恰如裸体的精灵,丰腴的美人鱼 以细润小手把幸福抚得粗糙难辨 曾在嶙峋的浪峰宣誓反抗 又于谷底隐忍了一切一 这是你我共有的高贵,抑或悲哀 从此我满怀莫名的心酸:不似江河 你没有分支或歧'路作为排泄 也不随手涂些沟沟汉汉的调情小令 不企望青苔的传说顾盼于两岸 诱你流连 在深谙世事的掌纹种植绝世孤独 狂蹈一于飓风之上又执著于一点: 除朝圣之路你无从挥霍 那因抑郁而勃奋的剽悍之体,但 不苟且 你因此成为精血充盈的男人 我因而成为最蛮傲的情人 用凋落的泪光踩响格律 横贯多变奏主题,我飘逸如云 又时时为你雄浑的幽思所注满 驭饕饗之谷抖野性的缰绳 跨越整世纪情感的断层—— 我只臣服于你的麾下,以女王临渊的 姿态 是的,我只能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当风暴撩起你旺盛的情欲如潮涌来 以岸之臂高扬雄性的召抚 我颤栗着,以空前的驯顺卧成 从不爽约的沙滩 把莹洁之躯展开为情书的段落 我青春的线条如月光滑翔 被你细细认读,或是节选。之后 又全部注入我的细节 而你此后将成为痴迷的浪游者 毕生行吟于我繁枝虬结的血管 惟你知道,如果不是这样 将是我一生的——惨败!…… 此刻,我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有谁知道,你的浩瀚 只是我灵魂的一次宣泄 一行诗的剪影 一句箴言 我们是天生的不肖之徒据守阴阳两极 不忍,却又只能拒绝陆地的挽留 刘虹,女,北京人。1987年参加《诗刊》 社举办的第七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 《生命的情节》。现居深圳。 献给L.J.老师 技术的活、流水线:他浆好帆布纸, 逗得我们咯吱作响。 再馅一段即兴评书,一个词牌的笑 话。 顺手扯出一根谎话的线头, 真容易!无伤大雅的旧毛衣袖口 拆散不了他构造紧密的风度大厦。 330 331 他跨腿骑在跷跷板上,像个未竟稿里 虚构的顽童。 把头脑的比特搅乱。 被賊亮的汉字熬红了眼 创作谈 星期天 一枚刺出封皮的顽固意象 黏上了它香波熏熏的银鳞 星期三 事件正莫测端倪,未料黄主任 呼地转身,甩出了 一条 轻浮的凤尾。六年前的情爱事故, 也是这样。跌宕平仄要趁早在 惊叹号前收住,所谓滴水不漏, 树不见影。 星期四 一个婴孩,抽象终于落实。 明年的胸前兜着米粉女儿,她在灰现 实里 又押了七斤赌注。 电器商场、衡山路茶坊, 两个相像的同心圆,逛街消闲。 星期五 在想象里过日子, 物件摆弄起来多顺手。 健硕的鸟都看不见,坚硬的啼叫 敲在房檐。啄出云形的砖瓦洞,打出 几口 毛边的水井。 星期六 突阴的天色暗了一下白书页。 单面喷墨的诗,打了一个 矜持的寒噤。 沐浴沐浴,垂下毓鱼头发! 新问题被亮水珠砸,三封电子信, 332 333 面条外带,高康大的曾孙女 在书房饕餐。革命还是改良? 老钢琴的磨损的键? 楼下传来摩登歌,敞篷车 有振振马达。名流后代执筷推窗, 只见:春无羁,而群花怒放。 2001.4. 12 情调分币的正反两面 1. 一尾瘦削的河底的蛻 赵霞 2. 我们将羞赧掖进被角,肢体和爱 互相调谑。你把自己变成拱丘、啄木 鸟, 我把变元音和韵脚,扔出镂空的 钟乳阳台。 点琉璃灯,端玦琅樽。陶瓦的器皿 有不同的曲调,仙人球在霆雨中 进开脆响的花。 魏克漫画 2001.3 赵霞,女,1976年9月出生于上海。曾从事现代艺术经 纪工作,曾任英文网站编辑。作品多见于诗生活、北大文学 自由坛等网站及《今天》、《翼》等民刊。著有诗集《蒙昧中的 七朵百合》和《简装一个春天》。现居德国,任诗生活月刊副 主编0 乱弹诗学的键盘: 改良,隐晦,词汇量 z赵霞 1.改良 今年值得一提的事是,我给自己出了本诗集:《蒙昧中 的七朵百合》,收入了我从1994年到2001年2月写作的大 部分作品。最初的尝试则要更早些,初中时对诗的好奇_直 延续到现在。之所以给书取名为“蒙昧......”的原因大概有 两个:一是拉伯雷所著《巨人传》中的“渴啊,渴”这句话给我 的印象极深---重要的不正是意识到自己处于不断的饥渴 和蒙昧中吗;二是因为这些旧作品(尤其是2000年以前的) 更多地崇尚着“单纯”,譬如《ZweiFische》(德语,意为“两条 鱼”。)全诗只有两行:回忆的棉布床单/我在黄昏的清晨离 开。典型的还有《仿佛事物)(1999. 1.26所作):仿佛事物都 陷入了洁净/农民打水,夜晚在欢唱/一个细小的寒冷/ 震颤了/偏往右边的疼痛/芦柑芦柑,在塑膜中/响出 阵长笛的乐曲 后来我重新审视这些作品,发现“单纯”的愿望其实有 更多的途径可以达到,或说狭义的“单纯”外,还有更广阔的 空间。张曙光指出:“如何理解,纯,这个概念也是个问题 纯粹(内容上看),还是纯正(诗的整体效果上看)....九十 更加注意诗的技艺,从趣味纯正这个角度,从 更严格意义上诗歌艺术这个概念来看 更接近,纯,这个 概念''(见《写作:意识与方法》)。桑克在给我的电邮中也写 到:“把杂质驯化,成为我们诗歌中的有机成分”。 于是我想,寻变化的时候到了。我所极其钟爱的《巨人 传》不正是“幅员"辽阔、"泥沙”俱下的吗?写法上伸展一下 手脚吧,为什么不试试在单纯之中酝酿奇险呢? 桑克还提到“寻找变化时,对待以前的,模式,并不是 '背叛',而是’暂时搁置'”。这样我胆子就更大些了——原 来我要的只是改良啊,而不是革命,因为众所周知,每_片 新树叶都是长在老树干上的。 2.隐晦 有跳跃感的联想空间。 但和大多数事物一样,隐晦也不应是毫无节制的,准确 点说:要么这隐晦是写作者自己所清楚知晓的,有着明确的 内在线索,只是不乐意直接表述而已;要么,写作者内心有 着非如此表达不可的真实而迫切的愿望,就是说,进入诗歌 文本的哪怕最狂野的想象,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即便有时作 者本人并不能很好地解释这种模糊的愿望因何而来——有 必要指岀,我不是布赖东(Breton)等人倡导的“自动写作"的 赞同者,理由很简单,诗人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充当精神分析 学的一例病案样本,诗也从来不是能够脱离技艺的排字游 戏(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另当别论)。 使用上述的标准,还有个意外的收获:窥破那些投机的 砌词诗匠们(帕斯捷尔纳克把他们说成“精于杜撰的、有文 字癖的、追求辞藻的写作狂”)的把戏。因为从表象看来 者可能并无二致--不同程度的抽象、艰涩、不可读,甚至 后者会更给人以奥妙、神奇的错觉,更有蛊惑性。但由于砌 词匠不擅内功,一味取巧,故弄玄虚--远_点说,缺乏把 诗歌当成“信仰"的起码的真诚--故而其抽象是紊乱和芜 杂的,像散开的麻绳、不紧密联结的蒜瓣,是彻底和没有必 要的无法解读。相反,理性而有节制的隐晦,则更能带来类 似偷情的,微妙并且着实令人激动的乐趣。 至于清晰的内在逻辑如何恰当地转化成暧昧然而合理 的诗的外在形象,是另一个技术问题了。 3.词汇量 ,两 ,是 年代诗歌 隐晦(或说暧昧,这里不包括“力所不逮”所造成的那种 "表达不清")是个很诱人的东西,也已经是比较新颖的创作 观念,针对某些风格过于平坦的写作者,我会说,,要保留隐 晦的乐趣”。隐晦包括“雨伞遇到缝纫机”式的词语的意外相 逢,包括或繁或简的意象的非直呈等等,这些都可以带来具 我可能属于对词语相当敏感的人,以致于朋友们让我 阅读他们的小说时,我(作为小说的外行)几乎只能说出与 词语相关的问题。 词汇量的大或小可以带来截然不同的两种诗歌,目前 我倾向于扩大词汇量的诗歌写作。诗中词汇量窄小的原因 不尽相同,既可能出于对自然事物的热爱(如天空、鸟、石), 也可能由于作者缺乏才能而对“到处盛行的说空话和大话 的风气”盲目追随,不求深入的理解和消化(如生命、灵魂、 火焰),等等。事实上,“外部世界的物体、日常生活的用品和 名词"完全可以进入诗歌,诗人怎么能不被“艺术家天职所 留意的生活细节”(见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第九 章)吸引呢?为什么不能摆脱这些平庸又言之无物的高调 呢?扩大词汇量,并不是说使用的词越僻越杂就越好,不同 性情的写作者肯定有不同的兴趣领域,但对词语(尤其是较 为陌生的那些)始终怀有好奇心是多么好的一种品质啊 我们身处的环境和这环境下的个人经验又是那般地日趋复 杂,相对应地,引入更广泛的词语,不正可以更恰如其分地 表达我们的所思所想吗? 我同样欣赏简洁的诗歌,《蒙昧中的七朵百合》这本书 中的许多作品都有着清新/轻的特色,但简洁有高明和不 高明的区别:如何充分发掘出简单、平常的词汇的更深的美 ,而感,如何对已经被过多使用而“老化”的词语进行“回收再加 工”,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慎重考虑的。 2001.5.23 -5.26 慢、漫、曼: 赵青的祷 ----------H胡续冬—— MH----- 接触赵霞的诗是从网络上开始的,虽然在此之前她早 已有一段并不算短的写作经历。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谨慎 地褒扬互联网对诗歌的“馈赠”:如果你不需要那些半生不 熟却又轰轰烈烈的“飨宴”,你至少可以品尝一批像赵霞这 样的写作者辛苦烹制的羞涩的菜肴。它虽然没有前者的群 体性吆喝,但却以其独家精研的色、香、味令人信服地把“酒 香不怕巷子深”改写成了“诗好不怕网络吵”。 毫无疑问,在互联网与诗歌大面积的遭遇之中最谦逊、 最友善、最富有激发性和创造性的某个区域里,赵霞开始了 她扬弃九十年代在上海的封闭式习作之后的新的诗歌生 命:这种新既是对于写作的新,也是对于阅读和交流的新。 经常出没在赵霞常去游荡的一些网站的朋友不难发现,赵 霞已经迅速地由一种理想的诗歌交流模式的受益者转变成 了这一可能的模式的推动者,她旺盛的写作热情、日趋成熟 的作品、稳重的批评期待与批评参与给不少人留下了很深 的印象。如果我们暂且不提她九十年代的作品(虽然这一 做法有些粗暴),单看她自2000年以来在网络上发布的作 品,我们会发现-种非常可贵的、以乘法的方式而不是以加 法的方式强化其良性凝聚力的积累形态。这些诗作也许还 带着刚刚从某个混沌的茧壳破蛹而出的毛茸茸的稚气,但 它们已经开始耀眼地展翅,即使有显著的缺点,那也是未展 开的部分导致的褶皱,无法断言抻开之后的优美程度,甚至 可以说,最美的斑纹也许就藏在这些褶皱里。 我们可以用“慢、漫、曼”三个字来粗略地描述赵霞的这 些诗歌:速度和节奏的缓慢、想象力生发方式的散漫和风格 意义上的曼妙。这三个方面汇集到一张既严肃又狡黠的写 作面具上,使它显得从容、节制,产生出一种不是旨在揭示 而是旨在隐蔽(隐蔽那些急于涌现自身的事物,隐蔽那些太 容易获得的快乐)的有距离的魅惑力。 从《蒙昧中的七朵百合》开始,赵霞找到了一种适合调 控词语与空白之间的戏剧感的温吞口吻。这种口吻除了在 语体上更加倾向于一种断裂的、杂合跌宕书面语体之外,更 明显的效果是在速度和节奏上催生了一种足以让词语和空 白之间的小回旋得以充分展开的慢。但,和这种慢相关的 不是窒闷、滞钝,而是舒缓,在慵倦之中瞥见什么闪光之物 的舒缓,有耐心地挽留一个哪怕是最不可靠的假设之物的 舒缓。像这样的句子: 凉爽比乳茶幼滑,气候的工笔画师/抽闲滴绿了后山。 购衣的虫蚁扭出巢穴,阴和暖/把妃嫔冷清的美貌擦亮。( 《四月春》) 这里面的慢节拍在一个趋向于静止的极限处兀自伸 展,其效果已超出了场景意义上的清闲,展示出了一种美学 上的隐忍和自信。 而想像力的散漫则使节奏的慢拥有了更大的、更不确 定的语义耗散空间。在赵霞比较好的作品中我们经常可以 感受到一种随意的语言自我生成能力,其生成的基点有时 是与音节有关的,有时是与视像有关的,但它没有给出清晰 的音节或视像序列以推演出一个想像力的“最终之物”,而 是游弋于想像力的原动力和想象之物的反作用力之间,增 大了词语与空白之间的摩擦机率,使一种极少主义的语言 经济学随时可以获得巴洛克主义的效益,譬如《睡鼠起床》 -诗: 困倦缠住头发,窗户开始闪光/昨晚的爆笑电视,梦里 头改装换面〃你使起电吹风,吵出一万个铁甲兵丁 /再洗 漱自己,咦,怎么隐着身形? 〃让我把四肢卷成松花蛋,器 皿里/会自动漫出早餐:茶茶茶,咖咖咖..〃哎呀,你怎 么还不走,看我激灵出/细长的懒腰,把蒸汽哈欠往你晨报 上罩! 这首诗在一种温润、俏皮的语气之中懒懒地拉伸出几 个奇妙的想象关联物:“铁甲兵丁”、“松花蛋”,还有看似无 意义但却是最添声色的奇妙字节"茶茶茶,咖咖咖",使得细 碎的日常小情调具有了神奇的、利用自身含混印痕的想象 力边缘重构自身轮廓的能力,这种重构终将使赵霞获得一 个优秀诗人必备的品质:有秩序的虚构。 至于风格的曼妙,一种轻盈得可以让我们从反面恍然 意识到美感的重量的曼妙,则无须我们赘述,这样的精彩片 断在她的诗里如同野花在回春的草场上随处可见: 蜡光纸在胡乱闪耀,深居简出的仿宋体/袖着手向 外张望:好象体面的乡绅/约好了县城的郎中,女人们耸着 新拢的髻,/把炊烟高高地甩上天空。 (《书生》) 一个“炊烟”足见她对某种轻重、虚实可以相互置换的 恍惚之美的深切体味,并显示出她对这种古老的美在当代 境遇之下如何在弧度、质感、色泽、气息诸范畴之内有效地 变形拥有令人喜悦的洞察力。 这些在仿古的精致和拟今的飘忽之间来回穿梭的作品 无时不在向我们申明:赵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能够为我们 寄存感觉的秘密的诗人,当我们去取回那些秘密的时候,它 们不但不会减损,反而会令人惊讶地增值。 2001. 12.26 ■・ 让人忍不住咬一口 一只蚱蠕舟 在大街上划动 口红 口红的性别一栏里写着:女 翻看口红的履历表 形状简单如同我们的小拇指 涂上口红一场假面舞会开始 女人们走上大街 一架枫琴被足的五指触响 脚尖踩过一个个音符如跳一场芭蕾 舞 用唇线笔把瘦月亮画丰满丰满的月 亮画瘦 把黯淡无光的屋子装修一新 高跟鞋 白纸红字如一则征婚启事 让人跃跃欲试 这些脚上的春天繁花似锦 从裙子底下探出柔嫩的头 是谁听到蜜蜂嗡嗡的鸣唱 一座岛屿长满了月光的水草和青春 的虫声 泊在时光的水面上 一朵凋谢的高跟鞋与一场大雨有关 口红在我们这个时代 比吃饭更重要 喝七日瘦身汤吃正大减肥豆 减营养 减健康 不能减美丽 上嘴片涂一抹生存 下嘴片涂一抹发展 为了这两句永恒的格言 女人们有必要涂上性 是女人们脸上的商标 是女人们脸上的广告 要涂就涂出风情万种 要涂就涂得像从树上刚摘下的水蜜桃 .粼卩午玲琴,生于70年代,曾在《星星》、《诗刊》、《诗选 刊5发表诗歌。出版诗集《雾里的窗》。现居湖北监利。n 光亮之下 旧剧场 光 反 我穿着薄薄的衣服坐在你的眼眶里 如影随形 而这时她故意唱这样的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______________ 沿着紧闭的门口那条窄窄的缝隙我 和月光一起流出去 你把我关在剧场后台的黑屋里 我脸上的光 撕扯黑暗中的影子 我们相互舔噬的气息混杂在天空似 的雨里 肌肤般的海里 我轻轻摇动 摘下乳房 它飞来 从身后的天窗 我伸出手 轻抚月亮的乳晕 这一刻该是拿算一生的时辰了 我就这样走到你的面前 看着你 生离死别也要看着你 一只没有嘴的猫 只有沉默最刺激我的想象 破旧掉漆的道具 一排排朝我袭来 我躺在死床上 嘴里啃住那只没有嘴的猫冰冷的脑 袋 月光 336 "S—M 337 宴诗歌 坟墓之二 在什么样的彼岸我将无法回忆 我用红色和白色的头发 捉住一只会飞的鸟 我用泪水封死它张了千年的嘴 我用嘴敲击它的羽毛 直至我们的双眼都流出血来 我用星期六的下午把它 装在瓶罐里绑在床上扔在沸腾的锅 里 涂在爱它而蚀毁的骨头上 紧靠着我身体的玻璃碎了裂了 我们曾经说过很多话 最强烈最柔软的禁果也已经被说清 我坐过的地方被构想成一片温暖的水 池 天空仍适宜我偶尔飞起 生活变得可以忍受些了 有一些东西可以不怕了 学来的温柔就垂挂在身体上 远远看去成了 一种担当 你的离去如一面旗帜 在我上面轻抚了一遍又一遍 我伤心地 笑了 她一路跑着 跑过庙宇跑过太阳跑过沉沉飞着的鸟 儿 她已经没有一把剪子 勇开脸上的褶皱 她已经没有一把斧子 砍去大腿跟部的软弱 她曾经得到一把椅子 竖直身体来和相识的灵魂相拥 用手取出腹中的子弹 潮湿而温暖 粘稠的猩红色血液顺着下体如 花瓣肆意怒放 僵硬的双肢由于热流而微微颤 抖 冲动而又隐约快乐的血管 心里的酸楚不见了 我来过的这世界 下雪了 百合花倒插在身体的开放处 我又感到了兴奋 怦然心动 那阳光总是刺眼,我迎面撞见 刺眼的阳光 拥抱过的双手该放在哪里 或是被轻的风带走 生命如风一般轻 我认识你 做爱即认识 认识即做爱 时间的声音从颈脖滑向天空 欲望与岁月柔软地碰触 带着雾气 摩擦 伤口也骄傲 双腿异常诚实地跨过去 我付出的 温暖地留在被弃置的一角 我呐喊不止 为了从此不再拒绝 为了从此不再为不想死而羞愧 我总是撞见刺眼的阳光 撞见即使落幕也刺眼的阳光 不能遗忘就埋葬它 帘幕后面的影像,但是刺青 浮肿到脸的皮肤,它将消失殆尽,世上 满是痛苦的人 在风中摇荡 仿佛孑然一身提着灯。你拿什么快乐 以后,秋天也来了,不再是 落叶,一只苹果,爽洁的辫子,将是 另外的一些感情。当未来 也变成音乐的幻象。烟 带着被吞噬的半身,轻柔媚骨地 在我乳房间筑巢,我酣睡不醒 手在摸牌,好像白色杏仁的躯体 输和赢都在苏醒。赌注和赌运 在对视中失之交臂 我专注于你而你永不再现 在你出现的地方,强悍得像一束光 射入我的体内,我的深处顶着绝世的 凄美 但是你弯着你的腿在两片硕大的树叶 上跳来跳去 树影间的光,平抚你得意而悲伤的胎 儿 笔在你手中嬉变成一把脱落的牙齿 我在你身后升起,你没有如此的想象 力 我轻轻地,我快乐而欢喜,我甚至勇于 初恋 最后:灵魂走了,我也要走。 巴黎之三 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梦见一样的天空 我为自己铺一块平地 你打开我的腹部 取出我处女的膜 一辈子过去了 百合花独自饮酒 我心跳 我怀孕 春暖花开 萨福的嘴唇衔着另一片嘴唇 死而复生的耳语 一辈子过去了 鱼儿逃避他们 就像逃避爱情 渐渐惨白的光 遭遇现实 你有过前世吗? 我倒在你的怀里 你亲手将我埋葬 那好 一出三幕歌剧 落地 殳院施现居上海w 准类卷誣表里海一音;乐澤癒展戏剧学: 泡影并不存在 脆弱的小生命同样被现实的搓衣板流 产 我赤身裸体 我在爱你 却无法进入爱抚 我暗暗地用失血的唇分离拥抱 的伤害 我还有这样的生活 一寸一寸地进去 将天地变薄将天地合拢 可是逃离推开那只盲闯的兽从 黑洞里流出来 毫无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意思随 手把我绞死 我仍端坐着用意念抵抗意外的 男人 我仍年轻 像只猫我可以死九次 巴黎之六 边 境 不要过来 谁没有听过这旋律 但是天黑了 音乐就会折叠起来 比落日还明显 我在交响乐中写作 又在写作中放声尖叫 倾泻而出的卵让我成为一个丰盈的女 可是我感到恶心 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其实只是一件事情 你的怀里倒过我吗 手钉在每一个时间上 我不能占有你 就让时间占有你. 黎明前我剧痛却在星星后面再一次出 卖自己 你的怀里倒过我吗 我古典的眼睛本来可以向天而立 却在被触痛的愉悦中熄灭了 你的怀里倒过我吗 常在河边走 温柔的喧嚣 L刘原 不是说那是渡口吗 那好 一盏灯 一幕黑暗 一次他送她走 她缠住他 沉入冰凉的海底 水草盘在她的腿上 她的手松开了他 雪糕融化在碎花布裙上 小镇 旅馆嘎叽作响的木门 如果我是处女 为什么我不听自己的 一伸手就触到湿润的唇 点点波光 竖琴送你上到半空 阳光解剖我欲望的身体 可以直下去 一直 一直 诗歌被音乐浓缩成冰块 放在身体里 融化了它吧 皮肤光滑如河面 对岸的教堂 空成一个壳 放置我不息的野心 我无法再转过身去 纵然我的面庞紧贴着墙 那墙也是弓上的箭 鸽子是我随身的妆容 夜不黑 我不回去 电话里传来王乙宴欣喜若狂的声音,说她刚从巴黎演 出回来,要给我看她在巴黎写的诗歌。诗歌?我以为她说错 了,作为一名优秀的乐器演奏者,她内心深处对这个大千世 界独特幽微的领悟一直是通过她的纤纤素指轻拢慢捻着的 琴弦和如珠似玉般随清溪流泻且碰击出的浑然天成的音乐 从而迷醉我们灵魂的。 她执着地要给我看她的作品,这使我感慨系之。多年以 前的工作使我养成了读好诗——特别是名不见经传的作者 写的好诗的习惯。那种发现的快乐就像寻宝人历尽平淡以 后在失望之余却突然产生了奇遇。现在,王乙宴会不会令人 惊喜? 几乎是十年以前邂逅过王乙宴,惊鸿一瞥,亭亭玉立的 柔弱的音乐学院的学生、豆蔻年华的有着非同寻常名字的 美丽少女,异常骄傲地保持着矜持与浅笑,正沉浸在被一位 心灵满是创伤的多情男子深爱着的梦幻之中。黄昏的暮色 缭绕在用眼神传递的轻怜蜜爱里,空气为之屏声敛气,使人 不敢轻易感受其弦内之音。 那男子是我的朋友,倏忽之间,他与她分手,却不知是 她又在他的心头划下一道伤痕?抑或他因某种原因而看透 了令人心烦的男女私情?当我第二次见到王乙宴,是在一场 音乐会后,几个朋友相聚一桌海阔天空地闲聊。绝对没有谈 论诗歌,甚至音乐也很少牵连。那一次的王乙宴,成熟的风 韵跃然桌上,对万事万物都有着犀利的见解,仿佛冷美人一 般,使同桌的某些男人突然一瞬找不到北。 夏日的午后,烦躁的情绪在毒太阳煎熬下的大街小巷 驟突叫嚣,正是又一个容易滋生激情随后又骤然消退激情 的季节。一家酒吧里,我会读到什么? 橘黄与粉红的柔媚灯光缠绵并笼罩着的空间,虽然有 浓浓的烟雾盘旋,但冷气机毕竟逐退了炎热,使得酒吧里的 氛围变为似是而非的纯净。一堆堆衣着奇特的上海的新人 类以及伪新人类、小狼狗以及小黄狗们正散坐各处,议论着 他们能够知道的这世界上所有的奇闻轶事。王乙宴坐在我 对面,递给我她的作品,在这鱼龙混杂的场所,我喝着茶,打 开那打印成册的诗歌。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个场所,王 乙宴变成了酒吧的另类。 我是漫不经心地打开诗歌册子的,然后,漫不经心地读 着。然后,我渐渐进入一位女性内心的隐秘世界,进入虚妄 的梦想与现实的折磨冲突着的世界,进入青春的青草依然 茂盛而欲望的根茎也在有恃无恐疯长着的领地,小小的轻 盈的一本册子,在我的手中正渐渐变得沉重。 这些王乙宴在我们并没有亲身去感受过、但任何一个 搞艺术的人都向往之的巴黎写的诗,竟然产生一种强烈的 震撼力。这震撼力并不是源于娴熟的技巧或者是精雕细琢 的修饰,也不是得自于冥思苦索的闭门造车或者去芜存精 的咏春悲秋。就技巧而言,不错,这些诗距离炉火纯青还有 欠缺;但是,对一个首次尝试写诗歌的女子而言,我们除了 赞美天赋,还能苛求什么?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一首诗歌,她首先应该具备什 么?是诗意,是瓦莱利称之为“纯诗”的东西,就像是镶嵌在 字里行间的熠熠生辉的宝石。为什么一些听起来很完整的 音乐只能被孩子们作为练习技巧的工具,而那些能够把人 的内心折腾得难以平静的音乐却被世人公认为是不朽的伟 大的作品? 一样的道理,无论是好的诗歌,或者好的音乐,透 过其特有的表现形式,创作者对生命、对爱情、对世界、对死 亡的独具慧眼的感受都会拜访阅读者或是聆听者的灵魂, 然后,彼此产生共鸣抑或排斥。而在我们的诗坛上,太多充 塞着那些纯净的、优美的、四平八稳的、然而却没有内容能 感染人的作品。 王乙宴的诗歌里面就有这么一种真实的发自肺腑的东 西让阅读者不安,仿佛时空的黑洞猛然把你吸入另外的人 生体验之中,那是一个中国乐器演奏家独处巴黎时,在巨大 的繁华笼罩下,空虚像阴湿的墙角的苔薛般不受控制地滋 生,文化的冲击与刺激,使得作者的触须灵敏地运作。我想, 王乙宴在巴黎的演奏,一定是她回中国后都难以重复的绝 唱。 合上诗册,我打量着具有良好教育、良好职业以及良好 前途的极具上海女性风韵的王乙宴,心中不仅纳闷:是什么 在她的内心骚动并诱惑她写诗?......猛然打住,这不是我应 该并且能够探寻的疑惑。我还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比如,推荐这些诗。 2000 年 2 月 18 0 338 339 :‘;成思呈诗歌 r—“雨这顾頻地梦见我 关于王乙宴的诗 z张阂 上海是一座有着阴性气质的城市,她自然很适合女性 诗人的生存。但奇怪的是,上海的女诗人并不多。在为数不 多的女诗人中间,王乙宴是与她所居住的城市最相匹配的 诗人。 在密集的楼群之间,在阴湿的空气的滋养下,颓废的诗 意是城市的蘑菇。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无论是所谓 “城市诗歌”还是"海上诗群",他们几乎都要依靠呼吸都市 颓废的气息来获得诗歌灵感。 河流、阴雨、潮湿的雪……在这些带有阴性特质的事物 中,王乙宴找到了她的诗歌的基本意象。这些使人想起这座 江南城市的黄梅天。 雨擦过渡轮的栏杆的斑驳色彩 残杀的雨,突然到来的雨,困难的雨 被屈辱的雨,被浸透的雨,自杀者的雨 雨这'样频频地梦见我 一《听我哭吧》 以及与此相类似的是,女人的情感专利品—眼泪。 "眼泪永远对我痛苦/我携你的手/死的鲜浆带着我在深 处打转”(《让我死一次未来的死》)。 被雨梦见(或者梦见雨),这是一种奇特的梦境。雨在梦 里暗示着情欲与性。 在第一个五月 清晨开始下起的细细的雨 世上所有的花都绽放了 340 341 无数的镜子无数的映像 超出了欲望 —《三个橘子》 通过雨的意念,王乙宴无意中揭示了她的城市的本 质。这个城市的情欲与性爱,有着跟她的天气一样的特性: 潮湿而颓废。然而,在沉滞缠绵的气氛里,情欲却又是惟一 的热情。点燃这一惟一的热情之火的,是女人。 ■ ■ 将在何处 有河流,麻木的河流真的被折磨成 女人的形状 流进无声的船舱 ——《河上花》 女人与流水之间的相关性隐喻,从来就是文化传统的 一部分。流水是女性的最原始的镜子,她们从中观察到自身 的形象,领悟到自身的柔弱宛转(而不是像男性那样由水联 想的时间)。奇妙的是,女人的欲望有如流水之上的火焰。这 是她们的自相矛盾之处。王乙宴的诗大多是关于女性自身 的主题的,其中披露了女性身体和欲望的秘密,自然也呈现 了这个来自身体内部的冲突,这一点,构成了女诗人诗歌的 内在紧张和断裂感。而从诗行上看,它的不规整分行和-些 杂乱的节奏,也强化了这种断裂感。同时,也使之或多或少 带上了一点美国“自白派诗歌"的味道,尤其是在她处理死 亡主题的时候。但王乙宴依然不属于"自白派"。王乙宴的诗 行里始终有一种轻快的、柔韧的东西,而不是剧烈的撕裂 感。这一点,也许是东方女性所特有的。 陈思呈,女, 州,现就职于广州某高校,作品散见于 《广州文艺》、《作品》、《诗歌月刊》等。 1976年生于广东潮野二 安全,阴沉,一言不发 我猜,对于你们的飞翔来说,整个过程 我只代表一双探询的眼睛,来参与 并被惊讶,被确认 紧跟着黑丝绒的光泽 这样成群结队,意外地闯入视线 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年,雪山下,像精灵,你们 现身,低徊,在白色中降落 冬鸦 这时,人们若从棺顶上,会看到 一片倾斜的阴影把你覆盖 车窗是一个不规则的方框 而在其中的我,蚀版画上的 一个人物,被周围凹陷的材料衬托 从烧焦的麦茬地上起飞 透过寒冷的雾气,一队黑点 悄无声地顺着风势飘移 公路与麦田,两种不同的色块 一阵地毯式的盘旋后,你们—— 在你们眼里,我的气味、忧郁 多血质和敏感的天性 是否被作为异类淡化、忽略了? 或许,因为天色和玻璃的反光 沈杰诗歌 ShenJieShiGe 妇女日记第137页 那是个地下室,我记不真切 似乎有无尽的台阶 那条路先前在陵园村的金属牌下 一群失聪的孩子伸开他们细细的手臂 他们排成长队 缓缓地指给我看—— 一张木架子单人床,没有被褥 类似于这世上的病房和寂静的旅店 我爷爷,还有 我的丈夫 卧着像冬眠的蛇 微微弯曲,头脚相抵 我曾经被迫默诵过无数大人物的忌日 太阳的,火与铁的法则,它们 像一枚枚银光的鱼雷 在深深的海底绽放烟花 而亲人的死期 却不会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变得如此瘦小呵而我开始 有力量—把抱起他们 回到了童年,并且 抓住一只被戳破的纸老虎沿着弄堂飞 342 343 奔 还用天牛,那黑白相间的触须 去挑衅或抚触万物 死的爷爷和垂死的丈夫,你们姿态生 动 眼皮却橡木般厚实 没有示意我的余生应该怎样、如何 我把自己蜷起蜷起宛如一圈果皮 在你们预留的空档中 躺下,做梦,一片无边的大水 博物馆,与西汉男尸 冬天的节日,一种怎样的阻隔 所有的脚步从漏斗型的巷子 流向开阔的喧哗之地 这天的前与后,灯笼已脆弱得 不堪被抚弄,一个妇人,没有 站在太阳下晒箱底的陪嫁 展览厅是一个巨大的棺椁 我进入,身子紧绷,略微前倾 并且猫一般,在大理石上蹑行 阴冷的心理划过一个个方格 当我挥近你时,我感到了 自己与所有先来者的不同 黄色照明灯,柔和的光环 把你从长安城楼的壁画上拓下来 安置在这里,你惬意、喜欢吗? 你会觉得,没有生在千载后的太平盛 世 是一种幸运,一种福祉? 三十岁的刻度,你稍稍犹豫了一下 便固执地停顿在那儿 似乎这个数字完美、极致— 血吸虫动脉粥样硬化肝硬化 疝气,胃溃疡并发广泛性出血 集中在你,一个二千年以前的男子 你会多么惊恐,不知所措 你的沉默宽广、持久,产生 扩音器的效果,或许,你的创伤巳成为 绛红色皮肤上永远的色素? 无法想象,出于怎样的际遇 此时,你在玻璃罩下等着我一 骨骼、结缔组织保存完整 软骨完整,毛发被红色棺液褪去 肩微耸,肌肉沉实而紧张 神情无比倦怠、温柔 哦,我那早年死去的恋人 我俯身,在你上方,庞大的冰冷中 我的手怎样才能穿过透明的屏障将你 触及 凹陷的眼眶,塌扁的鼻梁 没有指甲的蜷曲的双足 白皙、纤柔、滑爽,我的手 给你以从前不敢奢想的爱抚? 你却用裸体,深渊般地面向 我,完好地保留着对我的记忆 而我的新年是一种苍白着膝盖的起舞 是你的一次湮没经年的负约 陶俑、,漆耳杯,你和我以及 广场外安静雅致的文物,天空和树影 成群的,消失又出现的野鸽子 汉赋,乐府,五言七言,遥远的 轻柔的,贴着窗花纸的叫唤—— 所不同的是,布景般铺开的背景下 你们自身在运动,张开无邪的羽翼 而我被闭塞的载体迁移 a 有一会,其中的一只,脱离了群体的轨 道 扑到我面前的玻璃上 几秒钟对视,一个优美而镇定的转身 双足绷紧,又伸直 脊背颤动形成的线条 如此近距离,一切反而有点失真了 0 沈杰,1968 年夏天出生于上 海。1990年毕业 于深圳大学经济 系,1995年开始 诗歌、小说写作, 作品散见《诗 刊》、《诗歌报》、 《十月》及民刊, 曾多次获奖并被 多种选本收入。 现居上海。 被阉过的小白 我母亲在哼黄梅戏,小白 在喺呀嚙 她的肚皮贴着它的肚腹 柔情的,好像相互 掩藏着一个共同的孩子 没日没夜,小白的尾巴越来 越旧,只剩下 那双恍惚而疯狂的 玻璃晶体:燃烧着变异中的 仙人掌属植物 每当开春时,被阉过的小白 跌进水缸或钻入蚊帐 外面是一片声势浩大的雌性的围剿 为此,我母亲用喂奶的姿势 抱着它度过盛年 我偷看过,小白冲着电视柜 那上面有一只永远媚笑的招财猫 小白毗牙、撒尿 用生茧的爪子粗暴地打击 多年来,我的母亲总是 摆出对婚姻毫不知情的样子 仿佛我和弟弟,只是她 在某年十二月的某一天从单位 领回的两件年货 夏天,小白停止了呜呜呜 而秋天过了明年后年的冬天 也到了:我的母亲 奪拉下她愈加花白的头颅,发呆 或与小白对视着,一动不动 我是个兴许去过南方的上海女人 我是一个兴许去过南方的上海女人 兴许遗漏了,十个、二十个 五年间流行过的本地俚语 当我,刨去嫩丝瓜那未获赦免的青皮 当我把大眼鱼和生姜煎得金黄,在 一次同性的朋友的聚会上 我是否手臂舒展,或刻意模仿着 $ 'UH:. aBk, sssliHiaita ■nawtHMliw •壬 …s ! —i <«ii |«i <■ 削铅笔时代的姿势? 穿件小猫图案的黑绒背心,按班主任 的 说法,她总是乱七八糟的啊总是 用奶痔患者的眼睛瞧人 还常常忘记,不该用带针眼的手,撑住 凳子 干巴巴的小身子探过"三八线" 往男同桌这一边倾斜 "沈羽辰,注意,坐直身体!" 有人说那时她已懂得,取悦男人 我,一个上海女人,一手的乱掌纹 关于恋情,职业非职业看相者都意味 深长 他们存心地高估着数字 南方呀南方,初次晤面的男人们念叨 着 启动了自鸣钟似的机关 想象我坐上飞毯,一次简易的阿拉伯 之旅 他们甚至以为看见了,我的 杂乱、刺绣、视线汹涌着的大床 镜子里的内衣与肩胛骨 我的深圳绸丝巾上伏着一头黑豹 (至公元某某年,有音乐,仿照张爱玲 一个人在异国的地板上栽倒) 人们都说我不像个——上海女人 并明确暗示这是恭维,更多时候,这是 一种被判决为处女的尴尬 观礼台上站着一排大头大鼻子侏儒 树脂镜片,纸胡子,指指 点点,打着西亚高原的喷嚏 那被焚毁的日记里必定记录过 什么:十年来,我成功地摆脱掉羞耻 我并不坚持认定,自己是个上海女人 把时尚武装到牙齿,到凌晨 去网上被访问,一只发情期的蝎子 “我年轻,不能在北方长呆。""今天服 香水或明天去死,又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补锌补脑默念审计师的撒娇 大法 朝虚拟的人行道吐一口长气 我究竟缺什么?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雪熊 被挖出时它们睡相酣然正在冬眠 个个有半岁婴儿那么重 日已落,嘉裕关破损的城墙上游客稀 少 雪熊要开始跨越凡个省界 黑暗的、封闭的集装箱飞行器 里面铁笼的一角有一丝星光 雪熊四肢蜷起,兄弟姐妹也不相认 乐器声中十八吨康巴抛下一块块路 标 恐惧的加油站,幻梦的收费亭 道弯曲、道笔直,条条通向…… 这是不是史册上未被记载过的一次 大规模迁徙 原因尚不明,我想它们会攀爬 游走于城市的高层建筑与地下排水 系统 寻找寒武纪高原的海拔 电影里的爷爷 这是我第一次穿过福庆邨的弯曲弄 堂 它看似能通向我要搭车回家的江苏 路 当时,我从影院里出来 一位老人蹲在自家花坛里,用他 已有点生疏的方言为我指路 通过他我想到另一个,也许是无数个 同样只回过身来十凡秒的老人 他戴着我爷爷的塑料老花镜 有一口更地道轻软的无锡话,连皱纹 的 排列,他俩都极其相仿 我好像没有哭,为多年前一个夜晚的 蟋蟀 它那白色的翅膀,它尖叫着掀开泥土 为我自己的爷爷从来就不是和善的, 为他 没有机会在黑暗影院的皮椅上 一边大笑,一边有力地嚼动涂满牛油 的爆米花 今晚,卖梔子花的小女孩们回不了家 她们全被安排在梧桐树下 坐成六月的群雕,爷爷 也在其中,而他的形象是个半裸的青 年 寂静、静止,以他无用的安睡了多年 的躯体 小衣服 我母亲从竹竿上收回晒了一下午的 衣服 她从中,挑出一件红底白碎花的 然后折起来,如一块手帕 即使改变了形状,我父亲 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它 是与我同岁的小衣服 好像扮家家用的,一巴掌握起 就消失了 :甚至连钮扣都没有 多次洗涤使它薄得透亮 仿佛光也是一种布料 我母亲笑着说这简直像猴子出把戏 穿的 很快她开始恍惚,或许是,因为 她自己被动的母亲时代的 过早、突然的到来?或许是 橱柜里,那一帧小小的木刻般的 黑白照片——小圆领玻璃纱裙 丁字皮鞋少女,坐在石库门天井里 看着一本什么画报 两个月前在从青浦回家的中巴上 我疲惫、冰凉,被啼哭声一路跟踪着 连续兀小时一群弃婴像锚,钩住我 直直的、在光阴中晃动的手臂 又似乎在我的乌有的乌篷船里摇啊 摇 今天我猜她们哭泣的原因是 想要我那件旧式样的小衣服 吕约诗歌 也箇曾叫&邕詹富 匚箇曾叫富邕ty厨& 肚子 346 347 苍蝇 你要了一瓶雪碧 我要了一瓶冰绿茶 你开始喘气 我开始傻笑 两只假装谈恋爱的苍蝇 在未名湖边 迈着小碎步 眼睁睁看着 中国最有菅养的一碗绿豆粥 吐出最后一口 无辜的热气 我的情欲 就是一只苍蝇 对陈年绿豆粥的情欲 先是肚子变得滚圆 接着长出猩红的翅膀 2001. 8. 29 凸起来 陷进去 肚子 咚咚响 噗噗响 肚子 靠近了 做鬼脸 肚子 饥饿 肚子 纵欲 肚子 一见钟情 千言万语 肚子 养私生子 养蛔虫 肚子 切一刀 缝十针 肚子 不哭 也不笑 肚子 贴在一起 不知羞耻 肚子 漂在水上 吕约,女,一972年出生,1993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现 居广州。作品发表于《山花》、《上海文学》、《作品》、《山西文学》、《他 们》、《今天》(美国)、《现代诗•大陆女性诗人专号》(台湾)、北京大学 女性诗歌专刊《翼》等刊物,并入选《〈他们〉十年诗选》、《1999中国新 诗年鉴》、《中国当代青年诗选》(日文版)等书籍。 微微胀大 肚子 多么光洁 肚子 多像肚子 肚子 2001. 9. 6 昨天 她跟我说 狗杂种干了她 她说 他居然没有道歉就 捅进去了 我问 滋味如何 “奇怪 我那里出水了 我觉得 那不是水 那是眼泪" 如醉如痴 再过两个月 我就29岁了 29岁 不是9岁 不是19岁 不是39岁 不是49岁 2001.9. 13 复杂 姑娘们 不要随便说妇产科医生的坏话 要相信 他们的心情 就像他们指甲间的气味一样复杂 半瓶香水也掩饰不住 像我们一样 2001.9. 13 那不是水 前天 她跟我说 她男人打了她 她给我看腿上脖子上的伤痕 她说,狗杂种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是59岁 不是69岁 不是79岁 不是89岁 不是109岁 是29岁 2001.9.6 是谁把一个女孩变成 女人 今天 我们报纸用整整一个版 强调妇科检查对于个人、家庭、国家t5 的重要性 就是初二的班主任 蚂蚁说了什么 号召广大适龄妇女 哦 定期上医院做妇检 "忘了?做作业的时候 饭桌上 他老站在你桌边 我们的智商又一次面临考验 据记者采访报道 摸你的手" 有93.7%的广州妇女 他的嗓音突然提高了 所谓我们 没有定期到医院做妇检 以至于 指的是五男三女 其中 听上去有点像女声 女的像蚂蚁一样羞涩 27. 9%的是因为没时间 “我就是那个时候注意到你的" 男的嘛 65.8%的是由于害怕 像大象一样纯洁 2001.9.5 冷人O分 Y杨克 记者采访了十名妇女 其中 有三名是害怕 万一真的查出点什么 另有七名 承认她们害怕的是那些 做妇检的医生 “她(他)们看也不看你 就说 进来,躺下,脱裤子!" 看到这里 我和广大读者一样 由于愤怒而微微摇晃起来 没想到 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 第十名受访者 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谁把一个女孩变成女人的? 其实,不是男人, 而是那些妇产科医生!" 2001.9. 13 2001.4. 16 死了 昨天晚上 我的初恋情人 突然从老家打来电话 寒暄了一阵之后 他说 陈业勤死了 陈业勤? 童 话 信心 一只小蚂蚁 在森林里散步 三岁的时候 碰上了一头大象 她自己擦屁股 蚂蚁对大象说 二十岁的时候 兄弟,我怀孕了 她给儿子擦屁股 大象晕倒了 四十岁的时候 醒来后 她给婆婆擦屁股 蚂蚁又说 现在 是你的 她耐心地等待着 大象又晕倒了 给丈夫擦的那一天 这一天 在这个著名的童话里 一定会到来的 大象一共晕倒了三次 像一阵微风 猜猜看,第三次 2001.9. 22 吕约平常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不善于闲谈。当话题 转到文学上的时候,她就会迅速地进入一种谈话状态。她敏 锐的感受力和对文学形式的准确判断,常常让我吃惊。在5 年前的上川岛诗歌笔会上,我认识了吕约。开始,我以为她 不过是像许多的年轻女诗人一样:有敏锐的直觉、聪明、文 字有点怪异,如此而已。但她在会上的发言使我对她刮目相 看。她谈到了自己对当代诗歌创作困境的思考,谈到对一种 全新的都市经验的感受方式和表达方式问题,谈到如何处 理诗歌语言形式的独创性与接受之间的矛盾问题,尤其是 她对当代诗歌中的"抒情性”的批评,言辞犀利而有穿透力, 透露出女性诗人少有的思辨性。尽管那时她写得还不多,但 我已经隐约地感到,吕约有了自己较为成熟的诗歌观。 今天,我们经常见到的是一些仅凭一时的小感觉、小灵 感、莫名其妙的亢奋、盲目抒情、矫柔造作的诗人。在一人想 像力和激情过剩的年代里,所有这些传统的创作方法、诗学 概念难道不值得质疑吗?毫无疑问题,具备一种经过批判思 考而形成的相对成熟的诗歌观念,是那些会写得越来越好 的、能坚持得更长久的诗人的一个标帜。年轻一代诗人中, 吕约就是一位既有自己相对成熟的诗歌观念,又能将敏锐 的感觉和表达力,与良好的知识储备、思辨能力较好地结合 在一起的诗人,这一点成了她最大的优势。在后来的诗歌创 作中,吕约的创作优势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了。这使得她 在广东乃至全国“70年代后”诗群中都显得出类拔萃。所 以,近期海内外的许多诗歌选本频频选载她的诗歌,并不是 偶然的。 她在一篇名为《虚无者的玩具》的创作谈中写道:“爱情 最大的奇迹,就是消除了调情;诗歌最大的奇迹,就是消除 了陈词滥调。”陈词滥调就是陈腐意识的幽灵的载体,它能 将暧昧不明却又充满活力的当代生活毁掉;它是生活的、因 此也是诗歌形式的敌人。诗人必须用一生的写作来与之较 量。在这个较量的过程中,与许多年轻诗人不同的地方在 于,吕约并不主张采用极端个人化的、怪诞的手法和语言形 式,而恰恰是主张采用“平实、客观、直接的口语”。她的这种 诗学上的追求,在这两年的诗歌(比如《个人的形象谱系》 (组诗)、《文德路》2首等)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 正因为吕约强调使用“直接的口语”,所以她的诗歌有 较强的现实精神。她说:“我尊重这样的诗人:对时代完全不 抱幻想,但又毫无保留地效忠于这个时代。因为时代不是别 的,乃是古老的语言在时间之中必经的命运。认同于这个时 代,并非扯着历史的衣角走到哪儿算哪儿,而是以一种大胆 的、自由的精神参与这个命运,承担这个命运。”对于一位诗 人而言,其使命首先就是通过诗歌语言,抵御陈腐的意识和 陈腐的言辞,解放那些被遗忘的经验、细节,庇护那些被忽 略、被贬低的事物。这大概正是吕约的梦想。 昌釣8 女人中的女人 H侯马 到广州开诗会,果然非同寻常,一是老板诗人多,驾私 车,住宾馆,自费前来;二是美女诗人多,在会场倩影频闪, 暗香浮动。吕约是“70后诗人”的代表人物,在从北京开往 广州的火车上,同行的沈浩波就宣称:“此行的最大目的就 是见吕约。”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见到一个漂亮的吕约。 此前,吕约已有一张照片寄到了我手里,感觉一般,我心里 暗笑浩波会失望。 到了广州第一天,吕约未露面,说是出版社的事没忙 完,我才知道她的工作是编辑。第二天,吕约来了,我回想了 一下寄给我的照片,长衣长裙,坐在电脑桌前,剪着学生头, 刻板、不加修饰,与眼前此人太对不上号了。吕约是我平生 碰到的第一个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形象的女人。我立即 要求她重寄照片,并告诉她,不要管什么表情、风格,好看就 行。 好看的标准,实际上是一个感性的标准。这个标准也是 衡量当代艺术的一个标准。吕约同别的女诗人最大的不同, 就是她具有超越性别的思维和立场。吕约一张嘴,就是关于 诗歌的专业问题,妙语连珠,见解独到。同她谈话,完全是一 场智力的娱悦过程,而你会忘了她的女性身份。 吕约很绝的一点就是坚决不闲谈,只要这些老爷们一 聊起家长里短,她就一言不发,静静地似听非听。但只要一 回到诗歌,她会立即飘逸地切入。我后来想起照片的事,才 感觉到吕约对感性的重视不足。无论如何,生活态度同艺术 态度是息息相关的。 吕约每次都是谈至一定时间立即起身走掉。我从别人 嘴里知道她是一岁半孩子的母亲。在会上,吕约为争论一个 问题曾走上主席台,坐在同她关系极为密切的主持人旁边, 镇定、从容,侃侃而谈。台下的一位听众说:“吕约是女人中 的女人。” 348 349W童蔚诗歌 扑向村落扑向遥远的 静谧那么多移动那么多移动 一面恐吓一面后退 反对你内心的声音 要穿墙而过? 过去是现在,孤单的手臂从此相连 TcngWeiShiGe 望水 就非要将绝代的废墟 移动 久久地久久地空虚过后 剩余的风景 地下室的月光 谁提起,谁望见:堤坝 无力蓄积风和水 只搂抱着潮涨潮落 肃穆的黑夜的框架: ——在故地 月亮喑哑在白天 响彻午夜 一些凶险之境 地下室的月光 一些寻觅的足迹 偶然地来临 湘聚而来、挥不去 照亮内陆 拆不散却昭示着:' 移不动与分不开的 空地追赶草地 一齐沉入 秋葵逃向更高处 一齐淹没 时间不需要鞭策 连带着落日 门铃:一阵急促的喘息 和悼词 一切旋转着的 像风车在叙述 剩余的心情,等待着: 顽石张开了 白雪罩住绿草 手掌: 蟋蟀就有决心 青山面对着浅滩 将秋天唱进屋里 已无需飞跃 也唱醒: 等到—— 地下室里 大海哭干了海水 两辆自行车的 点点滴滴的 心情 盐,已凝固 350 阳光从没有死亡 只是告别了白杨 鸟儿消逝在高空 晕了的船驶向大海 它击毁了 狂欢的风暴 有人在地下室里走着 走着、走着.. 走入漫长的黑夜 闪光的路 很快闪光的路 扑向石头那么大片的石头扑向 夜那么多移动那么多一面移动 一面藏匿,垒作回音壁; 植树 做好准备:泥土 移入庭院 树木摇曳而起; 溪流要输送给树根 这是春天的义务。 还要解开沙袋 任风声激励。 扶正它、再思索 种树人有过怎样的心情。 飞鸟与散落的秋叶 像刚刚说出的—— "话语”,它们 一层打散了一层 枯枝、败叶 俯拾即是,更有 闲云,相望。 树干从大地觉醒 不许读书人忘记。 这时空交错 老树荫升忧愁的 “浅绿”,在树枝。 来年修剪 那瘦弱的霞烟一缕? 冰洞的眼睛 比日蚀还恐怖。 天镜倾碎,河床塌陷 凡束雏菊暗淡 怎能比寒彻的星光 满天庭? 苍天有心 听见细语悄声 却是一条冰河在叹息? 满目冰封,与时共融 如今,无人 与你守望。 只为冷雪而颤栗。 落日丈量着白夜的长发 好像挽留那不散的 激情。冰河 那退色的,消融的 却也是独自地 波澜响彻,退步向前 当它离去的瞬间,我看见 海贝就像那等待剖光的作品 发出绝望的乞求: "将我潜返至海底 并且--带上一颗濒死的 心,那共有的凹陷——要共诉,。" 呼唤这城市 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过去和现在,孤单的手臂正相连 很快闪光的路 童蔚, 冰雪心情 我在冰河旁行走,发现这里没有确切 的黑夜。 冰雪融化了 贝壳 海浪当你像一排绵羊胆怯地站立起 在搭乘海船的瞬间 又像剃光了卷发的羔羊潜返回海底 海里有沙,沙里有贝壳 它们张开了眼 与我一同观赏 每一回,与贝壳分享 每一夜,浸湿的月光 极薄的,陡峭的,贴在冰冷的脸颊 而一只抛入海水的瓶子 没有,没有人知道它想去哪里 四处漂流却隔绝着什么 在岸上..幻觉..有时候 游向再度晕眩的海 那贝壳就像一颗心胆怯地站立起 一位幻想家的话 旧H的秘密要是遇见魔鬼的墨汁 它即刻显现 那柄剑笔之下 灵魂弯曲的扭动 生活还要另付筹金给未来 生活一旦落入魔鬼之手 你所失去的 在另一个人的脑海里 渐渐成形 而另一个人罹患的妄想 要在另一个人的病榻上 继续延伸那天地之间嗟语的震颤 另一个人写作 当他离开书案就变为浮士德的写作 只有无痛分娩的梦,使天明 感到和平,转入洁净的病房,那里 洗淋浴的喷泉散现光点 花园醒来--也是 清晨--苏醒过来 而你手中的笔:是一枝杜鹃 正以对付世界的镇静,注视你 当你为世界幻想而患病,你 也许被埋葬 也许被铲除……但决不是 为了爱的措词 将牙齿也拔除 你的希望虽然渺茫 可是绝望也不能促使它新生 只以更加矮小的姿态 像羽翼丰满的啄木鸟 去鸟瞰那片树林 去找寻 那病树中具有生命力的伤 3512001.4. 27 失落的情人 2001.3. 19 依妹通讯 换一片草 浪。 冰。 白纸。 情。 2001.5. 1 352 353 和不再看见的眼珠。听得见肠胃 叽咕,直到彼此全部吃掉,首尾嵌合。 船板咯吱咯吱在脚下挣扎,时刻准备 离你而去。除了站着,小心垂下 这偶然一线,你只能高举双手,希望 更像祈祷,愿你为我殷勤的姿态徇 女侠,在北京砖墙大院铁灰屋顶上飞 奔?是啊, 梦的布景路过这河岸飞雪的小饭馆, 是谁?曾经是谁?他、鱼。盘子里。 坐在酒吧前的俏女人过来问我是不是 演电影的 '张耳,生于北京,出版诗集《没.人看 见你看见的景致》及英译诗集多部作品 曾在《现代诗》、《倾向》、《翼》等杂志发表, 现居纽约。 不要跳来跳去 把一件事写透—— 你这样忠告。只是因为忙碌惯了: 退潮时,你们对坐桌旁,不经意地剖开 彼此,把每根神经从头嚼到尾,还有心 肝 这难道不如一次婚约 茫茫复盲盲,丢个眼波给过路的鱼 你和他一 口把月亮咬住,咬紧不放, 海浪翻身,连太阳一起抓落。 每次下网,都找不到水,因为月历的关 系。 每一条鱼,布满刺,非出血才香。鱼汤 溶入所有想象,月光,血光,尝一口 尝一口,你就数得出月亮下所有的 张耳诗歌 ZhanqErShiGe ZhangErShiGe 渔人与作家 这条路我总走错:出地铁往西 就误入东方的中国城,黑咖啡 酸辣汤,餐桌花瓶里也埋着镇鱼的 冰。 混淆的汤水,鲜花与鱼腥。 只有我一个茶客,明亮的地板,手绘彩 漆 方桌。书没人翻动,每人都可以是一 部。 今天钓上来的鱼,昨天早已制过标本, 装了镜框,钉上墙。 河依然从窗外流过,桅杆竖立在巨型 家具店 后面,与我相隔源源不断的街。龙骨悬 空, 空为某种头上的情致。没见过渔人,或 者作家, 也许他们病了,也许他们巳经出城。 诗流于这混杂的日常,清洁如旧的 布置。走进来的都是过路人,不着急地 吐纳安然已经美丽,即便没有漆花 香花。诗是城。 只是这条路总错,不断犹疑的坐标 像沙漠里的季河,渔人每十年走出来 一次 用鱼干换佐料,粮米和书,这碟急需的 青菜 证明,他们回来了,拎一小串诗。 还是先确定自我的身份,生产者消费 者 兼顾?出海时你看见什么?看不见鱼, 上钩的是鱼死的过程。非常难过,却出 神 张着嘴,因为你不可能控制两极化 在我们的推断里,生活曾经淳朴 渔人与作家,这个海滨城市真正需要 的 职业。可眼下打鱼不如卖鱼,不如端上 桌面的 小小卖弄。一眼便认出这个季节流 行。 他曾经让人们在水边满足,从而跟他 进入 天堂。现在,地上的我一边没水1边没 顶 闪光发亮、无穷尽计算、声嘶力竭之 后,把心 抛向何方?真的钓上什么就是什么? 鱼、我。 重归乐园 不管是谁,捕捉住,才是你的。写下 才活过。只是玻璃的海里,盛不下你, 颂扬他 不如描述这把刀,先问问彼此的身 份?炒作之后 蒙着哪处的风沙?色味真的永不减 褪? 那些辨不清的航线水情,转眼间使你 和他 仇敌,兄弟,母女,悬在高处墙上眼神 离散。 桌子上,最后的雪下个不停,串串黑脚 丫, 向东,向西,将通向那里的路一再掩 埋。 爬不出 狗或人尿过的草根 树,鸽子振臂升飞 在锅底,在摇篮旁边 看窗外草绿 孩子睡了,吃饱 家也干净,爬 爬不到光和风 飘扬的上面。接近 再接近一些,看清草芒 和蓬蓬的生命写成 与远处河水不动的呼应 一种。算了 就这样躺下,离去 有什么不好?美 已经很美: 居高,傍水,不多的花木 白石栏。 不遗忘现实-- 家务,办公室,学话孩子 不安分的丈夫。 行饯,行饯,这最后一小时 丈量所有,修饰后院 为记住一切,在乎一切 还听见远驶的火车 出席牵牛花一个小时的盛筵 离去,离去 心情愉悦,光永存。 所有的失落集合 这棵树,为什么不? 在我窗前花开花落 已经为这么多鸟作窝、休脚。 一只、两只即兴的母狗走过,或 尿上一泡,并成为孩子们 橄榄球的家门。 同事,下属,老板,老伴,家,佣人,孩 子, 从而学会听上下文,照顾情绪,同时 处理多种问题。而且为了生存 反复推敲同一句公文,与他 (总有一个需要说明的上级) 谈判,申辩出发点和动机, 解释事情的结论。所以 当可以无计这一切的白纸 铺平,即使有横格,我也可以任意 抚摸树枝的呼吸,松鼠三级跳 不顾一切追逐,清风吹过树叶—— 坐下不动的时候 看见世界飞。 可以做很多——行善,挣钱,旅行,发 明。 然而,仅这几分钟自然 没有规则 让我重归乐园 终于不需申辩或者证明。 2001.5. 1 会有一个地方,一弯天空 让他们集合,远远注视 假装不动声色的我,或 乔装之后走上前要个火,预先 知道豆箕早已焚烬。梦 会轻吻额头,演一出惊魂的 历险,让你再次游不出, 泛光的湖。或命令你 数清所有枝叶。落下 不觉中,你们全部落下 豆荚,在手中爆裂,亲亲—— 数不清的遗失变成我• 醒来,面对此刻说不清的. 没有什么要讨论了, 还有吗?父亲? 草漫坡铺去,花也开过, 阳光一格一格分配给 立正的楼群,也按时分给我一片 屏幕灰白--- 还有什么要谈? 沉默,要说的失去 声音和真实感。你在家吗? 在家或走在很远的高山。狗 在长凳下嗅来嗅去 然后走开。麻雀几乎跳上你的肩 却没有。这时候我感到 真实的失去: Bye, it is getting late 屏幕上传来前一个世界的黑甜。 2001. 5. 1  軽诗歌 小勺坐在云彩上 小勺 我的孩子 坐在云彩上 哭笑或者大喊大叫 他穿着他最爱的蓝色开裆裤 (他不知道他的屁股上有一块青斑) 举着他的小枪啪啪乱打 破妈妈他说不许动 坐在云彩上的小勺 是一个脏脏的小雷公 他最讨厌洗澡除非 我把那只会凫水的鸭子放在 浴盆里 (鸭子的一只脚巳经被他折断了) 嘎嘎嘎 他把双手伸在前面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 妈妈妈妈僵尸娃娃会游泳吗 (像这样 他把猪娃娃兔娃娃女巫娃娃.. 轮番问一遍) 不会 我赶紧把他从水里捞出来 这时候 他乘机打了一个 噱亮的喷嚏 小勺一 我的孩子 坐在云彩上 他有一个胖胖的新娘 是隔壁的小丽 354 355 他经常拿了我的巧克力 去讨好他的新娘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女生 都喜欢这个东西) 顺便把鼻涕 偷偷抹在她的花裙子上 坐在云彩上的小勺 是一个笨笨的小雷公 他张开翅膀 一会儿飞成个一字 一会儿飞成个人字 他踢翻了所有的凳子而且 在额头磕出一个大包 哇哇哇 我的孩子 他总是把一张湿淋淋的小脸 放在我面前还不忘顺带一条 湿淋淋的蓝色裤子 (唉好烦) 这个叫做小勺的孩子 现在坐在云彩上 我想象他是一个小雷公 有一天降落在我的生命中 当他的小手牵住我的衣襟 我想 我会哭的 小,且西 ―给网友小西及其爱子小小西 "上线上线 押韵的一天 你中年的口水 濡湿我的围嘴" ——小小西童谣 无非是一个新词组 躲入凡种输入法 小,且西 他说:丫头 至少具备七种语气 动用七块肌肉 如同咀嚼七颗花生米 眉眼累了,就 套拉下来 他拍拍他 俯身 他把奶瓶塞进嘴里 他把胡子塞进嘴里 好啊,他们熟睡 这只手握住那只手 这只眼睛看着另一只眼睛 把大雨打湿的草抱回羊棚。 看它们把下巴埋入草里。一只老羊 衔着草,低低叫了 一声。 我没有回头,知道祖父从后门进来 To 一早我睡着,听见他在磨刀。 "要下雨呢。” 他是去河边那片低地里割草。 昨天我打那儿路过,告诉他草长得很 深。 1999. 8. 1 后来天亮了,我爱上 两个相互热爱的男人 爱上两种年纪 一个模样 丫头。他们说着 掉线了 凯瑟琳•欧肖 重读《呼啸山庄》 每天一次 就水吞服两个字 无非是一种习惯 无非是说 诗歌没有超出我的想象 你没有超出我的想 !饭饭,生于70年代,现居北京。: • _____________.____丨 凯瑟琳,又一次你游荡在荒原上 这么些年,你还未安于那个世界的寂 静 自教会的墓地下面,你坐起来 赤脚趟过二十五年的积水 那个冬夜你们顶着挤牛奶女人的灰罩 衫,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一起出走 你把屈辱和暴行撇在一部旧圣经里, 和他 和另一个你相拥着奔跑在雨中 那夜,你闯入了画眉田庄就不再是你 一场重病后,你很少活着 寄居在肉体里,你懂得美貌、男子的爱 和他的黑礼服 眼睛在那儿,而你的目光不在 幸福在那儿而沉默不在 啊,你害怕沉默,当你的丈夫陪你沉默 在客厅你们并肩坐着承受虚无 他满足。而你走开 哦凯瑟琳,现在还是这样 他沉睡了而你走开 你去敲那个人的窗子,你不让他睡 ’他躺下,你移动椽子,稍微弄出点声响 你滑落在他眼皮,陷下去,进出他的大 脑沟回 你在他暴君的胸口跳动,你推他,挤 他,捶他 掐他沾血的手和喉咙 你停落他目光的停落,呼吸他错乱的 呼吸 你压低嗓音,括号般潜伏在他扭曲的 阴影 他呻吟,你撕扯着声带 他诅咒,你是僵硬的舌头 他撞向撞向树干,你是麻木,是狠命的. 额头 而他不放开你。 他喂养你,用飓风喂你的窗、用耳语喂 你的柜子 用手臂上的名字,用齿缝里的冰喂你 他伸手拉你,你从他指缝里溜走,像沙 子。 他推窗,你消失在雾里,雨里,光里 他在他眼底打捞你,而你是深渊 是坟墓里的静,是不存在的国土。 凯瑟琳•欧肖,你死了,你从未存在。 你是他的堕落,他诞生的、毁灭的火。 1999. 7. 29 练习曲 自一场大病里,爱情迟缓地起身。 春天了。霞光垂落生锈的指尖 触摸着窗台,它低烧的额头。 我的体温扔在了去冬的哪个角落? 春风浩荡的街上,一地垃圾散落开史 前的遗迹。 在某位少女的布裙下,我掠飞了脚踝 坠入某处世外的深谷。 这农妇的破头巾像谷仓掀翻了屋顶, 敞开囤积的贫穷。 我并不饥饿。因为肖邦 配制了众多的练习曲,供信徒吞服。 就如他沦丧了国土,还能够练习悲 伤。 我并不悲伤。因为春天到了 绿色像泪水充盈了眼眶, 我这一生,还从未被谁活过。 2000. 3. 8 散步 正午的街道在褪下它的外套。 小贩们跳蚤般的出动,使人眼眶发 痒。 这样的天气里,追随一只破垃圾袋走 完崇德路 是件幸福的事。 哦,我在忧郁的蛀孔里 埋了那么久,那么久。 2000. 3. 8 幸福 在这个清晨我感到幸福。 没有什么阻止我醒来。阻止阳光来到 我床边。 我可以喜欢这件细格子衬衫■,喜欢它 宽厚的男式, 并穿上它到田野里去。 我看见一只蜻蜓,感到我就是它,就是 擦过薄翼的那阵气流。 我想起不曾读过的一册诗集,但我读 过 书名中的两只小鸟。这是我多年以前 的命名。 它们还在飞翔。• 我挨着草垛,是去年秋天的草垛。 环绕我的还是干草的味道,童年贫穷 的味道。 有些事物不会改变。 我想着某个人,他不会知道我在想 他。 我们也许从未遇见,永远不再遇见。 但此刻我感觉了他的存在,感觉了我 们的存在。 这个清晨没有人看见我。 我感到了幸福。 2000. 5. 1 入睡 乘凉的人是慵懒的孩子, 梦见狗把躺椅、板凳拖回屋里。 月光像盆井水,泼在阶沿上。 月亮这么大,小偷都在家安心睡了。 村上的狗也睡了。 沈娟蕾,笔名沈风起。1975年3月生于浙江省桐乡。1998"! [年开始写诗,作品散见于各地诗歌报刊。2001年参加《诗刊》举I I办的第十七届青春诗会,现居桐乡。 我也要沿着皎洁的梦境前去。 会有月亮的软梯, 垂向我贫穷的床榻。 2000. & 13 早晨 但我并不嫉妒 少女们一茬茬的长起来。 我的健康只关乎朝霞的色彩。 当晨光爱抚着园中读书的少女, 树林饱含了露水,阴影, 草地在不易察觉的转深, 鸟儿飞远,划开明亮的大气…… 那么,她的美丽就是我的美丽。 2000. 8. 27 读 在空落落的教室里, 我坐下来读一个女人写给一个男人的 信。 孩子们上体育课去了, 在后操场那片草地里奔跑,打滚。 爱情在这个好天气里是多么偶然。 没有一丝风。 空气中悬着粉笔灰洁白的味道。 她上了飞机,在椅背后转过脸, 转过满眶的泪水。 下面是异国的万家灯火, 而相爱的人们无依无靠…… 离别是这个世界上经常的事。 —一咫尺天涯也是。 在黑暗中,我曾记住一两句话—— 当她步下阶梯,步下每日熟悉的生活, 孩子们又在外面奔跑、打滚, 谁也不知道,靠窗的那排座位 在阳光里美好的色泽, 机身在寂静中抑止不住的颤栗。 2000. 9. 6 暮色 疲惫的父亲站在门外,陪着女儿沉 默。 夜幕降临。 整整一天我在床上,在寂静的屋子里, 来回数着屋顶上的椽子, 终于活了下来。 '外面是深秋的稻田, 是我久未接近的泥土, 厚实得叫人想把脸贴在上面。 虫蛀的桑叶斑斑驳驳的, 像残缺的心,依然抓着枝头。 河边的草丛里正开着一种小白花, 隔天就谢了,顺水漂去。 不会有谁采一把来,插在我床头。 鸟儿在田野上回旋, 张开双臂的孩子们也渴望轻盈, 渴望挣脱自身的重量。 暮色苍茫啊,我是否还在渴望? 新月踮着脚尖,如一位苍白的女孩 向着夜空深处努力地提升。 黑暗中的泪水没有滑落下来, 我仍大睁着眼。 2000. 10.4 拉大提琴的男人 拉大提琴的男人,在我身后的角落里 抬起他平稳的前额。 他并未流露,并未克制着谁的痛苦。 他严肃的黑礼服一言不发 他单粒的黑钮扣在白衬衣袖口上 清晰,完美 他的白领结多干净,多优雅 --在窒息中我弄疼了自己。拉大提琴的男人,在伦敦,在二十三年 前 持起琴弓这一瞬间, 我爱上了他。 2000. 11. 11 归途 雨大起来了。 沿途的田野,树木,行人的塑料雨披 多么新鲜,像洗过的水果 混在1起,模糊了界限。 这是冬天,是回来的车上 我想你。 枕着油垢的椅背,我凝视这些色彩 奇妙地融为一体,像被彼此的渴慕拉 近的人们 无声的拥抱。 我就回来,即将回到你的身边 在一个人的屋子里,这雨,这世界 瞬间停下来。 只有一个名字,我小小的名字,在你信 纸的最上一页 窸窣作响。 2000. 11.26 戴绿色草帽的女孩 两只蝴蝶落在了帽檐, 第三只像要飞开。 这些翅膀的绿多么幼小, 一个孩子迷路时,她惊异于这美妙的 微微震颤。 她有短促的下巴,蓬乱的金色发辫 因为一侧过脸而诱使你缓慢地抚摸。 戴绿色草帽的是无声的女孩,是荷兰 画家心爱的女孩, 是我的女孩。 当我衰老,贫病,步履蹒跚 358____ "359 """" 对你的欲望是对一杯热牛奶的欲望, 唤起我单纯的,不朽的热爱。 2001.6.3 出奔卡米尼茨卡 每天清晨醒来,想过她一阵子后 我就去生活。 比如今天周末,外面屋子里的同事 善良的女狱卒,被男友接走了 天黑时也不会回来。 我伸出手,触到的是空气。 在我们的卡米尼茨卡,村庄外有几头 温暖的奶牛。 有农妇领着它们走向原野, 直至融进天际的云层。 有我父亲,一位佃农或庄园主 出没于桑麻和露水丛中。 有我母亲辗转在郁抑的楼梯,彻夜不 眠 此刻正支着碗碟凌乱的桌沿,悄悄流 泪。 梦游他乡的小女儿也许明天夜里 就被人诱奸或爱上—— 整整两月了,不知去向 就像她名叫"月娥''的祖母, 在人间短暂的晕眩后, 蔚蓝地,消失在星空。 于是这个清晨,每个清晨 我握住我祖母握过的右手, 在死亡越来越紧的鼓点中 破窗而出-- 怀抱不知名的绝症, 没有恐惧,没有道别 平静的,去人群中活出自己。 2001. 12. 1 * 卡米尼茨卡,捷克画家安东 宁•斯拉维切克(1870-1910)的油画 作品《在我们的卡米尼茨卡》中一个小 村庄。 街头首乐 恍惚在一支锂亮的铜管乐队间,过青 阳路时 我在大巴一阵突然的号鸣中 放弃了自我。 消失在人群中多么容易,多么快活 坐在三轮车上,我与后背结实的车夫 毫不对立。 他的夹克衫比我买给祖父的 居然只浅了一点儿, 也许为的这个我才上了他的车。 我开始欣赏他蹬踏板时的那点果断, 叫我想起祖父垦地前, 总往手心里哗口唾沫,狠搓两下 再抓紧镐头。 我喜欢这个就像我喜欢的男人击球的 姿势。 甚至我会攥住他的胳膊, 当流弹飞来,恐怖分子突然袭击的时 候。 十年前我还在念书,戴了漂亮的软帽 坐上小镇的头一批三轮车, “……优雅到了法国。"男友们说。 的确,众多不明的事物奴役着我们。 一点儿轻盈的美,加上冷漠,是其中_ 种。 也许更应提到虚荣。 而今我好奇,我孩童的眼打量那人的 后背 并在乐谱一样流逝的街头车队中 热切地,赎回自己。 2001. 12. 1 “这些翅膀的. 绿多么幼小… ■----------------- 庞培 这是期待已久的美好阅读。我在1999年秋天的乌鲁木 齐首次拿到沈娟蕾的诗稿,至今仍没忘记那些最初的篇目 和感奋的难忘情境,犹如坚冰遭阳光融化后的流动,我心里 有一个声音悄悄对我说: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好……!我读的 是《信》和《草》。毫不夸张地说,从那天起,汉语或现代新诗 在我的印象中有了青春的颜色,有了一个全新的改观。这样 的一种干净和健康,我在何其芳那里也未曾读到——在穆 旦、顾城那里,同样也闻所未闻。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沈娟蕾 的诗已经绝对超过了前辈优秀诗人的努力和成就——但是 可以肯定,她的作品中有一些属于更加年轻的汉语,属于新 时代少年中国的诗歌声音,诚如女诗人自己在诗行中所表 达的:“……我要在耳内复活一个远方。” 长久以来,中国的新诗一直缺乏一种来自她自身内部 的清新力量,汉语在过去近百年历史转折的时期,并未能找 到她真正意义上现实的新生。这是一个困扰着几代人灵魂 深处的问题。汉语,作为人的存在,无端丧失了她身上最基 本的本能和深沉直觉。在中国近现代社会这样一份沉重的 遗产面前,过早丧失了其最基本的言语表达能力,而常常流 露出强遭扭曲后的惊惧犹疑,大部分情况下,并不敢有丝毫 直截了当的肯定和否定。语言陷入了无以名状的痛苦之中, 美屈尊成为对道德无来由的顾虑及担当。在中国近百年的 新诗历程上,单纯的抒情从一开始就首先从内容上逃逸出 了中国人日常的生活天地。 《信》和《哀歌》的作者则并非如此。她来自一个完全不 同的诗歌天地。她迄今为止的努力表明当代中国抒情诗歌 一种新的前景,其诗歌美学的前提首先是完整清晰的个人, 一名生活在乡村大自然中年轻的女性。她的诗是在国家(土 地)和个人双重的大病初愈后的新鲜呼吸。她自1998年夏 天开始写诗,短短的三年写作提供了当代(女性)抒情诗里 最佳的优雅范本,它是和一名年轻的女孩子在梦幻般的孤 寂精神中长时间的屏息(灵魂沉静的打量)密切相关的。合 上她那本洁白的小册子《冬天的品质》,在写这篇文章的此 刻,我的笔尖仍感到它所赋予的那种特殊的晕眩——并且 看来会长时间晕眩和陶醉下去,为那片小镇上空暮晚或清 晨(这是她诗里两个交替叠现的时刻)淡淡、明亮的云霞,为 那些词语中的清醒和睡意,为一点点琴键的 象牙色的努力--单纯的、倔强的、为美而 强忍住的泪水(当她抬头看月亮:黑暗中的 泪水没有滑落下来,/我仍大睁着眼。/ ..99 ——《暮色》 --这完全是其灵魂的一帧逼真的肖 像!在一则随笔中她写到,“我在祖父的村庄 上出生,在柞树和星空间长大”。那里的原 野、河流、落日和缓慢劳作的人们构成了她 心灵中最温柔的那一部分。她热爱绘画、音 乐、建筑、雕塑等一切纯正高贵的艺术。她与 勃拉姆斯、德沃夏克、肖邦、柴可夫斯基、伦勃朗、蒙克、列维 坦、希什金、柯罗、米勒、毕沙罗、倪瓒、沈周……众多人类的 艺术大师有着长期而隐秘的对话。在诗歌领域里,她亲近于 史蒂文斯、博尔赫斯、卡瓦菲斯、弗罗斯特、里尔克、叶芝、悉 尼、佩索阿,女性则是伊丽莎白•毕肖普和永远的艾米莉• 狄金森--典型的女性诗人里中性的偏好,她们懂得如何 以智性驾驭强大的直觉。她对语言的关注程度是我迄今看 到的国内女诗人中最自觉、最有想法的一位。她单纯、清澈 的诗行间积蓄了一种克制着的深沉、强大、甚或反叛的力 量,以及仿佛女性特有的微妙、奇诡(甚至有几份美丽的狡 黠……),后者尤其体现在我特别钟爱的《信》一诗中,其中 不仅闪烁着智慧,并且还跃动着青春敏捷的体力,自然,她 是以热切的想像为主体,那是她写得特别大气的一首诗。那 一时期的她(进入诗才刚刚半年),年轻对她犹如大片的旷 野,她只需在上面随意走走……而全部诗里离诗的修辞最 远的是集子里的第一首:《草》。几乎没有一个修饰用的形容 词。这是真正的诗!诗歌中的诗--她在记录它时是一名诗 人中的诗人 在微风轻拂的纸页上写就,而更令人可喜 的是,成就她的不仅仅是一份个人诗歌修辞的天才,还有我 们时代活生生的时间,生活的乡村大自然——我们的孤独 精神和田野。比起混浊不堪的当代汉诗,我们太需要这一份 清新,这一份自然真切,不求甚解的优美••••••藉着一名乡村 女孩来自清新旷野的新奇大胆,她内在的质朴和沉静,她对 美不竭的好奇和发现,对生命的热忱和果敢……这样一位 完全令我们惊喜的女诗人那里,诗学中的数学和统计学已 天然而本真地让位给了永恒的美学。然而,她绝不满足于这 一份优美,用谢默斯•希尼的话来说:“他得去追寻一次毁 灭,并在他的生命和作品中准备承受后果。”但无论如何,在 经她严肃苛刻的挑选后留存的42首诗的小集子《冬天的品 质》里,已完成了一位无名诗人漫长的灵魂孤儿期的心路历 程——她的色泽、歌声、憧憬;她对人类生存的深刻思索和 爱的怀想;她夜色中的“轻柔的”“白衬衣”......“它一跳,再 一跳,/就更新了园子里的色调。"——《湖边》 2001,12 江苏江阴 uld— e G ,z s o ,z L 刘 是那样宽 又是那样干净 我和另一个人 朝着梧桐林 深处走去 那种感觉 就是这样 不会想到 很远 我们一群人 有老人 有孩子 也有妇女 去赶火车 然后 到了农村 下车后 我们来到一座山前 说了很多话 又流了很多泪 这里 关于泸沽湖 听说去那里的路很烂 又听说那里的男人喜欢飘 女人喜欢走 喜欢飘的男人又去飘了 喜欢走的女人使自己又憔悴又累,又 不好看 紫外线太强,湖水喜欢勾人的魂 关于泸沽湖,我听说的太多了 但至今我仍未去过 一般天意不要我去 我就去不成 那就让泸沽湖的男人继续去飘吧 让它的女人继续走 我就不亲自去看 他们走 相遇 病人睡的床上 死过无数病人 我咬着牙走过去 怕魂从嘴里漏出 360 361 我咬着牙闭上嘴 走过去 怕那些巳死的病人 无形的身体 跑入 我的嘴里 另一些眼睛 在我的生命中 另一些眼睛睁开后 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然,我还是每天过着日子 但我知道 一些人在这里 一些人在那里 哪怕我们擦肩而过 我们 都不在一起的 萧丽的心,来了吗 萧丽的心,来了吗? 我为她祈祷时,她来了吗? 我感到她的心落入我的心中 是多么苦啊 诗人孩子 现在我又长大了 不像你希望我的那么小 没有思想 没有情绪 也不会行动 有段时间 我做到了 现在又不行了 我们有几个人 都觉得 写诗和做人 还是有些矛盾的 那种感觉 生活在别处 有种 独往独来的感觉 在那里看见的梧桐 就不同于 这里的梧桐 雨后的地 ■,偕 只觉得 雨很清凉 梧桐的叶子 很绿 那里有座圣母山 八月,我们在哪里呢? 我们消失了 别人却不知道 火车上 是多么挤啊 但是 在这座山前 我们都忘记了一切 事情是很多的 但,主要的事情 还是说话 声音可以大 也可以小 或是不发出 声音 这一切 天上的她 知道 山上的她 知道 心中的她 更是明白 这一瞬 回到最细的感觉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听见心内的声音 树叶落下 风吹动 这一瞬 我感到 很轻松 这里是原来 刘涛和蓝马 回家的 必经之地 这里叫 农科路 他们曾经 站在这里 望过天空 夜晚, 天空很高 星星也很多 特别是那些细小的星星 他们要站在这里 看很久才看得见 十几年过去了 这里已经改变 另外一对年轻人 开了一家西餐厅 叫卡布基诺 两位年轻人 男的是西昌人 女的是大理人 在这里 相亲相爱 共同经营 而当初 蓝马是西昌人 刘涛是成都人 恋爱火热 一起写诗 再写一次西昌 再写一次西昌 写什么呢 在杨萍和吉木家中的日子 水汪汪的天空 三个字 LISHIGE 蓝色雨衣 LISHIGE 蓝色三角梅 我和杨萍去街上 阳光爆炸 我一人在街上走 感到那种风 诗,慢慢地飘来了 到嘴边时像葵瓜子 回到天上去 LISHIGE 船 在楼下的花园上课 飞鸟 362 363 你写了一只鸟儿 眨着眼睛 从窝里出来 叡「]涛,现居成都。 花坛上种了好些花, 我和你坐在这些花的旁边 两个男孩在那边的草丛中爬 三个女孩吃着冰激凌过来 鸟语花香 在安静中摆渡 我低头去看 你在本子上写 树根下 我所喜爱的飞鸟 现在都从我生活的这片的天空消失 它们全都飞向了远方 我坐在这儿想象它们 并由内去观看 一只鸟儿歇在阳光下 一只淡绿色的鸟儿 我注意到它那可爱的神态 如果把太阳放在天空 你站在楼顶上时 想过吗? 这时,日出正在左边进行 右边是西边 没什么发生 秋天,动物们纷纷躲起来 有一头狮子飘过我的眼前 我分不清是真的狮子还是关于狮子的 梦 生活在这几天,开始进入秋天了 我感到一大股燥气 在秋天的身体上 想起那时,在天上生活的日子 我飞出了大气层 进入了宇宙 看见一颗“木星" 就挤了进去 我散开来是一片光 收拢来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有两支鹅翅膀 秋天,动物们纷纷躲起来 我也想回到天上去 这时,日出正在 左边进行 我只想 留意那中心的星 四面都是海 我只想 重复一些简单的声音 让你听见 慢慢体会 和我一起游 顺着声音的鱼 门开启,光线 透出 花瓣 在你的唇间 越来越清晰 它在想什么呢? 突然,一大群鸟儿飞来 在阳光中的玻璃窗前 有种天光水色的韵味 我继续,从我的内部观看 发现灵魂更广大的空间 汲取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美丽的灵魂 我将怎样善待你呢? 观看飞鸟的过程 是一种白日梦 这使我继续梦见 大街上,一群驼鸟 打从我身边经过 眼含奇怪表情 它们的身上 巳落光羽毛 抽烟 我的朋友想 抽一支烟 他一直想拍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 当然会有 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 烟灰 而且 动一动手指就 他还在不断地对别人说 可以弹掉 他想拍《饥饿艺术家》 如果你不动 他不是一个导演也没有钱 就会有一截掉下来 一次我问他 然后还有一些 没钱你怎么拍呢 四散而飞 他说 不知道 2000. 9. 3 2000. 11.27 给陈莉 乌青的一生 陈莉, 那天我在我住的地方附近 乌青找眼镜找了一个下午 看见一个人 接着 很像你 又开始找 于是我走过去说 他的笔 陈莉 那个人看看我 2001. 1. 19 又走开了 2000. 9. 6 一路上 我一直在谋划 怎样让你看见这个穿蓝雨衣的人 骑着自行车 从玉林东路一直到 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我看见的 只有眼睛 鼻子和嘴巴 甚至分不清他(她)的性别 我只能告诉你 那件蓝色的雨衣 他(她)匆匆忙忙 骑得飞快 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在你靠近成都的第二天 你怎么才能看到 这个穿蓝雨衣的人 他(她)的脸上 肯定全是雨水 离LI 9815項笙宇漩北 即典翊n现居城.都 2001. 11.4  jj 离 王見作 空中有朵雨做的雲 为国的四首诗写的评论 [何小竹 3HHT 马策告诉我说,要写一篇随笔。其实从小学一直到现 在,我都不太能说得清楚随笔的概念。 只是隐约记得似乎背过,考试考过。我一直把随笔理解 为,随便写。内容可以随便写,名字也就叫"随笔"好了。 我写的第一首诗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是在杭 州的时候写的,写在一个笔记本的背面。只在杭州呆了三天 就回武汉了,那时最爱吃的杭州菜是钱江肉丝。其实也没太 多的钱去吃别的。在武汉呆了三年,前两年念书和逃学,后 一年基本上就是隐居生活了。逃学的事情,现在想想似乎有 点傻,那时候已经是快毕业的时候了,在武汉大学,考试的 那天突然心血来潮,不想去,蒙着头睡了一天。老师同学到 处找我,但他们当然找不到我。我躲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一 直到后来考试完毕两个月,都没有人找到我。后来就在武汉 呆了大概有半年的时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最惨的时 候,是一天只吃一顿饭。同时还要想着下一顿饭在什么地 方。那时候不太成熟,没怎么仔细想过生活,只觉得自己这 样挺好,有牺牲感,挺悲壮的。只知道写东西。剩下的时间就 是盼望家里能寄点钱,好去上网。自己做了一个主页,叫''子 午沼泽"。也找过工作,但在武汉找工作还是比较难的,找到 了,也是去了一天就回来了。然后继续挨饿。在武汉我住的 地方叫“南望山",在郊区,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老鼠经常跑 来跑去。但阳台上的风景很不错,远处就是山,还有东湖。我 离开武汉的时候对面在盖房子,比我住的房子要高,现在可 能在那个地方就看不见东湖了吧。 反正那时候的生活是乱七八糟的。但比现在好的是,那 时候还有激情。整天想着以后要写出很牛逼的东西来。那时 候一个叫冷面狗屎的人在一个网站上写诗评的时候说我是 364 中国诗坛最有潜质的女诗人,就把我高兴了好几个月。现在 就很难。被人夸和被人骂都很难有什么反应。在武汉就这么 生活了很久。 直到乌青有一天告诉我,说我的诗被选入《2000年中 国诗歌年选》了。说我们去成都吧。他先来了成都,我接着也 来到了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叫“成都"的地方。这里有杨黎,有 何小竹,有吉木狼格,有“非非",有诗歌。有朋友。来了以后 很快就认识了我现在的这些朋友。也很快喜欢上这个地 方。于是决定定居下来。 到现在为止,来到成都已经有一年多了。从最初的“橡 皮文学网",到现在的"PMC先锋电影交流小组”,我感觉我 在成都做了很多的事情,也明白了很多只有在成都才能明 白的东西。诗歌却停滞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慵懒,也许 是因为生存的忙碌,更多也许是因为在写作上该遇到—个 坎儿了。虽然停滞,但光阴毕竟没有虚度。到现在,那种停滞 已经过去了。 与朋友的交流也是舒服的。成都的茶是来过的人都忘 不了。我们常去喝茶的一个地方叫“红瓦寺”,那里的茶很便 宜,也有久违的竹椅。我们的固定人数是4个,我、乌青、肉' 张宓。后来六回也来到了成都,就变成了 5个。而何小竹,总 是很忙。 从第一首诗到现在,有快两年了,我不太记得写了多 少,数量我知道是很少的。我不是一个高产的人。但诗歌确 实是一件让人不自觉的想去靠近的东西。至于我的诗,我自 己知道,它们还没有达到我已经看见的那个地方。但我看见 了,我确定了,我就相信我能到达。 我会一直一直写下去,直到也被你们看见。 2000年,我在成都认识了乌青、竖、肉。又通过乌青当时的主页,在网上认识了离、小痕(即后来的晶晶白骨精)。当时我 看到了离的几首诗,《水凉了》,《给陈莉》,《烟缸 给我所有的朋友》等,很喜欢,感觉到她对诗的认识是起点很高的。然 后,她也来了成都。来成都后,有一段时间,就写不出诗了。她为此很苦恼。我说,写不出就写不出吧,到写得出的时候你再 写。我那样说的意思有两层,一是你已经写出过那样的诗,那么,你还可以写;二是,你的年龄还这么小,还有的是写的时间, 不用着急。 点评《抽烟》:这首诗给我们陈述了一个生活中的事实。这个事实肯定存在很久了,从有人开始抽烟就已经存在了。但 是,这个存在的事实被发现和陈述出来,却是始于一个叫离的诗人。是她发现了这个事实,并将其这样陈述出来。我在“陈 述''之前加了"这样个限制语,意思就是,不是所有的陈述都可以构成我们认可的,,诗”。不一样的陈述,就有可能成为散 文的陈述,哲学的陈述,乃至物理学的陈述。而发现是不需要有任何限制的。什么样的发现,只要“这样,,陈述,都可以是“诗,, 的陈述。我们可能发现的是某个案情的线索,但因为我们“这样”陈述了,结果成了一首诗,而不是报告。我们可能发现了某 个原理,就比如说是“牛顿定律”吧,但因为我们“这样”陈述了,就成了诗,而没有成为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个著名的“自由落 体”的公式。 点评《给陈莉》:这仍然是一个有关诗的“发现和陈述”的例子。谁都可以对这首诗的,,内容,,做一个概括,就是认错人了 嘛。但诗有内容吗?我们知道,诗没有内容。因此,“认错人了”与这首诗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认为,毫无关系那,这首诗写 的是什么呢?我们说,写的是诗。怎么写的诗?看吧,就是这样写的—— 点评《我的朋友想》:这又是一个生活的“横断面”。以前说,“短篇小说截取的是生活的横断面,,。但《我的朋友想》没有成 为二篇短篇小说,而是成就了一首诗,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要说的是,首先肯定不是因为分行。分行是分不出诗的。是 语言的形态让《我的朋友想》成就为一首诗。什么是“语言的形态”?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杨黎说,“诗从语言开始”;维特 根斯坦说,"在不可言说的地方保持沉默”;蓝马说,“在沉默中坚持一片喧哗”。这些说的都是语言的形态。达到上述任何_ 种“语言形态”,都是诗的“语言形态”。 点评《乌青的一生》:按说不应该选这首诗来点评的。离还有写得好的更多的诗。2000年,2001年,她都写了不低于10 首的我十分喜欢的诗。但我选出《乌青的一生》来公开点评,是因为它有代表性,代表了这一年多来一些我不喜欢的写作,或 者说,是存在问题的写作。问题在哪里?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诗的标题。有了这个标题,再看这首由4个句子组成的诗,我们 就得出了这样一个意义:乌青的一生很无聊,也很荒诞。本来,单看这4个句子,其陈述是无意义的。但经过这标题的_点, 点化出意义来了。而且,这种点化的方式,很有一种“观念艺术"的套路。记得我还看过乌青的_个命题为“静夜思,,的网上 帖子,就是原诗抄录了李白的《静夜思》,然后在最后加一句:这首诗是李白写的。这已经是行为艺术了。所以,当时我就对乌 青说,这很有趣,但不是写诗的正道。 诗是不可说的,这个孔子早就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所以,很早我就对别人的言说表示怀疑,对自己的言说相当不自信。 就是这篇评论,我要是把话说得再多一点,其自相矛盾的现象就会明显起来。这更让我认识到,就算哲学的语言,数学的语 盲,都没有诗本身的语言能更准确的说明自身。诗是用来读的,而不是用来说的。实在要说,也要有个诚实的声明,那就是, 我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与诗无关。 365高 GAOWEISHIGE 这个下午的阳光 像一叶书笺 来到了 一天生活中的表面 这一地暗红的音符呵 让我感到在粗糙的人间 我曾有过那么多的东西 它们毫无用处 这个下午我不关心这些 .我只想让这一地的音符将我洗濯 ■只想把远处的阳光干净地敲响 落叶 秋天走到了尽头 就安静了下来 是那种沙漏一般的静 是那种时光停了下来的静 一如这落叶 眼看着时光离去了 它依然一言不发 落叶还在 盛大的合唱还在 一切都很温暖 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重新去想 有一些思绪需要清洗 那些过于浑浊的目光 那些虚构的痛苦与轻飘的幸福 要经受多少岁月的沧桑 它才会变得这么轻呵 要积蓄多少生命的沉重 它才能像这满地的音符 合唱出绝世的颂歌 暗红的落叶 这一地喑红的音符 这一曲辽远的合唱呵 时间因胜利而减少 我却因你而懂得珍重 我坐在椅子上 扭头看到的该是哪一个夏天 366 367 夏天和我一起坐在海旁 边的椅子上 夏天我和它一起坐在海旁边的椅子上 我扭头看它 它就不是别的 它只是我的一个熟人 夏天不和我说话 它从我手上吃它自己的草 它的胃口很好 我的过去模仿一个少女走来 和我一个模样的死者也顺势搂住了我 的腰 我们三个人站起来一齐朝着海走去 我刚想对他们张口 话语巳经过时 我的手还未伸出 早就没有什么动作可供我完成 爱这个晦涩而艰难的夏天吧 这个念头还没冒出 夏天就颠着它的猫步走远了 如果椅子老了 我是谁 如果老去的是我 发生在海旁边的是一只什么样的椅子 如果没有我 那么谁将坐在海旁边的椅子上 代替我忍受时间的蛮横 暴躁的姿势 我现在长得还不高 还不足够到达死亡对我的眷顾 死亡在我这儿暂时还是一个 无用的家伙 我得先用一个个泛白的早晨 把它退还给上帝 我被谁强制地搁在这尘世上 四肢俱全五官到位 谁把它们聚合在一起 命令我使用大量的痛苦 高伟,女,1964年出生。1986年发 表作品。出过诗集、散文集。现在青岛晚 报任副刊编辑。喜欢诗意。喜欢时装。 喜欢快乐。喜欢健康。喜欢旅游。生活 因此而有了目的。 换回一点点稀薄的幸福 呵,幸福,我已经认识过你了 你的光芒比猫的媚眼还要恍惚 你处死了多少眺望过你的人 你的身上沾满了血渍 然后我被分配到这里 学会了一有机会 就给面容穿上套装 它们是得体的有款有形 足够表达一个淑女的明媚 谁能知道我的心是裸露的 我裸露的心哪 因不弃地求美而鲜血淋漓 当你也离去 我身上最后的一枚硬币也被带 走 那一点栖息的地方也无法证实 是我的家 我的眼前是成群的城堡 和与他们相等性别的陌生的人 群 剩下的就是现在 我的语言在物质的内部拐来拐去 像鱼在深水里游来游去 我如鳞的身体 已不在乎眨着邪恶眼睛的漩涡 它到达黑暗的下界 然后再升腾 神呵 你给我的地球是一个病人 我爱它爱得这样心疼 这个有雨的中午 鱼平躺着 倒在我家的盘子里 它的肉身有着死后的完美 我也将被吃掉 像鱼一样搁在谁家的火中被煮沸 神呵 不是我慵懒着跪着倒下去的 而是我沸着的鲜血已经用完 神呵我的肉身是躺着进入烈火的 我的灵魂却一直站立着 在最后的烈火中 保持着生前最暴躁的姿势 G高伟 想做一个诗人的念头是在大街上产生的。 我在逛街。这个举动比较容易发生。我给逛街找了一些 理由,以便让自己接受。我告诉自己逛街可以买到好看的衣 服,我经常在街上抱回一大堆东西,以便给我不算整齐的橱 子里再添乱,不知哪-天我就会烦得直想扔掉它们。我还告 诉自己逛街就是迈完左腿再迈右腿,什么都不去想。我有时 就需要这个样子。 那一天我却不能什么都不想了,我想了一大些事情。没 有逻辑。我一下子不知道我在街上走是为什么。一家卖音响 的商店里正放着一首英文歌。我不知道这歌说了些什么,可 我能懂得它的旋律。这旋律让我正在走动着的双腿一下子 没有劲了。我赶快打的往家里跑。 想做一个诗人的念头就是在这个当口冒出来的。 我在饭桌上经常听同伴们说,如今三种人不能和他们 计较,一是神经病患者;二是耍酒疯的;三是诗人。说这话的 人不算不真诚。看得出来,诗人真是一些奇怪的人物,奇怪 得和神经病患者和醉酒的人划等号。我不怪说出这话的 人。有一些非常古怪的人,不知道他们怎么也搞弄诗歌。他 们把句子分行了,就以为一首诗就神圣地完成了。这些古怪 的人就怕别人不把它们当诗人看待,他们没有能力把日常 的事情办好,没有能力把话说得常规。这样的人比真正的诗 人多多了,就是这些人把"诗人”这个称号弄得不正常了。 真正的诗歌是多么好的东西啊。诗歌用文字穿越生活 的内里又悬挂在生活的面表,它独立得有自己的体态和自 己的气质,与它们相遇是我在这个浮世上的…种福分。我最 喜欢的四川女诗人翟永明说,诗歌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她 像一个女巫一样能识破凡俗生存中的天机。她用识破天机 来安慰自己那颗比幽谷还鬼魅的灵魂。让我们来听听阿根 廷大诗人博尔赫斯写出的诗歌:泥土/多么昂贵的证据/它 让我们知道人终有一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在这 样的诗歌面前,连一直走动着的灵魂都自觉地停了下来,跟 着我们的心去想一些生命里的东西。女作家林白曾经说过, 好的诗歌是至高无上的,有人因为饥饿,写出“桌子也能吃 吗”这样的句子,她被彻底打动了,并且流下了泪水。 真正的诗人多么的好啊,我的一个诗人朋友,会写岀很 好的诗歌。他本来是有一个好工作的,收入可观,坐在办公 室里稳稳当当。可他不要工作了。他要去全国各地走走,会 会真正的诗人,做什么"诗歌万里行的事儿。他只带着笔记 本和笔。他甚至不怕别人说他有神经病,一点也不怕。有一 次,我们在一起吃饭,我私下里问他。他只轻轻地说,再不做 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老了就要后悔了。真正的诗人是不多说 话的,他们不敢把时间过多地用在嘴巴上。况且,嘴巴是一 个多么令人可疑的器官啊,它们只配说出一些潦草的东 西。真正的诗人多是自言自语的,喜欢和人以外的好东西在 心里说话。 我写过一些诗歌。我不敢称自己为诗人,这倒不是害怕 别人把我和神经病弄在一起。我不配。我太平俗了,资质孱 弱,无力承担诗神的高贵。我多么散漫啊,轻易地不敢触摸 诗神所启示的天机。我像一只丑小鸭不敢抬头凝望诗神的 白天鹅。三十天模仿成一个月跟踪我,我的脚步从这里移动 到那里,换回了一些面包、水电费和木质家具。可是,把世界 上所有的物质加在一起送给我,我还是只获得了生活中的 一小部分。我怎么敢怠慢物质之外的那一部分的东西呢?只 有它们能喂养我的心灵。这一部分,只能是诗意。 诗意让我独自高兴,一个人哭泣。就像今天我一个人坐 在电脑旁,而不是坐在酒桌上,写出"诗意”这两个字。这就 够了。一个人就够了。一生中一个人就够了。我见到一个在 众人中大声朗诵诗意的人我就害怕,我就穿过人群躲开 他。如果和一个人说话,诗意像细微的绒毛挂在彼此语言的 树上,我就会在心中感谢上帝,是他派给我一个天生的熟 人,让秘密的诗意有了被心领神会的欢快。 人来人往的世界上,一个人携带着一颗心,一些念头。 这个人心撞击来撞击去的世界上,没有诗意,怎么能活得像 一个人样? 今生最大的愿望是想做一个诗人。做一个好的诗人。用 洞开更多的生命的天机来对付这个日益物化的世界,是有 意思的。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使我不难过,不怕说 给自己听。 髙传,一个爱诗的女人 z郑建华 我认识高伟的时候,她还在有滋有味地度过着她的少 年和一部分青年。她还是个孩子,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我 用一个大人的目光看她的时候,只能把她当做孩子。因为 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共同在一个学校里工作,而且我记得 似乎还共同住进过“牛棚”。因此我知道她,是那种_个 大人知道一个孩子的那种知道。 大概在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她主动地找到了我,似乎 是某个春节。她来拜年,那时候,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 了,她出落得令我惊讶。在我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小孩子。 更令我惊讶的是,她说她喜欢诗,并且还写诗。我对她刮 目相看着,自问着她什么时候喜欢诗了呢?那时候喜欢诗 的男孩女孩很多,有点时尚,也有点流行。原没有想到高 伟对诗的喜欢会持续多久的,很多女诗人——恋爱一结 婚—生孩子,也就来不及去玩诗了。谁知她竟一路喜欢 下来,似乎越来越烈。 那时候她将自己的诗写在一个小本子上面,几乎每天 都写,有时一天写好几首。攒多了,就拿给我看。我说我 不懂诗,又怕耽误了她,便将她的诗推荐给岛城的青年作 家看,希望听到他们的点评。 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天高伟兴冲冲地来到我家,送 给我一个她的生日礼物。那是她为她自己二十岁生日出的 一本自选诗集,诗集的名字叫《我的鸽子》,封面完全是 她自己设计的,上面画着一只很幼稚的鸽子,很安静地在 上面。她说是她自己画的。我似乎还表示了赞许。 她诚恳地说她这本诗集只“印” 了二十本,送我一本 做纪念。这本自选集完全来自她自己的劳动。她说她是利 用中午休息或下班后自己刻的腊板、自己油印的。上面满 是墨香,比较陈旧的那种墨香,用手抹—抹,就会留在手 上的墨香。当然是和现在没法比的,纸也是那么薄,着墨 也是那么不均匀,但是从里面跳跃出青春的东西却是扑面 而来的,它们粗糙而鲜活。是那种过去了就过去了的东 西,现在看来会感到好笑的那种东西。 当时高伟对这本诗集是极自豪的,没有什么羞涩。她 —定感到用这种方式来庆贺自己二十岁生日一定是—个创 造。我记得她那时的笑容,十分的简单。 后来她开始发表作品了,陆陆续续地发表得多了起 来。她的处女作是发在《青岛日报》上的,是李洁的责 编。她那么兴致勃勃地拿给我看,二十几行的样子。那时 她还是某个税务局的小职员,似乎在稽查大队里充当一个 什么小角色。记得有一次省作协办的短期文学讲习班,高 伟十分地想去学习,我陪着她去了她的某位部门负责人那 里试图游说一番,最后是遭到拒绝了的。那时候她刚结婚 不久。然而她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她成了《青岛晚 报》的编辑,在那里阅读着别人的作品,决定发还是不发 他们的文章。而且能够顺理成章地参加各种笔会,用不着 再为请假犯难了。 她就这么一路写下去了,对诗的热爱使她显出了一种 淡泊,她以后又出了几本诗集和随笔集,也评上了一些什 么奖之类的东西。那些都算得上是锦上添花了,我感到她 是不看重的,也不见她自己多么地宣传,而且也不怎么在 乎别人的评价,说作品好的,对人家笑笑,说声谢谢;说 不好的,也不争辩,听之任之。因此除诗以外,她的故事 是极少的。然而你如果和她真的相熟,而且她又不必担心 她的观点和看法会被歪曲和肢解时,当她信任你时,她的 思想是尖刻的,而且相当的尖刻和苛求,以至于我不得不 对她说,你让我不认识了。但是细一想,她的尖刻是绝对 有道理的,只不过从她这种宽容和谨慎的人口中说岀来感 到不习惯罢了。 高伟无疑是幸福的,有一个稳定的职业,_个稳定的 爱好,一个稳定的家庭。高伟无疑又是不那么幸福的,她 有时为了她的思想痛苦的时候,让人感到了她的不甘与不 屈。热爱诗的女人,注定因为诗而煎熬。煎熬吧,高伟, 我感到你并不排斥这种煎熬。Ti — 陈会 、題峰4;宀咨一.y uiLingShiGe ■Mi 像一双折叠的手 抚摸我纸样的刀锋 我跨出青春栅栏的眼睛 对抗着一滴泪水隐含的 伤痛和平静 答Z诗 让我慢慢地熟悉你 在黑喑中习惯死亡的声音 所有在缄默中歌唱的人 都将在四月错过萌芽的花枝 请用隐晦的言语 告诉我你的想象 赤脚回家的孩子 没有眼泪 关于灯火照亮的庭院和古坟 宇宙酣眠中低低的叹息 阳光之马 从街道走过 我在一张纸上 一堆文字的废墟里 沉默。虫子的声音 夏天来临前的全部 为腊月的粤北 打扫一场记忆中的雪 白色的火焰 在我空茫的视野中 静静地燃烧 那时是混沌的 站在雪中的孩子 她的眼睛是两颗干净的雪粒 挂满泪水 在每一条大路之外忧伤 她想从1棵树上 找回一只被风吹破的鸟窝 每一场雪都是同一场雪 下得多么干净 我听见耳边持续了三年声音 是同一个声音 它让我站在这里 踩在腊月粤北的固体上 默无声息 事实或夏天就要盛开 一支笔温热地亲近冬眠 灵感的纸张依然保持沉默 整个夏天 海水漫过空落的房子 我目光低垂 找不到一件事物 比蚂蚁的触须更凝重 一盏灯的亮度还不明确 致使落在黑夜之外的爱情 暧昧不清 陆续离座的友人 踩痛季风的尾部 沉实的回响 噓声四起 六月的事实 城市像一本哲学课本 从窗口抛出 鸟群无声地飞散 腊月的粤北 一指间的距离 灵魂的跋涉却更为遥远 我静静地站在它的面前 黑夜内部的一场雪 纷纷扬扬 今夜的大地接纳我 就像接纳一朵轻轻飞落的雪花 我微笑的脸庞闪闪发亮 我黑喑的身子更为沉默 一颗高飞的词语 承载的一种简单 轻易地置我于死地 夏天因此就要盛开 还有一张藤椅落满灰尘 一封待读的信 夜游 我交出我的性别 如果你介意 在凌晨时分 一棵树在黑暗中生长 让我惊讶 看到一双陌生的手 一种力量 翻阅更亮的黑暗 在夜的枝头 飞鸟都已安栖 我们像灰白的发光体 照亮更高处的村庄 我的语言是一面俗气的旗帜 她描绘河流,河流已经干涸 她打开往事,往事像一片落叶 覆盖我的愿望 最后的想像 来自对一张白纸的坚持 用头颅行走的人 和我一起 在不同黑夜 自掘坟墓的人 给我一颗最闪亮的通行证 让我从她的伤口进入 一个花园或一片废墟 为之流泪和深爱 请把我的沉默一分为二 就像我们各据一端的石凳 就像夜路尽头 我们同时伸出的手 和一分为二的忧伤 370 371简论陈会玲的诗歌创作 这是一则来自人间的酸楚消息。 在以"漫漫长夜”来隐喻人类悲怆的生存景象中,面 目忧郁的汉语诗人仿佛旋转的光体,那四散的光芒泄漏了 内部的黑暗。诗歌是一种聒噪。如果说灵魂的抽泣或心灵 破碎的声音是一种轻微的聒噪,那么,诗人在晨光中祈祷 的仪式则成为一种完全隐秘的聒噪。王小妮和舒婷就是这 样一种精密仪式的完成者。翟永明则是一位乌鸦式的聒噪 者,她身上噩梦般迷乱颠狂的气质,使她更像一只尖叫的 抒情蝙蝠,恐惧而快意地穿行于黑夜的深渊。王小妮和舒 婷也许窥见了世界的某些真相,却失去了深度言说的激 情?翟永明因为对黑夜的疯狂迷恋,显然无法打通穿越黑 暗的光明道路,自身的火焰反被潮涌而至的夜色淹没,类 似的诗人还有晓音、海男、伊蕾和唐亚平。也许,只有陈 会玲才于沉默和尖叫中找到了另一条让人鼓舞的抒情道 路:一方面保持了女性敏感和细腻的天赋,一方面又冷静 而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洞见。这就是陈会玲,一位完全无 名的青年诗人,一位像"太阳一样冷漠"的女子,一位命 运迷津的泄密者,隐匿起烈焰怒涛般的情感,一如乌云强 忍住内心的雨点,张口说出了 “世界之夜"闪烁的灯火, 带来了人间的全部痛楚消息。就此而言,这位以“心灵国 土"为永久流放地的叛逆天使,出于对人间全部遭遇的悲 悯和同情,开始了对上帝的尖锐指责和控诉。 20世纪90年代并非诗歌的时代,商业繁荣的广州也 不是诗人的天堂,但陈会玲还是横空出世了,在90年代 的最后两三年里,她开始了审慎而谦虚的写作。她的作品 鲜为人知,但偶一露面,总让身边的诗人震惊不已。我庆 幸自己在最辉煌的青春岁月里目睹了一位诗人的秘密生 长,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这位弱小的女子,突破肉体 的界限(禁锢心灵的直观世界?)捧出内心的烛火挺进了 十厂八厂,了「 H黄金明 无边无涯的“世界之夜”。“黑夜”是她反复出现的意 象,其实,这也是她为之殊死搏斗的风车,黑暗之中,光 体(月亮、灯盏诸如此类)的意义昭然若揭!“黑暗”不 是悲剧的廉价布景,而是大地上存在的悲痛事实。她肯定 无意中窥见或聆听到了世界的某种秘密,以致忍不住恐惧 和悲伤。但她的悲悯情怀终使自己的痛苦无限消减,或者 转化成为一种对“春天”或“大地”的深切同情: 我看到我的血/在黑夜流出/河流一样的声音/像一个 不听话的孩子/奔离我不幸的身体/我想春天多么可怜/春 天要开出多少暗红的花/(《受伤》) 如果忽视她诗句中那流水似的轻盈和玻璃般的透明, 她的内心显然是一座忧郁之城。她单薄的肩头仿佛承担了 人类的全部苦难。因此,与其说她在抒发个人潜藏的情 感,毋宁说她泄露了世界某种隐匿的残酷命运或沉痛事 实,一如灯光泄露了黑夜的狰狞面目。比如,美好事物 (生命、爱情、自由)的容易消逝及不可挽留,生命中的 不能承受之轻,让她只能在更加轻盈的诗篇中才能飞翔。 透过这些黑暗中明灭的诗句,我目击着这位无比痛楚 而柔情万种的诗人、满腔忧伤而蔑视一切的歌者,这位跟 世界平行、和上帝对视、俯视众生的旁观者(正如她在 《告别》中写道:“我是黑暗中拉帷幕的人/小小的脸充 满光亮”)陈会玲的辛酸源自现实世界中不断涌现的悲怆 事实,源于她对虚伪人事的厌恶和对心灵龟裂成“荒原" 的惊恐和担忧。作者处于迷津处境中的迷惘心情在《日 子》中露岀了端倪:“贫穷要坚持多久? /才能撒下一地 的光辉”她对“贫穷”或“沉默”的坚持和厌倦,这不能 不说是一个悖论。她就像在黑暗中开放的花朵,拒绝发出 响声——在她那玻璃一样透明、单薄和伤感的诗句中,惜 墨如金,简约至极——仿佛枯枝上盘旋的鸽子,在没有绿 色(希望)的世界中徘徊,尽管悲从中来,仍然不愿轻易 诉说,作者干脆在《我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人》中这样自 称: 但我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人/谁会在黑夜预测我的到 来/ /我倾心过的生活和死亡/花园和美/像五月的 雷声带来的深痛 有时,这种辛酸在惊喜交集的恋爱体验中的表现更令 人动容,让人无言以对,作者写道:“我一定是在某个清 晨/目睹过爱情的全部/偶遇惊喜痛哭/直至一朵玫 瑰收拢表情/一个名字无声走远/阳光真实的寒冷”但— 贯以来,她的表达显得节制而冷静,不露声色,以一位女 性的温和与细腻放弃了锋芒毕露的愤怒,甚至放逐了惊涛 拍岸的情感,以冷静得近于自虐的叙述概括地记录下了心 灵破碎的声音。这些涩如苦胆的细小声音显然来自内心的 广阔黑暗。悲怆的事件就像悬空或者飞速下坠的巨石一 样,被她举重若轻地接了下来,把握得是如此的精细,一 一呈现。有深度的思考使陈会玲的诗作呈现了一种洞见 (有时,她的直言不讳又让人无地自容),她在《日子》 中写道:"我看到宇宙中所有星体的背面/都有真理飞 翔的痕迹”,也是依靠思考,使她获得了面对现实的勇 气和力量:“从文字中窥视一段恋情/遥远因而虚无/ 我还能在黑夜/保持太阳一样的冷漠/抵抗高洁的内 伤/但地点在广州时间是夏天/真实因而隐痛/我许 诺过的祝福是什么/伪善的放弃就是隐蔽的坚持/ (《太 阳一样的冷漠》)在冷漠的外表下,是太阳一样炽热的激 情。作者并不讳言自己在现实领域上的退却,但在精神王 国上依然寸土不让,只是,在现实的遮蔽之下,精神的通 道更加隐秘了,莫非这正是商业时代的特征之一?作者在 黑暗大面积入侵的境况下保持了一位优秀诗人的清醒,正 如漫漫长夜中的一颗光体保持了火焰般的良知。这种清醒 在她流传颇广的诗作《有些事物简明易懂》中得到清晰流 畅的表达,作者平静地写道: 在春天的背面/有些事物简明易懂/类若时间之外的 钟/肉体之上的生命/或是你初恋时的第一滴泪/需要谁 的手歌唱它们并把它们照耀 在这里,作者对生命的思考突破了 “自我”的羁绊, 深入了人类的生存层面与灵魂深处,诸如诗人无望的沉默 与平民躁动的欲望。她一下笔就识破了时间的面具——时 钟的荒谬之处;同时又看穿了肉体背后的生命真相——人 类生命的最高言说显然存在于肉体之外。换言之,一个人 的生命是有完全可能超越速朽的肉身的。正是基于这种思 考,使得该诗和一大批风花雪月之作划清了界限。然而, 生命的奥秘尽管“简明易懂”,但谁来歌唱“它们” ?诗 人或艺术家别无选择。也许作者看到了时光之神的无情与 人类欲望的可怕,而"诗人”对此是无能为力的。惟一可 堪对抗的武器是诗意与思想:在"黑夜”追忆远逝之“黄 昏”,在"南方”降下一场乌有之“雪”。尽管这种思想 也许如镜面上的水渍,不留痕迹,但正是这种诗意的火焰 使人类超越了肉身与时光,从而迈向永恒之境:诸如屈 原、李白和博尔赫斯 在这个意义上,诗人取得了真正 的胜利!陈会玲那坚如磐石的冷峻面容,仿如忧郁之神在 荒凉人世打下的投影,内心却依然闪烁着豪迈激越的理想 主义之光: 我目光如炬/想写一首诗/风格是自己的/不是顾城 和韩东/没有杀戮和平庸/献给情人或祖国/他们在我不 知道的地方/看着我没有躯体地/在一首诗里立体生长/ (《很久以前,我想写一首诗》) 在她的诗作中,像这样充满自信激情飞扬的句子并不 多见。在这首诗中,已经出现了描述人类某种伟大心灵发 育和生长的羞涩尝试。这位因目睹了 “世界之夜”和’‘心 灵黑暗"的年轻诗人,从此走上了对抗黑暗的艰苦历程, 无止无休,永无宁日。也许,只有让心灵发光,才能从漆 黑深渊中突围而出?倘若这样,那就注定了作者日后的生 长过程必将是一颗光体的生长过程,我已经目睹了她艰难 而美丽的成长,就像目睹了那些从沙堆里流出来的细小黄 金。请把人生的灯火点亮,把内心的石头抛低,这是我对 诗人在生活和写作上的善良祝愿! 2000.4. 12广州客村 吟 _年轻时要是不做一两个荒唐而又浪漫的热梦,不 写三四句笑掉大牙的歪诗,不干五六件后悔得直想用 被子包着头撞墙的傻事,到老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372 373 您細;w'挪 浮 LAIE^SHlto! LAIE^S»E 接着,雪伸过手来 1. 失水的菠菜 在透明的塑料盆里哭泣 水姜花展开无辜笑容 两块钱一枝 很便宜 你别哭 让我用南方清晨微温的水暖你 我的微肿的手指和你一起 穿过我偶尔遇见的人和花 水姜花在我手上香到夜深 4. 那些雨本来已经飞得很高很高了 突然跌下来 落在我的骨头上 发出轰响 我疼 疼得想哭 水是好东西 菠菜在水里睡着了 语言穿过无边的黑夜 向着深秋聚集 接着,雪伸过手来 2. 淤青的伤痕 在你身上 像在一棵树上 那些伤痕的叶子散发长久的光 芒 在一个人深蓝色的内心 把伤痕还给你 每天我都说 3. 说四川话的男人整理他的花 天桥上红灯笼照耀水桶 374 375 5. 我明明看见她坐在绿色的果浆之中 蜜蜂贴着她的脸 2001.8.29 1988年的那场雪 突然抬头看到外面很亮,下雪了 春天,就这样 被一些突然的爱和寒冷淹没 色(希望)的世界中徘徊,尽管悲从中来,仍然不愿轻易 诉说,作者干脆在《我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人》中这样自 称: 但我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人/谁会在黑夜预测我的到 来/ /我倾心过的生活和死亡/花园和美/像五月的 雷声带来的深痛 有时,这种辛酸在惊喜交集的恋爱体验中的表现更令 人动容,让人无言以对,作者写道:“我一定是在某个清 晨/目睹过爱情的全部/偶遇惊喜痛哭/直至一朵玫 瑰收拢表情/一个名字无声走远/阳光真实的寒冷"但一 贯以来,她的表达显得节制而冷静,不露声色,以一位女 性的温和与细腻放弃了锋芒毕露的愤怒,甚至放逐了惊涛 拍岸的情感,以冷静得近于自虐的叙述概括地记录下了心 灵破碎的声音。这些涩如苦胆的细小声音显然来自内心的 广阔黑暗。悲怆的事件就像悬空或者飞速下坠的巨石一 样,被她举重若轻地接了下来,把握得是如此的精细,一 一呈现。有深度的思考使陈会玲的诗作呈现了一种洞见 (有时,她的直言不讳又让人无地自容),她在《日子》 中写道:"我看到宇宙中所有星体的背面/都有真理飞 翔的痕迹”,也是依靠思考,使她获得了面对现实的勇 气和力量:"从文字中窥视一段恋情/遥远因而虚无/ 我还能在黑夜/保持太阳一样的冷漠/抵抗高洁的内 伤/但地点在广州时间是夏天/真实因而隐痛/我许 诺过的祝福是什么/伪善的放弃就是隐蔽的坚持/ (《太 阳一样的冷漠》)在冷漠的外表下,是太阳一样炽热的激 情。作者并不讳言自己在现实领域上的退却,但在精神王 国上依然寸土不让,只是,在现实的遮蔽之下,精神的通 道更加隐秘了,莫非这正是商业时代的特征之一?作者在 黑暗大面积入侵的境况下保持了一位优秀诗人的清醒,正 如漫漫长夜中的一颗光体保持了火焰般的良知。这种清醒 在她流传颇广的诗作《有些事物简明易懂》中得到清晰流 畅的表达,作者平静地写道: 在春天的背面/有些事物简明易懂/类若时间之外的 钟/肉体之上的生命/或是你初恋时的第一滴泪/需要谁 的手歌唱它们并把它们照耀 在这里,作者对生命的思考突破了 “自我”的羁绊, 深入了人类的生存层面与灵魂深处,渚如诗人无望的沉默 与平民躁动的欲望。她一下笔就识破了时间的面具——时 钟的荒谬之处;同时又看穿了肉体背后的生命真相——人 类生命的最高言说显然存在于肉体之外。换言之,一个人 的生命是有完全可能超越速朽的肉身的。正是基于这种思 考,使得该诗和一大批风花雪月之作划清了界限。然而, 生命的奥秘尽管“简明易懂”,但谁来歌唱“它们”?诗 人或艺术家别无选择。也许作者看到了时光之神的无情与 人类欲望的可怕,而"诗人”对此是无能为力的。惟一可 堪对抗的武器是诗意与思想:在"黑夜"追忆远逝之“黄 昏”,在"南方”降下一场乌有之“雪”。尽管这种思想 也许如镜面上的水渍,不留痕迹,但正是这种诗意的火焰 使人类超越了肉身与时光,从而迈向永恒之境:诸如屈 原、李白和博尔赫斯--在这个意义上,诗人取得了真正 的胜利!陈会玲那坚如磐石的冷峻面容,仿如忧郁之神在 荒凉人世打下的投影,内心却依然闪烁着豪迈激越的理想 主义之光: 我目光如炬/想写一首诗/风格是自己的/不是顾城 和韩东/没有杀戮和平庸/献给情人或祖国/他们在我不 知道的地方/看着我没有躯体地/在一首诗里立体生长/ (《很久以前,我想写一首诗》) 在她的诗作中,像这样充满自信激情飞扬的句子并不 多见。在这首诗中,已经出现了描述人类某种伟大心灵发 育和生长的羞涩尝试。这位因目睹了 “世界之夜”和“心 灵黑暗”的年轻诗人,从此走上了对抗黑暗的艰苦历程, 无止无休,永无宁日。也许,只有让心灵发光,才能从漆 黑深渊中突围而出?倘若这样,那就注定了作者日后的生 长过程必将是一颗光体的生长过程,我已经目睹了她艰难 而美丽的成长,就像目睹了那些从沙堆里流出来的细小黄 金。请把人生的灯火点亮,把内心的石头抛低,这是我对 诗人在生活和写作上的善良祝愿! 2000. 4. 12广州客村 _年轻时要是不做一两个荒唐而又浪漫的热梦,不 写三四句笑掉大牙的歪诗,不干五六件后悔得直想用 被子包着头撞墙的傻事,到老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接着,雪伸过手来 梅花回到纸上 接着,雪伸过手来 2001.8.29 1988年的那场雪 2000. 3. 6 374 375 mEKSHIBE 野:,女,1967年10月生于武汉。诗生活网总监。现居深圳。 穿过我偶尔遇见的人和花 水姜花在我手上香到夜深 梅花还在。冷艳亭边,去年的 香气,已经被湖水细细捻碎 你来,梅花就开,用一些 秘密的口红,用一只耳朵 今夜,梅花成一抹浓艳的血 偶然间回到纸上,放纵 咬着另一只耳朵,用渐渐冷却的 睡眠。今夜,梅花回到纸上 我疼 疼得想哭 水是好东西 菠菜在水里睡着了 你来,梅花就开 梅花还在山上,根深叶密 水姜花展开无辜笑容 两块钱一枝 很便宜 写于 1999. 10. 24 改于2001. 8. 26夜 2. 淤青的伤痕 在你身上 像在一棵树上 那些伤痕的叶子散发长久的光 芒 在一个人深蓝色的内心 把伤痕还给你 每天-我都说 然后就碰到山后的流云,梅花 就碰到一生的墓碑 突然抬头看到外面很亮,下雪了 春天,就这样 被一些突然的爱和寒冷淹没 你别哭 让我用南方清晨微温的水暖你 我的微肿的手指和你一起 1. 失水的菠菜 在透明的塑料盆里哭泣 我明明看见她坐在绿色的果浆之中 蜜蜂贴着她的脸 4. 那些雨本来已经飞得很高很高了 突然跌下来 落在我的骨头上 发出轰响 隔着山坡,隔着午后,梅花回望 一只鸟擦过另一只鸟 WEE?SHI(&E 我们在炉火旁饮酒 用一瓶二锅头 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肉炖酸菜 还有纯美的笋 打发了一个下午 冰冷的脚搁在炉边 光明在炭火中发出脆响 傍晚我们出门 外面的人早已回家 天空像一扇紧闭的窗 雪渗入大地的深处 发出寂静的声音 那些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 和我们心里的声音有些相似 3. 说四川话的男人整理他的花 天桥上红灯笼照耀水桶 语言穿过无边的黑夜 向着深秋聚集 宝贝静物 台风过境 硕大的苹果 午餐尚未开始,我的胃空洞但并不饥 坚硬的梨 饿 圆润的水蜜桃的底部 闷热且不确定的中午,我在想念一场 一只危险的酒瓶 雨 细小的花瓣 空气劈啪作响。你说你那里刮台风, 蝌蚪一样的花瓣 天气 阳光在灰尘下面休息 凉爽。而我,只是想念一场雨,并想逐 一只昆虫的尸体 水而居 "我要让这个盘子是白色的, 许多叶子堆积在阳台上开始发黑,垃 白得不能再白" 圾 “我不用花瓶装花, 从各个角落赶赴干净的街区,台风延 我要用酒瓶” 退了 '‘我要在刀子上面多抹点果酱, 三个时辰到来。而我们也是被一些偶 甜死你” 然的因素 驱逐到一起,一只玻璃杯隔在我们中 2000. 1 间你的声音沾着雪,不胜负荷往下落 雨在这个时候也落了下来,我告诉你 我的欢喜 仿佛杯中再次注满纯水,你的声音落 了 下来,细小的针也落了下来,在寂静四 周 2000.7. 18 棉花赤着脚就从地里跑出来 管它瓦清,风冷 霜白 椅子背靠着背 小声说话 她们性感的腿 在月光下发芽 2001.3 苗典死去的房间里 X小西 和游走的鱼还是有些不同吧 1999. 10. 3,晚 椅子背靠着背 一只棉铃虫 在椅子上汲水 月光把她劈死 死得很美 我不能像你这样表达 我不能像一个孩子 把石头常年装在口袋里 并且和石头一起洗澡说话 在浴缸里做着飞鸟或者游鱼的梦 我不能跟你说我需要一种语言 一种击破我心脏和皮肤的语言 可以把我弄得很美但也可以很脏 而且可以很坚强 一句一句 每一句 都结束在词与词碰撞的关节部位 在哄响之后的最低音处 开始四分五裂 我不能像你这样表达 黑色的蕾丝花边其实对我来说 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它美而空洞 和我'自己的诗歌一样 和蕾丝花边下生动的乳房一样 像一些热烈的花瓣 在暗夜里 释放出冰冷的芬芳 我不能像你这样表达 我不能把我的真实挂在嘴边 说一些我永远也不能说出的话 我在我的真实里 看到你的悲伤 我还是不能像你这样表达 所以我说游走的植物 376 生活和所有我喜欢的诗人所描述的一样:我拖着疲惫 的身体,被办公桌和电脑显示器撞得东歪西倒的身体,在黑 夜里如一个落地烂透了的葫芦瓜回到家中。我坐到另一个 桌子前,打开另一个电脑,赶着这个晚上给一位朋友写诗歌 评论。每一次给朋友写评都是这样,时限无比紧迫,而当时 我疲惫不堪。 我打开电脑,写什么呢,一个大师还是一个刚刚炼成的 文痞? 一个庄正的知识分子还是一个永远拖着精神鼻涕的 先锋?呵呵,对不起,我顽皮的脑子总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就 像我的嘴总忍不住胡说八道。 "突然抬头看到外面很亮,下雪了。春天,就这样,被一 些突然的爱和寒冷淹没。”我连接上中国最大的诗歌网站 《诗生活》,打开莱耳的专栏,那些文字对我劳损的大脑和脚 跟来说,就像一杯咖啡或者茶。生活对于莱耳,也许就是一 杯咖啡或者茶,虽然她说:“我们在炉火旁饮酒,用一瓶二锅 头,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肉炖酸菜,还有纯美的笋,打发了一 个下午。冰冷的脚搁在炉边,光明在炭火中发出脆响。”我已 经很长时间没有读到《诗生活》女主人莱耳的文字,专栏里 的十五首作品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而且很惊奇:这么好看!莱 耳的文字属于正派一类,读起来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好看,读 得舒服,秀丽而优美。 其实莱耳的文字最大特征是女人味十足。莱耳的诗不 会有比一个女人更高的立意,不会有比一个女人更少的优 美,从笔顺笔画到精雕细凿的诗意,都是完完全全的女性特 征。不小女人,也毫不女权主义。看看这些作品的标题,怪有 意思:"秋天用它优美的脚在金黄里添一点沙,海水上升,透 过光,宝贝静物和■枚细小的针谈论天气,裂叶翅果菊的故 事,这个黄昏也不例外,走路回家,今夜,梅花回到纸上”。 "我的天! ”我叫出声来,天真冷,冷得像一个梵高疯狂 创作的晚上——没错,如果允许我这样做比喻,恕我开玩 笑,莱耳的诗就是李清照的传统加上新兴阶级气质。比如她 在网上最受欢迎的作品《在金黄里添一点沙》中,“秋天天凉 好读书,好说干净话,秋天喝上好的纯牛奶入睡”,这是新兴 阶级气质。 “九月的风特别”,“比牛奶渴睡的我们,还在说话,深圳 湾,万家灯火”,这是李清照传统。如果这样的比喻和例子都 不够真切,我不得不拿出这个被我认为是最有莱耳特征的 句子:"看香气沿着雨水穿过花园和长廊穿过碎花帘 子”。 在我所谓李清照传统和新兴阶级气质下,莱耳笔下浓 重英美诗歌风格的《走路回家》应该是顺理成章,这首诗接 近永不愿意醒来的诗人,更近于懒起梳洗罢的女人。“像猫 留下的爪印”,就像洗磨不掉的天长日久的阅读痕迹。而 另一首《宝贝静物》是个挺大胆的构造:在纯正、平静、甚至 过分安静得带着死亡灰尘的上阕之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撒 娇耍蛮的后半段,我读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我要让这个 盘子是白色的,白得不能再白”“我不用花瓶装花,我要用酒 瓶”“我要在刀子上面多抹点果酱,甜死你”。 夜近三更,我们来读长句子:“像一只水兽等待打捞并 最终成为你的粮食”,"昨天下午他梦见我路过秋天,裂叶翅 果菊靠着篱笆等我”,“细菌的繁殖使这个夏天看上去与众 不同”,"水分和汽油足够维持到13号高速公路”。长句子是 莱耳这些诗中已经被煮熟的异数,相对而言,长句子气息深 远,不属于女性特征标志。这些长句子莱耳用的很出色,仍 然是一种细细密密的女性风格,比较暗。.当然这女性风格或 许又是另一种心境了o 夜已经很夜了,我得开个玩笑,然后停笔去睡觉。为什 么不给莱耳的诗做个女性心理分析? 比如说暴力:“停止抽打,阳光”,“阳光击中一只橙”, “橙在等一把刀,切,割”,“我把他锁进一只雕花木盒”,“用 古老的绞花文饰将我杀死”,“抽打过春天的雨水,继续抽打 南窗”。 比如说色情:“抹上透明眼蓝”,"一杯蓝山咖啡”,“脆弱 的四月点燃雨水,蓝色粘稠”,"夏天的洪水已经把身体泡得 发蓝”,"在蓝色里加一点冰,蓝色着火,夏日就远去”。 比如说返祖现象:“事物从水底醒来散发鱼腥”,"一•尾 鱼,墙角独自风干”,“用一瓶牛奶和一盆鱼汤喂养”。 比如说速配成功:"针睡了,木瓜茶也睡r”,“一朵梅 花,一双锻面的鞋”,“云彩比疯狂的美人蕉还厚”,“ 一只 鸟擦过另一只鸟”,"秘密的口红,用一只耳朵”」 377 比如说时间:“傍晚我们出门”,“在黄昏进入我们的房 间,,,“黄昏中的栋木木炭”,“这个黄昏也不例外”,"用这个 来打发接下来的无数黄昏”,“守着静谧的黄昏”,“黄昏淡 紫,城市回到水里解开衣服”,"黄昏,咧开了嘴”。 比如说地点:"天空像一扇紧闭的窗”,"从下午四点的 西窗退出”,"继续抽打南窗”,"面朝南窗,像一把斧头","海 水绕着屋子从窗口翻卷而出",“丢失了双脚的冬天,坐在朝 莱耳与扫红的网络对话 ■如果没有网络,我们现在在干什 么? 扫红:我们说些网络以外的,好不? 莱耳:可以。你想过如果我们不上网,现在是什么样 子? 扫红:我如果不上网,现在可能还在继续写日记。或者 是一个绝好的裁缝。 莱耳:我呢,就可能现在国画已经画得很好了。 莱耳:你会做衣服? 扫红:我也可能比现在庸俗一百倍。 莱耳:不一定是庸俗吧,世俗的快乐也是一种快乐,没 什么不好。我妈的衣服做得非常好,可是我不会。 扫红:没上网时,我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学做衣服。我 喜欢不出声的做一些单调的手工活,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的,然后放上音乐。 莱耳:呵呵,那时如果我们碰上,我设计,你来完成,不 错。 莱耳:但画画我还想,我在书画学院两年的学业还没有 完成,刚开始学几个月就做诗生活了,以后如果有大量的空 闲,我还是想把国画捡起来,不要说摆弄那些盘盘罐罐五颜 六色的快乐,单是绘画投入时那种安心与清寂都是我想重 新找回的境界,与网络的喧嚣浮躁决然不同。 扫红:如果没有网络,我现在可能已经离婚了。 莱耳:这种事情不能设想的,婚姻有天定的因素。没有 网络,生活中或许会出现别的事情,比如我,我觉得绘画就 可以一直进行下去。 378 ― "379 "'"" 南的窗子下”,"从我的窗口 一直通到密林深处”,“光和热都 来自临街的那扇窗,窗帘打到一半”,"窗外也唱过夜莺和流 萤”。 夜确实又冷又暗,在这个古典死去的房间里,我得给自 己加些衣服,找些舒服。在这个古典死去的时代里,我得给 自己找些快乐,加些平凡。 最后,谢谢,莱耳,晚安。 ■控制流动的东西 扫红:网络太快太猛烈,所以,一个循环回来,人还在那 里。但是如果没有网络,可能,风吹草动,我就走了。 莱耳:也许吧,但我觉得很多东西还是不能全部归咎网 络。 扫红:归咎各人的个性。 莱耳:也许是自身血液中、本质中有那么一些流动的东 西,是个性。 扫红:如果这些流动的东西,能够控制利用的好,多好 啊。 莱耳:控制的能力是慢慢学来的,跟年龄也有一些关 系。 扫红:我觉得这些东西是非常好的东西,它们有生命。 莱耳:也是让女人真正焕发自在美丽和生命力的元素, 能让“黑暗”,"内心的黑暗”也有光泽、有声音。 扫红:哪怕有的时候,一怒而去,很多事悬在半空,也是 很美的。这里暂且说个“美”字吧。我不知道用什么来代替。 莱耳:呵呵,也许是美,也许是感动,是被当下时尚中很 多人认为矫情的东西,似乎我们老了 :) 扫红:记得那天我看《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眼泪下来 了,站起身说:简直荒唐! 莱耳:嗯,为什么流泪呢,现在回想起来? 扫红:因为我觉得矫情吧,但到底是电影矫情还是我矫 情,好像很含糊。为什么流泪?我经常被一些东西感动。 莱耳:我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矫情的,我觉得这只是忠于 自己。易感动说明你脆弱,生命里有幻想,还有救,只是感动 的表达方式各人不同而已,有些人隐秘一些,有些人鲜活一 些,跟各人希望他在人前最终渴望展示的形象有关。克制和 深情并不矛盾。 扫红:我应该还是有些矫情的。因为我的下意识里总希 望自己能够做到一个“好”字。 莱耳:“好”跟“矫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只是想做到 一个"好”,很累,仅此而已。 扫红:回想自己,我现在是比以前越来越坦然。接受自 己的形象。因为,就是这样:)这里面也是有很多无可奈 何,认了的。其实,呵呵,还是对自己不满意。哈哈。 ■ 动物的本能,比如狐狸,比如熊 莱耳:我昨天在车上读几米那个《森林唱游》,有一篇看 了两遍° 扫红:哪一篇? 莱耳:《幸福的原则》 他们说我笨,嗯,他们也一直怎么笑我。' 他们说我懒,嗯,他们也常常怎么侮辱我。 他们还说我一辈子没出息。 嗯,这样的话我也听多了。 他们永远无法体会,笨、懒、没出息, 对我们人生的幸福有多么重要。 就是这个,很短。画面是两只猪懒洋洋爬在一根木头上 睡觉,脸对脸,一脸安静幸福。我相信很多人看了都会会心 •笑,每个人身上都潜伏着各种动物的本能,上述这种幸福 的原则,可以叫做猪的本能吧。 扫红:如果说你是动物,你希望你是什么动物?我会想 我是狐狸。美丽,痴情。我是从聊斋接触狐狸的。所以……:) 莱耳:我还没想过,狐狸应该不错,能够迷倒众生:) 扫红:那个不是猪,是熊,笨!它们漂浮在一根木头上。 莱耳:笨就笨吧,刚才已经说了 “他们说我笨,嗯,他们 也一直这样笑我。”:) 扫红:水是森林那样的绿。 莱耳:hehe,你记得很清楚,看来我们有同感。 扫红:因为我也有啊,你真是不可能再笨了。晕倒! 扫红:我一样买了两本。 莱耳:呵,这本书能让人感叹的地方太多了。 扫红:我觉得最有趣的是这一篇: 乖乖,不要吵,别急。 我们先把他挂到树上,看他会不会爬树, 再把他丢到水里,看他会不会游泳。 再把他埋在土里,看他会不会钻土。 最后再把他丢向天空,看他会不会飞起来…… 听说他们“人类”很棒,什么都会…… 扫红:图案是熊妈妈拎了个“人”公仔,亲切地对熊宝宝 说话。它们穿的应该是睡衣。 莱耳:这篇叫做《超“人”》,很智慧,整本书都是幽默和 天真,好看。 ■幸福冰箱 莱耳:还有一篇《幸福冰箱》,我觉得是很好的诗: 把酒和食物放进自己喜欢的冰箱,维持新鲜, 然后等待客人陆陆续续地到来,相互寒暄, 他们赞美我的美食、醇酒和品位。 我骄傲地告诉他们, 可以把猪肉放进猪的冰箱,真是十分幸福。 扫红:可是,这一首我有些不明白,就是最后一句不明 白。 莱耳:我对这句的理解是:超拔。 扫红:还是不明白。 莱耳:那只冰箱的造型是猪,你看到了吧 扫红:看到了。 扫红:就是说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 莱耳:你不要去把问题想得太复杂,简单的直接的快 乐,从画面上就洋溢出来,与人分享的快乐,自足的快乐。 扫红:那为什么说把猪肉放进猪的冰箱? 莱耳:呵呵,你觉得那只猪不应该这样做吗?好像他是 把自己的肉或者自己同类的肉放进去,很残忍? 扫红:不是不应该,我只是不知道猪的冰箱意味着什 么,还有后面那个插头。 莱耳:猪的冰箱只是一只造型像猪的冰箱,插头就是普 通的插头,这最后一句你把它和第一句对应看就可以了。生 活本来可以简单而幸福,是我们把它搞复杂了。 扫红:就是说,他喜欢就行了?唉,我这里慢的恐怖,简 直是虐待你。(注:指网络速度) 莱耳:就是,我刚才说了,自足的快乐。 莱耳:我可以忍受,呵呵,如果在谈快乐还不能忍受,而 且我们谈的还是一种简单的快乐,那我们对自己太刻薄 To 扫红:嗯。所以我写不了诗啊,我的思维变死了。 莱耳:也不是你变死了,是你想找出每个字的出处和意 义,而诗歌有些东西是在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句子与句子之 间的关系上体现出来的。 扫红: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现在有这种思维呢?以前好 像不是。 莱耳:受一些人影响吧,一些人的逻辑力量太强了。————— '兴玲诗歌 —B Tangxinglingshige 在黑夜里预报天气的人 像那个法国超现实主义 画家和他的妻子 在美国的汽车旅馆里脱了 睡衣,面对月光跳着黄鹏舞 在黑夜里预报天气的人 他的心和骨头建筑成一座忧郁 河上的虹桥。黑暗里的人,他敢 说:每天黑暗都会降临 黑暗每天都会降临 不放过行星或天体 还有陆地和海洋 甚至,不放过你 你某一天酒后未被管辖的 舌头。 像个手持电棒的警察 他的到来可是惑人的智慧 阳光如何可以牺牲阳光 我们如何就可以牺牲我们自己 天气毎■怎么样 站在最高位置的人们一般摸不准 宵禁,封锁,都不算坏天气 黑暗每天都会降临,你看 蜜蜂在花蕊里做梦的时候 暴风雨说来就来了,来得那么重 我相信黑夜里那个人预报的天气 只是我还没有碰上。这只是运气 拯救乌鸦 有几只我不知道名字的小鸟 在我家阳台的护窗上 起了一间小屋子 它们穿着黑西服 还戴着白色的披巾和兜肚 这些尖嘴长尾的小妇人 在我的书房悠闲地踱步 还吃我的花生米 有一个夜晚,我喝了酒 带着醉意而归,却发现 小鸟在我的计算机键盘上 拉了屎。黄不黄白不白的 盖住了 “K”和“M” 还有一个逗号。 我只好逮捕了一个重大嫌疑犯 来到妙高峰高处询问 一位会占卜的老者 老者用他白色的瞳仁看了看 这个嫌疑犯马上低声但嘈杂地 申辩了两句。“拯救乌鸦。” 老者说完这个短句子 又坐在那个小窗下 用他白色的瞳仁看着乌黑的夜空 老者的妻子一边把我往外边请 一边说:"人们不喜欢报告 死亡的乌鸦,乌鸦就被杀得差不多了 ……哦,孩子,这是喜鹊。 这世界如今满是喜鹊。” 午夜,在地铁口唱歌的 几个男子 像一些没有意义的符号 身处异域他乡,怀抱满含泪水的 槐花,几乎失去了语言 早已抵达深渊的,是我们的预感 我们的预感支配着我们的 思想只剩下纪念 纯粹已经从音符中逃走 没有住所的唱歌者 拥有音乐里的生存依据 在繁华的都市 他们的睡眠阳光灿烂 他们的黑夜昂首向天 我们几乎无法正视现实 那么多肮脏的纸张 在笑洛阳纸贵。笑声 如下水道之垢 竖立起十字架 有人弯腰丢下一张纸币 有节音符多了四分之一拍 有的人已经失去了心灵 有的人不会去哀悼 夜神的外套被城市 强行剥去。本来遥远的 预感越走越近 夜神说,我真不愿意相信 我的预感。可它一般总是很灵验。 我徘徊在第五元素和满 街乞丐之间 仅仅是诗人们在相互抚摸 还好。我从巨大的钟楼穿过 不曾被生活磨损的墨水的心脏 或许需要修改一次 走在街上。我不再有那双 眺望过欧洲和拉美的眼睛 体内的水分在涨 血红素在急速下降 手术不得不继续无限期地往后推 幻想中的第五元素是火的信仰 我不断创新。头发渐渐失去 黑暗的秘密。在灯光下骄傲的 女人,在墨香里拥有尊严的女人 走在白昼的大街上 她的鲜血急速流失。满街乞丐 像锥子一样刺痛繁华的都市 谁说城市的阳光笔直 谁说叫第五元素的女人目光笔直 满街乞丐挖走了 走在大街的女人灵魂深处的安宁 用思想生存的女人 心脏在大街上不得不无限期地生病 深夜邻居开门时我听到 那支《回家》的曲子 像条耗子尾巴一闪就溜进去了 无法陌生的萨克斯跟踪邻居的钥匙 在城市高层里寂寞 的夜。不止一百个人演奏过的忧伤 所有大城市里都有这样的音乐 这样迷失在夜晚不再黑暗的河流 怎么我总听见它?任何事物的重量 都在锐光般击中心脏的 低迷婉转的萨克斯管里失去重量 我早年的生活在火焰中矗立 看着血浸染绷带证明自己活着 离别和失败,让我无法接受 休息的日子。萨克斯随时可能吐出 的音符会抓紧我比汞柱还要狭窄 的目光。直到我心灵在痛中活过来 吸引我们去翻动那些记忆的书页 那些风一样的静止中的震颤 积蓄我们安宁的力量。我们不能 成为骨瘦的夜岚,不能 站稳在光滑的萨克斯管里,不能 与音乐中的芒状物并立。在水中 柔肠的水中,夜的水中。 回家的水中。 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月亮用银色的古碑文 为我们在必经的路边画箭头 我们身上的锁链会纷纷松脱 落在地上变成绿色的藤萝 薄荷的露珠会清凉我滚烫的额头 星星会用战栗的小手调皮地勾起 我对你的怀念,爱人。 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最高的约束是孩童的决定 幸运的鱼与毁灭的网 在自由与自我之中的跳跃 灵魂的渴望与拒绝 听得见耳中血液的细语 爱人,就像我们在清浅天河 搜寻着勇敢之火。世界就像 火与水诚实而没有限度的在结合 我的生命有过高烧的幻觉 我看到黑色的巨人向我扑来 我看到许多思想的戒指被人类 戴在头顶。我看到经过巨型的筛选机 后 合格的出口水果,一个个饱满、光滑而 简单 我的一声叹息盖过了一颗星星落地的 巨响 当我的心脏也堆满了结石 我知道我的生命需要高烧的幻觉 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我沉重的头可以靠在你的胸前 冷却白昼的防御,防御带来的眩晕 这个世界充满欢乐和不严谨的忧伤 我们只是想脱掉身上的金缕玉衣 爱人,当我终于和你结成同盟军 我才会用夜岚的眼光问你 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唐兴玲,1970年6月生,有作 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诗 选刊》等。现居长沙。■ 巫昂诗歌 穷人街 你今天可以不上课 你可以坐在家里叠那些盒子 一直叠到天黑 你可以倒着走 正着走,绕着屋子 走上一圈又一圈 你可以趴在窗上 挤扁鼻子和嘴巴 可以把花盆打碎 用水枪对准我 再没有人 管你,你的爸 他不再回来 他被一辆车带走 但我们可以 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会住在这里 直到上面通知我们 街道要拆迁 不定什么时候 到时候 我肯定要带着你 还有所有的东西 2000/9/28 自画像 皮肤干燥,头发短 冬天一到 巫昂就成了这个德性 她站在路口看别人过马路 看了一分钟 然后自己过 她到附近的综合市场去 那里有的是没良心的称 一把美妙的葱 她反复算着大米和小米的差价 然后拎了一袋回来 她想在三十岁之前 成为社会名流 当一朵晚开的塑料花 但目前 她仅仅在卫生间里 还活得算个人样儿 2000/11/9 敌人 敌人住在我对面 和我共用一个办公桌 当她把头发烫起来的时候 我正好在屋里生气 把气发在面团上 敌人对我爱人不怀好意 他们见面时有点不自然 像一对谣言里的狗男女 听说他们又要买沙发了 还要把孩子送到全托班 收入十分可疑 应该让领导出面 我宁可少活三年 也要消灭这个骚敌人 她拿一把葱挡在路中央 她还给窗户拉上粉红的帘子 惟恐别人不知道他们 夫妻关系好 2000/11/16 阴雨天•林秀利 阴雨天时的林秀利 暂时不是我妈 我的妈她坐在柜子跟前 数最后一叠钱 她已经老了 儿子眼看就要结婚 女儿眼看就要成名 她的嘴张着 假装安详地睡着 她脸上只有一层皮 可女儿在给她美容 涂上很贵的油打上一点水 她已经被前夫掏空 只剩下一个坏名声 起床后她只接了一个电话 那电话很急 让她马上去手术室 把又一个婴儿 接到这县城来受罪 2001/2/3 艳阳天 ——安慰我的亲爱 一个午觉醒来 我去单位,我想坐着车再睡一觉 马路上人们在享受艳阳天 两个俗气的美院学生 在讨论色彩 我饱了,我不知不觉 被阳光喂饱了 所以请放心 天黑之前 我肯定不会冒虚汗 剩下的二十块钱 也会安全地回家 我会回到那个套子里去 明早,我还将坐在那个马桶上 把心满意足的脑袋 深深地埋到 腿中央 2001/2/25 做媒 他们说 巫昂越来越像西方的圣母 东方的观音 有困难尽管找她 特别是活得没有意思的人 和活得太有意思的人 我要把邻居家的保姆嫁给邻居 把社会各阶层统一到一个餐桌上去 把天底下的孤男寡女串到一起去 把我的若干表妹 在心里数了八遍 或者说 我已经老得不成气候了 我开始有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 开始戴起了教人眼角起包的金戒指 时间增加了我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的 机会 他们全都住到我对面 他们看到我忙碌 脸上有一些窃喜 也有一些欣慰 他们终于忙完了 所以,他们把男配女的工作 手把手地教给我 2001/2/25 侦探小说 我们像两把椅子 放在那里 旅馆里的光线不好 新闻联播正播着 一个领导 在半个小时内变胖了 我快要被自已的端庄累死 他走过来 把一双拖鞋放在地上 这是十五年来 他为我做的惟——件温情的事 我们小心翼翼地坐着 仿佛对面楼里有个侦探 仿佛我们不曾是 有名有姓的男女 2001/3/1 今天早上九点之前 今天早上九点之前 我还很沮丧 还在想着昨晚的噩梦 凌晨时分,那人 刚刚在附近一条街上闪过 我也恰好伸出舌头 吐出最后一 口气 九点之前 我们合伙吃了顿饺子 饺子馅充满刺鼻的蒜味儿 一口没多少分量的锅 横在中央 九点之前 我在刷牙、束腰 检查包里的家什 我奔过马路的时候 有一辆车赶上来 想早点撞到我 恰恰在九点之前 电梯里 一个没多少头发的女人 眼睛很小,但盯着我 2001/3/22噩梦日记 我经常梦见 自己的牙掉光了 醒来后 赶紧用舌头在牙床上 转上一圈 果然什么也没找着 医生拿小灯照了照 对我脸上的这个大黑洞 摇了摇头,安慰说: "能吃点什么 就吃点什么吧" 然后我就像一根 没人要的草一样 挺了出去 街上的餐馆 正打算开门营业 我习惯性地 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拿起纸巾 抹了抹桌子 昨天和今天 昨天晚上很晚了 弟弟通知我 父母的离婚协议签了 母亲分到一丁点九家产 余下的,要靠后妈去建设 父亲基本上是个窝囊废 听到这个消息时 我正在吃爆米花 我就像个观众 看到了 一场戏的结尾 处理得如此简洁 替他们感到高兴 今天 384 385 2001/4/20 我要给他们各打一个电 话 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是不是各有不同 2001/4/20 糟糕 现在我想起于小韦的诗 就好像什么都没读过 糟糕,我怎么就忘记了 我的脑壳发出闷闷的声 响 不过是个装过废品的纸 箱 上午我在口袋里翻了 下午我还在屋里找 沿着老鼠走过的墙角 变换了无数姿势 好像还是无济于事 要是他从来就没写出来过 我就会到附近的小卖部 多要一瓶啤酒 巫昂,福建人,生于1974年,先后就读于复旦大 学、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1994年开始写作,出版有 诗集《九十九只飞鸟和鱼》、《最后一朵》、《正面角 色》、《青年寡妇之歌》、散文集《正午的巫昂》。 2001/06/09 我怎么处理 他的身体 是存放到冰箱内 还是我那 弱小的子宫里 2001/06/09 今天下午我在想 今天下午我在想 哪种药最合适 现在服用 吗丁琳还是蓝太青 尽管下午还都没有 任何症状 这时候 有人在里屋 发出微小的动静 他是睡醒了 还是临终了 万一有什么不测 角色转换 我慢慢地长成妈妈那个样子 她上了山顶上的家 拎着两条新鲜的鱼 我跟在她后边 湿漉漉地跟着 紧紧跟着 路上的人以为 我要看紧那两条鱼 其实 我只是想要跟住她 2001/11/13 為幼 巫昂 我在2000年之后的诗有一个比较坚定的主题,那就 是写性,女性的性。在这些性里,没有太多的狂喜或忧 伤,我喜欢一种不轻不重,但是有内力的调子,破坏是从 我不再把爱情写到诗里开始的,我指的是爱情这个字眼 儿,自从《那时在威尼斯》之后,在我印象中,我没有动 用过爱情这两个字,虽然一直在写情歌、情诗、情事。因 为我有一个农民似的发现,当没什么可写的时候,人们多 数就会写“爱情”,写爱情如何如何左右我们的神经、注 意力、方向。但事实上,它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至少在 我眼里,逐渐地,我更关心的不是这,而是物质生活和性 的饥饱无定。 沈浩波有一回说,又要引用领导的话了, “女权主义 在我这里不存在,因为我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同理, 男人看女人的方式在我这里不存在,因为我无法那么看, 我一向只能用女人的眼睛去看东西,它们给我的震撼和我 的反应肯定也都是阴性的,每个女人的一生,都要被郁 闷、慌张、恼怒和难以言表所困扰,但我决不是想当这个 性别的代言人,因为,我已经遭遇了很多来自同性的攻 击,我无法不仅仅代表自己发言。 我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这帮助了我的写作也常常把 我关到黑暗里不能自拔,写作很私人,写完了就完了,本 来就没需要注解或名词解释,包括你在诗里写了些什么, 或者没写些什么,都没有必要回答,虽然我多事地写了这 文,但也决非无聊。我今天看到了,自己实现了部分理 想,我的作品不再人见人爱了,两年前,我的作品是人见 人爱的,它们纤巧、精致、美丽、无关痛痒,或者说,很 纯洁,很童贞。我不是在否定这些美好之物,现在的变化 也仅仅是我自己的选择,但在有些读者眼里,就好像我选 择了一个让人不安的职业那么紧张。我从未写过黄色小 调,将来也不会写。 我很明白,怎么能让人相信你写了性,但又不是在玩 弄性呢? 我没有写过具体的器官、动作、姿势之类的细节,因 为多数成年人知道性交是怎么回事,无须普及这些常识, 有更多的消费品可供选择,如果什么都没有的性都足以让 人生气,那就是件比较好玩的事了。 我仍然坚持认为,如果选择了一个敏感的主题而不把 为何敏感写出来,就是一个作者的失职,人们见惯了的东 西再强调也只是重复。 为何敏感呢?是因为看不惯女作者写性,还是看不惯 性本身?如果抛开作品后面的那个女人,好像就万事大吉 世上还没有“畅销诗”,也没有谁愿意没事儿触怒众 因为有人当面开始问我:“你认为女人的名声重要 ”重要,但没有什么比当一个假模样的淑女更加痛苦 的事了,那样起码得准备一百条手帕和一万声尖叫不可。 作为女人,我关心性交带来的那些副产品,幼年到少 年,我在母亲的产房里混,生产的血、引产婴儿满地躺 着、生过八胎以上的瘪了的小老女人,14岁的小姑娘怀 着老师的孩子,这些记忆太深了,好像没有什么比那更加 动物、更不人性。相比之下,我觉得性交不算什么触目惊 心的事,性交不是性的全部。 我不仇视男性,这决定了我成不了一个女权主义者, 我仅仅是用一个放在女人身体上的眼看很多平常事件,好 发现点不同寻常的意思,如果需要我讴歌什么,那现在, 我也只能讴歌变化或说无常给我的基础教育,让我在今 天,此时此刻,无法痛下决心,改过自新。 To 颜, 吗? Y伊沙 姨娘 鸟儿都回去了 回头给小阿叔挤弄眼睛 芳名巫昂 或egg 二岁/在医院里输液/一个护士找不到我的血管/在我 手上打了一下/四岁/做梦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把红雨伞/醒 来却一无所有.. 如果一位青年诗人告诉我说在他(她)习诗阶段信奉过 顾城,我就会无条件地信任他(她)。一方面我自己就是这么 过来的,另一方面我因此深谙顾城的诗在一个诗人基本感 觉的训练方面所能起到的那种卓然有效的作用。我第一次 读巫昂的诗是在几年前某一期的妇匕京文学》上,那组诗在 基本感觉方面所表现出的训练有素和师出有名让我记住了 这个怪里怪气的芳名。我时常惊诧于自己在读诗方面的记 忆力,一位无名作者的诗被我记住了,可等到见面时我却为 了保持沉稳的风度和持重感而绝口不提——我和巫昂的初 次见面正是如此,那一次我和一帮人回母校北师大朗诵,巫 昂出现了,一见面就评价我的形象说:"你长得没有照片上 难看,下次出诗集我来给你拍”。感觉上是一个心直口快(还 有那么点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直到我在她的一篇文字中了 解到她开始写诗和最初的诗都与顾城(也是我少年时代的 偶像啊)有关,我对自己记忆力的莫名惊诧便可以就此收回 To 十七岁/想上一所离家近的大学/没有成功/成了个 假男人/二十二岁/看到一个人/眼睛长得像食草动物/ 他娶别人为妻…… 从顾城开始的写作,往下一步的必由之路便是逃离顾 城的甜美,除非你是一个心志不高的写作者。巫昂想逃,可 她的下一步却逃向了一个不清不楚,那一段她的诗反而在 我的接受系统中信号很弱。给人以“做诗”的感觉并带着混 386 387 沌的泛知识分子气息,像是一个 复旦毕业生写的——我这么说 是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复旦从未 出过“绝对的诗人”,那里的诗歌 一直都很“海星星”。那一段“热 血男儿”沈浩波正向我大力举荐 新人,通过他我读到了许多"年 轻的老诗”(也见过几个"年轻的 老朽”)--巫昂的作品夹在其 中,默默地等待自己命运的转 机。 二十八岁/脚下的楼梯有些 松动/被夹了一个脚趾头/送到 附近的精神医院/三十一岁/没 有理由再拖下去/我在附近的郊 区医院做了一次人流... 不必等到纲领的颁布—— 我指的是“下半身”的问世。"下 半身”作为新世纪诗坛惟一兴起 的具有流派意义的团体面对的 翡冷翠诗歌 是一份先天的尴尬,一方面它具有理论上的先锋性(这无可 否认),另一方面它的存在方式在个人写作已成共识和普遍 经验的年代里有着自身无法克服的背时性。对身在其中的 巫昂来说,沿着“纲领”的方向所写下的作品几无成功,好在 这样的尝试在她的作品中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是外在大环 境的改变给她的诗带来了什么,与"北帮”(所谓“北师大帮” 的简称)的友谊进而与“非非"、“他们”部分诗人的友谊使她 暗中为自己的作品找到大致的坐标系。两年来,她的写作在 找到自我回到个人的方向上成熟得很快,在我看来,她具有 代表性的成熟之作都跟她的过去有关,她的文化她的修养 ——这一切并未在一夜之间被取消。不管她写什么,巫昂都 表现出了一种天然的行而上的气质,这确保了她作品中的 一种品质。她的作品从不回避自己生命中的故障与问题,也 没有一般女诗人的矫作与粉饰,有着一种难言的疼痛感但 又不是哭出来的。我总觉着巫昂不像是“70后”的诗人,她 像是谁派来的一个人,来把唐亚平或是唐丹红无法完成的 某一部分东西写出来。在读到尹丽川的代表作之前,我曾说 过“巫昂是70后惟一的女诗人”,现在又来了一个晶晶白骨 精。但在作品的扎实性和状态的稳定性上,我仍然对巫昂报 有最大的信心。 七十五岁/孙子在门前摔了一跤/和媳妇反目成仇/ 八十八岁/在一夜无眠后/终于下定决心... 我想巫昂能活到九十岁,写到八十岁,成为一个祖母级 的女诗人,将来在一本真正的回忆录中写到我们大家。为什 么?她所有的诗加起来就把自己生命中的问题写完了,这样 的诗人长命百岁。另一个原因:我看着像。 1 4 7 一滩水花 姨娘的腰肢越来越细 姨娘的红漆盒子里,有 藕塘村的夕阳,碎了 在的确良花褂里隐约晃悠 口红、眉笔、耳环、小珠链 姨娘的大竹蓝压得像满月 姨娘不在藕塘打水了 姨娘在镜子前面涂啊涂啊 姨娘的棒槌划的很圆 她端一盆水,在院子里 一散头发就变美了 鱼的嘴巴一张一合 背着我擦身上 我说她像新娘子 衣裳越换越新 月亮和云都在水里面 她像新娘子一样笑了 姨娘的笑脸湿漉漉的 她的背像嫩藕一样发光 姨娘在清水里钻出来才出门 2 5 把颜色都压在盒子里 姨娘大我7岁 我希望是条鱼 8 她的头发也比我的长7倍 藏在姨娘的双乳间 姨娘还是穿红衣裳好看 我喜欢玩石子和弹弓 把泡泡吐在她的乳房上 一辆卡车在沙揀路上慢慢爬 姨娘的弹弓打下一只雀子 用鱼尾蹭痒 灰尘和风把喜乐都盖住了 我们准备养到新年 她的皮肤定然比水还滑 阿公和家婆又哭又笑 和门口那串红辣椒一样 而我看不到姨娘的样子 3 6 她躲在红盖头里 藕塘村夏天的晚上 9 姨娘偷穿阿妈的裙子 有虫鸣、蛙叫和萤火虫 姨娘像麦子一样含着背 不要吓着我姨娘 小阿叔在另一条路上 她的胸前也是满满的 我给姨娘把风 一步不拉地跟着 一抹晚霞落在姨娘的脸上 姨娘把鞋垫塞给小阿叔就跑 两条路一宽一窄的并行着 我拍手啊拍 火风一样,我赶不上 中间有道暗翠暗翠的小沟 渔mm。’奇..着■ 389 土耳其进行曲 脚尖轻点,试探温热,旋转 裙角不动的,被泥土固定住了 头发在螺旋线上,越来羞涩 星期六,土耳其人在肚皮上舞蹈 婚礼从喉咙里抛起 涂染脚指甲,像阳光一样 跳进水里,水妖的姿势,钻在花瓣里 母亲、新娘、女伴都跃入水中,裸体的 光 她们隐在水里,看见时间从水面钻出 一脸娇羞,又安静的跑了 在19岁之前,面纱罩住罪恶的眼睛 之后,浸惚在各种新娘的水中 妇人打量记忆多年的哈曼,柱子还立 着 幸福、艳羡、嫉恨、悲伤、恐慌 钉在柱子上,石头上的眼睛,什么都淀 下 (一手关于土耳其婚俗的诗,表达土耳 其女人卑微的爱情崇敬。我自己喜欢 极了,但是绝少有其他人喜欢, 555555555555555555,伤心死___) 距离数值和旅行的蚂蚁 在爱情以外的生存状态 他们在反复地丈量我鼻尖到嘴唇的距 离 或者像是一只背着触角的蚂蚁 只是为了不停地旅行而已 他们反复地丈量从鼻尖到嘴唇的距离 并且在鼻子和嘴唇之间 写着偏差不等的数值 数值在为某种奇特的价值争吵 而从鼻子到嘴唇 总是有凹凸不平的分界线 388 像女人的线条一样被预示着罪恶和火 焰 于是他们躲在被无意安排的阵容里偷 窥 既不会背叛 也不会势利地蜷缩在一起 它们只是在战线的两边互相打探 用伸缩的技巧来平衡着我的脸部区域 蚂蚁的导游不是音乐一定是文字 只有文字才能适合它迤通的腿 它的行走路途在平面上展示着我的曲 线 那个最丰满完美的弧度 它说是由于文字的嗅觉比它灵敏 于是它经历的路居然也让更小的虫子 填满 那些虫子有的已经带了眼睛掉了头发 他们依然认真地爬在那里 比爬在我脸上的数字更加一丝不苟 蚂蚁在旅行累的时候就吃一点食物 而丈量工人却在那个时候 想象着关于他的下一次测量的细节 我的左眼在右眼的下面 我的左眼在右眼的.下面 它专门看守我的隐秘的忧伤 我的睫毛长的很 所拉的阴影正好遮住 我和这个世界彼此不愿窥视的地方 我的左眼在右眼的下面 上面的那只眼睛和混合物无奈的交流 下面的那只和上面的一唱一和的叹息 假如忧伤真的可以让我的左眼避开其 他灾难 上面的那只也不会懂得 忧伤不会和诗一样有个标题 它只是和诗一样在左眼中瞬间而逝 在我的左眼中拼命地打转 但是遵守诺言的不逃越我所限制的区 域 我的忧伤有一种本能的惧怕 尽管左眼和右眼不可能相互了解 那灵魂不是—灵魂 致我们的肉体 1. 在明亮的光及时间的指缝中,和我一 起沉默 一个疲倦的影子,被风鞭打下树梢的 叶子 四周金是空荡荡的秘密;一些人的面 具 拿在手上,节制着愉悦与懊悔,平面 的唇 2. 吐出灰色的呼吸,和天空网成一片: 足够 用的坟墓,盛满活动的赫色植物,拥 有 相同的步伐相同的尺码;让我抚摸它 被携带多年,并藏在石穴的暗黑处, 在 3. 星星之外呼吸;另一个我拥有与无言 不同 的冷静,更深处的冰冷,蜷缩在腹部 在整个白昼之后的背面成为君王,唤 醒遗忘的 乳房,越过灰色的墙,滑行在岩浆的 灼烫中 4. 肉体从毛孔中出来找它的朋友:我们 拥抱 血液向上飞,从星期一到星期三的日 子里 成了睡眠的奴隶,在交换牙齿时咬到 真实的痛 我们拉上窗帘剥出成长的秘密;再学 习忘记 5. 试图抵挡却跌落进更深的谷底,这一 个灵魂 是所有的灵魂,长着翅膀细细检查过 去的 荒凉;冷漠的骨头一节节散开而去, 没有人 截肢的手臂搂紧我,丢掉了回家的方 向 6. 另一张纸覆盖在我的身上。它从暗夜 的闪电 中横劈下来,秘密的疼痛包裹在泪水 的外面 总是有力的:在暗中我们的嘴变成猩 红 冷漠的针自由摇摆在骨缝间:疼呀, 疼 7. 他们在路灯下变成石头,竭力砸向我 的 眼神,让我逃亡。在镜子里的午夜12 点 肉体走出罂粟的花瓣及名词的本义, 找到 我,相互编织着一只筐,捉住花丛中 隐居的毒蛇 8. 欢乐中的疼痛,礼花一样,长在天幕 之上 是你还是我?在你我之间的空隙中, 你 被更大的潮水抛弃,我,天生就是纯 洁的 反义词。便成为一只幽灵的手,便 --合二为一吧 9. 请施展你超群的技艺,给我向前的热门'T 1999年3月于伊犁 1998年于伊犁归来 杜拉是谁? 雪地上的黑孩子 去河水里洗手吧 2000年1月1日晚22点于乌鲁木齐 1999年于乌鲁木齐 390 与夜合二为一,这些未来的母亲 悬空而上的玻璃电梯是一声尖叫 (男人是一张纸,面容模糊 含混的手指迷路,哭着喊着) 以小时计算,谁是主人,对于自己 不重要,此时的母亲,昏花老眼 (椅子是一面镜子,旋转梦境 出格的那一支,鲜花,插在镜子上) 牙齿咧开时,一道白光闪过 她们:黑暗的主人。在哭还是在笑 也在呼吸,夜的私生子,月亮的弃儿 火车穿行而过,留下烟雾 留下来,这些夜晚的精灵,蓝色的眼皮 红色的头发,是伤口处的疤 嘴唇是一个印章,美丽的火焰 点燃与熄灭,都在一瞬间,坏孩子 (酒杯是一条蛇,蜿蜒秘密 攀援而上,越险处越惊心动魄) 让我进入你的湿润地带,让我追逐 花瓣一样的青春衰落在幻灭中。并无 声 他们一起喝酒,又一起抵御寒冷,还一 起厌倦 复制的武器 一直都张开的大腿,杜拉说,让它昏迷 不要清醒 在自卫之前要丑些,更丑些。因为我 们可以去写 丁燕,70年代出生于新疆哈密---个拥有充足阳光的小城。在葡萄架 下度过了少女时代,在自然的引领下喜爱文学。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 院新闻本科专业,后攻读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生。2000年初,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了她的散文集《饥饿是一块飞翔的石头》,有诗歌收录进《1999年中国诗歌年 选》,现居乌鲁木齐。 让我们结成一对小小的仇人,好吗?让 我 恨你!在我发起进攻时更心安理得 月光下你是我的新娘,拥有彩色屋顶 滚入更深处的河床底部吧,我们 夜成为屏幕,弹性的青春压轴 从舌尖开始卷曲,小小的陷阱 量 让我在群体中不再感到恐惧;在明亮 中 不再簌簌发抖。学习沉默,并品尝舌 尖的毒液 这坟墓中人潮如水,水不要哭泣,水就 是哭泣 10. 谁把伤悲掩藏,谁就是幸福的新娘 在星期一到星期三的石头上开出了 花,这头 被唤醒的野兽,贪得无厌的舌---让 我 捉到你,睡在无辜的呼吸里,成为丛林 中的靶心 我爱的女人在厚颜无耻地爱着酒。并 幻想 在六十六岁的年头还要性。她写了一 辈子,字。 写下,那些可怕的手的游移和河流的 暧昧 她让自己孤立,并挑衅于更大的世界 里的你们 快感如此地赤裸,毫发毕现。伤痛和 眼泪。 总是忘记自己的尊严和女人的羞耻, 她写。 - 那些颠覆皇帝座椅的文章是邀宠,谁 让她 又矮又胖,是流着口水的老太太,旁边 有扬-- 疯了一样给她写信,还丢了工作丢了 家地搀扶她, 391 哦,杜拉,我爱的疯女人,杜拉。不疋 男人的妻子,也不是儿子的母亲。杜 拉,杜拉 只是情人——扬的情人。我的情人。女 人的情人。 携带着她的行装,她的饱经风霜的容 颜,她的 年龄,她的狂暴,进入写作。一个女人 的全部放荡 都有了根据。这野蛮的身体,是难以 留在黑暗中的人 白花花的,灯光一闪而过后的笑容 这些:留在黑暗中的人 (城市是一个迷宫,暗潜芬芳 是她们的天下,她们是迷宫中的迷宫) 夜在移动,成为另一部分,长在身上 旋转的门折叠出三道重影,曲线紧张 k , 芸,摂 Ui- —I 阳光找不到的地方,大火跑了许多路 我们曾倒在这里,在旧石头的起伏中 我变幻成风,早早脱离了壳 你孤独地成了森林中的父亲,手拿青 草 暗暗的星空一点点消融进你的瞳仁, 孩子,你不哭,并看见我的一双手 洗涤下丝丝血迹--那些原初的鲜红 呀 刻骨铭心的仇人呀,你还曾记得?! 请接住我的手,水,伊犁河的兄弟 你是打开的一条小肠子,你赠给我疼 痛 棵体的爱情;在异外的时刻我变成鱼 滑入你的内部——明亮的子宫金壁辉 煌 往复游荡,你这过去的母亲,被火焰 包围,并引诱我犯下滔天罪行 我的手经过了你。并看见我成形之前 小小的嫩芽。.我干脆躺进你的天空 长成树枝,占有你,并沉睡在你的黄昏 中 我的呼吸折叠出多个不同角度的脸 我试图剥下血液和肌肉 回到你的乳房中, 我小心翼翼的嘴唇和牙齿呀 先是一片伞的叹息,像走进了被丈夫 遗弃的 荒凉世界。雪地。摞在一起的白色,喊 破的喉咙 叠加着。顿时隐入规定的同情场景。 满身的潮湿 哀怨着。现在,我喜欢说的是:现在的 日子并不相同 一场恋爱是烧了场灰,最后的黑孩子, 我们的 鼻子是黑的,眼睛和嘴唇,都是黑的 他是烙铁,灼烫着过去的女人,血熬成 了干。 养育出了他,这个没有父亲的黑孩子 正是和纯洁的雪作对。眨一眨,动一 动, 他和他那个带着罪恶红字的母亲成为 情人 用黑,灼烫着别人的眼。曾经闪现的 瞬间,给了快乐的梦幻男人。流星虚晃一枪,更大的无 尽的暗夜 是女人的。女人的泪就是这雪,雪里 的痛 扎在张开的五指上。摸出一个孩子 来,只是一个 孩子。去求生的女人像跳下冰河的海 豹,宽大 又笨拙。疯狂地咬着鱼的脖子,跃上 岸来,张着 血迹斑斑的嘴角。赶来求欢的配偶看 了她一眼 突然吓得撒腿就跑。她哪里还有力 气,她喂养着幼崽 世界,就是一个女人。只需一个女 人。就会生长 黑黑的孩子。海洋里的水,和地面上 的水泥一样 她高得吓人。孩子成了秘密武器。找 到了 核弹头,她散发着毁灭世界的美丽花 纹 愈加安静。在圈椅里,在这个不能复 制的现在 目光穿透门扉,看见一簇火苗,黑黑 的,她的孩子 2000年3月于乌鲁木齐 黑暗中的农具 和我一起回忆:大片渗血的田野 土地开始是蓝,后来开出了花,成了 黑色漩涡 下雨了,瘦瘦的手遮不住变幻的眼 睛, 全往下看,头顶上的帽子长在刷刷声 中 一组合唱里的逗号,给奔忙中的脚一 个琴键 从跌倒的指缝中爬起,一丝白发 的蚯蚓吃着胡须:渴了,累了 在明亮的光中是神圣 在腹中是一个窒息的婴儿 给他一个父亲吧,开始就不知道原因 成了伙伴。手指和这树的儿子。挥舞 向上,向下,交换角度给予的力量 妥协着,半弦月下的镰刀,挂着裂痕 同样的痛,长在虎口和一株植物的尸 体上 数数吧:同是离开父亲的孤儿,这世 上的 全部,与你无关.时间从麦粒的黄色 中出来 收缴它的利息.总有一双更大的手。 在更高处,并睁着眼睛—— 看我们的骨头,看我们的摇摆 沉默中的朋友:我看到了你钝了的伤 口 过去切割过泥土和我的皮肤。散淡的 腥气,蒸腾而起。还记的,我们互相交 换 过血液;你便拥有了记忆,睡在 心脏中,紧贴着墙,无依无靠的孩子 我被拎走了,耸着肩,送进空中坟墓 打开泥土,开始演奏练习曲吧,日子 跳跃在我和你之间,那么更低些更低 些 睡在云层中,可以不吃饭,重新学习 长大 你:黑暗中的一把农具,给责 一个父亲。一开始就不知金结果 我们成了一对伙伴,长在花园的左右 两肩 1999年2月27日于乌鲁木齐 黄昏的影子 我躺在一缕光线的背面看天,在 沙漠的腹部。红色的脸上有亮的汗毛 张开 是尽头了吗?在一粒沙的目光注释 下,时间的漏斗 滴答,用脚是量不出距离的,在这死 亡之海的边缘 仅仅是轻轻地走进,也只是一个衣裙 的蕾丝花边 车子坏在了那个螺丝上,就停在了这 里,塔克拉玛干 的手掌旁。看那一缕光如何变化,看 光如何推着沙走 一个地理的尽头和时间的尽头,双重 叠印在额头 渐渐遗忘了母腹的滋味,却又像走进 了更大的它 瞬间就消解了过去和未来,先知总是 出现在苦难中 这样一个背景和这样一个局部。找到 了车和人 组成的小集体。并抽空了九十九,百 分比中的惟一 世界就是这样大。多年来我试图通过 阅读逃离 那些死人的语言,此时,拯救不了我 的疑难杂症 是另一种语言,泡在黄昏的猩红中, 蜕去那些面具的 .脸孔,幻化成明亮。我看见,那暗暗地 黑下来了天空 在尽头之外的辉煌。在经验之外。事 物都有它自己的嘴 都有它传承的血液家族。一粒沙和另 一粒沙的缘分的天空 被怎样的手支撑。风吹过,母亲滑下 她的泪—— 她不知道孩子从哪里来。她不知道自 己到哪里去 2000年1月于乌鲁木齐 n晶晶诗歌 爱情事故 深 你是十足的刽子手 专业,身手麻利 看风景 野草莓变酸 女主角和牲口 用深深地深 看她,要有多深 就有多深 用无情和怨恨 刺杀我的年轻美丽 他虚弱 像头顶那一小片 光。仅有点亮 也教寒冷挟裹 缩在脖子里 和打颤的牙齿上 就是这么个男人 从期刊里 最后的部分 跳出来 眼睛一闭 嘴一张 她就大脑冒烟 小脑生炭 这一回 她不可想象的疯了 骑在骏马上 一个下午 一个瞬间 一个停的姿势 看到她弯下腰去 看到她哭泣 还是笑 无论我 多么无辜 必须在下一刻 死去 请你放弃 你走在我面前 瘦长像烟卷 长着善解人意 父辈的脸 爱意都老了 皱纹收容我的坏脾气 你像阿凡提 愚弄我 贪婪和懒惰 滚过疲倦的身躯 爱情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变 爱人,帆布皮带 改变了黑白 改变了她 和雪一起饱受夜晚的暗影 雪花从她的腰部 落下来,雪花落下来 黑暗中 她看见雪花那么蓝 懵懂 每一个打开的容器 都有盐分。 你厌倦了就哭 叫她艾莓 叫他西蒙 你困倦了就睡 谁没有性别 不是杯子,也不是 瓶子。 在模糊的,音质里 谁可以让手指 轻闲。 眼睛耳朵被弄醒 我们单纯地年轻着 随便地老去 病人 我每天都要吃你 我的混蛋 你多么可爱多么好 多么合我胃口 在你里面 像是找到了我的药 唱京戏的女子 念白之前,轻甩水袖 奴这一生是你给的 目光从百年之后回到百年 之前,偌大的舞台 视线高过尘埃 我和我的椅子 张生摇扇踱步 月高柳摆 PF J 玛丽莲-梦露的 那一颗 我决定站起来 谁家小姐厢房 我站起来 心惶惶 接着 那把椅子的位置 字正腔圆 就是莹莹 没有变 鼓点停,剧幕落 这一次 演员们热热闹闹 轮到韩治 它比我好 后台洗脸卸妆 比我能保持沉默 我们之间 加尔咯哒 如果它没有痛苦 还有几出戏 一定也没有 幸福 刚才我还坐着 现在却坚持站着 韩治的痣 承认吧,这朵花的美 于你是加尔咯哒 你说加尔咯哒很远吧 尽管有点累 韩治的嘴角 你不知道加尔咯哒在哪儿 是印度的某地 我想说 经常翘起 还是非洲 你不是一把 可以坐的椅子 左嘴角 你含糊着又说了一次 偏右的地方 这朵花真美啊 可是你的沉默 告诉我 你是 有一颗 但是这朵花的美 深褐色的痣 远过你的无知 远过加尔咯哒 394 孩子们在远处,隔着铁丝网,尖叫? 你想当什么样的老女人 2001/6/27 YINLICHUANSHIGE 操场? 站在操场边,我确实想起了? 像童年一样的东西,跟时间有关? 到底是什么,我很想说出来? 就说操场,大概好几年? ? 还是更久。这个词,这个地方? 快从我的想象里消失了? 但这越来越像? 电影镜头:一个阴郁的男人? 走向铁丝网,掏出一根烟,点着火? 我本来 不喜欢脸上 有痣的人 O,. 油漆未干 --致某某、某某某、和某某 我跟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操场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2001/1/16 •晶 晶 隔着铁丝网,一片雪,几个孩子? 我掏出一根烟,点着火? 身后是一排平房,里面有? 一个朋友,躺在病床上? 我第一次看见打点滴? 它是一点一滴的? 吸起很多冰凉的空气,吐出的烟? 也冷。有多久我没见过? ■—片广阔的地、或是天? (这仅仅是个地理问题)? 我天天在家、面对屏幕和爱人? 或是出门,另一间房子里? 总有酒、朋友和情人? 她的乳头早就没人摸了 这个女人还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缩在床单下 就像另一条揉皱的床单 到处都是瘪的,还被撕破了 这个女人老成了一个老女人 那些水分和鲜肉呢 这个老女人也没有子孙来看她 不停地吃药,不停地老下去 不停地偷看一 病房这边,我的妈妈 富态而安详,满足于我们围在身旁 妈妈也有很多的皱纹 但妈妈就是不一样 妈妈不是老女人 妈妈用妈妈的眼光看着我 而我看着那个不是妈妈的老女人 我们的关系也许更紧密 2001/6/26 请伸出双手 撕下你的脸面 测量它的厚度 加强它的硬度 取消它的湿度 把握它的尺度 缩短它的长度 修整它的宽度 拒绝它的风度 然后,请放回原处 (注意轻拿轻放) 请做好表情 对准虚无(即芸芸众生) 再麻烦你伸出舌头 舔一下你的脸面是否还在 不管它在不在 它正在的地方 请双手合十 你一定感觉得到 你虔诚的勇敢的表情 就像一块油漆未干的牌子 谁都想在上面 按一个手印 395什么样的回答才能让你满意 雪地上的人 都在慢慢地走 历史人物 他们都那么愤怒 2000/1/6 盯住 他们问我为什么 奸情败露 墙上的挂钟 那么需要男人 不动 '‘就那么需要性么…… 我是说你不动 你就那么轻易地 奸情就要败露了 盯住不动 把身体交出去"…… 她仔细掩盖昏乱的气味 它就慢慢鼓起来 如果我回答你们 收拾零碎、倒掉烟灰缸里 鼓,鼓,鼓成一个圆 我要的只是男人的怀 不同牌子的烟头 圆,圆,圆成一个球 是一顿和平的早餐 酒瓶被藏在阳台上 吹,吹,吹出一个泡 是亲吻和抚摸头发 她也洗了澡 吹泡泡 甚至是你们痛斥我 看见一个杯子的边沿 泡泡 不懂的爱情 正流下一道血红的酒痕 破了 你们就满意了么 她松了 口气 流出一滩 我就会比现在 奸情就要败露了 时间的脓 更纯洁了么 如果不会败露 好多小人儿从里面 而我的身体是 她才不会通奸 杀出来 怎么也交不出去的 她早等着这一天 把我按倒 它在这儿孤单地沉默 蛛丝马迹已准备好 他们的脸 谁也拿不走 2000/1 鼓,鼓,鼓成一个圆 谁也留不住 谁也不能把它和我 圆,圆,圆成一个挂钟 分开。哪怕在你进入的 某个瞬间。哪怕我宁愿 诅咒 死在这瞬间,我仍然是那个 独自死去的人 2001/5/26 我绝不赞美 贮存白菜过冬的人 乞丐 绝不赞美 这是我第四次想起乞丐 一个吃烂白菜的冬天 第一次,我十八岁 肉包子 我绝不赞美 身边的男孩 一位母亲含辛茹苦 对她很凶 我绝不赞美 第二次,我二十三岁 我从没想过 拾破烂的父亲拾出期望 扛着摄像机 写一个肉包子 就让你们的儿子当一个混蛋吧 对准她的脸 因为我从没见过 就让你们的女儿做鸡 她对我摇晃着 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我绝不赞美 一个可乐纸杯 掉在雪地上。那时候天 勤劳的双手生满冻疮 第三次,年月不祥 快黑了,雪是青白色的 我的女友 很厚。肥硕的肉包迅速凝固成 我赞美今晚 对她竖起中指 一团可耻的猪油 吃一棵新鲜的白菜 第四次,是昨天晚上 硬邦邦的。丢了包子的 第二天饿死 夜里有风 那个男人,阴郁地看了它一眼 或者去抢 缓慢的一眼。他继续往前走 佝偻着背。雪地上的人 都走得很慢 2001/12/1 2001/11/28 2001/11/27转过街角,有个人站在阴影里 对着一堵墙,正 毫无顾忌的撒尿 在深色的面纱下 三个人的死亡 “整个世界是倒立的,并与我对立 如果说它是一片光明,那我必是 它背后黑暗的一角。尽管我曾将自己 看作 巨大阴影里一束微弱的光芒" 更长的黑暗等待着他的穿越 三秒钟里他看到自己从梦中如何醒来 看到童年的小河,以及瞬间的伤感 在触到这世界真实的一刻,开始粉碎 羞愧 二十多年了,我总是做着 不尽相同的蠢事 每一个梦想总是像下落的雨点 过早的溅成碎片 而所谓命运,已完全分成两部分 一半裸露在空气中 逐渐黯淡,如同报废的机器 另一半,却指向了未知的黑暗 推你向前。从而为自己洗脱嫌疑 现在惟一的证词,只剩下污血 当身体从十一楼飘下,他头脑清醒 反光的地面比镜子更能展露出绝望的 美 四十多米。三秒钟。三秒钟就等于 一个人漫长或短暂的一生 “没有必要用经验来衡量” 多么无聊的一切。物欲和金钱 和他童年的一只蜻蜓, 站在了两个不同的檐角 一个人的世界总是很虚弱 并且不存在奇迹的可能 就像这一刻,谁的手 能将他从加速的下落中解救 像解救他的爱情,暗紫色的黄昏? 将两个潮湿的灵魂交给傍晚的房间 而他正是从这里看出通往未知死亡的 道路 并感觉到身躯慢慢枯萎的过程 398 399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 没有月光的夜 路灯把影子拉长又挤短 我想一切是不是弄错了 玫瑰递错了地方? 火热的情书交给了北风? 下一次的开始埋伏在哪里? 这或许不再重要 就像是拿着一把匕首 刺进伤口。不过是为了 衡量上一次受伤的程度 我该怎么办?回家的路快走到尽头 、、 我盘算着 用怎样的脚步靠近你 在月色明净的夜晚 一朵云停留在那里 我把手紧紧地握在胸口上 好像毒蛇爬过荒地 无数的月光 月光里有林木的合唱 我却在黑暗里穿行 穿过你加害于我的门 以及一枚无心放置的刺 这道路的尽头 落叶正在途中休息 它们有一座被时光染黄的旅馆 窗户向我关闭 仓皇、恐惧 我手中握有你的咒语 那笑声里带着哭诉 “会有人提着玻璃灯 来接你的。” 善良而苍白的幽灵 贴着我的面颊 轻轻耳语 魔术世界观 时代的悲声。需要小人物牺牲 魔术,要么是鸟衔走帽子 要么是帽子搭成鸟巢,或者相反 这一次还有谁久久地耽于幻想 从长远看,分开的水必定是波浪 随手绘出的圆。你位于圆心 难道仅仅出于偶然? 四溢。赎罪的心在痛苦中呻吟 一片海冲走一个支离破碎的黄昏 黄昏不顾破碎,又被海潮吸引 这一次,还有谁,不顾饥饿 用整整一生上演一出黄金的悲剧 虚无主义的倾向。无法遏制的 自空气里收割硕果的欲望 过度的欲望即是奢侈 每一位跨过黄河或尼罗河的人类 都曾经这样,面色沉凝 而冷峻地消磨时光 春之声 芳香的土地深处,你的灵魂开始发芽 一阵凉风从我身上穿行,昆虫在舞蹈 那个黑夜,我宛如宁静的河床 带着暗凉,一语不发,等待生长 第一阵风惊醒你沉睡的梦,我的手指 变得无比灵巧,在空气中弹奏自己 我拨动黑夜,黑夜无边无际地散开 对光的记忆燃烧着,风信子因热情而 吐香 天空轰鸣着碧绿的大合唱,玻璃后的 我 如此美好,镶着柔和的光边,面容灿烂 观察生存 这妖异的香气,将如何捕获我? 我为美而生,为美而死,从不知悲伤 然而你,穿透我的肌肤,透明而 妖烧,我和死亡隔着一层香气 或者,我将旋转至死亡,疯狂又甜蜜 一阵风掀起水雾,音乐从水面轻轻飘 过 耳际残留深夜的叹息,一片褐色的花 瓣 从腐蚀中翻卷而落,随风远飘 面对记忆,和新生的希望,我站立着 恍若雕像,沉思着如何穿越这片迷惘 之空 整整一天,我都在观察 如何使时针走得快些或慢些 对于影响和破坏生存之物 谁比我怀有更古怪而冗长的兴趣 横躺于命运这片焦土 生存,始终是可怕的默许 默许死,默许不死 凡被时间诅咒的,都是腥血腐尸 一滩滩、一具具,汇进河流 没入尘土。充任灵魂的导师 如何使白纸黑字的历史厚颜无耻 如何从生存中分离幸福的涎汁 橘子树林 锚铢 2001. 12.21 我的弟弟 果断 插常手艺 哭比笑好看 2001. 12.21 蜜柚 2001. 12. 20 2001. 12. 20 一筐蜜柚 抬着抬着 甘的男友 丈夫在哪? 志同还要道合 那是一个冬天 水杯倒了 亲爱的 我陪甘去见他的男友 压死两只倒霉的蚂蚁 今天收到你的信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电话断线 你的字和你的声音一样 甘体重约90公斤 吓坏了被电击过的自己 虽然不美但仍让我着迷 他的男友体重约90斤 去年夏天那块西瓜 你说你是趴着写的 像猴子似的还戴宽边眼镜 终于发霉 当时我妈妈就在旁边 一件特别不合身的西装 我反复读着那句话 我站着看了两遍 而真正没给我留什么好印象的是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坐着看一遍 他址牙冲我笑的次数 拉着儿子的手 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再看了. 比对他女朋友多 和他一起白头到老 等晚上吧 这怎么可能呢? 妈妈不在我旁边了 2001. 12.5 我一定趴着再看一遍 2001. 12.4 如果没睡着 就再躺着看一遍 摇篮曲 爱情是一种糖 又给我讲这些了 棉花糖 我听着听着 我记得当时的星星很亮 就迷糊了 各种颜色的 那些棉球容易吗 “喂喂” 像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水晶糖 从地里的棉花杆上摘下来 '‘哦我听着呢" 月亮也很亮 然后被施了什么法术 声音近了又远了 但是月亮是个月牙 才能成为白白的棉花 其实我特想你给我唱首歌 不圆 放多少糖 “睡吧我的宝贝 " 就像橘子瓣的QQ糖 才能成好吃的棉花糖啊 味道肯定也像 2001. 12.6 400 401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 橘子脱掉皮鞋 小心穿过一道红墙 一头钻进树林 寻找自己那棵树 却没有看到 整片林子已果实累累 长满草莓的 橘子树林 一个孩子钻进树林 口袋里扯出胶带 勾引 蒲公英的种子 用绳子处死 会咬人的毛虫 把蝗虫的触角钉在 白杨树上 并偷走了一只小蘑菇 藏在村后的 葡萄架上 剩下的半杯茶巳凉了 三朵白色的菊花 盛开在杯底 还等什么呢 再不倒出去 那菊花 已经变成绿色 忽听见 水壶的鸣笛大叫 水开了 到处都是开水 就再没人理会 什么蜜柚不蜜柚的了 一串冰糖葫芦 就把我收买 我喜欢豆沙的甜蜜 但也实在为一颗半颗 没有除去的果核 耿耿于怀 2001. 12. 20 吻了话筒几口后 挂断电话 我提起镜子 瞧瞧眼泪是怎么样 从眼睛里涌出来 再顺脸颊划下 卖插花的男人 他和媳妇笨手笨脚 拾掇那一束可怜的百合 我对这些花花草草没兴趣 倒是即将出嫁的林娜 兴致挺高帮出主意 我瞅着他们三个人围着一个瓶子 忙了 一个多小时11,27 一见钟情 11,27 不过如此 梯子 11,28 11,28 紊乱 11,26 通感 暗示 其实根本也不是那么回事 11,27 蚂蚁 偶遇 11,28 11,26 402 这是前人活过的天空 这是新鲜活过的天空 这个夜晚一切都好 就是多了一条胳膊 一个男人牵着一条白狗从黑暗中朝我 走来 一条白狗牵着身后的一大片黑暗朝我 走来 我在一只蚂蚁的黄昏找到了你的睡眠 我滑倒在一片阳光的肥皂泡里 我最后还要沿原路爬出来 我最后还要沿原路爬出来 我最后还要沿原路爬出来 你爬到里面夜晚爬到里面 森林和火爬到里面 我怀了一肚子 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 梯子 皮肤挨着皮肤跌倒了,在皮肤上 我在你身体的蚂蚁里睡着了 没有足够的愚蠢 你不能说你不是对一条河的抄袭 你不能说你不是一个影子割了半天的 影子 我望着男人、狗、黑暗和白, 发呆。 狗望着我身上的冰天雪地 低下了头。 仲 - 珠 言不由衷 性每隔一段时间便招来些 男男女女 捏造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 都是些有去无回的言不由衷 废墟在废墟上行走 最终我也会从我深爱的 事物中依次退席 结束世上可有可无的圆满 以及我那百合花瓣一般的 言不由衷 有一种花具'有迎合的性 她会主动俯向 附向她的昆虫 她会用她彩色的说话 暗示所有路过的昆虫:此时 她正梦见自己 长出了美妙的贝壳 403 失眠 颜色 我与他一见钟情 由于过度思念 这段爱情只持续了一天零一个黄昏 这段爱情只闪了个小腰进来 就走了 我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今天像个从没爱过的人一样干干净 净 睡眠的亲不到的嘴忽远忽近 在暗箱里互相摸索 我没有被睡眠洗成另一张照片 睡眠哦 像一只合不上眼睛的大蜻蜓 与我面对面坐在黑暗中 一只胳膊血液不畅出走了身体 兀自醒在自个儿的麻痹里 于是整座身体的森林都失了火 一起注视这一条胳膊 遍布着一杯热牛奶的兴奋点 --最先烧着了 难得,一只胳膊用这样的方式教我什 么是左 我翻来覆去,把左边反复提升为重点 睡眠像只合不上眼的大蜻蜓 用它大眼睛里所有的小眼睛 望着我的左胳膊在我身体上散步 斑马睡在斑马线上 黑色和白色睡在斑马身上 我身下的格子床单在晚上变成一道彩 虹 所有的颜色都在彩虹的手掌心 睡着了 我身下是一道没有颜色的彩虹 通向斑马一家的黑白电影院 一条路在我脚边分叉 黄昏在车窗外忽大忽小 温度是沉甸甸的 只有暖气片最爱冬天 一沓书坐在桌子上 等着我去比喻它们 一群鸟刚被我放进了 文字的花园 我们的目光一同沿着烟柱的缆绳向上 攀爬 直到它从一条蛇变成一团愁云一团思 想 消散在空气里 一条蛇的有序与一团思想间的距离原 来 只有一枝烟的里程 你说 这就叫做 紊乱 随便找个人来推动你时钟上的指针 随便找个人来你去推动他时钟上的指 针 无非就是这些 你们的指针叠在一起 你们叠在一起 像一对时间的连体婴儿 你用我的心室我用用你的心室 喝下续满阳光的夜晚 我在我醒了 3次的睡眠里找到一群蚂 蚁 11,27 方向 方向是为了打乱方向 方向把风装进四座迷宫 四座迷官把“娘们街”摆成了互城河的 私处 河东还是河西 找不到我就先砸烂所有东边 吃定两个方向你就是太阳啦 吃定一个方向你就是党员啦 吃定四个方向你就是麻将牌啦 没有方向你就终于和我一样啦 11,29 伤口 伤口只为伤口活着 甚至不是为了我 或夜的任何一种变体 我一翻身又压住了睡眠 压住了我的需要 你留下的树枝划伤了正要入睡的我 房间里有人在哭 有不存在的眼泪变成了红色 有不存在的脚踩住了荆棘 请描述我 你描述我我才会存在 我才会走到你湿漉漉的床边 一只彩色蜥蜴爬到我的床上 我的床遇到的第二只爬行动物 是我遇到的第三只 想念很合理下午很合理 用一个下午来想念 也很合理 11,29 性别 性别的白面包摆在我们的办公桌上 一个人吃,两个人吃还是三个人吃的 问题 "让男孩更男让女孩更女" 让我们的话题被亲热地提升一次 孙良吸吮(布面油画) 由我去组合世间男性 一个点的 有机位移上升或者下降 单调的性别局限了我的想像力 这是上帝早年的局限 你说你和她也没什么 我说我不过是随手排列一下人物关系 男男女女还要我怎么排? 不是爱的球被踢来踢去 就是爱个球咯。 11,29 谢葡萄园诗社友人赠书 今夜月光如一页页白纸 装订成这么多珍贵的诗集 仿佛葡萄园里刚刚摘下的葡萄 这些大32开的竖版的葡萄 这些繁体字滴滴垂落的葡萄 这些远在台湾、生生了 38年的葡萄 这些最朴素最平凡最单纯的葡萄 饱经大海的浸泡,烈日的炙烤 沉沉的,落满我的怀抱 打开这浓缩的诗的果实 有泪水,还像孩子一样欢笑 有呼吸,还像哲人一样思考 有根须,拥抱着泥土 有藤蔓,长遍天涯海角 绿叶间藏着台北的霓虹和家乡的蛔蛔 而一颗颗紫玉凝霜的赤子心,闪在枝头 晶晶莹莹,酸酸甜甜,说: 去酿酒,时间长了 味道会更醇更好…… 呵,用最硬的笔,最软的墨写诗 一首一首,点点滴滴 小關漆I 都是诗人的骄傲 一生的心血 一生的阳光和汗水的贮藏 一生的滋味 不经意间,白发又多了兀根 又在掉.. 回家的路上,淡墨芬芳 有串串葡萄陪我,多好 阿里山夜饮 自浅浅的杯里倒出一海波涛 阿里山就沉浮在这波涛之中了 山岚越浓,雾气越重,夜雨越深 林间小灯,载着一只瓷壶,几个旅人 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一股暖流就润透了心和乡情 呵,幸福原来是茶色的,有碧绿的叶子 像家,有散了又聚的苦涩和芳馨 热气模糊了所有的眼睛 凡千里的云和月便都在我唇间滑动 从大海那边走了多远,只为今夜, 404X 是你年迈的母亲 2 火焰后的筵席 声 3 一次次的泻落 下平静 冰凌遇春的澎湃 你和别人住在城里 上帝究竟有几双手 把爱的忧伤抚弄 演木偶戏的相爱夫妇 4 这疋最后的秋天 阿里山把千般亲情都汇进这小小一盅 耳畔忽听得又一瀑高山流水 看条案上巳是一盅将满,一壶又尽 沉沉的,端不起这么多思念的岁月 轻轻的,有梦是醉,无言是醒 雨中 --给一位台湾老诗人 下雨了,所有的伞都会哭 从台北到台中又到高雄 尽是一阵阵大雨,一阵阵小雨 又一阵阵总也擦不干的 海浪和雾气 我扶着你走在同一把伞下 你花白的头发湿了又干 你的皱纹里是笑 眼睛里却是泪 在泪光中看风景 该哪里都和家乡一样吧 大路小路车走车停 你引领我们纵穿台岛 用竖排的方块字写诗 用最乡土的口音说着母亲 说着你家祭台上的那把故乡的土 说着离家时的那缕炊烟 说着说着雨就大了 掏来掏去的总是那条手绢 呵,大海那边,大海那边 二十岁。母亲的布鞋 七十岁。空空的衣襟 你怔怔地看着车窗外 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那片金黄 莫非就是你离开家乡时 看了最后一眼的 406 407 大平原上的麦子 如今熟了没有 下雨了,所有的伞都会哭___ 台北故宫•白菜醐蜘 于是那只在末代皇帝龙椅下的蝴蝴 轻轻一跳,就从宣统年间太和殿 跳过了窄窄的一湾海峡 跳到了台北这片相同模样的宫殿 跳进了台北故官的玻璃柜里 它蹲在了 一棵白菜上- 翡翠的白菜,碧绿的江山 一片叶子背后隐藏了多少代历史 它弹弹须子,历史就这样走过 石斧或者是原子弹 它又叫了一声,还是地道的北京土话 它叫:二大爷! 谁知二大爷是满脚烂泥还是顶带花翎? 它不停地叫 二大爷却留在了永定门外的那片菜棚 或是午门的夕阳里或是山海关外 再也没有出来…… 从此,凡有中国人的地方都有白菜蝴蝴 白玉的,翡翠的,琉璃的 蝴蝴在叫 用它们各自以为听得懂的方言 叫它们的寂寞,叫它们的哀伤 深深的,深深的 这叫声,就都长着白菜一样的根 台北的故宫,白菜蝴蝴 同一个民族的同样的伤痛 李小雨,河北丰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刊》副主编。出版诗集多部。现居北京。 弃城 当我把身上的云雨揭开 你是一只接水的瓦陶 走过多少春天、多少冬夜风寒 却在你的玉壶成为一首葬花的词 花朵与露珠天籁般交溶 深陷的抚摸越过发端 梦中的情节结落为果实 我的翅膀嵌进不设防水域 在你含羞的臂弯里深眠 忘了浊水、天堂、昨天的尘埃 前方的海岸光照迷朦 背后是一片血崩的霞光 这时我听见远处紧闭的门 走出一个流泪的人 春天的舞步跃落一场游戏 膝上的孤独;只想占据惟一一片阳光 你该挟哪道菜放在丰沛的碗里 坐在花朵之上忧伤 这:样昂贵的幸福在含泪的良知上埋葬 你的心在空洞的日子里看雨 芦苇在受伤时发出与灵魂相似的断裂 你想让白昼熄灭,让万物在血的奔腾 想去做一个春天的牧神 赶去遥远的长满水草的地方布施 但你知道秋天很容易白头 芦花漂泊的心没有彼岸 城内的阳光发出旧石头的声音 你很清楚自己不同于别人的城 你是真真切切为着一生的爱而付出 无边的苍茫:想起素装的日本友人 异国矮门前的篝火、暖人心弦的浴缸 七月的晚风在山岗上流浪 你把两个女人的命运放在一起感动 谁把女人的战争看作鲜花与微笑? 谁在疯长的季节里,把将要倒塌的墙 看成经典建筑的比萨斜塔? 太多的男人将妻子当主食、情人当烈 而你不是酒醉的探戈,不是 女婿补天的最后花朵 你将接受世俗的践踏、撕咬 和冰冷冷朋友的敌意 你理想的巅峰不过是深深峡谷 在无望的森林里,内心的现实 又冉冉升起,你向城内人 说出了爱着的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成了另一个女人一生的盐粒 成了城里城外沙沙响的脚步和一段盲 惟一理解你左手幸福、右手感激的 她是沉寂的背影里流落山峦的巨石 是这个世界母亲的典范 扒开自己的胸膛,她只有一个渴望 让儿子幸福并拥有足够的阳光 这是一座没有竖起的纪念碑 是一位老船长盼望水手睡个好觉 为了明天更好地远航 为最后的抒情,钟声无意义地敲响 这是花朵对生命的绝唱 当钟声不能告诉你准确的时间 你坐在屋子里等候安宁 在飘进窗快的雪中看向日葵怒视阳光 生命总是昂着头、踩着脚下的土地 面对每一把攥出的鲜血 你想象大地的天空是世界的旗芳香的花朵是人类共同的情侣 你对两个女人的命运 保持同一种阅读的距离 致命的激情又覆卷你心叶 你在深深的二月摸出三枚月亮 母亲、妻子、情人 和一个世纪的呐喊 你终会成为一个老人 她终会成为一个老人 老人终会消亡轮回 你在未知的世界里认定我是你永恒的 神 而我愿等在你生命的下一站 忘了空城之后,竟是一个废弃的车站 赶秋人 为忠贞来到这个世界 梦想成真的洞房之夜,拥抱 两个人的黑夜 幸福像熟透的风浸入窗台 醒来在晨曦中遥望地平线 天空光照圣洁的脸,感觉丰盈 不再是自己的一部分,不再是 葡萄架下为月光献礼的小女人 洪水和烈焰来到之前 玫瑰园的落叶,与钟声 一遍遍敲击现代爱情 叹息一次次使卧室的光线 黯淡,使许咬爱情顺从地躺下 使灵魂的潮水爬上旧日海岸 要嫁的那人是个远远的秋天 美好时光在长久意念下凋零 有谁踩着天地白雾,一路来折 秋天的暗枝,搭神秘之门? 少女光彩之躯盛开永恒的笑 梦的瓦蓝步入无尘之境 408 409 独自流泪的夜映着天堂静静的光 深秋月亮格外阴凉 赶秋的人与谁共享? 4 坐在扶手椅上吸一瓶鲜奶 无人的时刻感觉像最后的晚餐 去秋的外衣已是天堂的经幡 世俗之外,飘扬圣洁的情感 漏网之鱼源于情网的破碎 骑马或舞剑出自英雄的故事 完整的破碎放下石头的坚守 心中不再有石头的歌 5 告别的流程像古代战争的箭 呼啸着击败威严,落入空旷的心间 生与死插着风和血的阴冷 厌倦一切来自前生的缘 来自世界的孤独和执手相依的虚化 推开地狱之旅 没有花的出没,没有梦的春天 曾经根植心底的黄金之爱 遗忘在新婚季节 小叶秀子,中国 作家协•会会员。毕业 于解放军艺术学院 文学系。北京大学中 国语言文学系访问 学者。 出版过诗集《纤 纤的瘦》、《纤纤的 秀》、《纤纤的叶》、 《天囚》,长篇小说 《爱情辫子》,长篇纪 实文学《红尘陷落 ——第三次离婚浪 潮》、《虎啸九天一 抗战中的陈纳德将 军》、《蓝天廛战—— 中国空军空战实 录》、《天下第一爆》 等。作品被译成英、 法、日等文字。 寂寞双人床 夜晚被思念的千万双手拍响 整个房间像有你的影子摇荡 邻居的笑声像春同飘着花香 我却一夜醒着流浪的希望 真的一生只能被孤独照亮 婚姻原来只是一张大床 我睡其中一边回到从前的梦想 另一边躺着我等候的忧伤 柔软的睡衣放在床的另一边 永远躺着没有兑现的诺言 旧时的温柔如同道具歪在墙边 一转身又是老去的第二天 多少美丽时光就这样流淌 一张床上喊着两个人的名字 两个人的床上睡着一个人的故事 什么力量能把心中的路一再延长? 风申窗Bf子 词至宋代大略分豪放、婉约两派。自北宋而南宋,名 家蜂起,争奇斗艳,极一时之盛。两种流派,各领风骚, 因互异而互补,因互补而繁盛。若是没有柳永、李清照一 路词人晓风残月的浅唱低吟,单只有苏、辛一味的无例外 的铜琶铁板,恐怕也难写成中国古典诗史的这一页辉煌。 为什么说“风格是人”?我更愿意把这解释为,风格 是人对世界态度和方式的一种抉择。世间万象,欢愉之事 少,愁苦之事多,人生历尽艰辛而总面对死亡,这便是悲 哀。从这点看,所有的欢乐都短暂,而忧患却是永恒。 人生面对这永远的神秘,是人取豪放的态度,有人取 婉约的态度,有人则有时豪放,有时婉约或者是兼而备 之。风格是人生态度的外化,这种态度反映到文学上,便 有了风格的迥异或认同。 文学是面对人生的,有人把人生的种种烦杂出之以快 刀乱麻似的豁达,有人则缠绵婉转地以它千色万色。前者 便表现为豪放,后者则是婉约了。它们均面对同一个世 界,面对同样的永恒的题目。 都说文学的世界复杂,其实单纯。求索、挣扎或奋斗 的成功或失败,爱和死,大抵以忧乐二字即可涵盖。说千 道万,总是如此的这般的情和爱,悲苦和欢乐,成功或失 败。广大而丰富的文学世界,进入或走出只留下这窄窄的 通道。而这窄狭的路上,却古往今来地行进着浩浩荡荡的 千军万马! 无数的勇者几乎在不同的时空里做着同样的题目,其 中一个历久不衰的题目便是爱和死。单说爱情,这便是一 个既丰富而又单调的题目,更是一个诱人而又折磨人的题 目。在这个永恒的题目面前,成就了许多天才,也使许多 天才在这里栽了跟头,更不用说那些只是凭借兴趣和热情 匆匆赶来的人了。 现在谈论的小叶秀子,据我所知,她最初的引人注 目,便是由于她写了很多的情诗。她的诗以“至情”、 “至真”和“至爱”感动了很多人。这是一位纤弱的南方 女子,她的几本诗集都以“纤纤”命名:《纤纤的秀》、 《纤纤的瘦》、《纤纤的叶》。她的人和她的诗,的确构 成了属于她的特殊的风韵。她属于“婉约派”。 我认为,小叶秀子是前面我谈到的那些敢于在充满风 险的永恒的主题面前显示自己才华的人——我认为所有专 注写情诗的人都是勇敢的挑战者。不论出自何种原因,他 们都无例外地试图在别人重复了万万千千的题目上做出新 意,要么成功,要么被淹没。 小叶秀子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很多人写了文章评价她 的诗,她的确把诗写得委婉、美丽又非常的清纯,这一切 如她的人。这是一位相当典型的能够把诗写得柔肠百折、 千种风情的抒情诗人。 小叶秀子先前的那些诗传达了某种纯情女子楚楚动人 的中心风景,如她自己谈的,“曾经是个诗化了的女孩, 生矗在梦幻的花雨中”(《醒来的帆索》),在“消瘦的季 节”里,她写着甜蜜而忧伤的诗。那些诗,清纯是她的优 点,而轻浅则是她难于区别他人的缺憾。 诗人终于来到了风沙迷漫的北方。北方给这位纤细的 南方女子粗放豪爽的震撼。《纤纤的叶》中的大多数均出 于北方,在这里,在“纤纤的叶”的背后,我们的确发现 了小叶秀子诗风悄悄的转变。在以往的浅浅与淡淡的爱心 与情意之间,分明添加了沉重和深郁,甚至还有严峻。她 用《生命组曲》来命名传统的爱情篇章,她在她所擅长的 爱情诗里,渗进了她对于生命的感悟,不仅有刻骨铭心的 爱,而且有面对死亡的思忖。 诗人在与以往同样地享受着生的欢欣,感受到“活着 的舞蹈”的生动之时,却有了另一番彻悟,从花叶的盛 衰,季节的更迭,引伸到人的生死轮回。在以往的无忧无7*^ —'"'聲編遂多. IW 虑的爱情歌吟之中,猛然地会冒出这样的问语:"那泥层 之上流着泪的会是谁?”(《半是泥土半是水》) 在以往,纤纤的花开出了纤纤的瘦,纤纤的叶传达着 纤纤的情。而现在,诗人在获得与拥有的同时,更增添了 一种新的感受——她感受到消失:飘落和流逝,:感受到 “阳光对月色永不转身的告别”。这种告别有着惊人的庄' 严感: "一团团爱恋一团团黎明与黑夜/带着残缺的完 整,辉煌地落下”。 这种叶落时节的辉煌是沉重的。这种沉重使小叶秀子 的诗达到了新的境界。她不仅仅拥有,她同时也有失落, 诗人的心不仅仅拥有生机勃发的空明澄彻,而且透过北方 秋风里肃飒的金黄色的飘落,感受到惜金的悲怆的美感。 这里有汇聚也有分离,有破碎也有整合。这位纯情诗人在 北方的苍茫中 在多雪或无雪的北方,她从雪的凝固、积聚和消融 中,体悟到人生是一个过程。她说:"雪教会我坚强”。 这位典型的婉约诗人,霎时间拥有了从容而豁达的姿态: “为生命与生命相对无言,有一天你我都会离去。” (《雪是一句空话》) 我前面说过,敢于在前人重复千万遍的领域写作的都 是勇者,但在这里获得成功的只有少数的幸运者。小叶秀 子实行了所有诗人的一种占领。但她显然不满足于已有的 占领,通过那窄窄的通道,她走到了另一个新的起点上, 这就是一种浑厚的、沉郁的、永恒的声音在向她召唤: "在沉醉不醒又吐气如受的夜晚/大风吹来/家门飘 舞着枯叶”(《向往的家园》)o 这是昔日的小叶秀子吗?在这里,在北方,在飘满枯 叶的北京西郊魏公村的长街和院落,我们分明看见一位纤 弱的南方女子,踏着沉重的足音向我们走来。 秋语 “倾听四处回响的落叶带走季节"。 马至诗談 MaLanShiGe MaLanShiGe 我感到一点饿,可我不知 该不该吃东西。已经立秋了 巳经在深夜 或许只是干燥的信息 玻璃杯破碎的那股意志和忧伤 或者像多余的选择一样不可思议 正是这个时候,我推窗而立 窗帘擦身而过,放肆又从容 秋天是有风的 眼到之处是半遮半掩的衣饰 眉来眼去的收割,庄稼 自己种下的庄稼呵庄稼 感动白色出没 太多的迷失,一种液体分界线 夏娃吃的是芒果还是苹果 水果不能互相替代 水果使女人的嘴最先成熟 可我饿了呀,当怀旧的时候 我身披一块碎花桌布 让餐巾纸裸体陈列 我在想,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在收获的季节 这没有什么不方便 我一动不动就使用了泪水 可泪水又被谁握在手中或者 仍然躺在我的嘴里 清水芙蓉 过路的时候红灯亮了 从不同的方向 我抱不起自己但 我手捧一束鲜花 花瓣纷纷落下,坠地而亡 比演戏还真实 朦胧的语言和姿态 也像一只大鸟 脱离老树,回到水中 欲望是场孤独的冒险 从左到右从里到外 清水芙蓉 雨水和风 雨季在空中孤独地准备着 我和一只苹果之间有一个至高点 我无法逾越 风却拔地而起 我和一支歌之间有一场误会 风又被刮倒于街市 我昨天的羊群呢 雨水孤独地行走,雨水汇集成风 我和亡灵之间有一个明确的主题 今夜,谁来吃晚餐 雨水不光是雨水 重要的是一种征兆 我和声调之间有一个死结 风一如既往越过我的身体 风的中央露出巨大的空白 这也是一种征兆 献词 我们坐在这里,写一生中 最后的诗 我们的眼睛时而肥胖时而瘦削 等待美人,美人总是迟暮 配合着异域的雨水,冷艳逼人 美人像剑,挂在迎风的树上 我们偶而交流无关痛痒的话题 希望有天挟词汇’ 乘风破浪深入广阔的海底 看见自己的倒影,高潮迭起 410 411 看见两只鸟从天空飞过 时间线型的在某处打了一个节 一个人和马和乌鸦 2000年1月24日于牟尼沟 在一棵树下和另一棵树下 马发出大声的响鼻 人迅速地跳在了一旁 乌鸦终于吃到了它的食物 轻快地一路跳着回到主人的木屋 留下孤独的人 在空地上站了许久 他想着那匹跑走的马 乌鸦在马的后腿旁 用淡黄的嘴壳啄食泥土里的虫子 它跨出一只脚踩住泥和食物 嘴用劲地撕咬 全然无视这匹马与人的对峙 乌鸦黑亮的羽毛展示出女性的妩媚 它的尾部被主人拔掉了几匹羽毛 它不能飞 但仍不失优雅的在空地上度步 马甩了甩尾巴 抖动全身油亮的鬃毛 一阵小跑 潇洒地扔下了人与乌鸦 S 倾倒在一个方向 水草们自生自灭彼此缠绕 现在最后的事情比如说 放弃爱情,秀发落地 越重落得越快 比如还有诗歌,娉婷而来 在树下成熟、迷人,残灯独奏 与我们的身体接壤 体内庭园深深,叶子破碎俯身即拾 意料之中的事情,写诗 守着家门,想像 我们私奔而去的灿烂果实 412 413 荷花少女 一把空虚的木椅 一位怀抱荷花的少女 在上面坐着,坐着 一支受伤的雁子飞过山岗 一位老人在湖边预言洪水的爆发 少女看见 人们随流而下 少女坐着坐着,不动 这姿态如同我们的遗忘是一种姿态 少女从水中而来 水越来越辽阔无边 水朝着陆地不屈地绽放 面积一次次地重复 世界越来越是一面镜子是一个平面 •"好巫师,“海峯传鑿: ,“Sea: Tales” series, 1976 植物和动物再难区别和联系 包括荷花和少女 一把空虚的木椅依附着 荷花少女,荷花少女在 水下的世界,她走不出水 她感到失重似的轻浮 世界属于水了,陆地在水下 空虚的木椅是陆地的证据是一种生活 荷花少女 水上的悲剧属于异性 马兰,女,四川眉山县人。1982年开始 写诗,曾在眉山县建设银行工作十年, 1993年起住在美国纽约三年,现定居耶鲁 大学。 两只鸟从天空飞过,又有两只鸟 从天空飞过 我看见它们,是从玻璃门上镜面的反 射 玻璃门上反射出爬在栅栏上的蔷薇 天气巳是隆冬 叶子枯萎。花园里偶然有一朵错过季 节的玫瑰 形影孤零 我坐在桌前写作,我的影子也投射在 玻璃门上。 冬目的下午,花园里寂静无人 有两只鸟从天空飞过,后来又有两只 鸟 从天空飞过。前一时间与后一时间 线型地隔着一段距离 玫瑰从头到尾开得缺少生气 玻璃门上的景物除去飞走的两只小鸟 没有一丝改变 书翻开在最初的位置。稿纸上长长的 空白 还是长长的空白 先飞走了两只鸟,又飞走了两只鸟 骑士般的人伸出一只手 在马的鼻前 试探或者表达一种亲昵 这匹马不认识他 用一种戒备的目光斜睨着人的手 人向前伸了伸手 马敏捷地抬起前腿 绕过他的手 在一棵树下和另一棵树下 一种情绪渐变成另一种情绪 需要等待。风从中轻轻吹过 无人察觉其中的变化 上一个时间的你 与这一时间的你,你已非你 花朵盛开,瞬间凋谢 四季的伤口,这里的疼痛转变为 彼处的疼痛 你用手托住的婴儿已长大成人生命在我们的躯体中一次次蜕变 色彩美丽的蝴蝶,在内心里纷纷飞窜, 幻化成蛹 蛹又化蝶,躯体里深藏不露的蝶 无需掩饰,你的眼睛泄漏你 一只漏斗盛下满天星光。顷刻之间 你变得通体透明 语言使你光彩逼人 从一只蒙灰的香水瓶中,窥视一个女 人 醉人的酒红色与密色 没有人怀疑,花朵与标本之间 风曾经吹过 一千年,击穿时间的钟声跨过门槛 步态轻盈的女人 无法将这脚步注入一千年的凝重 你不能将过去与现在割裂 穿透事物平常的外形,深入其中 没有人知道 时间正以快速的行动 把整个世界制成标本、蒙上尘垢 沉默的象 象在镜子里,呈现出花朵的形式与铁 和刀锋的冷竣 沉默无语,发生的全部事件都为着制 造一种声音,穿透玻璃 一只杯子从髙处落下花岗石地面,碎 裂的瓷片四处飞开 镜里的象、虚幻中的真实,我们都在其 中 每一个细节都在生活里出现 绿白相间的亚麻花格台布上时钟走着 滴答滴答的声音被你无限拉长 十年的时间足以使一个孩童明晓事理 也能使一个少女渐变为妻子和母亲 风嵌进皱纹里的是岁月 镜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 象无法从镜中走出,禁固它的是玻璃 象击不碎它。镜外的人击碎镜子 玻璃纷纷落地,水银的后面没有象 象已逃逸。我留在原地,说和大笑 在一间贴着粉色小花的屋里我住过多 年 与象执手泪眼。冰凉的感觉来自心底 我们不说话,相互意随心到 镜子碎时我坐在象面前,看见下巴落 下 嘴巴落下;鼻子没有了,两只惊恐的眼 睛也掉下去 玻璃落地的声音刺痛耳膜,穿透坚壁 记得镜中的马蹄莲开得宁静脱俗 我无法进入碎裂的镜面,捕捉逃逸的 象 在人类生存的空间外,谁把我作为镜 子里的象 谁的手能击碎空间把我的肉体释放 让竖立的头发与破碎的空间一起进入 未知 肉体外的另一只手 肉体外的另一只手,随心所欲不露痕 迹 它的感觉异常敏锐。毛孔微张,细绒 绒的汗毛草样柔和 这只手没有不能接近的事物。欲念滋 养的手常在晚上 从每一个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它所 要抵及的空间 应比天更高、.比深渊更深。无法丈量 的深远使这只手 , 没有节制的生长。潜伏在内心深处的 各种欲望 随手的伸长吐芽冒枝,菌类丛生 这只手从男人的目光中伸出,女人避 之不及 意念的手、假想的手 翻云覆雨,蔑视众生 很多手长出来 远离众人的视线。伸手过招,这只手 坚定有力 击中目标从不畏缩,我们需要这种自 信 垂在身体左右的手已垂得太久,远离 劳动 它们显得柔软无力,只好去握朋友和 敌人的手 肉体之外的另一只手,使我们感觉'自 身的强大 这只手无需高尚,它存在于人的内心 需求 鼓筋爆绽、粗糙卑琐的手,肮脏的手 青笋一样从很多人的头顶、额上、眼睛 里冒出来 嘴上长出的手,手指之上伸出的手 丛林般覆盖城市 我们都暗自默许 很多手长出来 欲望生长,经一夜风雨枝叶繁茂 从这样的林中穿过,会遭遇很多手的 侵犯 无所顾忌、不加掩饰的手沾满罪恶。 阴冷潮湿的所在 许多指头长出黄色蘑菇,麻疯病人的 脸一样溃烂 逃离现代,坐在历史或未来的某个花 园里 随心所欲的感觉真好 用手指抚摸蓝天,阳光离我们更近 纤纤的手美丽的手被寇丹染成血红 招摇过市,都市的夜晚浸在玫瑰香里 红色的指甲抓住你的衣袖,今夜你不 可以走 夜色掀开城市的内衣 很多手伸出来 眼睛所遇见的到处是三只手的怪人 离家出走离城市出走 离地球出走 峰濾%斐麦:: 品校隊小繁《希神镜像》 阿耨 陈小蔡,女,1961年生,八十年代 著名民刊《非非》成员之一,现居成 都与朋友创办“汉语文学”网站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 “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庄子•应帝王》 •序诗与镜像前梳洗 ▲一个简单的幵端。 两只鸟正好是时间的两只手,序幕因此由它们拉开。时间的影子如此森长,如此清晰,但你抓得住吗?她自己的影子也 渗入r时间的流程,包括她的气息、那些承纳她的气息的周遭世界—在“玻璃门上"、在"冬日的下午"、在'‘花园里” 她 亲眼看见从这里、从她的身子里、书页里,以及还有一些未知的地方,“先飞走了两只鸟,又飞走了两只鸟。时间线型的在某 处打了一个结”。 ▲荒凉之所、轮回之所 在牟尼沟的小磨房,老人与水被荒凉打磨着,仿佛将一直这么打磨下去。她置身事外,然后静观。静观是对待事物的最 好方式。其实,画面中已经包含了太多她自身的元素,只是因为太素净,与周遭事物太揉合,因此她与时间一道,似乎都隐匿 了。这是关于在寂静之中轮转的故事。水、寂静、荒凉,是其成立的基调。 ▲寂静诵咏着一切 雪、乌鸦和它飞过的石头构成了寂静的表像;但寂静的本体,却弥漫在寺庙、转经筒和那些,,长长的经幡,,上。只有风带 来了外在于寂静的音声,那是她在不经意时触动了的某些真实的疼痛。风诵咏着那些经文,然后过去了,另外的风又再来诵 咏一•遍。她也是来诵咏的。在雪中空谷,荒凉抽打着万物,诵咏是唯_的真实。现在,寂静也弥漫到了她的身上,她也被诵咏 了一遍。现在,寂静无处不在,寂静诵咏着一切。现在,我们看着她。她其实就是我们、就是被寂静诵咏的整个世界...... ▲ “乌鸦吃到了它的食物” 这是第一个深度意像的出现:乌鸦,与女性的妩媚。乌鸦对她来说是最致命,也是最温暖的,以后我们肯定还能看到她 那些更黑亮的部分。但这里,她首先要做的工作是搭接一个令文本成立的相对稳定的结构,所以接下来出现了马与人。现 在,乌鸦、马、骑士构成了一个极为牢固的三足意像结构,像三角型的金字塔。 因为偶然,三者之间的张力变得虚迷而难以把捉。“乌鸦终于吃到了它的食物,,、马重获了自由、人则陷入了人自身的宿 命--思索O 这是一个宁静而平衡的世界雏形。阴性力量之像(乌鸦)与阳性力量之像(马)在语言之手的抚摸中达成了某种不动声 色的谅解:世界在宁静中诞生了。而人的思索力量推动了阴、阳这两种基本能量的转动:他显露了他的困惑,因此,他是世界的活力。 ▲切片 马被单独从三足鼎立的世界结构中抽调出来。它不再以独立(元素)的身份出现,而是化为群体,在思绪中驰骋。时间始 终是她有意识想要揭开的伤疤,但她并未意识到,她现在是在对另一重对立力量进行细节性的窥视。—'淖被踏碎,镜子 已经碎了很多面"——也许在"马群与我”之间,曾经纠结过一些谜—样的块垒?镜中的像说出了她自己也不曾想到的心 事。她想说:''自己",可是她看到的是马蹄。她想面对镜子说:“定格",可第二天却先梦见“马群",然后才是'发丝落尽。 •上篇:梦中诸像的缘起与分别 ▲这里是词语的产房 由水出发,由最原始、最柔静的基本意像出发,她获具了一种"鸟瞰"的"心理优势在这其间,她先后经历了身体属性 的循环,包括急促的呼吸,包括骨髓的颤栗;然后她又经历了精神属性的燃冶,譬如内视'静观等;最后'她从内心包围世界' 以个体呈现整体--'‘扩展到无穷远世界是你向外的身体” 她在词语的魔术中,使得残缺之有限者,获取了把握、阐述 一个无限世界的可能。 ,,,* ““讪 在她的精神内部,有着-种非-般女性主义者所能企及的整合心理。她把以对峙为基点的女性主义提升到了始源的地 带:生殖与繁衍的信仰。这是一种特殊的女性野心。她吞下了不同的镜像,然后雌鹿一样怀孕'分娩’在词语中繁殖出整个世 界。她难道是在建构一座由镜像碎片搭接而成的庞大的精神之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部来自于词语的产房的个人精神史。 ▲滑入危险 由于对峙而导致混乱。这是精神世界诸像呈显过程中最危险的区域,也是必经之路。如果置之于禅观系统,则称之为 "着相",或直接说是"着魔"。其心理指标是对抗、焦灼、紧张、恐惧。在文字相中,则带有明显的扭曲、分裂痕迹,孽生出众多 岐义,吃语恍惚,思维散溢而无理路,令人目不暇接。 ▲诸像的内部运动 …一―宀 它在—切事物内部形成磨晕、盲目、不可遏制的冲动力量,但并非处处都可以释放。只有那些禀有宿命的人,才K让匕 彻底呈现出来。这需要以下的条件: A底色:那原初的嗓音、内在的张力。譬如纯净的"痛”、"震惊”;无法释怀的黑暗中的"冲撞还必须要有裂缝(伤 口)";裂缝中必须要有洋流"交汇"、“汹涌”;必须要听得见灵性的争夺;要敏感,直到陨落:•…. B等待:在"同_时间里,让声音站住”。要倾听,听!-打开肉体最敏感的区宇:耳朵、皮肤、味蕾. 正由远及近;不要怕黑暗;不要怕身体会因之而萌芽、成熟'腐烂;不要怕有人正要打扫着蓝莹莹的秋天 C体验:这时,只需"体验从零开始";只需被照耀;只需在飞行中摄取。“深入它、捉住它"一啊,那满树的颤栗、墨汁滚 涌的星辰! ,,. 如果她真的看到了''空,将一切推向无限",那么“观众-我们",就将是那'‘抽像的蓝"。 不要怕那些影子 ▲在网中提示你 .把无法拼接的拼接到一起;把欲望放到更深的欲望中去;把夜从黑暗里提纯出来。 .让梦说话,说出事物的过去:“北方小镇”、“季节”、“尘世”、"记忆肥大的根须 .要让“种子落入泥中"。风掠过我们时,就会有一匹牡马从田梗裂缝中伸出蹄来。 「小心蛇。小心它绿光荧荧的暗示。它会给你的深度睡眠"降下一层黑色"。 ▲梦,红绿灯 有时候,黄昏中的事物会悄悄延伸到梦里,这时,两个世界之间的阈限便开始模糊。如果是有幸的人,新的秩序将会在 她隐秘的,缀泣中诞生。她走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满眼都是那,,疯狂的栅栏”。,,红灯说:停/绿灯:走,,。真正的跨越是从沉睡开 始的一"从梦里起身,开始行动”一这是现实的诗人的道路。此时,她用肉体舞蹈,用灵魂飞升,“在虚无中索取意义或满 足”。 另有一类人把这种工作推到了极致。对此,他们称之为,,觉照,,。那是在静虑之中绵绵无尽了了分明的永恒体验。这是 一■条出世的道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四句古语为其境界作证: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灵冥洞澈,湛寂常恒。. ▲与限度相伴的背离 而文字在最后关头是多么孱弱!尤其是,当它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突破作为世界载体的宿命的时候。在闪烁而有限的 词语中,被"击中''和"照亮''的,只能是“一团纵横交错的道路”。因此,“难度和危险”始终伴随着她,伴随着对黄昏事物的每 一次进入、对黑暗瞬间的每一次凝视...... ,但.所迷失于其中的“黑暗的森林”,或许正是,,语言/意识,,之渊薮。《神曲》的伟大正是由于他在这“黑暗的森林,,中得 到了启示,寻求到了上升的途径。他超越性地承担了用语言本无法承担的神性世界的结构。但在东方禅者看来,这种承担并 不完满,而且也不可能完满。所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正暗含了禅对语言和一切有相存在的质疑。 语言内部的深黯晦朔正是人的意识之幽秘渊深的外现。就此意义而言,诗人的责任便不再是面对作为载体的语言,而 是面对与人类意识、世界诸相等同质同构的,,本体,,的语言。这已经不是作为白纸和文字意义上的语言了,诗人也不再是作 为白纸和文子意义上的诗人。这时,一切都是诗歌。诗人可以用寂静和沉默来写,也可以用锄头、身体,乃至阳光空气等_ 切事物作为鲜活诗歌的载体。 ▲耳朵与嗓音 她要还日常事物以''物性''。这种对物像的自觉消解,使我们本已司空见惯的周遭世界,_下子变得荒诞起来。从—张藤 椅里听出"森林、山崖上藤条来回晃荡”的声音,并不如我们写下一些分行文字那么容易。我们的耳朵必须要细腻,细腻到能 听见黄昏和黎明的交替、霞光与雾气的蒸腾,乃至能从世界诸相中分辨出肉体和灵魂质地存在与虚空的界限。 她想借助一只藤椅而溯回到事物的源头。但在那寂默之地,语言能做什么?它塞壬般迷人的嗓音,只会在途中为她分娩 出更多哗哗乱颤的支流。 ▲折返 她与梦、与飞是来自同一个词根。清晨,我们必须喝下大量的水,以便把夜里曾发生过的事情,徐徐冲淡。白天是我 们用另一种形态来延续、来生活的地方,是让夜里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用另外_个面孔再次发生“ 被我们意识虚化了的物像太多了。空间的维度像因陀罗网一样层层无尽、相互含摄。梦,意味着肉体的松驰与舒展。“我 要飞,我就开始飞"。而梦中的抵达也并非全然虚拟,起码醒来时“突突”的心跳和满身虚汗是真实的,所以清晨的折返亦甚 必要。 古人z;:唯圣人与小人无梦。其深意乃圣人是以真实的抵达与折返,来呈显醒梦如一的生命本体境界。夜里,他已经在 黑暗中亲证r实相的澄明,而白天,他只是折返到别人的梦中。他的工作就是以自己亲证的澄明,深入这尘世之梦唤醒那 些仍然在梦中的人。 ▲认识水晶的精神效应 在某些神秘主义体系中,水晶的神秘效应异常强大。除了它本身所具备的存贮古老记忆的物理功能外,它还具有灵与 物的双重属性。印第安巫师常常用水晶符具来庇护灵魂;吉普赛人会通过水晶球预知过去未来;而西藏的某些密宗派别则 会在秘密坛城的中心置入水晶法器,以强化加持的力量。就现代的高新技术而言,一切智能技术的核心部分亦必然是由水 晶制成。偶然乎?必然乎?禅家云:神通妙用,存乎一心也。 水晶对意识的直接作用会诱发人进入深度的冥想状态。在此状态中,人的意识自发地进入到心灵的纵深之处。那才是 人面对自己、面对世界的真正敞开。灵魂的景观变得生动、真切,并且可以触摸。当然初始的景观会是千差万别的,只有真正 的深入,真正地用深层的智慧去求索,进而摆脱意识不同层面所显现的种种诱惑和“无边的恐惧”,才有可能抵达天人合_ 的澄明之境,从而让''永恒进入体内”。这确实需要有大机缘、大气魄、大智慧,方才可能成就。前人有云.悟真求道乃大丈夫 事业,非帝王将相所能为也。伟哉斯言!•下篇:在乌鸦黑羽下的具在诸像 ▲被它们掀幵的…… 突然孽生出来的这些手仿佛对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它在我们之外,与人的欲望接轨,且与某个神秘的未知力量相通, 降下不祥、压抑和紧迫感。她现在处于混乱、焦灼的心理状态中。语言变得陌生起来,它们自发地在那些手的漫无目的的捏 塑中生长,与她一样矛盾、复杂,充满挣脱、逃离的企望。 但有时候这些手又让人怀有卑琐的依恋。具在的生命太短促、渺小,以至于这些外在于肉体的力量,也会“使我们感觉 自身的强大"。如果我们认同于东方思想中"境由心生"的命题,那么这些手可不可以看作是我们人性复杂程度的一个象征 呢? 不管怎么看,这些手起码已触摸到了我们人性中阳光并不曾照见的晦暗部分。这对心灵探索的意义极为重大。而且对 有心于观察时代节奏的诗人来说,这些手的意义也同样重要,它们不仅直入人性,同时也掀开了现代生活那珠光宝气的内 衣。 ▲在目光与自性之间 虚空作为世界的另一面是如何被我们感知的呢?先说说可见的事物,譬如那条鱼,在它可见的目光里,其实已提供给我 们了许多不可见的内容。——每一个可见之物中都包含了它不可见的另一面,而且这不可见的部分似乎更广大、更幽深。它 的可见,是因为我们的“见”是二个限度内的认知,我们只能见到我们“可见”的那一部分;而它的不可见部分,则已经超出了 我们"见"所能理解的范畴,需要我们扩展“见"的认知能力,从而去转化那“不可见"的部分。 由此可知,一切可见之物的不可见部分,全然存乎于观察者内在的感光度。 那么,人作为_个限度内的存在,如何能感知那超乎于我们之上的更为深湛的虚空呢?话分两头说:一方面,虚空的存 在是依附于实存之物的。一切有形有像的短促之物中,都注入了虚空那无所不在的气息,它本身就存活于有限的事物里。另 一方面,人来自于虚空,也将归还于虚空。这提示了人在有限存在中的一个变数:人的知觉能力是可以通过某种非常规方式 不断拓展,甚至等同虚空的。 所以"死神''的全部意义,是针对于那些把感知能力局限在某个范畴之内的存在之物的。就此而言,一切未知皆是死神 的领地。而对于另外的把知觉能力扩大至整个虚空的存在者而言,万法本闲,惟人自闹,本无生死,本无生灭。如同禅宗六祖 惠能大师证道时所叹:“何期自性本自清静,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 法!” ▲两棵树下 时间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它玩弄的小小魔术,把"你"变成了 "我",把"世界"变成了 “标本",把“一棵树''变成了“另 一棵树没有人会怀疑一件玉器身上所满载的千年光阴,因为它存在,它身上有风、水侵蚀的痕迹,有人为的裂纹'被砂砾 擦亮的声音..但谁能保证它们永远存在呢?还有更多曾经存在而现在又化为乌有的事物呢?在这些短促的事物上,我们 凭什么把它们认作时间的痕迹? 当一切事物都化为灰烬,当一切灰烬都被风吹散,当一切风都在时间中凝固,当一切时间都只是一瞬的时候,谁能证明 你曾“在一棵树下”或在"另一棵树下”?有什么“已经长大成人”?什么曾“使你光彩照人”? 时间那有条不紊的步履制造了所有假像,但当它又把这些假像在黑暗中悄悄碾碎的时候,无意中也泄露了自身的秘 密。 ▲《金刚经》中的沉默之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418 诵读《金刚经》中"四句偈",面对镜中那“沉默之像”,一时感到心与世界的虚幻是如此广大、如此幽渺。,,风嵌进皱纹里 的是岁月,镜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俄耳甫斯依然在高树上吟唱。黑暗融化着腰身。风透过骨髓发出瑟瑟颤音。 有时候,我们会像珍爱自己皮肤.样珍爱着语言,尽管都知道肉身如此破碎,音色如此残缺。也许只有那内在于我们的 另_双耳朵,才能听到沉默那完美的演奏;只有那内在于我们的另_双眼睛,才能看到虚空那绚丽夺目的辉煌。 ▲参与一次断裂的进程 在关键时刻,黑夜会突然被她切成薄片,然后一页页嵌进时间的档案里。曾经逝去的—切都会重现在眼前——“屋檐下 垂吊已久的竹篮突然落地,去世的妈妈来过了。”一她置身于迟缓的等待中,一任尘砂打磨。这不是记忆的功能,而是运行 的轨迹,是循环,是一切事物所必然遵循的因果铁律。 、.当人的意识深深地切入世界之因果律的时候,时间所玩弄的幻变魔术,便不再具有决定的意义了。过去和未来均凝定 在当下一刻。这样,对未来的预言便成为可能,而且预言一旦出现,便立刻也参与了事件的进程。它将通过自身的魔力,挤进 世界那复杂的因果琏中,并成为影响事件结果的重要因素。 "先知说:因,发出芽”。"不,它动作迟缓,正走在来临的途中”。 ▲乌鸦或内心的色素 之一:时间流逝,记忆在叙述中变得古旧、朦胧,并有着奇异的隐喻氛围。乌鸦的不祥来自于夜色的广大与森严。如果夜 不是黑色而是,譬如米罗画中那著名的金蓝色星空,那么乌鸦作为人的精神象征物之就不会有如此突兀的地位。人正常 地与自己精神象征物进行交流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尤其当它代表的是精神层面中神秘、恐惧,以及更为幽森的未知世 界时。'‘冰冷的露水把小孩赶回梦中" 悲剧是人一生都活在梦里而没有自知。但更大的悲剧是,当灵魂中真实的影 产试图靠近时,人却用蛮横的憎恶把它重新赶回黑暗深处。现在,枪响了,她“瞪着大而不解的眼睛”,人与精神世界的交流 从此陷入绝望。 之二:它拒绝、沉默,却与我们想像中的傲慢并不相称。它的独立、它所选择的奇异怪癖的生活,仅仅源自人所预设的仇 恨。其实它们并未离开她远去,虽然“我一生的重要时刻乌鸦都不在场”,但只要记忆里有“老屋”、有“木质的梁柱,,、“影壁”, 它的叫声就会永远如影随形,像“黑色仇恨的幽灵”。当她说出“这只黑暗的鸟儿与黑暗有着相同的元素”时,我知道她恰恰 是在说她自己(或许还可加上我们?) 那令我们厌恶的,不要搞错了,正是我们内心的色素。 之三:面对乌鸦的态度,实际上透露了一个人面对世界和内心的勇气。“一群乌鸦在夕阳里归巢”,这是她曾经看见和现 在想要看见的。 “只要我的梦完好无缺,乌鸦就有一个完好的鸦巢”,这不是已经过去三十年的童年记忆了,她说的就是 现在,还可能包括将来。她说的并不是乌鸦和祖母的恩怨。她说的是自己和自己、你和你、我和我。她甚至什么也没说。她 只是“藏匿在内心的黑暗里”;只是“服从于不可知的力”;只是,,哀号”、“卑微,,,却,,无法熄灭”。 之四:现在是白天,但依然有黑夜栖息在年老的皂角树上。她总想在梦里灵巧地“穿过老屋”,“回到时间的开头”,但— 不小心,却撞入了自己、乌鸦和祖母的一生。——“乌鸦不在了”,但并非不在。——她完全可以只在自己的一生中走动,“从 皂角树上垂直落下”,而不必去惊挠它,虽然“每夜的燃烧都归于灰烬”,虽然“白天很寂寞”,,,树冠依然枝叶葱笼”。 ▲在剩余的时间里 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时间是一切幻觉的根源。在《应帝王》篇中,庄子轻盈地让现像世界如此诞生:“倏”和,,忽,,(时间的 幻变之相)以感恩的方式杀死了“浑沌”(天地精神之本体),于是时间之相主宰—切,纷繁世界得以创生。而时间听借用的工 具,正是我们日日用以“视听食息”的"七窍",七窍生而浑沌死,所以“用肉体打开通往精神之路”是何其漫长、何其虚妄! 然而溯回始源,恢复“浑沌”之本然状态,又是一切灵性生命的天然趣向,且构成了—切人类文化的基石。在现存的文化 生态中,行之有效的方法论并不多见,而东方古老的禅文化,却早已储蕴了解决这一难题的非同寻常,但具体而有效的办 法。 关闭肉体的知觉之门是一个基本前提(把被“倏”“忽”凿开的“七窍”重新闭合),用,,虚无的火慢慢烤炽直到,,焦炙、沸 腾、大汗淋漓'';然后"经历一次次淬火、在水中冷却",“回到日常生活里,过平淡、朴实的_生”;最后,要让时间之手全然熔 化在瞬间里,就在这一刻,这就是永恒,就是被无数先哲们曾经“捉住过的永恒”。 现在,她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留住。在“被幸福击中”的这一刻,在这“明亮”、“柔和”的瞬间,留住它,留住这光和幸福, 融化,直到成为这光和幸福本身。 辛巳年孟夏写于成都 419当代中国女性诗歌: 自由的期待与可能的飞翔 ,周瓒 自然,等她能自由运用手足的时候,她就会把那种形式 敲打成适合于她自己的形状;而且发明某种新工具,不一定 是韵文,来供给她的诗的天才的发泄。因为她的诗的天才还 仍然得不到发泄。 (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自己的屋子》,中译本1992 年,第95页) 在大陆中国文学界,“女性诗歌”这个概念出现于二十 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而且可以说是与翟永明的诗歌写作相 伴生与叠合的。彼时,我们有著名的女诗人舒婷,但没有女 性诗歌。更早些,综观中国现当代诗歌史(或二十世纪的中 国新诗史),与男性诗人相比,从事诗歌写作的女性数量少 得惊人,这不仅是由于诗歌史一直由男性书写,因而不可避 免造成了对女性书写的压抑与埋没,而且,它也和女性参加 到诗歌写作中来的社会物质基础与历史文化的必要前提相 关。 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她关于 英国妇女与小说的著名演讲中,曾对英国妇女从事诗歌写 作何以人数寥寥的原因作过理论性的阐释。不幸的是,她的 阐释(或不如说是一种推测)再一次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得 到了大致吻合的印证。伍尔芙关于妇女拥有“一间自己的屋 子”(自我的空间)与写诗"全靠物质环境”的改善而获得"智 力的自由”的论述,实实在在地联系着当代中国妇女宿命般 的历史境遇。一方面,进入社会主义时代后,中国妇女被赐 予了基本的社会解放和体制内的保护,为女性参与社会文 化建制的方方面面,提供了可能的机遇;而另一方面(或许 也是最值得反思的方面),这种被赐予的解放和体制内的保 护实际上又无法真正达成通向个人的"智力的自由"空间的 桥梁。这里的深层原因牵涉到社会体制和文化上的复杂的 内在错动,牵涉到文化的换汤不换药的权力机制问题。 写作是一种个人的精神行为,中国妇女解放的集体意 志与那被推翻的压迫妇女的集体意志所构成的,却仍然是 同一种集体的强力意志,这对于女性的创造活动而言尤为 明显。有关中国妇女解放后获得新的性别身份,就如两句诗 所言:“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这其实是由一 个男性强力诗人对于女性性别的权威改写,它仿佛一只崭 新的笼子,将女性“智力的自由”以及思想与想象力解放的 翅翼锁住。五十至七十年代的中国诗歌完全是男性的天 下。目前所知,从历史封尘中被挖掘的诗人林子,虽早在 1958年就写出了她的爱情组诗《给他》,但直至1980年才 得以发表;另一位在七十年代身患精神分裂症的境况中开 始艰难写作的诗人灰娃,她的诗直至九十年代才受到关 注。三十年间,中国女性主体身份的实质性匮乏,女性无缘 参与诗歌的“现实”,已然成为迄今令人不堪回首的惨痛记 忆。 因此,当我们读到诗人翟永明写于1985年的短文《黑 夜的意识》的第一句话时,我不能不被它寓含的深刻的觉醒 与自信打动:现在才是我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刻。(翟永明)当 代中国女性诗歌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刻,正是从翟永明这句 话所传达的对诗歌的信念开始的,这是女性自我主体性的 失而复得,个体自由意志以及性别意识的真正自觉的苏 醒。甚至,它的表达也比男性诗人那种“我不相信”…类的反 抗性的代表句式更为沉着、清醒、有力。 在描述八十年代中国文学中的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空 间时,戴锦华曾经指出,女性主义直至八十年代后期才开始 成为为数不多的女性学者从事女作家研究的资源与依据。 那以前(即七十年代后期至八十年代后期),面对精英知识 分子参与构造"人道主义与启蒙话语”的主流文化的时期, 由于女性主义理论本身所包含的质疑与颠覆启蒙"神话”的 特征,因而它的传播必然与精英知识分子需要构造的主流 文化有着结构性的冲突。经过考察,戴锦华认为: 或许八十年代中国女性书写最显著的特征,是女性以 其文学艺术的书写所实现的、对社会政治生活的介入;类似 行为并不带有任何自觉的对性别身份的僭越之感,而且丝 毫没有关于"题材”(诸如童心与母爱)与书写风格的自我限 定。相反,几乎所有登场于八十年代的女作家、艺术家,都分 享着男性知识分子、艺术家们颇为悲壮、饱含豪情的思考与 行为基调。她们几乎没有迟疑地分享着男性精英知识分子 与现代社会公民的自我想象与自我定位,充满了巨大的社 会使命感与责任感。(戴锦华,1999c,第38页)或许应该作 为一种限定的是,这里的描述范畴基本上是指八十年代最 具代表性的文化(或文学)书写的形态之一的叙事文类(小 说),而存在于诗歌书写中的典型例子之一,则是著名的朦 胧诗人舒婷,正如戴锦华在另一处准确地指出的,“舒婷比 其他的男性作家、诗人更为迷人和深刻地代表了八十年代 的文化和梦想;八十年代精英知识分子的话语,在舒婷的诗 中有最完美、成熟的呈现"(戴锦华,1999b,第150页)。 然而,八十年代中期“女性诗歌”书写的热潮却似乎从 另一方面显示出八十年代女性书写特征的复杂性。很永明 的组诗《女人)(1984)、长诗《静安庄)(1985),组诗《人生在 世》(1986)、长诗《死亡的图案》(1987)、长《称之为一切》 (1988)、长诗《颜色中的颜色)(1989),清晰地记录了诗人在 八十年代中后期,对女性性别身份的真实体认,对女性经验 的深切开掘以及对于女性诗歌书写风格的自觉探索。一方 面,组诗《女人》对于性别身份(当时被称为“女性意识,,)和 性别经验的体认与呈现可谓自觉;另—方面,这一自觉同时 复杂地联系着诗人对于诗歌这―艺术样式之于身为女性的 她自己强大的召唤力量。翟永明对诗歌文体的实验意识是 惊人的,她以巨大的激情尝试着属于她自己这一性的文本 意识和诗歌的结构特征:这是融抒情和叙事、梦想与观察为. 一体的诗歌体式的实验。她在诗歌中全身心地投射了她对 于小说和戏剧的热烈感情,并习得二者的结构技巧,创作出 以上几部完美的组诗和长诗、可以说,同时期没有一位男 性诗人拥有过翟永明写作中的文体自觉。 在《黑夜的意识》中,翟永明阐述了她对于女性意识的 体验和理解。她提出的“黑夜意识”实际上是一个生活于漫 长的男权文化中的女性的创造意识觉醒:女性的真正力量 就在于既对抗自身的命运的暴戾,又服从内心召唤的真实, 并在充满矛盾的二者之间建立起黑夜的意识。(翟永明, 1985年,第141页)服从于内心真实召唤的诗人,以巨大的 激情描绘了她所经验的“女性意识”:,,女性身体内部总是隐 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毁灭性预感。正是这种预感使我们被 各种可能性充满的现实最终纳入某种不可挽回的命定性。 正因为如此,女诗人在开拓她的神话世界时,既与诞生的时 刻相连,又与死亡的国度沟通,在这越来越模糊的分界线 上,保持内心黑夜的真实是你对自己的清醒认识,而透过被 本性所包容的痛苦启示去发掘黑夜的意识,才是对自身怯 懦的真正的摧毁”(同前引)。“黑夜,,这一词语或幻象所显示 的内心容量应该说是诗人翟永明素质中特有的,同时,又是 她对整个女性精神命运的理解的结果。这包含着双重性涵 义的''黑夜意识”,使得翟永明的诗歌世界既是她个人的,同 时又是全体的女性的,是“人类的一半”的丰富生命和精神 的象征。在这一意义上,翟永明的诗歌世界成为女性诗歌在 当代的榜样式的范本,具有其经典性。 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读到翟永明的组诗《女人》时的 激动,那是一种奇妙而复杂的阅读经验:穿黑裙的女人寅夜 而来/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我突然想起这个季 节鱼都会死去/而每条路正在穿越飞鸟的痕迹 貌似尸 体的山峦被黑暗拖曳/附近灌木的心跳隐约可闻/那些 巨大的鸟从空中向我俯视/带着人类的眼神/在一种 秘而不宣的野蛮空气中/冬天起伏着残酷的雄性意识我 一向有着不同寻常的平静/犹如盲者,因此我在白天看 见黑夜/婴儿般直率,我的指纹/已没有更多的悲哀可提 供/脚步!正在变老的声音/梦显得若有所知,从自己的 眼睛里/我看到了忘记开花的时辰/给黄昏施加压力 鲜苔含在口中,他们所恳求的意义/把微笑会心地折入 怀中夜晚似有似无地痉挛,像一声咳嗽/憋在喉咙,我已离 开这个死洞(《预感》)。这是组诗中的第一首,从某种意义上 讲,可以把这首诗的隐喻品质看成是对《黑夜的意识》的诗 性呈现,是对女性书写命运或女性创造力迸发的一种“预 感'',它熔铸了女性多样的性别经验:从被神秘的黑衣女人 (缪斯?命运之神?她内在的自己?)钟爱的—刻开始,整首诗 的氛围带有八十年代中期寻根文学中的神话气息,但是,翟 永明并未像男性寻根诗人们(如杨炼、江河)那样,将这种神 话气息与民族史以及汉文化传统之类的宏伟叙事相联,相 反,翟永明把它与一个女人的独特的性别体验联系起来。由 季节、道路、飞鸟、鱼、山峦、灌木所组成的超现实画面,指向 的是"残酷的雄性意识”,而“我”终将离开“这个死洞”。这即 是《女人》所焕发的性别的觉醒,这些不无晦涩而又富有穿 透力的诗句在八十年代中期那种强大的男性中心的文化空 间中,发出钝重而又沉实的反抗之音。 翟永明的组诗《女人》完成于1984年,发表于1985年, 批评家唐晓渡1986年撰文首次提出“女性诗歌,,这一概念, 用以描述组诗《女人》所体现的诗歌中的“女性意识”。在这 篇篇幅不长的评论中,唐晓渡在不平等的性别文化——,,一 个远非公正而又更多地由男性主宰的世界”的背景下,以 '‘寻找自我"为界,区分了女性诗人的诗歌写作的两种特征, 而“真正的女性诗歌",在唐晓渡看来,——女性诗人所先夭 居于的这种劣势构成了其命运的一部分。而真正的"女性诗 歌”正是在反抗和应对这种命运的过程中形成的。追求个性 解放以打破传统的女性道德规范,摒弃社会所长期分派的 某种既定的角色,只是其初步的意识形态;回到女性自身, 基于独特的生命体验所获具的人性深度而建立起全面的自 主自立意识,才是其充分实现。真正的"女性诗歌”不仅意味 着对被男性成见所长期遮蔽的别一世界的揭示,•而且意味 着已成的世界秩序被重新阐释和重新创造的可能。(唐晓 渡,1986年,页233 -234)唐晓渡给予《女人》这组诗很高的 评价,也许称得上来自男性批评家对于“女性诗歌”独具慧 眼的认识。但与此同时,这种高度的评价也产生了某种遮蔽 性。在这段话中,批评家仍然巧妙地将真正的女性诗歌与女 性解放(个性解放)的社会政治和人道主义(人性深度)话语 这一八十年代精英知识分子的主流话语嫁接起来。但“女性 意识”在具体的文学意义上,尤其在诗歌中,却应该包含一 种甄别的意识。换句话说,阐释《女人》这组诗中的“女性意 识”一方面需要构筑其思想和经验的传统,另一方面这一点 又必须和女性诗人独具创造性(有时人们也称之为"原创 性”)的幻象「原型、想象力方式、节奏、语调等等结合在一 起,从而也应该是对一种可能存在于写作中的女性创造力 特征的把握。显然,唐晓渡对“黑夜”的解释,是基于《黑夜的 意识》一文而作的延伸,认为它强调的是女性对人类本体的 亲近,是在一个远为深邃复杂的内部精神现实中,依靠自身 建立起的一种女性主体性。固然,这种整体上的把握有益于 理解《女人》组诗的主题意图,不过,当它强调所谓“真正的 女性诗歌”的整体性时,无形中也把它本质化为一个他性的 自足实体,或者说,它不过是男性对女性再一次的他者化。 这样也就使得人们不再注意"女性意识”对于于男权文化的 现实的批判意义,更限制了人们注意"女性诗歌”丰富多样 的创造形态。 由于《女人》组诗的独特魅力,一度时期模仿翟永明式 的“女性诗歌”几乎成为诗坛的某种“灾难”。比较同时期的 先锋诗歌文本,《女人》同样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它完整丰 富,带有神奇般的魅力,尤其在揭示与女性经验相关的启悟 时,其中混合了痛苦和喜悦的预感的知性方式相当有力而 有效地构成了这组诗魅力的一部分。因此,可以说《女人》组 诗中已然呈现而批评中未加细致地展开的那部分,应该是 恰当地对于女性诗歌的女性主义立场的读解。1988年出版 的《中国当代女青年诗人诗选》一书收录活跃在八十年代的 中国诗坛上的诗人就有六十四位。显然,这本诗选并未突出 女性诗人创作中的性别自觉的特征,不可否认的是,大多数 女性诗人的写作尚且处于传统的性别秩序之内。不过,像翟 永明、伊蕾、唐亚平、林雪以及未收录进本诗选的陆忆敏等 人比较鲜明的性别书写,同样没有获得阐释的合法性。正如 戴锦华敏锐地体察到的:“女性性别的边缘身份与彼时(指 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群体的边缘身份'天然'契合,使得其潜 在的女性话语不断为男性精英知识分子的话语所借重并遮 没。而且在八十年代一系列的中心突破中,女性写作与话语 进而被有效地阐释、吸纳为主流中及话语的一部分”(戴锦 华,1999a,第85 -86页)。八十年代“女性诗歌”中的部分代 表性人物翟永明、伊蕾、唐亚平、陆忆敏、海男的身影,完全 淹没同样于1988年出版,由男性主持的、记录八十年代轰 轰烈烈的诗歌运动实绩的诗选《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 1986- 1988》之中%或许,我应该进一步强调说,"女性诗 歌”在八十年代的辉煌时段,正是1986 - 1988年间。此间, 除了上文提及的翟永明的部分作品之外,被认为有代表性 的“女性诗歌”还有唐亚平写于1985年的组诗《黑色沙漠》, 伊蕾写于1986年的《独身女人的卧室》(组诗)、《被围困者》 (组诗)、《叛逆的手》(长诗)和《女性年龄》(组诗),以及同一 时期张真、陆忆敏、林雪等人的部分诗作。 回顾八十年代初中期,整个中国女性文学的研究甚至 可以说处在更为滞后的状态中」常见的谈论话题还往往纠 缠在"女性文学”概念的界定和所谓"女性自我”问题的评价 上,真正有着性别立场的更有效的女性主义理论参照尚未 引入到女性文学研究中来%另一方面,八十年代中后期以 来,文学批评话语对“女性诗歌”的改写和误导也十分明 显。“女性诗歌”被构想为基于女性性别的本体性回归,从而 书女性特殊经验与诉求的一种表达。她有基本的题材或主 题的框限(传达所谓“女性意识”),并有其一致的表达风格 (即从模仿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歌写作风格中抽取的“自 白”特点)。这是混和着温和而复杂的男性立场的一种批评 话语。从“女性诗歌”这一概念所获得的涵义看,或许我们可 以将这几位诗人的写作,看作九十年代小说文类中,以陈 染、林白、徐小斌等为代表的“个人写作”的先声。-同样,正 是对“女性诗歌”特殊内涵的构造与指认,自八十年代中期 以来,当代女性诗人写作中的性别自觉以及伍尔芙意义上 的“智力的自由”依然被放逐在阐释空间之外,"女性诗歌” 仍然只是块狭小的场域,不仅不能供女性诗人驰骋其无羁 的想像力,而且更不能激发女性诗人的写作实践面向历史 和现实文化的自我拓深。诚如艾德里安娜•里奇所言,"写 作即重新命名”(里奇,中译本1992年,第133页)。作为一 个诗歌的书写者与批评者,我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通过 对“女性诗歌”这一批评概念进行质疑与再阐释,以纠正或 扩展人们对它的理解。 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有关“女性诗歌”的评论一直夹 带着某种男性目光的审视力量,其中包含着对女性从事诗 歌写作能力的蔑视、诗歌的评价标准的男性中心主义倾向 以及通过批评实践对"女性意识”巧取豪夺式的改写。首先, 我注意到,在批评的归纳话语中,存在着对女性诗歌写作特 点的一种简单化归纳,通常这之中所透露的自以为是是一 种极其男性化的方式。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脱颖而出的翟永 明、伊蕾、唐亚平、陆忆敏等诗人的写作意识和风格中,确实 具有某些共同性,但是,女性诗歌对于性别身份的本体性回 归、写作中对女性经验的开掘(可能包括对女性性意识的开 掘)以及对于女性书写风格的尝试,在男性批评话语中,却 变成了几条十分粗陋的特征,并被一些富有贬斥性的词语 加以概括,如“自我抚摸"、"性而上”、“自我性感的工具”、 "死亡冲动”等等,。实际上,这些归纳背后隐含着取舍和选 择的视点偏移,至少,这些批评一直紧盯着实际上不无芜杂 的女性诗歌(特别是那些带有模仿性的女性诗歌)的某些弱 点,它们在批评的过程中完全放弃了,或有意识地回避了优 秀的女性诗歌所具有的艺术成就和反抗力量。这使人意识 到即使在文学批评方法中也隐含着强烈的性别偏见。文学 批评的标准仍然是男权文化传统中积淀下来的审美标准, 尽管它们不乏有效性和真理性。但在运用到女性诗歌的批 评中来时,便透露了对其利益和权力的维护:或者将女性诗 歌中的优点(激进的性别立场)转换成可欣赏的对象;或不 无武断地指认出“自白话语”缺乏与中国女性生存经验的勾 连特征。直至1995年5月20日在北京召开的“当代女性诗 歌:态势与展望”研讨会上,与会的诗人和批评家在对“女性 诗歌女性主义诗歌”概念的命名和界定上争论不休2。这 种争论虽然也有助于澄清有关概念的内涵,但似乎在同时 也构成了对女性诗歌写作理解和研究的束缚。在讨论中涉 及女性诗歌中“性别角色”、性心理的凸现以及表达上的,,自 白话语”时,又出现了大量的以批评为主的议论。女性诗歌 受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的影响,在讨论中也更多地被当作没 有正确地加以吸收的缺陷来对待。这些批评议论甚至引起 与会的荷兰汉学家贺麦晓发出如下的感慨:“长期以来,男 性话语占统治地位。因而'女性诗歌’从长久被压抑和盲视 的另一角度、另--情感世界和话语方式进行的写作,无疑丰 富了诗歌样态,开阔了诗歌观念,故而应该宽洪大度,尽量 让她们写下去,而不要以男性的标准来削足适履、横加指 责''(转引自陈旭光,1995年,页65)。这确实是听起来让人 悲哀的议论。 另一方面,是女性诗人在写作中经历的复杂尴尬的处 境,集中了她们几乎可能经历到的所有压抑、曲折的表达、 含蓄的退让,甚至因受阻而中断创作的不幸命运。由于诗歌 中充满了不平、愤怒和受扭曲而产生的经验扩张,伊蕾的 《独身女人的卧室》(1985) —发表即遭遇到来自道德话语的 抨击。直到十年后,用所谓“自我抚摸”概括她的诗作的批评 家们,还从这组诗中割裂出“你不来与我同居”之类的“放 肆''表达,来说明(全体)“女性诗歌”的过分和极端。唐亚平 的“黑色系列"组诗曾经被评价为与翟永明诗歌中的“黑夜 意识"有关的女性诗歌的主要特征。不过,在批评阐释中, "黑色"成为(全体)“女性诗歌”的标签,与神秘的特性、不安 的欲念以及所谓女性的气质相联,总之,它“仅仅属于人的 潜意识,特别是,仅仅属于女性”(谢冕,1996年,第8页尸。’ 或许,我们的批评家们忘记了,翟永明曾经明确地表述过, 她的“黑夜”意象是从美国诗人罗宾逊.杰佛斯那里受到的 启示:“至关重要/在我们身上必须有一个黑夜”。现在,我 已不难理解,为什么唐亚平在写作了《黑色沙漠》之后,就没 有再写出更为出色的诗歌的原因。我们的女性诗人所受到 的不仅仅是当代中国的男权话语对于女性书写、女性解放 意识的压制和轻慢,更具体地讲,还有对于女性主义(或者 有时称"女权主义")的一以贯之的、直接的轻蔑和无视(我 认为用“误解”或“误读”已远远不足了)。 面对这样的困境,很少有女性诗人能够直率而准确地 理解女性主义这一富有魅力的文化理论资源。在《诗刊》杂 志发表的"女性诗歌”笔谈中,老诗人郑敏介绍了西方(主要 是英美)女权运动作用下的女性诗歌的发展状况。她认为西 方的女性诗歌概念主要指的是女权运动的一种诗歌形式, 一般在编女性诗选的时候,首先强调作品的社会意识,对诗 歌的艺术性不很重视。不过,这种情况也在西方文学批评界 得到了反思。而中国的女性文学与西方所处的背景十分不 同。中国的女性解放运动自五四以来经受了“双重幻灭”的 打击,“她们既经历了普遍偶像幻灭,又经历着特殊的对男 性偶像的幻灭”(郑敏,1989年,页5)。郑敏呼吁:女性诗歌 是离不开这些社会状态和意识的,今后能不能产生重要的 女性诗歌,这要看女诗人们怎样在今天的世界思潮和自己 的生存环境中开发出有深度的女性的自我了。当空虚、迷 茫'寂寞是一种反抗的呼声时,它们是有生命力的,是强大 的回击;但当它们成为一种新式的“闺怨,,,一种呻吟,_种 乞怜时,它们不会为女性诗歌带来多少生命力。只有在世界 里,在宇宙间,进行精神探索,才能找到20世纪真正的女性 自我。(同前引,页6)这似乎是对女性诗歌一度时期的偏狭 倾向而发岀的议论和警告,但显然,郑敏想要表达的却是对 所谓西方女性主义的警惕。不过,正如我们知道的,郑敏在 文章中提及的艺术上有突出成就的女诗人艾德里安娜.里 奇(Adrienne Rich,郑译:艾德玲•李区)和丹妮斯•莱弗 托夫(Denise Levertov)等,她们在自己的诗歌中自觉地贯 彻了女性主义立场,这一立场其实适用于她们对于诗歌写 作的全面认识,不仅仅包括有关女性题材的表现,也包括通 过诗歌参与到社会政治斗争中的实践。 也是在1989年的“女性诗歌”笔谈中,陆忆敏以《谁能 理解弗吉尼亚.伍尔芙》为题,重提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 屋子》中主张的用妇女的判断和妇女的标准来写作。,她实 际上是在委婉地为“女性诗歌”寻求不断丰富和深刻的写作 方向与评价标准。而在《黑夜的意识》之后,翟永明还撰定过 若干短论,继续为她自己的写作和“女性诗歌”的问题进行 辨析和阐释。1989年,她在《“女性诗歌”与诗歌中的女性意 识》中,她质疑人们(当然更多的是男性话语)对于她的诗歌 的赞誉仅仅从"性别的偶然性”的角度出发而忽视作品的价 值和意义本身,同时也质疑那些仅从“女性诗歌,,的,,社会学 422 423 ,,书‘■■爨瞬 观点、妇女问题考察以及那些内心世界分析等方面"所作的 “定向研究”,她呼吁批评界注意"女性诗歌"的美学价值2。 1995年,她撰文《再谈“黑夜意识"与“女性诗歌”》,声明“我 不是女权主义者,因此才谈到一种可能的'女性'文学。这 种看似令人困惑的表述背后,实际上隐含着一种认识上的 偏误与矛盾。一方面,翟永明敏锐地意识到"女性文学的尴 尬地位在于事实上存在着性别区分的等级观点。'女性诗 歌'的批评仍然难逃政治意义上的同一指认”;另一方面,事 实上她也注意到女权主义在中国已被理解为某种单一而偏 狭的理论观点。在另一处,翟永明强调说,我不认为自己是 女权主义者,但我的朋友们往往认为我有强烈的女权思想, 那么也许我是那种并不想与男人为敌的新女权主义者。另 一方面,我乐意保持自己的女性特质,任何困惑的时候也不 会放弃这些特质而从各方面去扮演一个男人。我不会说:男 人做得到的事女人也能做,我只想说:男人在思考的问题, 女人同样在思考。(翟永明,1996年,第121页)在这些曲 折、犹豫、不无忧虑的表达后面,我们能够体会到当代中国 “女性诗歌”发展的艰难境遇。 B 崔卫平在她编选的女性诗选《苹果上的豹》的《编选者 序》中,正式启用了 "女性主义诗歌"这一概念,并认为它是 一个被延误了的话题,也是随着第三代诗的民间交流形式 一道,成为被正式出版交流渠道所取消的声音中的一种声 音。崔卫平提出从女性的立场、女性的处境去理解社会和历 史生活,以获得“成熟的女性视角”。通过对陆忆敏'翟永明、 张真、王小妮等女性诗人诗歌的研究,崔卫平强调了女性诗 歌中所体现的女性精神独立、创造自由、性别平等意识等方 面的特征。不过,在崔卫平谈到"在外人看来",女性主义诗 歌作品中存在的“最最不可思议的气氛"时,却显示出对她 刚刚有所触及的"女性视角"的一种理解矛盾—现在可以 谈谈在外人看来,笼罩在大多数这些作品中那种种最最不 可思议的气氛:以反面的“坏女人"自居,甚至不惜自我毁灭 的倾向。我将之概•括为"深渊冲动”、“沉沦冲动",或“死亡冲 动”。(崔卫平,1993年,页6)且不说这里的“外人”到底指 谁,令人困惑之处在于,她实际上是承认了 “外人"对所谓 “最最不可思议的气氛”的概括。崔卫平从三个方面为她所 说的种种冲动作了辩解式的说明,大意是,这些冲动体现了 一种与写作一样的,类似于冒险的、需要巨大激情和力量的 经验形态,同时,这也使女性逼回到自身,甚至肉体这—最 后的领地上来。总之,——如果说写作中的女人(尤其是写 诗的女人)比别的女人更容易感到她们的身体,这是因为她 们无路可走,此时的欲望是被语言调动起来的,是被编入语 言的网络之上的,供奉在词语的圣坛上的。(同前引,页7) 由于在运用女性主义诗歌这一个概念时,显示出崔卫平对 女性主义理论缺乏准确的理解,同时,又没有能够更多地从 女性历史文化和现实中的处境出发把握女性的精神和心理 世界,崔卫平在这里为女性主义诗歌所作的辩解,在我看来 是缺乏说服力的。如果说女性主义诗歌是一种被取消了的 声音,那么,这个声音是被谁取消的?为什么要取消它?不能 对此作明确的回答,实际上就无法获取真正的女性视角。同 样,如果不在一个男权社会的现实参照系之下,理解女性的 精神处境,那么,女性主义诗歌文本中的所有“最最不可思 议的的气氛”,也就永远也解释不透,而且,女性的身份角色 将永远会陷落在被男权文化设置好了的"好女人/坏女 人”的罗网之中。在另一篇文章中,崔卫平重申"女性主义诗 歌”这一概念,指出,“女性主义诗歌与诗歌所汲取的是一条 河流——处于具体的时空、具体的观察世界位置上的普通 人的灵魂,它用方言讲述着它自身的故事,包括肉体的故 事”。单从理论意义上理解,这个观点没有什么不对,但崔卫 平进一步说,女性主义诗歌所强调的并不是性别的差异(性 别是抽象的,人们从抽象的两性性别中并不能获得更多的 确切知识),而是具体的自我的区别,处于一定社会关系、历 史语境、个人处境中具体的个人的差异。女性主义诗歌写作 除了是一个对诗歌写作进一步具体化的要求之外,什么也 不是(崔卫平,1995年,页95)。这是试图通过指认出具体的 个人差异而取消性别差异的论述方式,显然,问题没这么容 易解决。在这里的理解中,论者想要表明的,和她正在说明 的一切,与现实的女性主义诗歌文本所体现出来的,存在着 巨大的裂隙。如果切入具体的诗歌,我们就能从陆忆敏的 《美国妇女杂志》(1983年)中,看到一种强烈的、甚至有点 反讽意味的、复杂的女性性别认同感。这种女性认同感,决 定了性别差异存在的现实和历史的女性心理依据,它并不 抽象,而是完全建立在普通的日常观察和想象之中:谁曾经 是我/谁是我的一天,一个秋天的日子/谁是我的一个春 天和几个春天/谁?谁曾经是我。同样,我们还从翟永明的 《女人》、《静安庄》中读到了包含于社会生活、历史语境、个 人处境中的性别压迫,那种与生俱来的毁灭感与其说是天 生的,不如说是“女性集体无意识”的呈现。而林雪则是更直 接地在诗歌中写出日常生活语境中的性别困境的一位:你 为我的身体注入生命"但一种注视迫使我全身的关节逃 离。也许,我们应该回到八十年代中期的"女性诗歌"那里, 换个角度,重新阐释。那样,我们会看到,翟永明诗歌的特性 被忽视了,而诗中表现的女性复杂的内心状态和反抗的努 力,又在被抽取加以归纳的过程中遭到简约化。陆忆敏专注 于捕捉内心灵性的短诗具备丰富解读的可能和阅读的魅 力;唐亚平“黑色”组诗中的色彩感虽与翟永明的"黑夜"相 似,但其急促的节奏和外向的语调显然是她自己的;海男缺 乏节制的写作多少是对诗歌艺术的伤害,但也正因此而使 她逐步找到自己的风格;林雪也是真正获得了自己诗歌力 量的女性诗人,但由于她的诗歌中隐藏着一个在性别困惑 中挣扎的女性心灵,这种挣扎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她心灵 的自由。也许,我可以说,我们并不缺乏诗歌中的女性天才, 只是翟永明的天才中处处有内心挣扎的踪迹;伊蕾的诗才 被愤怒淹没了;虹影却因分散了写作的精力,不能尽情施展 其诗歌抱负;而陆忆敏和张真,看得出来,她们写.作中受阻 的因素太多了。西蒙•德•波伏娃说得对,“妇女对自己没 有足够的信心,因为别人对她们没有信心。她们对自己也没 有什么极端的要求,而仅这些要求就能使一个人得以取得 最高的成就。由于妇女没有这种严格的标准,因此她们就缺 乏那种极大的耐心,而布丰则把这极大的耐心称之为天才 的真髓"(波伏娃,中译本1992年,第158 - 159)O也许,我 们的现实没有波伏娃说的那么糟,但我们确实还没有充分 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 对于“女性诗歌”,我更关心八十年代那种大胆的内心 表达的获得本身,也更关心那些诗歌所涉及的女诗人对自 己的理解和对诗歌的理解。应该说,八十年代的文化氛围为 女性诗歌提供了一次自我表达的契机,虽然这个契机中也 暗含了危险。虽然八十年代诗歌运动为当代诗歌绘制了一 处典型的狂欢图景,但在庆典般的众生喧哗中,女性诗歌的 声音其实是微弱的。女诗人们的写作是分散的,她们散落性 地岀现在各类以男性为主体的诗人群和诗歌流派中,并被 男性诗歌的身影所遮蔽。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可能至今 仍然在写作,或即使没有继续写作,但她们的诗歌却值得重 读的女诗人的身影,她们是:王小妮、小君、陆忆敏、张真、唐 亚平、林雪、海男等等。据我所知,进入九十年代,翟永明、王 小妮、小安、虹影等人在她们的诗歌写作中推进了成熟的经 验和技巧。而九十年代崭露头角的女性诗人如唐丹鸿、丁丽 英、胡军军、穆青、吕约、与邻等人,也透露出她们的诗歌的 独特气质。 因此,可以说一方面我对八十年代的诗歌批评对女性 诗歌的某种程度的误导心存不满,但我也同样强烈地意识 到女诗人们的创作非常丰富,她们和这个时代的诗歌的关 系相当密切而深刻。八十年代以来优秀的女性诗人们一直 保持对于个人性与日常性的关注,她们的作品中较少凌空 蹈虚的宏伟叙事,她们书写个人的精神成长,青春的残酷记 忆、日常生活中的平凡而诗意的经验;在艺术追求上,一些 女性诗人显示出难得的真诚和自觉的节制特征。特别值得 一提的是,她们似乎在通过写作表明一种复杂的关怀,即在 这种极具个人性的经验中触摸到一种普遍性的现实意义。 王小妮九十年代的诗作实现了一种并不简单的平淡;虹影 则以她超现实的诗风向人们敞开了一个敏锐而充满激情的 心灵;唐丹鸿的诗歌中怪僻的组词方式达到了一种魔幻效 果,而她的节奏绝对现代,有■种咄咄逼人而又游刃有余的 感觉;小安的诗沉静得让人不愿高声诵读,那些是需要用心 灵默读的诗歌;而胡军军的诗则处在犀利和散漫之间,有一 种批判和冷漠并存的情绪;丁丽英的诗行似乎是精心打磨 过的,但节奏上却追求着一种机智的缓慢;穆青诗作的表层 上似乎漂浮着富有专来性的萍踪,但内核却是极感性的,并 糅进了调侃与批判。九十年代的女性诗歌再不像八十年代 诗歌批评所构造的那样单一,而是真正孕育了一股强大的 力量,这是自由的力量,也是飞翔的力量。 参考文献: 〔美〕艾德里安娜•里奇,1976年,中译本1992年,《当我们 彻底觉醒的时候:回顾之作》,金利民译,收入张京媛 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年版。 崔卫平选编,1993年,《苹果上的豹:女性诗卷》,北京 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戴锦华,1999a,《拼图游戏》,泰山出版社1999年版。 戴锦华,1999b,《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知识出版 社1999年版。 戴锦华,1999c,《新时期文化资源与女生书写》,收入叶 舒宪主编《性别诗学》,P24 - 42,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年版。 弗吉尼亚•伍尔芙,中译本1992年,《一间自己的屋 子》,王还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版。 郭良原编,1988年,《中国当代女青年诗人诗选》,长江 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屈雅君主编,1997年《新时期文学批评模式研究》,陕 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西蒙•德•波伏娃《妇女与创造力》,中译本1992年, 收入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 社1992年版。 伊蕾,1988年,《独身女人的卧室》,漓江出版社1988 年版。 徐敬亚等编,1988年,《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 1988》,同济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 翟永明,1985年,《黑夜的意识》,收入吴思敬选编《磁 场与魔方:新潮诗论卷》,P140- 143,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3年版。 翟永明,1994年,《翟永明诗选》,成都出版社1994年 版。 翟永明,1996年,访谈录《未完成之后又怎样》(臧棣、 王艾),收入民间诗歌刊物《标准》(北京)创刊号,P118- 133,1996年内部出版。 翟永明,1998年,访谈录《词语与激情共舞》(周瓒),收 入民间诗歌刊物《偏移》(北京)第七期,P95 - 105, 1998年 内部出版。 424 425 郑敏,1989年,《女性诗歌:解放的幻梦》,载《诗刊》(北 京)1989年第6期。 [注]:此文系作者2000年4月参加悉尼大学东亚系主办的 ''20世纪中国:妇女、现代性与机遇”国际研讨会的发 言稿,待修订。 ①有关论述可参阅翟永明曾经接受的两次书面访谈,—是 臧棣、王艾对诗人所作的访谈《未完成之后又怎样?》(翟 永明,1996年),一是我本人于对她所作的访谈《词语与 激情共舞》(翟永明,1998年)。 ① 徐敬亚、孟浪、曹长青、品贵品编《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 1986- 1988》,以“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为蓝 本,此书第一编收录14个具有较大影响和创作成绩的诗 歌群体,第二编收录54个在作品或自释方面有一定代表 性的群体(个人),第三编收录86-88年间各地前卫诗人 风格迥异的个人作品。大致统计表明:本书收录诗人21。 多人,其中女诗人约为二十分之一(因未注明性别,无法 确切判断人数)。 > ② 女性主义理论批评的全面展开,是在8。年代后期。据有 关研究,1988年、1989年两年是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大获 丰收的两年。两年间,有几十种女性研究的专著和译著问 世。1989年,被人称为“女性批评年参阅,屈雅群主编 《新时期文学批评模式研究》)。 ③有关论述可参阅戴锦华《重写女性----八九十年代文化 的性别写作与文化空间》、《奇遇与突围—九十年代的 女性文化与女性写作》等论文,收入作者所著《拼图游 戏)(1999 年)。 ① 参阅陈旭光《凝望世纪之交的前夜---“当代女性诗歌: 态势与展望”研讨会述要》,《诗探索》1995年第3辑。同 期《诗探索》刊出"女性诗歌研究"专辑,发表了臧棣'李 小雨、崔卫平、郑敏等人的批评文章,对“女性诗歌"的批 评态度更甚于细致的讲座和分析。 ② 同注lo ①参阅谢冕为唐亚平诗集《黑色沙漠》撰写的序文《从盆地 走向高原》,收入谢冕主编"中国女性诗歌文库,唐亚平 卷”《黑色沙漠》,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① 陆忆敏《谁能理解弗吉尼亚•伍尔芙》,载《诗刊》(北京) 1989年第6期。 ② 翟永明《“女性诗歌”与诗歌中的“女性意识"》,载《诗刊》 (北京)1989年第6期。 ③ 翟永明《再谈"黑夜意识"与“女性诗歌”》,载《诗探索》(北 京)1995年第1辑。 女性诗歌: I 上升・迟疑・狂欢I 梦亦非 九十年代的女性诗歌一片沉寂,呈萧条败落之象,如冬 天荒凉的田野。八十年代风头正健的女诗人们皆是美人迟 暮,有的改嫁小说散文,有的虽然抱着昨日琵琶强拨几声, 但已无人喝彩。九十年代出现的女诗人们,或者消费女性意 识,学习翟永明唐亚平们,或者在男权话语的旗下分一杯 羹。总之,整个九十年代的女性诗歌既无对男权话语有效的 反对,亦无真正优秀的大作品,更没有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 的道路。我这样说,并不是在男性的窥视欲望内要求女性诗 歌有更新鲜更刺激的表演,问题在于,女性诗歌很少跳出性 别角色,去进行诗歌意义上的突围、创造,无论从写作精神 还是从写作技术上。 纵观九十年代女性诗歌,可以发现,在同一个横断面上 同时存在着神性、日常、语言狂欢几种写作取向,但究其实 质,内在地从上升退却到迟疑,再后撤到狂欢,如同一条河 流在田野中分散为溪流,最后漉漫为遍地春水。本文试图分 析之一衰变过程,借以发现其中一些在个人意义上有所作 为的亮点,毕竟,普遍的、大方向的黯淡不能忽略了她们局 部的成绩。 从大地到天空 --- -----———--- “我爱麦地里迅速写下的短诗风媒花虫媒花/结 亲和恋爱的世界上/寄到人间的情书,”相信没有人不为这 样纯真朴素而感恩的诗行动心,这是蓝蓝九二年写下的短 诗《夏夜》中的一段,在此前后,蓝蓝“在麦地里迅速写下的 短诗”皆像一簇簇《迎春花》,“它必定是大孩子爱的少女,” 包括《短歌》《流年》《大河村遗址》《在我的村庄》《看啊!是我 最先说出了你》等等。 蓝蓝的诗来自于大地,带着泥土浓郁的气息,在她笔下 出现的是土地和村庄的意境,温暖、淡淡地忧伤,她就是大 地向往天空的女儿,与四季的生命亲切地感应、交谈,农业 的背景把她的诗意与语言开成-朵朵蓝蓝的花,“夏天就要 来了。晌午/两只鹳鹑追逐着/钻入草楔看麦娘草在田 头/守望五月孕穗的小麦/如果有谁停下来看看这些/那就 是对我的疼爱”(《在我的村庄》"在蓝蓝的感觉里,土地上 的时光是静止不动的,拒绝流淌,年年岁岁的鸟雀和庄稼总 能认出行走在小路上的诗人,"没有岁月之,隔只有大河 村,这一动不动的滔滔长河”(《大河村遗址》"即使在《流 年》里,"那远山对夕阳说/你又来了吗”,时光是轮回的,多 年之后,蓝蓝站在郑州《经七路》上,依然想到的是土地,“而 从前她是一行悄悄的脚印/穿越齐腰深的麦田......”。在 '‘郑州商业喧哗的大道”,她的眼里也只有“五颗红柿子还在 枝头 /那么幸福"(《柿树》)。蓝蓝对土地感恩,穿行于 庄稼、树林、时光之间,像天籁-般清幽高远,有着暗中向上 的力量与趋势,她写的是人间烟火,但深处却脱尽烟火之 气,田野般越远越涌近天空,像土地间那捉摸不着的雾气在 上升。这种上升不是在字句上,而是文字之后,如蓝蓝的小 花遍布路旁,但它的蓝色与天空一样,是对天空的呼应与接 近。《令人心颤的一阵风》,“像一束光/照亮了屋顶和瓦松/ 照亮了我?”无疑,这束光便是神性之光,"树神们从高崖上 俯下身来/还有白头的农神扶着银犁”(《看啊!是我最先说 出了你》),这便是蓝蓝所呼唤并看见的神性,并不寒冷高 峻,而是充满人情味的。所以,对天空的仰望在蓝蓝这里,不 是逃离大地之后的向往,故作姿态的E翔,而是像大地一样 感悟,是情感的升华,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尘世与彼岸, 短暂与永恒,在蓝蓝的诗中是连在一起的。 如果说蓝蓝淡化了女性意识,感恩、宁静,那么同一时 期的沙光则超越性别,不再依赖或者说关注女性这个角色, 她的诗是诗歌意义上的神性,不是女性诗歌意义上的神性, 激烈、哀劲,表现出一个受难的基督徒的苦苦挣扎和上升。 沙光的诗不是对大地的礼赞、深入大地,而是与大地的 磨擦,磨擦必然带来疼痛,而疼痛正好让人感觉到世界的存 在和自己的努力,"脚,它已失去了全部意义,芙蓉里路/我 的头颅贴着地面前行,翅膀坠地 在芙蓉里路,我是一个 空有的躯壳/与世界相擦时,哭泣化为蒙尘的晶珀,,(《在芙 蓉里路》)。这种相擦也是一种考验,它检査岀诗人的份量与 诗歌的质地,沙光是“一粒无限小的米粒儿在浩大的风暴的 源头,翻滚舞动/它清洌而坚硬的身躯,像微星,像不可敌摧的玉质的晶珀,与大地相擦,相碰...它没有深入泥土, 它是自己的种子,被命运播洒进自己的心脏并顺着每1根 血脉为光芒流潞大地,没有留下它的行痕”(《夜歌. 七》)。这种相擦中是撕裂的疼痛,但只有这样才能抵抗深渊 巨大的吸引力,才能认真地审视大地。大地在沙光笔下,是 短暂的,破碎的,不定的,像一只被踢碎的皮球,沾满了罪 恶,''一段无歌的词寻找它世界的歌手/由暗变白/服丧 的钟在高处吊挂/我看见七朵落霜的玫瑰/我看见被称 作大地的衰老妇女/用血肉喂养蚊虫和诗人”(《灰色副 歌》* '‘复活的马钉在冬天昂着的木壁上","玫瑰在水泥的 哭泣里”,"秋后的马队被火焰击散”(《2。8:亡想的临界》)。 对这地狱般的大地,诗人不是仇恨,而是宽容,以基督受难 般的精神和勇气去承担,去抚平创伤,“断羽的鸽子/无处 起落时,我用烛灰,风和铁皮为你铸翼”(《208:亡想的临 界》),"子夜的灯,我为你断下天使的白翼/在到达前超 越微火的坚持/而谁能象我这样润化你”(《子夜的碎 片》)。诗人是善良的,她说;'我圣善的城邦高过万有的城” (《诗歌》),有了这一种彻底、宽阔的善,才可能如此祝福不 洁的世界,“让你们的孩子停止远游,粘合踢碎的足球.... 在大风狂起的花园,世界啊/我用合拢中断裂的手,祝你们 健康”(《208:妄想的临界》)。 沙光看到的不是大地的表象,而是本质,在触目惊心的 这片图景中,沙光没有对立地预设一个尽善尽美的天堂,她 看到了光,光不在天国,不在大地上,光在大地与天国之间, 是大地向天空攀升的梯子,是天国的征兆与荣耀,光是打 开,幽暗的打开,奥秘的打开。"我看到了大光隐秘的运行/ 一只鸦,一只白鸦啄伤我的仰望之目”(《大光》),"让太阳的 余烬在午夜抖动,我们触电”(《夜歌.六》)。在光明的引领、 照耀之下,沙光向光的深入飞升,天国永远是基督徒的向 往,作为一个基督徒的向真、向善、向美,向本身就是一种上 升,它带来灵魂的运行与高洁,坚硬与闪亮,无论对大地的 宽容,还是与大地相擦,其不幸与苦难的背后皆是灵魂宽阔 的上升,“在鸦鸟彻夜的呼唤里张开明亮的根须"把我引进 最后的沉舊,从此进升”(《对歌》),"带着深埋的泪滴,秋天 旷荒的媚骨和铁/向闪电枯死的裂缝飞翔”,“我高撑嶙峋 的花篮走在太阳的边缘与万物相抵”(《208:妄想的临 界》)。上升是在途中,是一个过程,它保持着对天国的逼近, 以此带来生命/诗歌的动感,提升着那些本质洁净透明的 事物,同时,上升也是对大地的回首,不断眷顾大地,发现大 地的真相。所以陈超把沙光的诗称为“有方向的写作"---- 这是一种对危机的自觉,它打破了传统----现代这种历时 的轮廓,而吁求一种伟大同时体的拯救、承担,这样一来她 的诗的空间感被强调到极点……与其说她在叙述自身的经 验,不如说她更热衷俯瞰人类共同的处境。” 这一时期的神性写作虽然在个人的意义上各具成绩, 蓝蓝的田园情怀升起的神性意识,沙光在普遍的神性上提 428____ "429 " 高到自己宗教的基督精神,晓音、海男等人亦有可观之处。 但是,总体上来看,仍处于朦胧诗至杨炼至海子至戈麦这一 条线上的神话背景之内。朦胧诗那种英雄主义色彩依然在 沙光、晓音们的意识中存在,并不时表现出来,而理想主义 的立场则拢括了进行神性写作的女诗人们,其次,杨炼那种 寻根向度和词语充满偶然性的碰撞,对她们影响至深,但杨 炼在诗中激活了语言,诗意开阔,而女诗人们却仅仅在使用 语言,究其实质,缺少对语言的熔铸能力。八九年海子自杀 之后,神性写作更是在神州大地上风行,到戈麦时仍未停 止,这种流行性的写作卷进了许多女诗人,为永恒、天空、石 头作操练,更多的是事过境迁,成为风尚的牺牲品,以自己 的坚硬本质稳沉下来引人注目一些的,就只有蓝蓝、沙光等 几个,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女性的神性写作在这一时间仍在 男权话语之内,不具备独立的性质和先锋的声势。 大地上的迟疑 进入九十年代后,翟永明一改自己的诗歌观念和风格, 锲合进了九十年代的诗歌叙事,过去那种自白的写作方式 被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叙述所取代,用钟鸣的话来说, 她把普拉斯还给了普拉斯。但我更愿意把这种转型看作因 同时代的诗人的影响的缘故—八十年代张曙光们便开始 了叙事实验,到九o年前后,“知识分子写作"已完成重要的 叙事作品,如王家新的《瓦雷金诺叙事典》,西川的《远游》, 等等,叙事性写作在“知识分子”那里成为一个公开的秘 密。而翟永明一向被视作“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从写作的惯 性来说,前期那种普拉斯风格一下自发地转为内省的叙事, 恐怕是不可能的。祖永明写于九二年的《壁虎与我》尚有许 多前期的女性身体体验成分,"当我容光焕发时/我就将你 忘记/我的嘴唇里含有烈性酒精的香味/黑夜向我下垂/我 的双腿便迈得更美,”而她后期是这样的,“现在我敲打我那 黑白的/打字机键盘/顿为自得像干一件蠢事般自得" (《十四首素歌》)。如此,可以判定翟永明的转变是因当时男 性诗人的影响。 转变写作方式后的翟永明干得比较出色,我个人认为, 《脸谱生活》《十四首素歌》等作品比前期的《女人》《静安庄》 等更接近诗的核心,更有个人写作的意义,文本价值更高。 翟永明最喜欢的一个题材是戏剧,她的作品中贯穿着戏剧 性质,以及对世界戏剧地观察,世界在她的诗中不过是—场 戏罢了,前期的翟永明明显地压抑了女人天性中的那种表 演欲望,后期把这种对诗歌写作有害的欲望转化为诗中人 物的戏剧表演,一来淡化了那不能彻底挥去的自白,二来带 来了诗的张力。更为真实的是戏剧边缘的东西,它暴露了整 个世界的真相,打开一个个裂缝让人目睹。《莉莉和琼》事实 上是一个个戏剧片断的组接,诗人在此中窥视了命运、生 活、生命的奥秘,没有曾经的那种肯定,转而是怀疑,互否, 其中忍不住露出了戏剧的尾巴,“命运赶制着镀金的脸谱/ 为了一个晚上在台上颠扑/有人中箭落马辗转而 死/有人扮相清雅唱做俱佳/琼的双腿晃荡追逐音 乐的节奏”。《脸谱生活》《道具和场景》等干脆以舞台为写作 题材。我认为,翟永明最出色的,是《十四首素歌》,语言透明 而圆熟,比较节约。在与母亲的交谈中,涉入历史、日常生 活、超验的想象等等,综合得较为成功,显示出诗人在叙事 与反叙事、反讽之间的处理能力,在讲着故事的同时又颠覆 着故事。对母亲的身世叙述多用寥寥几笔的大写意,“在那 些战争年代我的母亲每天/在生的瞬间和死的瞬间 中/穿行她美貌和/她双颊的桃花点染出/战争是最诡谪 的图案”。而自己的感觉却是细腻和荒谬的,充满淡淡的压 迫感和哀伤,"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早/像鸟儿一只只 飞走”,“蚂蚁溢满了我的火柴盒/它所在的世界没有风/ 没有话语它们/轻轻一触触摸到了什么”,“这时我突 然置身在那巨大的火柴盒里她那/巨大冠冕残忍地盖 住我/她那巨大的呼吸和叹气/吹动我的命运我的身体/ 她在一个女孩眼中的形体/是这个世界的变异”。在母亲和 我的对比、盘诘、猜测、互渗的命运轮复中,翟永明洞悉了黑 夜的另一种本质,它在生命与生活之中,被时间和琐碎的细 节所充满,而不仅仅在身体的内部。 在八十年代,自新生代以来,女性诗歌的一个含义便是 对女性身体的开掘,专注于女性意识和无意识,扮好女性角 色。到了九十年代,新登上诗坛的女诗人中的李轻松、沈杰、 唐丹鸿等继承了这一点,基本上没有脱离伊蕾、翟永明、唐 亚平她们的写作阴影。女性的神秘、内在、不可穷尽,对女诗 人来说,始终有巨大的吸引力,因为这种感受与冥想是她们 所真实地体验着的。要标明自己的写作身份,依靠女性角色 是一条很近捷的道路,何况它又符合了近一个时期来的体 验主张。 李轻松是女诗人中着迷于生育的佼佼者。生育是男性 与女性最明显的区别,是实现女人身份的一种仪式。如果说 翟永明的《女人》表现的是女性的母性本质的话,那么李轻 松要表达的是受孕、生产给女人带来的感受、伤害、疼痛、希 望、惊悸等微妙的变化。这种种感受不是落实在某个时代或 环境中,而是在共性的时空里,所以文本具有自白、吃语的 性质。“这被生育饺碎的身体,曾经空着/像离开海水的鱼, 空着一身鱼皮/我惊悸的手指露出空心/有一滴水落在胎 儿的身上,我体内的胎儿/紧裹在秘密的囊里。 像苞蕾中的苞蕾/眼睛中的眼睛,她被惊吓的花瓣一 动不动”(《宿命的女人与鹿》)。空虚与孕育的充实最后却遭 到了一种宿命,“是猎人使她们倒下/血光中有什么离开母 性的尸体”。李轻松形象地描述的分娩的残酷性,“最残酷的 经历/是我自身的桃子/——迸裂并流尽血水”(《被逐的夏 娃》)。翟永明、唐亚平们的女性体验是黑色的、神秘的,在李 轻松这里,则是实在而可以言说的,更具有形而下的意味。 这种目不转睛的专注并没有给李轻松带来艺术上的恒久与 明亮,最终她投向了小说的直接描述。 与李轻松有所区别,唐丹鸿更感兴趣的是性本身,她感 觉到性的无所不在,覆盖生活,给女性带来伤害与暗暗的激 情。在一个男女互相倾轧的商品时代,在物质的中间,性的 引诱与强迫,比农业时代更为直接更为强大,像南方炎热的 气候越趋浓烈。“红窗帘扭腰站到角落/白窗帘哗的一声拉 开胸襟/扁平透明的玻璃乳房/朝老板和秘书响亮地坦露” (《看不见的玫瑰的袖子拭拂着玻璃窗》),一天就这样充满 色情地开始,“既然墨水在往下滑/浸染了公函洁白的花边 内裤……闪光的胴体才有锋利的乳汁”,这种痛感是内在而 又难以言说的。唐丹鸿从梨子中看出了女人的命运,商品时 代的如梨子一样性感而多汁,充满了诱惑,也一样不可自 主。《向日葵》则从性的角度解构了曾作为政治象征的向日 葵,也写出女人内心中对性的渴念与绝望,"既然眉毛下的 指南针已向你盯梢...如果你是葵花,我肯定是向日... 你像无情的电车那样吻着我的手”。性在唐丹鸿这里与日常 生活相关、个体化了。 起初的贾薇是个纯情的女诗人,诗中是古典的意境,古 典的情怀,盈盈手立于水边,"自高原而来/我清雨纷纷/ 被你黄昏的恋歌打动”(《三千里情歌》)。到了《壁虎》《掰开 苞米》《黄昏呀拉索》《老处女》,从爱向情欲性欲倾斜,性逐 渐地成为诗的中心,爱退居其次,或许,这是从女孩到女人 的必然,"想象昨天晚上/情人走进我的家门/我灵巧的双 手宽衣解带”(《壁虎》)。《老处女》则只剩下世俗的与利益相 关的爱欲,“除了科长/决不乱来,”所以伊沙说,“贾薇的写 作已把一代女诗人逼(比)成了,老处女,”。以前那个清纯如 水的抒情主体长成了专注于性的女人。 扶桑和娜夜是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爱情诗的两个女诗 人。扶桑的诗更感兴趣的是爱情本身,一种世俗的爱情,在 爱情之中女性的情绪变化,她需要的是“抱紧我让我感觉 你的心跳/把无限的爱与关怀传递给我”(《请求》),她的诗 给人的感觉是清清浅浅的,“初秋时分,一个单身女子/独 自骑车走过一条植满法国梧桐的大街/她的脸-阵阳光一 阵阴影"(《骑车走过一条植满法国梧桐的大街》),这便是扶 桑的形象。娜夜犹豫于内心的自律与外界的诱惑之间的偏 摇,但最终她却选择了已婚女人这一坚定于婚姻的立场, “结婚以后/我是围裙上的那朵/耐脏的花“(《一朵开累的 花》),《再聚》时,“留下墙头那朵杏花/让我走吧”。娜夜 的爱更符合中国传统的爱情观,更有道德感,“我一边加紧 梳妆/一边祈褥上苍谢谢了/那些让我爱着时/不断生出 贞操的爱情”(《秋天的光泽返回脸上》)。但她们的成绩显然 无法与舒婷席慕蓉相比,包括匡文留、南子等人。 沈杰是女诗人中技术高明的一个,她往往从一个瞬间 的镜头扩展,联想开去,以极女性的体验方式,以繁衍性极 强的语言显现了现代女人的尴尬命运和处境,戏剧化的场面,命运的比照被富于意味的语句表现出来,效果节制' 细 腻,结构平衡,语言清晰,富于质感。比如这样的诗句,"我看 见,女人的梦想,从母亲额袂 沿着暑气中甲虫划出的弧 线/一点点回归/变成窗帘上的一滩溃迹”(《透过白色窗帘 的想象》)。千叶则掘进世界的秘密之中,那首《说不的女人》 写出一个女人在现代生活的挤压、在先在的悲剧习俗的伤 害之下坚决的“说不",语言繁复,弹性与张力极大,解读这 种智性诗歌需要耐力与知识,形而上学成全了千叶,至少那 种伪哲学的处理方式中,语气将未能体验的硬词包容,使之 软化。请看,"而我经常地遇见耍蛇艺人,他们生活在半人的 世界/在地铁入口处他们转过身来/一半是过去/一半是未 来”(《无数个月亮借用同一张脸》)。福建的叶玉琳更钟情于 大地上的事物,从题目可知:《穿过峡谷的流泉》《红樱桃谣 曲》《初雪》《梅雨》 ,她的大地不似蓝蓝那样是神性的, 而是在写作中变形的大地,诗句更显现出与事物搏斗的惊 心动魄,"大运河啊,当我走到你身,边我的词语不见了" (《大运河之滨》),她的诗同样充满智性。林珂 '周凤鸣、赵玉 丽、陆朋红、小叶秀子、南蟆等人的诗也值得一谈,因篇幅原 因,在此略过。 路也的写作显然更为传统。可以从她的诗中读出她的 古典修养,她不写死去活来的爱情,也不写女性身体或性, 她的重心是日常生活,对日子的观察、体验,以及慢节奏的 书写,女性身份被确认,但女性色彩被淡化。而且,路也能够 把诗写得平衡到位,有条不紊。“我该出生在一个什么样衣 裾飘飘的朝代/我该成长在怎样如画的江蒔谁是我的梁 山伯/我又是谁的祝英台”(《梁祝》),更注重精神上的爱 恋。《淋雨的人》是''长长的裙摆飘荡成荷叶/脚尖绣花般叩 着青石板/爱情蹑手蹑脚紧跟在身旁",一幅古典的美人 图,路也从中走了出来,走进《女孩冬冬的生活》“我把冰凉 的鼻尖贴着蒙尘的镜面/我看到了冬冬的脸"。最让人感动 的是她对生活中温情的自如抒写,所有的女性诗人似乎都 忙着去性、去哲学、去爱情了,路也的生活中的关怀显得更 为陌生,《冬至》《陪妈妈去医院》《两个女子谈论法国香水》 《仲北小学》等写得自信、自如,充满了此在的关怀与抚慰, 找到了活登的感觉,不做作,不虚饰,一个良家女子在你的 面前,从容地应付时光。“扶你过马路,上楼梯,进诊室/其 实是你自己的另一半在扶着你/三十年前的你扶着三十年 后的你……把你的衰老和我的年轻相加/把你的疾病和 我的健康相加/再统统除以二/得出的平均值叫相依为 命”《陪妈妈去医院》,请注意是陪"妈妈"而不是“母亲",母 女之情一向被写作者们不屑一顾,但它更为真实。《两个女 子在谈论法国香水》的结果不是夜总会、性,而是对诱惑的 警惕,对日趋物化的人性的悲哀。在女诗人中,路也的写作 才是地道的"日常写作”。 桂涯是女诗人中最具实力的一位,她的诗安宁、大气、 境界深远而透彻,有力而有效地锲入了世界当中。她处理的 题材很多是四季中大地上的事物,但不是赞颂,不是诅咒, 而是游于时空之间,抵达事物的本质。关键的是,杜涯具有 一种将女性意识提升到共性高度的能力,避开自恋的狭碍, 像一株山岗上的树,察看着岁月的流转,大地的兴衰。《桃园 之冬》写出了生命的怀疑和绝望,把衰老干枯的一切置于 '‘当冬天离去而春天很遥远”的境地中,站在《冬天的树林》 里''这时我感到心中有什么在静静离去/我感到冬天里我 不会再说出话来/生命像阳光一样流逝”。杜涯的诗有着 历尽沧桑之后对生命的洞彻、感悟,自在地对待一切的意 味,表现得清洌冷静。那种死亡的感觉来得很早,在她的童 年就出现了,它让一个女孩过早地感受到生命的沉重与虚 无,杜涯以体验的诗句写出了对世界的第一次绝望。“我走 进树林,站在树下……我吃惊地望望四周看到的仍是落 叶纷纷/落下/我听到了世界飘落的声音/忽然,我明白 我每一次/面对什么/那一年我九岁,或者十岁我还不懂 得死亡……我知道我的童年已经结束”(《回忆一个秋 天》"而爱情在杜涯那里也意味着过去式,“我的衰老的上 午/我望不见一座山/我追赶一车黄花并看着爱情远 走”(《秋天》),"就象我对你无声的思念/杨穗开始在我的 身后静静飘落”(《就象我对你的思念》),杜涯像一个老人, 经验老道,笔力深刻,内心的苍凉洞穿世事纷纭的意象,但 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对生命、爱情的热爱。行文布局是那样的 平稳、空阔,《我知道那阵吹过红树林的风》语境透明而辽 远,“我知道那些浅蓝色的山梁那些透着蓝天的山口/几 乎一整天都有人在那里走过/然后快速地消失",让有经历 的人动容,前面优美的描写推出最后一句,"我看到爱我的 人正站在风中”,不由教人眼角湿润。《第三天,风用它明亮 的翅膀》简洁、明净与神秘,颇为一致地交融,这是J首整体 性极强的诗,不能摘出任何一句,乔延凤这样评价杜涯,“这 种纯净的语言与纯净的诗情是一致的 形成J个透明的 世界,把我们领到她诗中一个个充满着真情的外部世界和 内心世界 构成了她的诗美空间。”这一翼日常生活的写 作,虽然每个自有特色,但因缺乏自己的诗学体系,凭着感 性与极少的悟性去操作,诗歌与生活更多地连为一体,缺乏 必要的距离,同时,从神性写作那种高洁的吟咏变为精细的 操作技术的成分在增加,但诗性的流失却是大批每个女诗 人都有成功之作,但总体上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也就淹没 在了,“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话语阴影之下。这一 种写作中,慢慢地丧失掉对性别的超越精神,更多的女诗人 在同一个层面上重复自己,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大作品问世, 女性诗歌的声势在式微。 语言狂欢 语言狂欢型写作在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了,新死亡诗派, 余怒……,阳子一直是新死亡诗派的重要成员。但女性诗歌 的语言狂欢,直到九十年代末方引起我的警惕,因为女性诗 人中最具才华和实力的鲁西西、安琪均从原来的体验型抒 情转向了语言狂欢。我开始感觉到一种末世病症正侵入女 性诗歌,而且极具传污性。 语言狂欢并非女诗人自发地开始的,而是在男性诗人 导引下的虚妄庆典,安琪一向是新死亡诗派的边缘性人物, 鲁西西与该派也有联系,而且该派的刊物《新死亡诗派》(后 改为《诗》丛刊)一直由出版社出版,声势浩大。我认为,这 种写作的开放是在男诗人的影响下完成的,不具有独立开 辟的意义,带有商业操作行为。这仅仅是表层的原因。深层 原因是人的天性具有一种被压抑的狂欢倾向,潜意识里人 们更向往一种无所顾忌地感性地让语言暴动,—旦那个制 约的阀门打开,就如水库开闸,语言滔滔而下狂欢便岀现 了。同时,语言狂欢也是一种病症,未世病症,颓唐、绝望、 自言自语、夸张,反正怎么说都是失效的,何不率性而为,于 是能指快速滑动,遗弃所指,怎么快乐怎么迷幻怎么来。它 的背景是神性写作的失效,日常写作的无聊和无奈。然而, 这种写作不能提供写作的新动力和新方向,仅仅是一种自 娱自泄的行为。 首先,语言狂欢沉溺于自我意识的转换里,并触及到无 意识的层面,且有歇斯底里的特征,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般的 .求言说快感,不担负、不指向、不穿越,仅仅把地盘划于语 言之内。其次,对语言的消费,任意地残缺句法,偷换语义, 高频率地让语词偶然性碰撞,靠语感的牵引无止境地延伸, 直到语言自己停下来,把达达主义改头换面地拿过来。再 次对作者来说,写作难度已被取消,因为没有写作技法,没 有语词规律,更不需要写作功底,任何人都可以来玩—玩, 同时,解读难度被加到最大,在语言的狂轰滥炸之下,文本 几乎也就不可卒读,因为你不可能记住上下文关系,甚至单 个句子都不能表达出一个让你明白的意思,后面出现的句 子不断颠覆着前面暂时建立的解读。换句话说,当语言的 弹性被增到最大时,便没有了弹性,像最快速地转动的轮子 看于去静止的一样,但上面的语义标记已被混淆。在拓宽 语言的能指方面,语言狂欢娇枉过正,彻底打碎了能指与所 指的联系。 新死亡诗派的“教主”道辉这样评价阳子的诗,,,中毒、 浮肿、剥食光辉,成为动词......”(见《诗》丛刊第五辑)。请 看阳子的诗,“骨头也有过节的心情/痛饮、昏迷、歌唱着/ 啊,意志分配给人闪亮的/颂词,凭借长梯爬上高高的地 方看人"(《意志之箱》)"所有翅膀倾斜着失去重量/昼夜交 替的惊惧有别于死亡/真理和月亮之间是生育划过的光/ 捧出心脏,说:,飞吧,飞......(《飞吧,飞》),单句给人 才华横溢的感觉,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所云了O鲁西西的 诗连贯性要强一些,感性带来一些漂亮的句子,比如《三月》 中,''远远望见童年在楝树下,在三月的/雪的空白里,出 现了一次/童年的记忆有时宁静,有时像风/弯曲,像流 水弯曲,像鲨鱼弯曲,像海/弯曲,像一个犯罪的身体/ 弯曲"。鲁西西的诗单节都是很漂亮的,整首诗如_个个 片断的叠加。安琪的诗语气频频变动,她善于用短句、短 语,有喜剧色彩,戏谑,只须享受奇特的想象,童话味的语 感,也就足够了,比如这样的句子,“阳台酒饱饭足,唱起饥 不择食的歌谣/一切都装上易容的手术/你养儿育老,把 乳酷混同蚱蠕摊在国家载重/的胸腹上。阳光真是好样 的"(《爱情跳》),“我们是酒吧的玩具/ 13月57日, 诗歌开会议,摘下眼镜/距离就消失/这个夜晚比你猖狂 ……嘿,晚上好”(《晚上好》)。 语肓狂欢是一种很过瘾的玩法,晕头转向,得到发泄, 才华得到挥霍,对被语言束缚得太紧的中国诗人来说,对被 现实中的条条框框限制的女人来说,吸引力是无穷的,诗歌 精神还原到了物质——语言本身便是—种物质。一个物质 的时代已经侵入诗歌中了,女性诗歌终于超越了性别,不 过,是以被词语淹没的方式,从此,女性写作成为一个过去 名词,中性人的局面出现了。 我说九十年代的女性诗歌无所作为,并不是说局部的 成绩,从局部来看,沙光、蓝蓝、杜涯、沈杰们都干得漂亮 ——更个人化,更边缘化,但是,它仍然依附着男权话语,在 男权话语的引导下写作,以男性话语方式反对男性话语方 式,没有在不加定语的诗歌意义上得出让人注目的成绩,更 多的与作者仅仅是昙花一现便消隐。一旦丧失了突破常规 和限制的动力,诗歌必然平庸地充满了功利性,成为名利的 工具。九十年代,短短十年,女性诗歌便经历了从神性到人 性到物性的写作,走了一个过场,让人不禁感慨万千,是不 是我们的女诗人设置的写作前提太多了呢,从而也就变成 K附加值与表演性写作,不管怎样,如果从带定语的诗歌标 准去写作,最终都会成为过眼云眼。 2000年4月于贵阳花溪畔 点评中间代六位女诗人: 赵丽华、路也、安琪、贾薇、周瓒、李轻松 格 式 •—没有秘密的事物是暗淡的 •赵丽华诗歌印象 几年前在大陆诗界还闻所未闻的河北诗人赵丽华,近 年来突然大放异彩,并且令人目不暇接,肯定有其自身生长 的秘密。这个秘密,我猜想就是她所谓的“如果我不在家,就 在图书馆,或者由家到图书馆的路上"。“除了家和图书馆, 我还能去哪儿呢?"正是这种逼仄、刻板的生活空间,使她滋 生了强烈的写作欲望,让她在写作中试图完成刻板之生活 流失的大量内容。 刻板的生活容易使人洁净。张承志谓之“清洁”精神,无 疑带有宗教色彩,我则习惯称之为清洁能力。在这个风沙弥 漫的时代,我们看到"所有的草",只能一一俯下身子,用草 根抓住沙地。看到风沙遇到混凝土建筑物,不仅“带着情绪 往上吹”,而且“在最高的楼层/呜咽的最厉害”。"呜咽'‘这 个词在这里不是可有可无的,它告诉我们风沙的变声是有 来由的。是因为遇到了坚硬的事物,是因为硬碰硬的时候, 总有一方不由自主地惊恐 这种坚硬的内在虚弱,寻常 人往往是视而不见的。“风沙还将吹过我,吹过我时,就渐渐 弱了下来”。因为我固守,所以我成了风沙肆虐的障碍物,所 以风沙因我而渐渐弱了下来。因为我固守,所以我拥有了以 静制动的能力,’所以我生存的空间因我的洁净而变得清澈 起来。 刻板的生活内蕴无限的渴意。华北平原,自古干旱少 雨,地缘的干瘪使家居廊坊的赵丽华特别喜欢下雨,“雨是 一条条均匀的斜线”,“大雨倾盆而下”,“雨从廊坊下到石家 庄"。各种各样的雨,在她的笔下,下出了名堂,下出了词语 的活力,下出了日常生活的神奇。“我从来没见过混凝土建 筑也会抒情/仿佛它们永远是刻板靳而我惊讶地看到:/ 它们目睹着/并竭力屏住呼吸"。清洁的内心容易使经过的 事物幻化。"当大地斜起身子,/这些水会不由自主地流向 大海"。这个女人味十足的句子,是丽华非常得意的句子,据 说写出这个句子时,她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生命的直 觉使男性写作与女性写作不经意地区别开来。男性写作爱 讲道理,女性写作易谈感受。把生命的感动示之于人,既利 于亲近,又利于互动。女性写作也有自身的弱点—往往缺 乏自我否定的力量,而丽华却总是觉察出自否的妙处来。图 书馆是她赖以立身的场所,但图书馆的生活十分单调。“廊 坊市图书馆”的失而复得,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单调生活的致 幻术,实际上传达的是一种来自其自身的隐忧:“我抱紧我 的骨头/我会不会被吐出来?" 刻板的生活容易使人产生自我怀疑,怀疑就是追问。刻 板的生活使丽华觉得“倦怠和麻木总是很多快乐和激动 总是很少”,“缺憾总是很夕惊喜总是很少”。刻板的生活 是一条狭长的单行线,使"晚上九点”这个常见的时间变得 可疑。刻板的生活使她在三月八日发起了神经质:“你有本 事就冷下去/你有本事就一直冷到4月8日/5月8日/6 月8日 /你有本事把时间拽住"。刻板的生活使她清醒 地意识到:“一个走时很准的钟/其实是最残酷的!"刻板的 生活使她看见党报“偶尔抒一下情",单位组织捐款,立马就 “掏得多了些”。 刻板的生活容易使人神经过敏,但丽华把对生活的敏 感变成了语感的敏锐,把生命的直觉变成了对世事的洞察, 把家常似的絮叨变成了不及物的叙说。刻板的生活反映在 其诗文本上,短诗多,而长诗少。反映在其诗句上,节奏明 快,但是句式缺少变化。反映在其诗语象上,语象简单,明 了,但翻来覆去中泄露了神秘的元素。初读丽华的诗,也许 觉得太平淡,然而正是这种平淡造就了丽华的大气。她的诗 正如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华北平原,放眼望去,辽阔,空旷, 真要从中一步—个脚印走过,就会发现平原上的风景韵致 生动,平和,宽厚,让你急不得,慢不得,不得不放轻自己的 脚步,谛听大地深处真实的律动。 单数的路也 他们在最绿的季节走散,在最绿的地方走散。一个人像 满载的卡车一下子卸空,刚刚觉出一点点轻,就感到了空 虚。另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寂静,仿佛遭到了不测。就在 上一个千年和这一个千年相见恨晚的时候,路也从双数变 成了单数。单数的恐惧令她茫然:就像,,韵母找不到声母,仄 声找不到平声,火柴皮找不到火柴棒,抛物线找不到坐标 系,蒲公英找不到春天找不到风”。 也许两条平行的路轨注定不能交叉,即使交叉也仅仅 是因为生命需要不可避免的转折。对于与路也并行的那条 伸向诗歌纵深地带的路轨,我非常熟悉他的硬度与韧性。— 条是尖叫着的干脆,一条是沉默着的缠绻。沉默倾听着尖 叫,即使心烦意乱,也必须听下去。尖叫因为沉默不作声而 更加得意。正是这忘形的、合法的、持续的尖叫,击伤了倾听 者的耳膜。沉默者由于不光倾听一个世界,所以他必须望风 而逃。从声音学的层面考察一个人成为单数的动因,也许还 有其他被遮蔽的因素。 路也表面上看似乎天真无邪,其实她并不单纯。她的尖 ?完全是因为身边人的娇纵。诗人雪松几年前曾感慨系之: "路也的成长离不开山大师长们的呵护”。这位路也学长的 话是值得深思的。身处一个糟糕透顶的时代,如果没有周围 人亲人般的呵护,一个不谙世事的文学女青年不可能这么 快在中国诗界闪亮登场,也不可能成长得如此顺利,这从路 也青春气息甚浓的诗文本中可以得到有效地印证。天真的 路也也许只看到真的一面,而没有宜面天的相对性。女人爱 把男人作为惟一的天空,而男人则常视女人为满天繁星中 的一颗。由此看来,路也不是路,而是—条藤。当她真正变成 一条路的时候,忽然涌出了贞操-----个充满封建气息的 词汇。贞操是一种老式的忠诚,这种老式的忠诚对于—个不 町靠的时代是否有效,情形不是不得而知,而是变成了不容 回避的现实。《单数》历数了路也从双数变成单数的不习惯, 单数的孤独无依,单数的自然与寂寥,单数的苦痛与眷恋。 那么,藤之于树的依附与缠绕算不算忠诚呢?路也的态度是 鲜明的,但不一定是正确的。这不是苛求路也,_个新时代 的女性,并且是接受了女权主义观念的女性,应该把—次失 败的婚姻仅仅视为生活中的一次失败,而不应看作是对一 个人一生的伤害。 《单数》诉说了离异之生命的孤单,虚弱,以及一个人靠 婚姻生存的可怕。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结束语或跋》对 那个曾经相濡以沫者的控诉,无论如何都是令人费解的。尽 管控诉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我依然固执地认为控诉之 于一个人的成长并无多大的益处。作为_个女人,即便是_ 个被背叛的人,也应该反思..下自己被背叛的根源。把背叛 的原因归罪于自己的不正常,自己的偏听偏信,自己的盲目 与疏忽,这些显然还停留在感性的层面。,,自救,,是对的,“让 心跳恢复正常,让目光变得清澈,,也是对的。,,如果偶尔在人 群里相遇,要做到礼貌、客气、周到,互问,你好,”这也是对 的。面具虽然是虚假的,但此时却是宽容与学养的体现。然 而路也的“逢场作戏”,也是有条件的。一个“互问”,强调了 互动性,强调J双方必须共同实施才会有效。在《牌坊街》, 路也倾诉了-个人的思念,忠贞和无邪,以及对对方虚无的 希冀。同时也指出了自己的缺点:“缺乏中华妇女的传统美 德/举止唐突,言谈冒味/更重要的是意志薄弱!,,路也的自 白说明一个女人味寡淡的写作者是很容易殃及婚姻的路 也有强烈的自闭倾向,这使她与外界交流起来并不那么顺 利。学识、才情并不是交流的必要因素,而心灵的交互需要 手段,需要载体,需要氛围,更重要的是善于寻找切入点。 《迎接》表面写的是迎接小侄女的入世,实际上是表述歸接 自己的新生,当然这种新生还是有所依的。 -路也从双数变成了单数,之于婚姻是一个失败者,但之 于写作却是一个成功者。她的写作—旦失去了某种合群性, 变成真正的单数,就会如她自己所言:“像一棵树那样缓慢 地、坚忍地长出清晰的年轮”。 词语的私奔 安琪诗歌印象 泥沙俱下,是安琪诗歌语言的基本表证,也是其内心对 应于当下世界的真实体认,从某种程度上指涉了语言的原 初状态。这种状态的形成,溯及安琪善于发现每个词语的私 情,并采取多种手段鼓励寄身于不同体系的词语大胆私奔, 即使乱伦也没有关系。其情形有时类似于偷渡,有时又类似 于走私,至于通过此类非法手段获取语言的增值部分,只有 安琪自己心知肚明。 私奔,旧时指女子私自投奔所爱的人,或跟他_起逃 走。词语的私奔显然是一种借指,强调的是对既有语言秩序 的背叛,其特征表现为非仪式化,非契约化,但是心灵化。词 语私奔的过程,就是破除陈规陋俗的过程,比如词性,比如 语法,这些束缚语言手脚的“三纲五常,,。词语的私奔始于词 语的私通。词语的私通是词语私情(即词语的秘密)交换的 主要手段,而私话又是词语私情的有效载体,尽管具有..定 的封闭性。从结果来看,词语的私奔,是一种词语私情的私 了。也正是由于私了这种方式的非法性、非透明性,而使 些按部就班的读者接受起来产生了困惑。由此可见,语言的 仪式化是对读者释读惰性的迁就,同时也是对读者既有习 惯的迎合。不少写作者意识不到这一点。言语的个人化,往 往就是通过私密化的途径来实现的。这从安琪大量的诗文 本中得到印证。 词语的私奔是神秘的,有时又是不可说的。它能把确定 的词语变得不确定,把不确定的词语变得确定,用安琪的话 来讲,'‘把各种可能散布在文本中〉康城曾以《语言的白色 部分》为题,对安琪的《庞德,或诗的肋骨》_诗进行过比较 432 433 地道的释读,但他对白色的成因挖掘得还不够精微。白色是 恐怖的颜色,惊惧的颜色,又是圣洁的颜色,神秘的颜色,纯 于一又大于一。白色具有某种致幻性。因为惊惧,安琪才有 了语言的加速度;因为圣洁,安琪才有了对神性事物的敬 畏。安琪说,“白是神的献礼!”就连九寨沟邂逅的那个小伙 子都姓白,这种即时的、此在的神性,逼我们交出对每一个 词语天人合一的感应。“他们为自己划定朝圣目标,然后以 躯体为路”。谁敢说“词语的私奔”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朝圣” 呢? 词语的私奔与恐惧相伴。安琪从词语的审美恐惧中,提 高了对词语有限性的认识。这种词语的有限性就是不完美, 这种不完美对应于她的呼吸与心跳,急促,忙乱,甚至有些 上气不接下气。反应在句子上,句子成份一样都不少,但词 语的词性却往往面目全非。安琪依赖于直觉,抽掉了喻词, 切断了转换,不是用具体可感的词来反证抽象的词,而是用 形容词来修饰形容词,形容词的内在关联几乎看不见,完全 依靠形容词的内在动力学。比如“忧郁即所谓的僵化症",忧 郁即的表情容易单_,单一的动作往往又被视作僵化。不仔 细体味,这种句子确实令人费解;一深入探察,又确实令人 拍案叫绝。再如“安详而且逾越”,安详一般是平静的,平面 的,逾越就意味着高度、提高。本是很寻常的一个形容词和 一个动词,组合起来却有了空间的度量。安琪在促使词语私 奔的途中,对词语物理空间的发掘,在中国诗界可以说是独 树一帜。她经常把一些词语的物理空间用喻词标识出来,以 示此地无银。比如“谨慎有时像两面神,尤其在灵魂渗透镜 子谨慎"的常态表现为前思后想,左顾右盼,甚至首鼠两 端。词语内在的位点一旦确定,它的具体状态就会栩栩如 生。此时此地,安琪用一个喻词自揭老底,从—定程度上,也 是对形容词内在精神强度的关注。 词语私奔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其中往往发生一山 放过一山拦的事件。词语私奔的过程就是词的梦想实现的 过程。词的梦想不仅超越了词的现象学层面,而且也超越了 词的意义学层面,既不是纯粹的修辞,但同时又拥有精神的 向度。安琪说,"精神能制造语言"。由此可见,任何一首诗, 都应是精神的修辞。在《九寨沟》,安琪发现:“叶子呈颗粒 状,细细地,尚未达标的样子,晶莹地嵌在树枝上”。安琪“迷 惑于她的纯粹”,我则迷惑于"当我的目光看得见你时,我的 身体和你在一起;当我的目光看不见你时,我的灵魂和你在 一起”。在私奔《九寨沟》的途中,请注意上述引言中的那个 "嵌”字。女性的诗写中为什么爱用这个“嵌”字?寒烟的短诗 中因为有这个字,被我视之为“生硬”,现在看来这种“生硬" 的感受应该转化为对女性内心的体察。女性对于异物的敏 感,使她们爱上了这个"嵌”字。女性是后天的,因此喜欢天 生的事物,这也许就是安琪醉于词语私奔的根由所在。需要 指出的是,词语的私奔成就了安琪的精神野史,虽然看起来 破碎、零散、无序,并且貌似意义的堆积,但实际上则是意义 的完全消解。意义的空洞使安琪的精神野史好看,好玩,我 喜欢! •——语言的情色 ——贾薇诗歌印象 . 对贾薇的无知激发了我释读贾薇的勇气。最早听云南 诗人雷平阳说,昆明不光盘踞着汪洋恣肆的女诗人海男,而 且还卧藏着一个月明星稀的女诗人贾薇。最早看贾薇的诗, 是在山东诗人向隽编辑的《话语》诗报上。最早听人评价贾 薇,是在世界之交的衡山诗会上,下半身的帮主沈浩波点射 各路大侠的痛快淋漓至今还让人刻骨铭心。从我有限的阅 读里,对贾薇的诗写进行定量分析,不难得出一个评价指 标,这就是语言的情色。 情色和色情,都与性有关,表面看仅仅是词序的错位, 但实际上二者境界的高下显而易见。二者好比生活中与男 人密不可分的情人和妓女,前者因为可爱而美丽,后者则由 于美丽而可爱。情色说白了就是情感的颜色。语言的情色是 语言的表征之一,在贾薇的诗写中尤为突出,几乎成了她诗 写的主要内驱力。曾有论者视贾薇语言的情色为低俗的色 情,甚至拿情色的日常性来例证,这无疑是对情色的误解。 日常生活中,情色并不仅仅指涉男人对情人的感性欣赏,有 时也指涉人们对美好事物的理性体悟,比如人们对时装模 特的激赏。情色带给入们的是心灵的愉悦,是清心爽目,也 有人戏称为"养眼”。色情带给人们的是感官的刺激,是享 乐,是目力的锐减。贾薇作为一个小有成就的画家,对于情 色与色情的界定和区别,肯定要比常人严格。语言的情色之 于诗写者,是一种素材,是一种手段;之于释读者,则是一种 唤醒,沉睡在生命内部的对美的憧憬,一旦醒来,就会产生 目击道存的奇观。 法国诗人彼埃尔•勒韦尔迪说,“艺术不是感觉的事 情,而是表达的事情。”语言的情色使贾薇的表达生就了一 种柔媚、清澈的气韵,看似润物无声,实则潜入人的内心,持 续地激发和拓展人们对美的感知。她的《雨水中的处女》,借 助石头之间的雨水与处女内在秘密的关联,把释读者引入 了语言的歧途,让人在歧路的观望与抉择中,享受到虚无的 快感。这种快乐文本的诞生,让我对语言的情色有了更深一 层的体悟。语言的情色,就像女人的性感,虽然之于异性有 强大的引力,但绝对不是勾引。比如她的《掰开苞米》,暧昧 场景的设置,依赖于人与场景的交错,依赖于人的双重行为 的交错,更主要的是依赖于人与场景的互文,营造出一种迷 离的氛围,让人坐立不安,让人坐不住,又站不起来。南京画 家朱新建曾说过,“太端庄了,就不是艺术。"欲望与行为的 临界点,正是贾薇拿捏语言情色的命门,这种微妙的平衡, 没有对语言的深入体味,没有对语言的整体把握,一般诗写 者是做不到的。就连贾薇自己也不由得在《与情人面对面》 中感叹到:"整个晚上都相对而坐什么也没子真不容易 啊”。 贾薇是中间代诗人中较早采用口语写作的女诗人。这 种诗写的语言取向,主要是基于当时如下的语言现实:空洞 的形而上,虚设的内心焦虑,急切的表述和华丽的终极关 怀,充斥着诗界。贾薇从口语出发,诗写努力做到老老实实, 准确,具体,简单;能够准确写出的可以写,能够具体写出的 可以写,能够简单写出的也可以写,比如这个时期的《黄昏 呀啦索》。如此以来,她觉察出口语诗写的某种轻逸,某种爽 快,同时也察觉出口语的某种惯性,某种油滑。一般口语诗 写者的常见病是,语言上毫无语感,回到日常却回不到现 场,性情干瘪,了无生趣。贾薇对口语的选择,使她剔除了大 量高度词语化和高度文人化的语言,时而打碎语言内部的 结石,恢复其流水一样的声音的本质,时而让语言保持现场 的湿度,也就是这时她发现了语言的情色。情色使她的语言 既拥有了艾吕亚似的“轻”,又拥有了埃利蒂斯似的“透明的 神秘”,直观,形象,看得见,摸得着,也听得清清楚楚,以至 达至无邪的场域。贾薇对口语的提纯,使她有别于下半身诗 写。尽管她也坐到文化的背面,用肉体时时刻刻经验着这个 亘古不变的世界。下半身诗写动作性的语言,欲望化的场 景,反证着贾薇诗写的品质:乐而不淫。《吸毒的赵兵》同样 处理的是性爱题材,贾薇写得很直露,很直白,甚至也有性 欲望与行为的展示,但丝毫不觉得肉麻,下作,低俗,反而让 人同情赵兵的遭遇。其根本就在于她设置了一个良好的规 定情境:吸毒的赵兵。吸毒是一种飞翔,做爱也是一种飞翔, 飞翔的失败揭示了生命的虚无,虚无使赵兵认识到生命的 尴尬——既脆弱又坚韧。贾薇的诗写,所以贯穿语言的情色 因素,就在于她把情色视作生命的活力,生命的动力,生命 生生不息的状态。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美的东西吗?! •—识的底色与语言的本色 ——周瓒诗歌印象 ----------------• 知识之于诗写者是一把双刃剑。运用得当,就会拓展诗 写者对语言与存在的感受力和领悟力;反之,就会缩减(简 化)诗写者对语言与存在的感受力与领悟力。知识之于诗写 者的影响,九十年代以来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诗文 本中大量对他者及个人思想的进行摘要与索引(这一点我 已在《小说九十年代诗歌文本倾向》一文中有详尽论述);二 是表现在技术主义的饶舌与膨化(泡沫)。知识的力量,一般 在学院出身的诗写者身上体现得比较充分。那么,作为准学 院出身的诗写者周瓒,是如何面对知识的呢?是把知识当作 诗写的一个杠杆,还是视作诗写的一个路径? 勿庸置疑,专业化的阅读,扩展了周瓒的诗写视界,令 她在打通大师精神暗道的同时,也明晓自己的诗写应该站 在谁的肩膀上起步。八十年代后期,四川诗人肖开愚曾提出 过“定音鼓”的问题。同是四川诗人的钟鸣,其博学在令人望 而生畏的同时又令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释读其长篇巨制 《树巢》,文本的恢宏与芜杂并存,这在某种程度上为肖开愚 的论断提供了反证。"定音鼓”的提法涉及到知识的底色问 题,诗写者不是知识的油漆匠,而是知识的工艺美术师。“定 音鼓”的提法,在九十年代一些诗写者那里演变成了 “定 力”。这种提法最早见于四川诗人哑石的诗学笔记。“定力” 不仅指涉知识,而且指涉精神,但基础还是知识。哑石对于 知识与定力的关系没有探讨,只是从时代与诗写者的关联 上提出了这个问题。随着学院出身的诗写者在诗界逐渐拥 有了话语权力,诗写者对知识的推崇步步升级,甚至到了令 人发指的程度。随之便引发了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 写作的论争。这场论争不管有多少学理的成份,毕竟在尘埃 落定之后触发了一些诗写者对于“知识”的反思。知识在诗 写者的诗写中究竟何为?诗写者在诗写中运用知识时是否 能够趋利避害?我在最近的一篇短文中曾表述这样一个观 点:知识分子写作之所以有其腐朽的一面,就是因为他们在 知识中已经遇害身亡。知识分子的诗写在知识中遇害的情 形随处可见,际此我不想赘述。我现在担心的是那些没有遇 害的诗写者,能否走出"知识与生命”二元对立的怪圈?我以 为周瓒的诗写能在这方面提供一定的警示。 无论在网刊,还是在官刊,看到周瓒的《阻滞》,我都能 感到她的自信。她的自信,来源于知识,来源于她对中国女 性写作“没有自己历史”的清醒认识。知识使她的诗写言之 有物,言之有据,不像某些非学院出身的诗写者的诗写更多 是源于无知的臆想与猜测。云南诗人于坚曾从“知道”的文 化传统角度,对知识之于诗写的另一面做过比较深入而细 致的探察。那么知识在周瓒的诗写中为什么没有成为祸害, 反而成为一种有益的因素呢?拿《阻滞》来说,这首诗写的是 对一部电影的观后感。在一般诗写者那里,这类文本很容易 成为导演理念的传声筒,也很容易成为电影故事的报幕单, 而周瓒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实实在在地传达自己的感受,把 感性的知识转换成一种智性的语言,传导给读者,并且运用 "自己的结构能力,推进力量的布局意识,尽量不会让人很 快疲劳和厌倦”。尽管在《阻滞》中仍可以看到知识的底色构 成语言本色的过程中,依然带有较明显的人工痕迹,但我仍 认为这是一种值得信赖的尝试。至于上述转换中所发生的 “阻滞”,我认为可能与诗写者的“体能”有关,也可能她的内 力目前还不足以完全打开这种“阻滞”。也许这种“阻滞”,有 周瓒故意为之的成份,因为她极不赞成关于诗写脍灸人口 434 "5"""5T 435的评判。但我还是相信自己对语言的直觉。周瓒认为,“女性 具备着双重视角,一方面,她在男权文化中被熏陶出自我观 看时内在化了的男性支配观点,另一方面,又有对这一视点 的天然的游离与自觉的反抗。它像是自我分裂,又像是自我 突破”。这种天然的游离与自觉的反抗,使得周瓒能够不断 地把知识的底色转换成语言的本色,从而有效地避免了知 识之于感受的加害,使文本充溢着勃勃生气。因为周瓒意识 到,中国的女性写作没有经验可循,只有对知识严肃的反思 质疑,坚持不懈地追问,才有可能剔除汉语中存在的性别歧 视因素,才有可能呈现"我有一枚微章,上面写着'放哨和祈 祷的诗写现实(尼妮斯•莱维托夫语)。 做爱是一种飞翔 —李轻松诗歌印象 . 读轻松的诗,总有一种要打倒你的感觉;她对生命的追 问,总逼人陷入图穷匕现的境地。她不象翟永明,把普拉斯 还给了普拉斯;也不象唐丹鸿,舞女似的疯狂旋转,迷失在 灯的追光里;更不象鲁西西,束手人教,连眼神都变得灰 蓝。她的诗写总是从生命的底部出发,不断地推进虚幻的边 缘。她把每一次诗写都当成摧肝裂胆的做爱,她把每一次做 爱都看作是致命的飞翔。 青年女作家林白曾在长篇小说《说吧,房间》中,对"做 爱”一词做过比较精微的考证,她细致的觉察与体认,使我 感到汉语的每一次微笑都有新感觉,每一次流泪都是头一 遭。"做”和“爱”都是动词,但给人的印象,一个显,一个隐; 一个实,一个虚。而做爱这项源于人类本性的活动,又把虚 幻与实在的对立统一,完善地呈现出来,这不仅仅是生命的 奇迹。李轻松于此虽不是先知,但她看得比较透彻。她说, “看啊,有一个女人,她在世上行走、欢笑、饮食、接受鲜花与 美意,还有爱,这是她的一重生活。这重生活具体、能够触 摸,又是纷繁与琐碎的;在此同时,肯定还有一个女人,她是 虚幻的、形而上的,她在别的地方,在远方以远。"就轻松的 组诗《与飞翔的动物同在,与随风的动物同逝》而言,从语象 的外貌看,与海子的诗写方式并无多少分别,但仔细探察每 一个词语的血性与本色,就会发现她与他的身理是多么的 不同。对于女性来说,不同的身理结构,的确决定着"她们” 与“他们''不同的存在方式。 切莫低估男女这种身理的迥异。拿欲望来说,在海子那 里表现为征服世界的野心,在轻松这里则体现为接纳世界 的勇气。一外一内,哪个更切近生命的本体,哪个更富有人 性的气息,我相信一个人只要他不是植物人,都会找到正确 的答案。再比如疯狂,在海子那里呈现的是一个语言暴徒的 狂欢,在轻松这里敞露的则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同样是个人 面对体制强压的无力感,同样是面临庸俗生活的幻灭感,同 样是个体遭遇的伤害,谁的生命自卫来得更猛烈些,更真实 些?当然,对于现代诗歌,"疯狂"绝不是一个贬义词,相反它 反映了诗人情绪表达的强度和深度。正如查尔斯•拉姆所 说:"疯狂是任何一种才能不协调的紧张或过剩。真正的诗 人梦想自己醒着,他不是迷恋他的主题,而是要驾驭主题 ……他看来最象从人性后退的地方,正是他发现最接近人 性之处。”著名作家王蒙也在为“红罂粟”丛书作序时说过, "女人心软,心细,感情化,神经质,与男性比较,不那么社会 化与政治化,所有这些从某种角度来看是'缺点'的东西,也 许对于搞文学是优点,至少有成为优点的可能。” 轻松深知,诗歌能够把人性逼得很高,甚至逼到一种虚 幻的边缘。尤其女性,天生就带有虚幻的基因。必须用世俗 的生活来消磨掉这种虚幻,必须拥有一颗平常之心,关爱身 边的事物,这是轻松与海子的差异所在。当轻松重新被世俗 的生活填充十分丰满,那些琐碎的、纷繁的事物重新呈现出 它们各自的芬芳时,她的诗歌就会变得更加饱满、自然与舒 展。"我在哪里出现? /以一把刀子逼近情欲/以一滴血斩 断孕情/以我的乳汁,切掉繁殖的锁链/这是怎样的世界?" 这固执的血型,充满着自暴自弃自戕自残,谁读后不胆战心 惊,谁读后不对自己庸常的生命进行重新打量与审验?海子 虽然不乏信心、勇气、欲望的贯穿;不乏打破规范的、极度自 由的语言喷发;不乏独立、纯粹与激情的融合;不乏激越、决 绝的气息和一些细节上的得心应手,但他不晓得自身生命 的欠缺和个人经验的有限,所以他不能不毁于他的激情,不 能不毁于他的才能,不能不毁于他语言的本命。 “我懂得快感,与羞耻同在/与绝望同行。我懂得飞翔/ 比欢乐更低比痛苦更高”。这是兽母的自白,也是轻松的写 作体验。也许是精神病院的工作与生活,使轻松过早地洞悉 了物质与精神的勾联,她的诗写不会让我们在虚幻中走多 远,随时都会利用现实的牵扯,让我们不断地重临大地,去 直面生命中最丑陋的部分,让我们自救的同时首先把握好 事物的界限。本色写作需要诚实,需要直接,需要勇敢,遗憾 的是当下的诗写恰恰舍弃了轻松一再捍卫的这些最基本的 起点。有的把装疯卖傻视作勇敢,有的把装神弄鬼看作直 接,有的把装模作样当作诚实,岂不知这种种作为,之于汉 诗的建设是乱上添乱? 女性诗歌.写作的中国身份 王岳川 女性诗歌姿态的出现,使男性诗人的问题变得更复杂 了。我惊诧的是,在男性诗人在90年代纷纷自杀的情况下, 却几乎没有看到一个女诗人走向自杀。这也许是因为她们 的生命写作是如此地感性,生命力量如此地充沛,使她们能 够通过“身体”这一无穷的源泉,去发掘对生命、生活、母性 和人类的一系列看法。女诗人并不觉得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也并不认为世纪末将成为人类永恒价值的终结,相反,她们 通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身体的欲望和这种欲望的漩涡,看 到自己写作控诉的对象和颠覆的价值之所在。甚至她们从 自己带有童心的镜像中,看到了女性新世纪的曙光。因此, 她们没有走向死亡,她们通过自己的写作——感性化的私 人写作,而对这个世纪遗忘的女性情思加以世纪独白。 如果说,本世纪上半叶是以冰心、丁玲、庐隐、张爱玲、 梅娘等女性诗人和作家为其代表,并且谱写了与男性知识 谱系分权的妇女解放的文学主题的话,那么,到了 80年代, 舒婷是女性诗歌的主要代表,并与北岛、顾城等平分秋色。 而90年代的诗歌可以说是翟永明、伊蕾、海男、唐亚平等为 代表,在诗坛翻起了一阵阵女性话语的浪潮,并引起了文学 文化界的持续论争。 伊蕾的《你为什么不与我同居》,将女性的感性话语,以 及大胆的带有挑逗性或纠偏性歧视的一些话语,置于这个 古老传统的国度,掀起了艺术写作和道德评判之间尖锐的 冲突,而这一冲突其实在舒婷的《致橡树》和《秋夜诵游》中, 已经出现过。然而,90年代毕竟那种道德评判已经逐渐走 向式微,伊蕾们终于能够获得自己写作的新热度,尽管仅仅 谈论私生活的话题境界相对较低。 翟永明在她的《一九九五年笔记》中说:“我自始至终热 爱的,写起来称手的,从中获得无限乐趣的,依然只能是那 些鬼诗而已。”她将自己的生命和诗歌连在一起。在她刚出 版的诗集《称之为一切》(1997)中,可以读到她对自己作为 一个女人的自豪和一种反思,而她对艺术的独特的敏感和 对诗歌观念的新推进,使她的写作总是想深究妇女的命运, 妇女的缺席和女性存在的意义。她的创作并没有加入女性 解放的政治话语中,也并不对那种意识形态的大叙事感兴 趣,她仅仅以一种平静的忧伤的温馨的方式,去写自己的生 活。 在1997年出版的《中国女性诗歌文库》中八本诗集的 标题分别为凌雪《在诗根那边》、傅天林《结束与诞生》、阎月 君《忧伤与造句》、王小黎《我的纸包,纸里包着我的火》、翟 永明《称之为一切》、蓝蓝《内心生活》、海男《是什么在背 后》、唐亚平《黑色沙漠》。从这些诗集中,可以看出女性对社 会问题的解决与男性诗人完全不同,男性诗人总是以一种 乌托邦的、重大的历史使命的方式,包括80年代《中国,我 的钥匙丢了》,90年代,韩东、于坚等人的长篇诗歌所反映 出来的大型话语。而女性写作是滑行在男性知识谱系和女 性知识谱系的缝隙之中,以一种更微妙的体验,更复杂的内 心世界,甚至更精微的诗歌象征秩序,并在一种忧郁和轻灵 的女性世界中,隐隐地表现出时代的深广和生命的沉重。如 蓝蓝的《内心生活》通过自己平淡的叙述和简洁的表达,去 触及一个又一个尖锐的当下存在的话题,使其在“内心生 活”的曲致折射中,对外部世界给出自我的价值评价。 值得关注的是,女性诗人大多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是女 性主义者,自己从事的诗歌写作也不是女性主义的诗歌写 作,而作为女性诗歌,并不愿意被纳入政治话语的体系和象 征秩序中,而仅仅要去感受到女性的意识,关注女性自己的 历史和命运,唤醒女性身上沉睡的非主流的话语经验,从而 使自己的精神获得一种自由的生长,使自己在社会中的不 平等遭遇得以终止。 对女性诗歌批评的一些看法,我以为郑敏先生作为一 位老诗人和诗论家,其看法尤其值得关注。她认为女性的诗 歌写作是个人的,然而,岀版往往是群集性的,这有可能造 成写作中非诗歌因素太多,影响诗歌和诗人心灵的宁静。而 且她也不同意将西方的女权与女性搞混,甚至在女性诗歌 中过多地被女权观点所干扰。她希望女性诗人首先关注人 类的命运,这是女性诗歌最高的目的,那种私人写作挖掘自 己,必须要分清哪些是有意义的,哪些是没有意义的。因为 “女性最伟大的特点是母性,女性诗歌要尽可能地展示女性 的母性景观”。 总体上看,女性诗人其身份、角色和写作方式都是多种 多样的。在中国诗坛上性别偏见、性别歧视和误读等情况 下,女性从事写作,把自己的经验、感受、体验、视点书写出 来,使它成为这个社会性一种更广阔的经验,一种更具有文 化备忘录意义的写作。— r:r: 匪 调型 吴思敬 90年代以来,随着卷地而来的商品经济大潮,在娱乐 传媒和商业广告中,女性意象及其性征不断被转换成商品 化的符码。舒婷在80年代初所描绘的惠安女子最终成为供 男人欣赏的"封面和插图中"的一道“风景"的命运,不仅没 有丝毫改变,反而愈演愈烈。这种让女人与金钱互相转化的 "性炒作",使女性身份进一步性消费化,女性的地位在“解 放”的虚名下日渐沉沦。多年来所呼唤的女性意识的觉醒, 依然仅停留在少数女性精英之中。 90年代女性诗歌的引人注目之处,首先在于诗人们调 整了女性写作立场,与商业社会中女性身份消费化的倾向 形成鲜明的对抗,女性诗歌是觉醒了的中国女性在艺术领 域对男权传统的挑战,对自我价值的确认。90年代的女性 诗人,坚持了独立的女性写作立场,却没有沿着翟永明等人 的"黑色系列"路子走下去。进入9°年代,女性诗人大多对 自身进行了重新审视,淡化了前一阶段某些女诗人的“自 赏”、'‘自炫”色彩,却以一种更坚定的姿态,对商业社会中长 期来将女性置于被欣赏地位的“男权文化"予以自觉的抗 拒。 她们的精神空间更为广阔。她们不愿在商业大潮的冲 击中丧失自己的个性,丧失女性丰富的感受力,不甘于按照 套路、规范、旧有的模式去生活,诗便是她们构建女性的精 神空间的最好形式。 走向世俗,从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这是90年代的女 性诗歌的另一引人注目之处。蓝蓝有一首诗,题为《让我接 受平庸的生活》,比起小女子的青春浪漫,这是一种对生活 更深刻的理解,它的特点不在于表现对现实的无奈,更在于 这种无奈中去寻找美妙的诗意。这其实也成了 90年代许多 女诗人的选择。这些诗涉及的全是日常俗事,但诗人写来却 往往俗中见雅,小中见大。因为她们以自己的劳动,创造了 "家”,一 •个不仅可以遮风蔽雨,充饥解乏,而且可以收容心 灵的地方。 90年代还出现了一些有挑战性意义的女性诗人,在她 们的作品中显示了一种新的女性理想。这些诗人的作品,和 80年代以来风行一时的梦幻式的女性内心独白不同,.她们 展示了一种与历史对话的姿态。传达的捍卫人类精神家园 的理想却是整个精英文化界共有的。 说到这里,我们就自然涉及到9°年代女性诗歌呈现的 某些超性别特征了。应当说,新时期的女性诗歌是以女性角 色意识的强化开始的,这在男性中心的社会中有其必然性 与合理性。然而诗就是诗,它的最高层面是超越男性或女性 的性别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人,都在同一个地球上生 活,都有着相似的对生存状态的焦虑和不安,相似的对求解 人生之谜的渴望。男性与女性之间有其对立的一面,尤其是 强调男性权威的宗法社会更加剧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矛 盾,忽视这点是不对的。但男性与女性之间向来就有互补与 协调的…面,有作为人类整体的统一的一面,忽视这点也同 样不对。一般来说,男性诗人对自己的性别角色远不如女性 诗人敏感,男性诗人,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写起诗来 很自然地是着眼于包括女性在内的整个人类。真正成熟的 女性诗人亦应如此,她们应该有鲜明的女性角色意识,但又 要超越这种意识。只有当她们也像伟大的男性诗人那样,不 仅是着眼于性别,而且是着眼于全人类而讲话的时候,她们 才取得了在真正意义上与男性诗人平等对话的资格,才在 写作上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女性解放。换句话说,真正女性 诗歌所提供的都应是女性自身的和人类的双重信息,女性 诗歌既是女性的,更是全人类的。因此,过分意识到自己是 女诗人未必好,不要把女性的特殊性和人的共同性对立起 来。性别意识的淡化应该是女性文学的一种进步。女人和男 人应去关注民族、国家、社会,关注我们这颗蓝色的星球和 整个人类的命运。女性诗人的写作,如果和某些男作家- 样,表现出很大的性别偏见和性别歧视,都是一种写作的失 败。 以上粗略勾勒的90年代女性诗歌的变化,从根本上说 是面对多种选择时女性自我探寻与实现的深入,也是具有 深远意义的文化与心灵的探险。回顾新时期女性诗歌的发 展,大致呈现出由女性意识的自觉,到女性意识的强化,再 到女性意识的超越这样一个轨迹。这是否暗示我们,新的世 纪的女性诗歌也许会沿着这条轨迹螺旋形上升? 438 4- I ! 地址:广州市沙河頂新一街14号 电话:(020)87636407邮编:510500 E-mail:bookdei63.net封面设计:陈堪处 工本费:30.00元 两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