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GS VoL5 !' CHINESE WOMEN POETRY BEIJING CHINA 済2」 SINOL. UNPO 82 5 2002 女性诗歌2002年12月 总第五卷 北京•中国  UNPo 5 2。。乙 Universiteit Leiden 2 586 222 3 • ,- ■ K —. 儿子们枝节横生,然而 一个女人只伸展为另一个女人。 最终我理解了你 通过你的女儿, /^UNIVX 我的母亲,她的姐妹,LE8DEN J 以及通过我自己 '、华土/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序 PREFACE 唐丹鸿《写给你》 新诗人NEWPOETS 阿芒01/蓝蓝10/千叶16 任晓雯25/燕窝33/于成霞43 丁燕50/谢晋奇59/陈鱼63 侯紫69/朵朵72/宇向75 推荐诗人 RECOMMENDED POET 穆青的诗79 穆青访谈——答周瓒的书面提问94 翼诗群 POETS OF WINGS 尹丽川104/马雁111/T丽英118 曹疏影123/马兰127/唐丹鸿129 童蔚134/巫昂141/翟永明145 张耳152/赵霞158/周瓒164域外诗歌 TRANSLATED POEMS 赵霞//英格褒•巴赫曼 Ingeborg Bachmann (Austria)诗选/169 周瓒〃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ret Atwood (Canada)诗选/177 范静哗//玛莉•奥利芙Mary Oliver (USA)诗选/186 周瓒〃路易丝•格吕克Louise Gluck (USA)诗选/192 蔡天新//皮扎尼克 Alejandra Pizarn汰(Argentina)诗选/196 汪剑钊〃俄流亡女诗人选译Russian Exiled Women Poets /204 沈睿〃解读《21 首情歌》Reading on Rich's 21 Love Poems/222 网上原创 WRITINGS FROM INTERNET 阿紫231/鬼鬼237/宋冬游242 诗外文本 TEXTS OUTSIDE POETRY 随笔:澜工 244/马雁 257/Fei Mount266 本卷插页现代舞艺术家文慧/276 编后记(周瓒)POSTSCRIPT/277 唐丹鸿 写给你 正如我不知道我将做什么梦一样,当我在写诗的 时候,我其实不知道将写下什么,我只是聆听、感觉、 观察、触摸、记录……在我内部那个产生所谓诗歌的 世界,我认为这也是通向“我的”诗歌的唯一道路。 同样,我也是用这个方式在阅读和理解别的诗人。当 写和读,我只是一个感觉器官,感觉“我的诗歌”和 “别人的诗歌”,感觉我和你,感觉我们。 所以无所谓技巧或方法,就是技巧或方法;无所 谓标准就是标准;也无所谓性别,世上就此两种生理 区别,无人能摆脱雌雄同体的灵魂,由“男性主义” 对照一个“女性主义”,或反之,只会使我更不自由。 诗歌,提供我们自己永远不会在现实中能看到的 形象……继而在梦想深处发现未来。诗意,是我们愿 意和值得生活其中的世界。 ■2002. 8新诗人 阿芒(台北) 印象派:有男孩和龙卷风的风景 有小鸡鸡的男生已经飞走带着 冰淇淋龙卷风 在我走来的这一端路已经开始溶化 远方则坐在云上陆续撒下来在另一端 路湿成大大的 光 太大了怎么也走不成直线 但我想谈的究竟是命运还是童年 或一起哄它们入睡 在睡着以前 在“我” 从终于被床底的风吹干松开的 滚了下来 约半尺那么长 我用一个诗人可怜的孤单的直觉 担心着题目呢 所以最后又回到一开始脸裂开嘴跳出来看 树叶和沙子 像一颗颗被催眠的蛋突然间站立而且跳着 涡状舞 几乎像1/3永恒那么久如果不是 一下子结束揮 一下子被从底下抽走 那天我还看了小男生的鸡鸡 他教我说 这是龙卷风 我望着地面问 “唉那是地吗” 而他没有回答或 只说出三个音节那么 长的答案 我已8分钟没有恋爱 8分钟恶意的马路我是马 踩肺泡的马 浇太阳的马 我曾经是变色龙但现在 隔着8分钟和 5行 黑刀豆 你还那么美丽? 麋鹿角一节节往外分枝。 当我坐上开往北极的雪橇 你的美丽擦亮了瓷砖 在极光反面如刺客—般 匕首挑着胆囊 但我停止敲打你,我 敲打马路 取下8分钟这抽象画 钉钉进去太阳、鼻子和嘴 朝嘴里种豆 张嘴吃豆 我是马 赶着雪橇 极可能爱上 第一个遇见的北极熊 极可能爱上 即使是母的我们,要 一起吞雪 3 2早晨或早餐或它已经完蛋 4 好不容易走到下一段 8分钟长得足以发现良心 在马路一个凹洞积满了雪 那是极光的洞穴 你在极光背面 拉着猫肠 溃疡之处叫做音乐 我已8分钟不依赖配乐 不诵经不读剧本 不摩擦玻璃 不吃零食 不胖 路过面粉来到奶油吐司 路过草莓来到果酱园 早晨它,一付仍然没有性 欲的样子 像一只跳出瓶子的木塞,有一下 几乎要爱了 coming coming..*."嗷!” 5 骑着透明闪电 要把什么都颠倒过来 这一下 就是它拥有过的结结实实 拳头; 结结实实开始; 句点;Period. 而此刻 它赤裸裸 降落到一个可以触摸的高度 尽管如此香槟酒和空气 依旧在展示台上爱抚起来嘶、嘶、嘶地叫 它默默计算和香槟酒的完整间已整整隔着 停不下来的空气 虽然。它路过吃曾经来到早餐 不是吗 仍是 一付没有性 欲的样子 早晨,就坐在脂肪上好慵倦 看糖沾上鼻子淀粉戴上假发而 一切的基础蛋白质 又在动刀动叉 而它什么也不再在乎了 后来? 一颗巨大的维他命丸 把早晨载到更远的地方 Taxi 1 Taxi! 我能吓阻他么? 下一秒他可能掏出匕首或枪 关在黄色笼子里我们的色情故事 寂寞坐在中间抽烟 藏起发抖的腿 我们的色情故事你听过吗? 起初,他骑着四只眼睛在城里流浪 城里最后浪漫的骑士啊 马蹄下花一再破碎 没人认出冷冷小小的手 高速公路上顿悟的狗 交出了 使用七天的驾照 摆脱肠子里狂吠的 无聊 他,领有身分证的成年男子 城里最后浪漫的骑士啊 被许可了 5: 00 4: 00在城里流浪 骑着眼睛,忍住尿 消耗巷道的脂肪 寻找待拯救的公主 “我提供热情的道路救援!” 热情使他老了十八小时更多 笼子还是那么色情 黄色永恒 我们的色情故事何时种下的? 当我骑红色包包飞出百货公司时 用光了浪漫想法 因为 这是个周末 我,没有家的女人正要朝一间屋子回去 小时候我梦想过一匹马 而我本能地不感到罪恶,向他招招手 -Taxi! Taxi!" 6 7谁都看得出来他 提供热呼呼的道路救援. 所以他成为,第两百零四个同我 关在一起的男人 我是他第八万六千五百九十七个公主 将获得他的后脑杓干头发和披风 黎明前照后镜也许会丢来眉毛眼镜 但那不是我的商业 这是个同末 我,没有家的女人 正朝一间屋子回去 能吓阻她么?他想了想 他已经老了十九小时更多 笼子还是那么色情 是我们撑不下去 他掏出急转弯 我掏出钱 “公主,到了!” 但愿我们的色情故事能和你的不同! 我不等他自己开门爬进去 他已经习惯 车上冷气好强 该死的寂寞脚抖抖的抽烟了 我忍住尿掏出镜子 描描已经太黑的眉毛 煞车时手举到红灯前面 咬破嘴唇 吹奏着手机的蓝蓝(郑州) 其他…… 我选中了一条孤零零的 消失在玉米地深处的小道• 我选中一座隐藏在槐林和 杂木丛里的房屋,那里 有一弯无声的渠水安静穿过. 树影幽幽飘落的叶子 在水面上轻轻荡了一下 又沉入长长的睡乡• 我疑惑,它们都是什么? 一条路? 一座房屋?还是 映照过奥菲丽雅脸庞的清泉? 我要求全部.全部的. 这瓢着轻尘的小径久无人拜访的 看林人长满绿苔的房屋的墙角 以及死一样寂寞的渠水—全部的• 如此清晰无边无际・ 现在我坐下来:面对 疯狂繁殖的景色一一 --金黄的飞蝶几片槐叶 在纸上的乐园中修筑 它们最后的安眠——. 给孩子 孩子光明的脸 在沉睡中 并不依赖阳光 她干净的身体奔跑 发出溪水般清澈的笑声 我们看着像惊奇于非尘世的事物 我们太多黑暗的眼睛 无法看到孩子的秘密 太多的哭泣石头般的身体 ---我怎么是她的母亲? 让我们的苦难继续做梦吧 ---我远远地爱她 悲伤欣慰 为孩子也为自己 1 0 1 1存在 怕 存在不要求进入这张纸 不要求挤进文字 虽然它会像岩石 甚至群山 甚至 被人类歌颂的 不息的大海 它独自在那里 冰冷而且做着激情的梦 它沉默繁殖 开满鲜花或者无声凋敝 而人饥渴的触角 需要眼睛 需要听 比触摸更长久---的 诞生 我怕太多的东西 怕黑夜怕雷电 怕看不见的哭声 我怕影子怕分离 怕死亡和疾病 怕人捉摸不透的笑脸 我胆怯 哆嗦 在春天会想到落叶 我不勇敢 在“怕”前犹豫不决 许多人很坚强 我怕着长大--- 愈来愈柔软 十年 在我走向遥远星辰的途中 这页纸闪过身,让我看到 1 2 1 3它背后的十年.那孤零零的村庄 由小径和大道联结起来的星球 群山.河流•沉在水底的 庄稼地,与你的影子重叠。 那在丈量悲伤的 也在丈量生命 不短 也不长.一颗泪落下的距离. 一片雾凝成露珠的速度. 我欢欣叹息 为我那天国的情郎. 不再有恐惧因为 十年已过去.在那分分秒秒的栅栏旁 他隐约露出永远青春的 沉默的脸庞一一 虚无 虚无,最大的在之歌. 从它而来的万物在欢唱一一 冉冉升起的朝阳般辉煌! 孩子们伸手摸到苹果 圆满通红地结在碧绿的树上. 还有爱情一一嘴唇渴望着嘴唇 灰烬中闪着一点发烫的火光. 老人渡过白发苍苍的童年 在小孙子积木搭成的乐园旁• 是的,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而在之美梦与它一样久长. 1 4 1 5千叶(平湖) 慢慢地盘成一团 俨如一根细线被收拢 子夜札记 1, 挥霍 信仰的净瓶被打碎 柳枝、风,还有星光 找到的第一滴水是愤怒 第一个花园是愤怒. 第一次眉毛的抽动是愤怒 第一个微笑是愤怒 挥霍 愤怒的精灵之宴 一整个夜晚的杀戮 2、 欲望 欲望匍匐在我们沉睡之际的呼吸间 犹如一条细长的白蛇游进了草丛 向自身那意志的爱抚屈服 同时是那顽强意志的旗幡 猛地摇动不休,或者 与沉淀在睡眠中的物体一起飘落 3、不够 这还不够。海水逃走 鱼群中复活了麋鹿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血中的盐粒,眼睛中整整一夜的星光 不够.疗伤赖以进行的要素 是荒诞赠予的宁静 永远不够.嘶声哀号吧 沿着呼吸的陡坡进入体内的丛林 你衷爱的夜莺撞上了一只狐狸 幽深的林中你哭吧 是夜间的众野兽让你高兴得发狂 4、候鸟 ,候鸟一点点消逝 遗忘来得太快,来不及记忆 爱慕那疲惫的一跃 最后的舞步飘上了半空 在云雾中转圈,转圈 紧紧缠绕自己 夜色宽恕了想象力 所制造的小小游戏 曾经是自己的暴君 现在是自己的仆人 I转圈,转圈…… 噢,请宽恕高傲的睡眠 5、歌声 歌声洒下了最细的尘粒 !让一页白纸变得灰暗 握笔的手也握着雏鸟 '一些乌龟慢慢移动 今夜我要挥霍掉 柳枝献媚的话语 当月亮染黑少女的倒影 以及白裙子的睡眠 蜗牛出现在必经的路上 补充着乌龟留下的闲暇 今夜我要挥霍掉 ;河流漫长的梦境 1 8 1 9当鱼在氷中暗暗长大 星星取走了我们深藏的风 略含苦味的清凉空气 6、忽忆前人咏梦及马嚼草之诗 做梦的人有了磁力 把未来的果实唤进怀中 做梦的人就是我呀 马儿在吃草,旅人睡着了 全然不觉缰扼的牵绊,悠然願盼的眼睛 恰似被湖水洗净的矿石 使疲倦这腥苦的药汁 被矿石的元素所纯化 宽展犹如大鹏的双翼 顷刻间变得松软,为庇护它的幼鸟 7、枕着野草睡去 嫩叶子煮粥,老叶子烧掉 在猎刀上停了下来 蕴藏着林间万物的呻吟呐喊 树木的内衣显露在月光下 我们将枕着野草睡去 犹如一丁点铁锈 我们在刀尖上留下痕迹 8、小虫 丑陋的小虫化作绿光 看,它在窗炭间努力了十分钟 |为了在我眼前闪耀、闪耀 那笨重的下半身竟然是一团光沫 再也没有更出色的航海家,逃避了 仄们的迫诘,又怀着自身的隐秘漫游 我听见丑陋的小虫嘤嘤一笑 2 0 2 1掠过我冰凉的鼻尖 睡眠正如尊麻 我在炽烈的愧意中暗喜 9、假如猛兽在凌晨踱步 假如猛兽在凌晨踱步 在一座假想的花园 卵石铺就的路面如此坚硬 -只猛兽柔韧的四足抓紧它 兽爪中滚动的小球落到地面 转瞬之间,我们巳经看到 一座真实的花园...... 而猛兽已然消逝 我们会说,这是清晨告别黑暗的剃那 光线突然洗净了苍穹 昨日的离别之处,我们依然 会在日常生活中失去踪影 去跟随一只猛兽的梦境 另一种生活 猛然被陌生的土地捕获 这么多女奴奉献给古老的村庄 另一些人们的眼睛看见了 另一个月亮,另一条河流 另一个床榻,处女们柔嫩的贞洁在奉献 另一种生活究竟是否存在 那些在窗边振翅欲飞的信件 在和什么交换灵魂 腿上的泥浆,脖子上乌黑的汗渍 已经无须洗涤 初生的婴儿哭得令人心碎 没有不可思议的事,我们依然站在 2 2 2 3在苦涩稀薄的奶水中游泳 在一堆肮脏的小花布里裸露他们的 眼睛、胳膊和双腿 任晓雯(上海) 午夜地铁车站 地铁靠站在凌晨缺五分 面孔浮现出来像一扎早熟的稻花在充足的阳光和雨水之后 喧闹开始从玻璃门的过道上往外排泄 回家的人庆幸有一副睁着的眼睑让旅途终于安稳在一个静止的 点上 五官依次关闭身影走成一勺铁匙里的清水 人一个一个数灭在视线中 而我终于衣冠楚楚地进入无数聚焦下影子时而在前时而在后 一个人一列车一座有白炽灯光的地下王国让人想起庞贝城 最后回一回头午夜的末班归者都已消失在上方某个看不见的出 口连同慵懒的喧闹让记忆站 立成一根盐柱 让我再看看他们的脸这一夜最后的意象然后转身轻而易举地从 皱起来的肌理间拿掉 隔着玻璃窗像幼时蒙住眼睛的土黄透明糖纸 糖纸喀啦喀啦响着车子加速反光平面后点变成线线变成面我的 目光抛射到了无限远 2 5而我始终没有离开我想起外婆和她的话那时我四岁 “什么都不是自己的”那一年她上了路她的衣服压在箱底像一只 始终飞不出视线的虫子 一个人一列车一座有白炽灯光的地下王国所有的经历与过程都 上到出口 我从灯光下到灯光下并即将穿过一条黑色甬道 在最后一刻我知道必须到达时间应该暂停就像无数次重复离开 的表情 在凌晨缺五分地铁即将靠站 写于 98.12. 1 想起来,一个人的小时候 我偶尔会想起小的时候 大约五六岁光景也许七八 从浇过肥的田坡回到城市 很害羞也不说话 麦秸蚯蚓种种过度明亮的意象 一个人孵在木窗下翻黑白图片的小人书 或者看另一些女孩跳橡皮筋 弄堂里 刘海蝴蝶结齐刷刷的童花头 我是我小人书里的公主而且跳得比她们高 有两层楼高 !还有宽厚的鲸骨裙围 支起倾城倾国的美丽 [有时候想到 也就想到了 ;在一个晩上会想到另一个晚上 在小时候或者不远以前 顺弄堂下行 系围裙的人在门背后制造各种声响 圆的白的鱼眼睛从砧板上咕噜咕噜冒出来 煤烟和炒蛋的味道 总象有人在背后追赶 张大虚有的嘴吞吐我一知半解的明淸传奇 ]太公说走夜路不可回头 我就拼命跑 敲敲粘著锈迹的红木板妈妈会下来开门 “又到哪里去了天已黑了” 然后一些絮叨的话和一条窄的木梯 背后的人就一直跟到有亮光的地方 在小饭桌油腻的香气里化作一只影子 2 6 2 7还有一个年轻的表姐 来我家住了点时间 妈妈削很大的苹果给她吃 她应该长得美 有光鲜的皮肤修长的发 我想不确切但她应该是美的 妈妈夸她时她在挤眼睛 一天半夜起来她悄悄剪断我布娃娃的手 试图回忆二十年前 人种髙大五官稀疏 说笑大声步伐臃肿 容易忽略细节 他们站在过道里彼此话别 激烈握手 门在身后“囁”地阖上 或者一个男人的样子我会偶尔想起 弄口的站牌隐秘诡祟 不事声张 支手、也许把下颌 埋入领口 夹烟的手指距离嘴唇很近 猛烈垂落的夜色击打起一团土灰色泽 裹住人、姿势、长下摆风衣 我在太阳落山时越过小板凳张望 想想他是一位成年男子并在等车 我就莫名脸红 最后一次见表姐是在某个下午 她穿白色小碎花裙 脚掌匍旬在阁楼木质地板上 腿下涔涔 流走水分、油脂 凉席上一个湿漉的人影侧卧 和我一般长一般 两脚劈叉 第二天是下雨天 妈妈打伞上班我把门窗闭合 樟脑的气息里我轻念 “我、 课本皱成三瓣嘴唇 镜子里有个小女孩她陪我唱歌 一个下午有时是整一白天 唱够了就安安静静坐上门口石阶 妈妈不在我也乖参加一次追悼会在小学之前 知道了人可以做成一张照片挂起来 太公是黑框的从阁楼上抬下 在迷迷的玻璃后半笑不笑 大家一齐哭还用袖子擦眼睛 云片糕硬朗并用绛红纸张包裹 —层一层在掌心碎掉 太公无牙 半张掉了睫毛的眼 俯视不再眨动的肉质器官 妈妈说“快哭” 于是我就 哭 我幼年的第一首诗是这样的: “春节里放的烟花着上去乱七八糟” 躲在没人的地方小声轻念 再用汉语拼音记在小卡片上 这枚句子有个成语我说给镜子里的小女孩听 还悄悄把她的脸涂黑 卡片后来找不到了 我记得自己“嘿嘿”大笑 裹了毛毯疯狂转圈 I再有就是一个把我关进小房间的阿姨 “还哭不哭还哭不哭? ” 摇摇晃晃光线从她轮廓后面照过来 些许小灰尘在亮起来的轮廓里上上下下 “不不不哭”一波一波攥鼻响亮 玩具都给小朋友们抢光了我突然想起太公 一块绣花的小手帕掉在去幼儿园的路上 做游戏时我很笨 猜拳排在最后一个 阿姨挥教鞭大喝 “坐在第四排的眯眯眼的小姑娘” 晚上梦见老去的瞳孔 一闪一闪有各种颜色飘到空中 阁楼颤动 小声说话睁开眼就不再听见 我躲进被窝 夹紧被角想一想太公穿的深蓝色棉袄 扣起来很费力的有机玻璃搭钮 笼手坐在藤椅里 泡泡鱼样的嘴说着他想去对街商店买一包烟星期天快结束时话说累了 就离开镜子里的小姑娘 看窗户外面 黑颜色的空气 被亮作一团的日光灯吓坏 就逃出去躲起来 一幅难为情的样子 妈妈说我小时候是幸福的 每天下班后她要烧菜 自来水在塑料盆沿上声线喑哑 她给我看一张我笑着的照片 某年某月的一条小弄堂 两根手臂放在身体旁边 被厚的衣服垫成两个四十五度 背后写“雯雯,五周岁,八三年二月” 我把它夹在书里有一段时间会翻翻 日子久了就忘了一不小心不再记起 一天在一袋旧衣服里找到一块绣花的小手帕 夜间独处 在枕旁看 就睡着了 写于 99. 4. 15 燕窝(广州) 在正骨医院 ——给骨折的母亲 一杯水还没站稳就走了 一根骨头还没立正就倒下了 1. 金篇 “挂专家号七块”,是的 你需要一个专家,他的前额 倒映树木,有种金属光泽,他擅长 在一些连续不断的轰鸣间 捕捉细小的虫唧声,他裁定 你内部断裂,但不分开 虫为反复地啄黑暗部分,直至流水 研究病历上的字,你发现 它们像虫咬的果实 滚落风中 2, 木篇 I衣服是一套,皮肤是另一套,真正的水都看不见 在某种神秘的闪光下,保持 缝隙间的生长,随时 改变液体浓度 “把衣服脱了”,由于你生病 也由于错误的果核,长在果实里 你被迫掏出回家的钥匙,却忘了摘下 眼镜和纸张,昨晚你们玩拱猪 纸张里,你是一头快乐的猪 在旧家具中冋,你需要 用上螺丝批、起子和手术刀 把你的快乐也掏出来,它在你前额 突出水面一英尺,俯瞰海洋,有时 被淹没,有时淹没 3,水篇 你和那些水只是路过 他们打湿,或不打湿你 你有时把它们捧在手里认真地看,有时 你看着看着,自己也变成水 从指缝间筛过,流淌,消逝 你或他们都没有留下痕迹 除了一丝冰凉,“活着” 一种黑色的水,有时你想 他们在你这里只是稍做停留 带着各自的表情和目的四散 你经常来不及记住,就淡去 但他们总会聚拢来的,比如现在 透过药房隐密的窗口 你看见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的手和脚,或一片衣角 有时你和另一股水流相遇 你们擦出火花,这不意味着 改变流向,或快或慢 你们在更大的水流里失散 拐弯,甚至在沙漠里作为石头相遇 4,火篇 在桌子旁边你们谈到骨折、夹板和渴 结婚也是从喝水到结石的过程 “我真的很渴” 3 4 3 5其实你想说的是火 把火解开,扎上小辫,全身 刷上绿色,在申奥检查团来的时侯 把火一颗颗掰开,向他们挥手 把雨包进火里,用筷子夹,用牙齿咬 在吃团年饭时和大家分享,在碰杯时 不小心碰出火花,垂下头 从眼里泄露火的馅.火是咸的 火藏在石头里叫火盐;火藏在水里 叫井盐,火藏在你的眼神里 还是眼神.火越烧越大,烧成 红色的海洋,你们发芽 长出欢呼的手臂,在火海 一颗颗绿脑袋浮起又下沉,再浮起 一块石头,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在地质年代,你们叫火成岩 必须用黑色的中药下火,黑色的火 份量有时不同,用途都差不多 要取暖,烧水,煮饭,点燃一小根 一小根烟,火开得多茂密 每年除夕的天空都放一场火 然后慢慢寂灭,下一年 5, 土篇 春天,带着烧痕重新发芽 “把我种到花盆里去” 从你的枝丫望出去 他们的手带风,风带着风刀子 每只手都是这样,骨骼固定 一只手牢牢攀住什么,另一只 总是不安地后退,或挪移 突然抬起头看时,跟着移动 或微微颤抖,有时手比表情更亮 无法掩饰的光,指节张开 像鸟爪,去年雪地的细小线索 卜空气里抽丝,结茧,握在掌中 通常是黄色布料,孤单的 [坐在一座低唱的庙前,观看路人 !另一些手,纹路清晰 3 6 3 7在皮肤的皱折里积满灰尘,这不妨碍 血液在下面流通,保持洁净 有时是石头在滚动,裂开,不断地 被水流磕绊,发出鸟坠落的声音 一一两种秘密的对话,一种花朵 一种果实,刚刚离开秋天 还很温暖,肋下还长着细细的绒毛 叫声在巢里躺着,天空适合睡眠 中断了一下,移位,用夹板和油布 继续成为泥土的对话: “要全部砸断”.白衣的小人儿 揪紧你的方向,那些你从不知道的角度 也不会问,•你只是快乐地跌下去 再拾起,变回明亮的灰尘 最终要回到那里,完成水 我的父亲 有一天我会像父亲一样老去 沉默像水锈紧紧粘住一只旧瓶胆 而他生命中被忽略的声音 趁机报复 咬住他的身体.他穿过去 突然朝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狂吠,然后 失神地站在大厅中央 不明白哪里传出一大群狗叫 他的背影,一堆烂掉的橘子 只有在他生病或远行时 才被孩子们捡起来 它们都已经长大,从他手里喂饭的雏儿 长出坚硬的翅膀 像毛刺,一根根扎进他的手心 他怕冷,变得害怕离开床 寒冷从他外套挣出来 细小的羽毛,飞快逃离 他的肉体.最后一片叶子也攀不稳了 他的孩子,三条自私的毛虫 早就变成蝴蝶飞出这具空壳 吐一口痰,它就白花花开在他的鞋面 他羞愧地转过身,在老战友面前 3 8 3 9一棵大树,对另一棵转过身 那种声音像一匹道路 掉头狂奔 他努力摆放筷子 像摆放他的骨灰盒,他的姓氏 一个黄铜或纸片的标签,将订上 他原来是胸口的灰,一把锤子在制造它时 不可或缺,记得他的十八岁 也在锤打着什么,敲掉他半个指甲 他的另外半个指甲盖,他的四肢 都缩上了一个架子,在黑色的药罐里蹲着 他看着它们冒出白汽,慢慢就蒸发掉了 “剩下来就是等死了.,他说 在电话里,他的老朋友们 一些他几乎遗忘的名字,像泉泡冒出来 被一只巨手抚摸过,迅疾消失 多么轻易.有时他想 多么像一只得到证实的胶手套 穿上了再脱下 一大群人的命运也只是一台手术 上帝那个蹩脚的大夫 它是不是每晚洗干净了手上的血 才吃的晚餐呢 I他想起他的初恋,也是一个穿白大褂的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生命只有一页纸 现在她是厚厚一本了,卷角,缺页 I他们拥有各自闪亮的封面,坚硬的封底 :她里面都写些什么,偶尔他猜测 这个愉快的想法飞过,仍然像只白鸽子 但他的一生却是和另一个女人合写的 他们生下的孩子,都有鱼的白眼 他一生都无法理解,他孩子母亲的 那种光滑皮肤,怎么会长出坚硬的鳞片 石头怎么会从肉里长出来 他养大的这些怪物,一个个只想飞 生命就像一组齿轮 他恍惚记得,为他的一生上发条的那个人 她削瘦,被另一个人拗伤 他们互相拗伤对方的齿轮 紧紧纠缠,而他是这纠缠的结果 4 0 4 1后来他也找了个女人继续这场游戏 她是我的母亲.一条母狗 她的一生,向他贡献了三个孩子和撒尿口 她活着的时候,被他咆哮和追赶 躲在黑暗的角落哭泣,用胸口温暖他的爪子 她离开了.现在我的父亲路过大厅 他发呆的时间更久,更经常地突然扑上前 抱住母亲坐过的椅腿啃 像啃他自己最后一块骨头 于成霞(北京) 回乡偶记:偏移 傍晩时分,击节入水 入小卑微,跟随失踪的瓶塞 看守人眼睛变得浑浊 孩子,孩子 把那个苹果拿来 这只水果旅行了两千里 保持发呆的温差 俺家他! 大庆,走水货的 啊,晚礼服,坐过了站 回头跳格子,跳,跳进雪窝子 我的方言们涂红嘴唇 :我爸爸说,那个野猪,真叫大 一枪打死它!这年头 生计多么难.提着小红桶上山釆草莓 冬天有五个月,满山积着雪 4 2 4 3刺梅果,刺疼我 我哥哥说,你看,小熊星座 我哥哥跪在门口 爷爷奶奶,姥爷姥娘 孩子给你们送钱来了 热腾腾的泡子馅饺子刚出锅,快来 三缺一,三只白天鹅,喝醉醺醺 煮酒:依次加入红枣,枸杞 今朝有酒! 莲河往事(1):纪念我的姑姑 你看见这变化,你比变化走得快 你给我三个铜板,嗯呐,我记着 沉重的卡车和河水的方向相反 稍做犹豫的时候,冲进了辣椒,辣,辣死了 保佑你啊,你吃的鱼那么大,是红的 用鱼叉吃饭,给我留着骨头,梳眉毛 晚上我去看,如果你们请来了狐仙 我小心地忍着一声喊,看见它的尾巴 E前面,呀,不能说话,抱着稻草走过去 -条蛇游开了,暴雨以后 可岸都塌了 戈听见狼在月光下走路的声音,我怕 古姑给我讲故事吧,讲 戈去帮你拔草 W草挂在玉米秆上,多么渴的伸下去,须子 £们有那么多的田地,整个夏天我们一直在流汗,流啊 蓼陵河水流得那么快,我往上走,走过头了如果我回去 玄是我们的山冈 丈里长着高大的白杨 谪仙记 亲爱的英美苏 这是比萨斜塔 卜九六零年十月,我们在欧洲旅行 意大利吹过浩大的风 我想过,那时你叫李彤 4 4 4 5可是李彤啊.你输啦 我们还有一个朋友,给他一个名字,比如 周大庆 有一天,周大庆喜欢上李彤 带着一朵蝴蝶兰去约会,紫色 李彤说,再来一杯Manhattan 李彤说,先学会赌钱再来追我吧 我们跳恰恰 我喜欢恰恰,李彤,还有你笑的样子 翘起的下巴,眼皮倏地垂下来 来,我们跳恰恰 恰恰里说,欢乐,在现在彻底欢乐 那时我们一起离开上海 我们身材高挑,穿着艳红的旗袍 红色多好,红色很骄傲 我愿意骄傲,彻底地骄傲 去赌马,太阳很大 我们带着阔边遮阳帽,李彤,那天你很是佻挞 "Come on, my boy! Come on!,, Bold Lad,是匹名字好玩的马 4 6 有的时候你叫萨宾娜 你转动黑色礼帽,在镜子里看我 亲爱的,来,我们看你银缎的旗袍 就在昨天,故事结束,我一个人走路 我想起你,纱廊里的灯光暗淡 你绛红色的长裙,拖到了地上• 李彤,你修长的手指好像脱了骨般 疲软地悬着 别吵,你要走了吗?李彤 酒,再替我去弄杯酒来好吗? 亲爱的英美苏 这是比萨斜塔 2001/11 练习曲之三--最后,-班地铁 伸出你的手来,姑娘暧,你看 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女人 -个正在转过街角 我町着你,你走得好快,你闪过去了 于是, 于是小男孩告诉我,我种蔬菜 会冒烟的蔬菜吗 我还没见过 可是我知道提琴盒里藏着什么 忍耐,这时你安静地看我 你那么美 美让人绝望 他们开始第一本胶片,褪色的 和过去一样,我们犹豫地上场 恩,好吧,人们边走边想 我们可能相爱 我说,我爱你 我在肚子里小声地说,爱 爱很重,有时我得闭上眼睛 K夜里,到处是黑夜, 「个女人很快地走在路上,我冷 Z的嘴唇今天很冷 |我远远地看你,你哭了 卜拉上窗帘,巴黎的夜晚开始了 多冷啊,我们去剧院 那些灯光,车灯,聚光灯 我吻你了吗?我不记得 你说,那么,我爱你了吗? 你说 他们揉碎了一些花,完美 爱情短暂,爱情突然卷了边 我的手心疼了一下 |一个女人在肚子里小声地说,疼 2001/12 4 8 4 9丁燕(乌鲁木齐) 阁楼上的疯女人 随着翅膀展开的是她的欲望 她是男人案头偶然的异端 脆弱的材料,不可能得救 被中心话语的定义圈住了步伐 在重复的小房间中监禁 绳索捆绑着伸向天空的手臂 阁楼上掩藏的疯女人 一条突然竖着鳞片起立的蛇 阁楼上掩藏的疯女人 一条突然竖着鳞片起立的蛇 阁楼上掩藏的疯女人 条突然竖着鳞片起立的蛇 谁组成时间、大地、遗忘、死亡 那些无法解释的神奇符号和密码 过去她虔诚地寻找着神的踪迹 欣喜地探查那些非凡的事物 偏离开那普通的已知的方式 在晨钟中显现出一张五彩的脸 看着它燃烧又熄灭的光芒 从高处的灰色天空上掠过 左右相反的鸟,雌雄两只 相互对抗的飞翔正在进行 她将是一切或者什么 都不是.她将是那另一个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看见那另一个梦中的他 -一就是清醒的她 她不再用玫瑰战胜男人的情欲 他们在痛苦的芬芳中倒下 她如此地不迟钝 —一男人那样期望那样设计 魂计的识破是那一个顿悟中 具有射线般功能的目光聚焦 那些伪装的衣服不脱自落 5 I现在她因“错误”的观察而堕落 一个要和神一样思考的女人 一个“当然的”狂妄放肆之徒 纵有美德,其过失也无从救赎 她注定被切断呼吸是怎样的呼吸 阁楼上掩藏的疯女人 一条突然竖着鳞片起立的蛇 在那个时候时间并不存在 在那个地方此地是别处 发疯的动作已经完成 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忙 黑夜消受不了这奇异的光亮 神说黑夜仍然是黑夜 她不发疯谁来发疯 在那个时候时间是个地方 在这个地方将从时间里诞生 关闭窗户不能使外面万里晴空 屏障的遮蔽不能使舌头停止跃动 她还没有合上的闪闪目光 点点透亮在高处的星空当中 神就是孤独,神就是命令 神制造了阁楼接纳了她的肉身 神已经允许众生犹豫的手 远离开她又痛又痒的脸庞 2002年3月8日于乌鲁木齐青年路 地下车库 什么样的呼吸 什么样的目光和血能够达到 神的旨意用这样的方式惩罚 那看见了秘密的信使 她的眼睛注定在张望中失明 是工业的浓缩钢铁的呻吟 土地奇怪的入侵者,暴力游戏 发生的场地,加速了高潮的到来 美妙时刻,一张放荡的情绪的床 来.我们来玩捉迷藏, 5 2 5 3在它的注目下,性或武器不加掩饰 直接暴露在价值批判的怀疑处 是否定性的负值表达,是坚定的对! 古典村落作为神话上演在城市的一角 乡野山泽微缩在世界公园的厕所旁 在妓女被诱入深度睡眠的时候 游吟诗人在发送着求爱的信号 来.赶快到这里来玩 现代科学技术是波斯飞毯 一个加速度的传说由四个轮胎改变了 进程.人和他的工具连在一起不可分离 这里是电脑程序中的最后一局 底层的司机和地下车库的辉煌成正比 车库有顶.顶上是辉煌的娱乐厅 庄严的写字楼,每个毛孔都流油的海鲜 司机只有头顶.他成了一个阳痿患者 他无法阻止工业的相互残杀,又不能 揭露出真正的罪犯.他是一个多余的 尴尬人• 一条只能黑色地幽默着的毛虫 在他的复仇故事中好人含恨而死 弱肉强食的广阔社会丛林里,不断出现 联盟与瓦解.胜利者不断制定新的规则 水平运动变成垂直运动,运动不断 失败的司机是车库的敌视者,保持一种 孤芳自赏和红颜薄命的状态, 对境遇保持强烈的疑虑和恐惧, 与崛起的中产阶级拉开应有的距离 成功的车主在这里也频繁出现 美丽的女人成为性事的中心.大胆 坚挺、频繁的运动在检验器官的质量 他们在虐待中感到被需要的温暖 城市的夹子肢解着他们的灵魂 销蚀着活动能力,最后他们被挤压成庸人 衰退的灵魂和人格,丧失了存在的激情 浑浑噩噩地麻木在世,藐视一切幻想 为货币和一切被货币定义过的物品奋斗 并抛弃了情感的热烈性和真诚性在这一场针对贫穷的疲惫战中 成功者最终失去了作为人的全部尊严和本质 混沌的天地之网中万物昏睡 地下车库就是一片硕大无比的田野 汽车是它的庄稼,道路是它的阡陌 它的唯一乐趣就是对“城市”的向往。即: 指望于一个黄金缝制的坐垫的乌托邦世界 2002年2月14日于中午1点于乌鲁木齐青年路 摘棉花的人 低着头,弓着背 黑得和叶片一样的脸 远远地长在天空下的毒瘤 劳作在棉田的人 我失踪的母亲、兄长和姐妹 我自己的前世和后生 大地是墨绿色的石头 安静得宛如婴儿的鼻息 这是自然神殿原始辉煌的彰显 这是一个需要用残酷劳动 来装扮的童话世界 我们的手在撕扯着撕扯 准确的十指的黑色 破坏着怀孕的尖锐的白色 我们摘、摘、摘…… 用一生的手都摘不完 摘到腰肢弯断,摘到肌肉成土 -个奶着孩子的母亲倒了下去 乳房和棉花一样雪白肿胀 太阳是犯罪现场唯一的目击者 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 一天开始,另一天结束 我们的一生在劳动的棉花中燃烧 东方田园的美景值得考察清澈、简单,一望无际的缄默 安静得比油画更容易让人发疯 机器的牙齿吞噬着城市场景 在边缘,在运动的更远处 -个东方乡村的清晨与祖先一致 2002年3月于奎屯归来 谢晋奇(北示) 精神洁癖 半夜,我们仰卧时被俯视 松弛的肌肉刮尽日里的脂肪 虚设的眼,冬青之树慢慢生长 格子的被套下,一种蜷缩的流浪 梦被台灯驼背的小光圈悬挂 我们拧干自身 用脏水泼去身后的足迹 用唾液擦亮适合爬行的通道 扫帚超越我们的高度 玻璃装置中的落卄被后f叫嚼 ft 味 氧〔峻那样扱驱逐 义被收留,经过太阳的挤压 我们排成饥饿的饼干,静静走动 大理石打磨成的睡眠 透出金属的光泽 悦耳的滴水声溢过车河 死亡经过冻土紫色的裙裾唯唯喏喏 吞咽着过期的名词罐头 第九乐章敲打地面 “命运”的胳膊抵制变质食物 青涩之果 因为夜半的车道失眠 或者因为黎明的礁石异样沉默 平庸的利爪吮吸了 你苍白胸部的血液 血管,在古代的土地中徘徊 那一年的雪,灌满你营养不良的 脚步,马臀上累累伤痕 鞭梢带着故土的青苔 你用嗅的,触摸的,失明了的你 失去水分的你 驯从于人们的挑三拣四 胃酸溶解着满腹经纶 归期则被万有引力催眠 你重又滚落于同一个话题 浮于地球表层的经历 E日的飞砂走石 峰日的短暂,盛夏的短暂 相天的短暂,冬季的短暂 k在镜子里龟裂 k混迹于那一堆 k的手在镜中寻找大地的构造 屈的手在制造混乱? 10月31日的精神之夜 阻夜,在疲倦时走向白天 "的符咒,带走上一代的草鞋 我们穿着过高的靴子 卜掩萎缩的小腿,逃跑 0为虚拟的语言 r区吐,大脑盘旋于抽水马桶中 缤纷的水流冲刷思维 晾衣架上苍白的内衣在烈日下 阐述长篇小说的结局 版限制于中文词典 6 0陈鱼诗选 八月 现在,我为一个用茶和机遇量眩的八月 和空气一起,我立在深夜的谷底 用一杯胆怯的红茶纵容体内的繁华 溺爱这一夜的融化.我忍住 不触碰集结在玻璃上的气体 它们下落的意愿比雨意更密集 现在,我借雨意打开 今年的八月.它简单的名字 忽略了正溢出堤岸的河水,忽略了 遍地呼救的玉米.也忽略了 繁衍了一年的黑夜的惊颤 -生用一种精神代替 我是独自生长的植物 在爱情被发现前,失于自控和遥控 我们的组合,为了下一次的 画面,音乐,时间 光影解剖着平铺直叙的脸 某朵玫瑰在现代出现 松弛的肌肉在银白的夜晚展览 我的脊髓被盗窃 而我的手耻于扒开垃圾 习惯,也许是惯性 在盛开过无法再盛开 一次过度的降落,停滞了 三月的成长,皱纹 从孔孟的灵魂里渗漏 包装华丽的岩石 内部腐朽,不屑俯首 天亮前我做好被修剪的准备,递给八月的屠夫 ■-把旧剪刀,伸出一头灌木生活的 平庸枝叉.相信疼痛到极致 我就能握住那通体发光的大手 托住我用梦想和痛苦传递喜悦的额头 6 2 6 3 吞下两粒镇静的药片,让岁月继续盛开 到枯萎.把干枝拆断,把爱意挪活 用腹部伸出的玉米叶子吮吸空中的雨水 不能用沸腾延续,我可以用近似死亡的睡眠 2000. 8 我的剧情 第-幕开始在山坡,明净的高度 使我们向下看到和说到坠落 而我总是,在序幕中转身 但是要长久地活着 还要在过深的剧情中婉转 活到高潮并拉开宽阔的尾声 活到剩下三根骨头和一颗心脏 再去攀登 沿着暗记和宿命去 坠落.最后一幕 还要设在山坡,靠近松树 主角,我,将从容、衰老、浪漫 “与一块走累的石头同眠” 在水上 像童年烧过的灶火 易燃更易熄灭 在暗处活着.故事展开时 俯首的火灰泣诉在风口 这是一个急需展开剧情的时刻 而我错伸了左脚,我错了 就被灰飞烟灭紧紧追赶着 神秘而冃紧迫、之后我长期关心 怎样失败和怎样错过 我躺着,在身体一样大小的水域 繁衍思念的泡沫,它们在午夜 深刻地生灭着.这时的身体 只是水面与目光的聚合 向大海飘浮,以眼泪的方式 我躺着,雪一落下我就融化 进入智慧并用留在水上的手指写出 5 6 4 6反映天光的字迹,直到让水 深入记忆,直到水意中的黑暗 也去燃烧,强烈到去结晶 我躺着,仍挡不住朝内心凝视 但我已经顺从,并相信 一个深呼吸,能给内心的光点 和眼泪送去音乐,能让体外的喧哗 在深处隐去 我躺着,等一只美丽的鱼鸟 踩向我的额头.加上鸟的重量和 印记,躺下去.无论活着 还是死去,我都保持住 一滴水的身体 歌唱 点燃火以便做火的朋友 ----艾吕雅 展开梦想.这是第二个平面 比夜更高,铺在大地以上 那里,混乱的世界在一瞬间 上下对称地排放;希望和绝望 男人和女人高山和湖水 寻找和隐藏 那里,伤愈的鱼鸟再次冲出水面 留下光芒与死亡在和解中震荡 白羊站在空想的山岗 鱼群游动在水中央 男人游进女人的血液 嬉戏或流浪.相爱的人拉着手 走向童年还绿着的麦地上 平面宽广,它的空中有 月亮,那是人们通用的心脏 月光向下挨近灵魂 穿过儿童熟睡的双耳 再住进男人的胸膛 把稀释过的女人照耀成 幻想的形状 清贫以做成透明的衣裳,疯狂 6 6 6 7仅用在燃烧和结晶的仪式上 那里有情欲起伏的村庄 侧卧的城市宁静又安详 它们并列着 “像一只乳房,优美地,靠近 另一只乳房”. 那里,可以往天空搭木梯 可以引体,可以向上 弯曲过久的人,已不拒绝眺望 仰头望着光 就能回到家乡,院落里的荒草 将由他的神经支配着生长 宽宏柔软严闭,那平面 像海一样 站在那里,染上激情的头颅 都将在试放烟火的晚上 被重新按响 从里往外,从眼睛,从四肢 从怀里的月亮 2001. 1. 侯紫(石家庄) 路边醉酒的女人 这是不常见到的 路边醉酒的女人像风里的草叶 黑暗使她浮在空气中 并且眉眼发亮 她还长大嘴巴呼出湿乎乎的气味 多么滑稽 她肯定不知道她的形态 听到自己的喘息她以为是一条狗 可是她谨慎地张望 原来是底下的裙裾一扫而过 这是一个多么可耻的女人啊 疯了 扑上自己的影子要去吻它 她疯了 疯了的女人折进深巷子 见到她的人以为她在走回家但看啊 她走进阴影多像走进坟墓 姐姐 病历正在被分析姐姐 你的嘴唇是静默的创伤 你闭目直立就会跌倒 你皮肤内填满石膏身体中段却空虚无主 你在湿地因制造另一把椅子而耗掉了双手 你又舌蹇不语 开给前一个男人的药方又一次开到了你名下 看看给你做的衣服 穿上它们你手足无措左右不是 像浴室里侍女披着两千匹红布 像现在你披着那张药方药物一一对应着 墙壁瓦罐鱼网一只母羊等等 千万别将那碗苦药喝下 姐姐 7 0 先我而生你为我遮挡母亲投来的影子 并且领受了母亲的手艺 在鸳鸯戏水绣好之后 你将那碗苦药递到嘴边 这是怎样的苦药啊 发出熏茄子的味 你说必有死去的人必有 病历仍在被分析姐姐 虽然你不说 我知道你暗想成为某一个人 你因了这可耻的想法而 吉星高照 但一切已结束了 看啊在明天的病历上做最后陈列的 仍是你 7 1朵朵(南京) 格式化的夜晚;来临——给小眉 夜晚来临,我们把外套挂在墙上 我们被巨大的梦境,死死钉在床上 就这样面容较好,各自睡熟 相互进入、进入、进入 直达肿胀的梦境、寒冷的床榻 那些被白昼--占领的时刻 和伤心的窗台、坚硬的椅子 向东向西不倦地飞 弓箭拉长,黑夜抵足飞临 因为恐惧,世界倒退着成为两极 两端比梦更黑 我们在中间艰难相爱 我们在中间不得休息,艰难相爱 我们在梦场艰难相爱 我们对抗并且欢喜,在战争的间隙 艰难相爱 才有了光线与光线之间的尘土 检点着细小的相思、巨大的梦境 当黑夜准时来临 所有人松开手中的活 忙于为一只钉子制造呻吟 所有人都坐着,怜悯地注视着 只有我们流着泪把对方辨认 在梦中间我们艰难相见,并且注许诺 天亮以前,永不分开 五月——写给小眉的一首诗 夜晚攀着紫灰藤蔓,越走越远,越走 越艰难,五月伏在我肩头嘤嘤的哭 起初只是一朵蓝,竟至大片大片 春天,这个暖身如此之短 后来,小眉,当你开口说“九寸钉的光芒” 叮叮当当,这些锐利的路一一凸现 伤疤们自由了,褪至星群之外 青草全都穿好了黑色披风吗,我的江南?宇向(济南) 五月,我是如此惧怕一条木船.五月 你眼中灰蓝色的光芒,隐匿在湖底 自由自在,若两个身体在木吉它的迷宫里 重重叠叠 阴影躲在凉帽下,犹豫着不知该安静 还是抽搐着拒绝,五光十色.五月 遮天蔽地的大树一如既往 就像汉白玉的陵墓 黑夜黑蓝的天 我要是一个女人 我要是一个安详的女人 我要在安详中把我所欲爱过的男人想出来 一个一个的.. 我要一直看着其中的一个 温柔的等待着我们某一个时刻的拜访 他蜷曲时像一个金色的蛋体 小眉,最后一夜我们举着答案走得好累 最终的回复却这样啼笑皆非:“没有问题,, 五月就再一次滑进时光深处 松了手,我们背负的绳索,依然又会又疼 I收敛了羞惭和温暖 我看他,我要把他的光看回去 他的身体又轻又重 跟我一样,但我绚丽 我是他皮肤褪去的颜色 迷游在半天 这是黑夜黑蓝的天 是我与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共宿过的地方 7. 11 7 4 7 5我吻向光线 这有一个男人 我把他从衣着中剥出来 他左肩浮出了翠绿 使我惊讶 这不是一个赤裸的身体 除了鼻翼的水痕 他的背上有蓝紫色的黑暗 轻晃着半扇门 这个男人让我 摸他微曲的脊背 门就开了 我看到蓝紫色的黑暗中 有刺眼的贝壳的碎屑 碰撞着荡起来 当一个男人从衣着中被剥出来 我开始绝望 当他抬起左臂并向右弯垂了脖颈 我绝望 一一他把左肩抻直、摊平 似乎这样,我才能成为他的光线 并能超长地进入他 7. 11 阳光照在需要它的地方 阳光照在需要它的地方 照在向日葵和马路上 照在更多向日葵一样的植物上 照在更多马路一样的地方 在幸福与不幸的夫妻之间 在昨夜下过大雨的街上 阳光几乎垂直照过去 照着阳台上的内裤和胸衣 洗脚房装饰一新的门牌 照着寒冷也照着滚落的汗珠 照着八月的天空,几乎没有玻璃的玻璃 几乎没有哭泣的孩子 照到哭泣的孩子却照不到一个人的童年 照到我眼上照不到我的手 照不到门的后面照不到偷情的恋人 阳光不在不需要它的地方 7 6 7 7推荐诗人 阳光从来不照在不需要它的地方 阳光照在我身上 有时它不照在我身上 1. 30 穆青(北京) 死亡记事 为阿尔杜塞或我生活中的尴尬而作 "《读〈资本论〉》……是谁? ”是偶然闯入的提问者 伸长脑袋看见了书架上那火红的封皮 红色. 宗教一革命-疯狂一杀人f死亡 血的循环,一个宿命的符号(感谢出版社) 刺激我深藏的期待.红色 淹没了主语的行动,你实在难以 翻开这本伤害眼睛的书…… 简洁、锋利,法兰西的偏执神话 刺伤大脑深处的沟回 和耳蜗中轰鸣的平衡仪。 在夜色昏暗中栽倒床上的瞬间 你熟悉的举止似乎无从求证 是阅读、做爱还是更快地滑向死亡 一切决断之极,这种风格 与我有着噩梦般的亲熟.如果都像你那样干得漂亮就更好了. 将一种柔媚诱人的暴力气息 溶入挑剔的阅读手法,将一本书 拆散为一团性感的乱麻,手指颤抖 神经质的敲击模仿着僵硬的声音 为一次狭隘的快感张目 盗用而又非礼着法与正义的名誉 他的生命史象征了历史的毁灭而非终结 火红的封面,是一言难尽 叙述中的诡计,搜捕你狡诈虚弱的轨迹。 “书的作者我的回答激怒提问者 在一场狂风吹乱简洁的癖好之后 倒楣的是再难找到美好的起点 那么开始吧,打开这本刺眼的红(!)书。 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 使用小巧的手法,干净利落 剥离了我模糊的寻找路向. 你背倚着这本书轰然倒下时 一 口棺木哪盛下这么多强硬妄想 在送葬的路上人烟寥寥 毕竟世人谈论的是活的疯子 在黑夜里擅长表演才智的痛苦 在黎明的梦幻中躲避空虚 用白昼的言谈举止贩卖神话 在餐桌上胡闹,在酒杯里封圣 在黄昏的寂静中面面相觑 用沉默来转移大脑的疲惫 时时传达出指代荒谬的错误讯号 “作者是谁?”红色的刺激使人无法回避 重拾问题的诱惑.在书店中 匆匆掖起它妖艳的外衣,它耀眼的内容 一直使我头晕,使我乐于将他的传奇 当作谣言贩卖.“自己看呗。”伴着尾音 她终于冲出了这间公共居住的宿舍 带走小小的愤怒。一句干涩的回答 仿似古怪的笑声.法语的调门 谁将她蹂蹒成夜半街角的失业妓女 锤炼成腰身粗壮的集体农庄女拖拉机手 零落为泥一一护出这朵躁动的红花? 他死于疯人院,路易•阿尔杜塞8 2 像电影中的那两个女同胞 阿黛尔•雨果、卡米尔•克罗岱尔. 在黑夜中,在意识混同于疯癫的永恒瞬间 听一句蓄谋已久的谶语: “那女人尽善尽美了(因为实验死亡) 那男人渴望像女人一样写作 摸索对方的手收回,按上自己肉体的柔韧. 现在,打开这本火红刺目的书 他实在犯不着,用这种拙劣的隐喻 表达对革命的无限欲望(我可没说错!) 质问主语,蔑视作者 感谢我这个机灵的同事 她轻巧地实现了死亡的花活. 在一片张狂的红色中且行且止,是他 明知故问,絮絮叨叨,张口结舌 而其实是我,在红色的想像中 英勇地溺水,体验第二次死亡 精神之后是肉体不甘心的嘲笑 拧断了他简洁锋利的声带. 对一份谈话录的可能阅读 2000年某日,三位男诗人畅谈诗歌, 一位女诗人抱着录音机,我们设想她并不安静 (但在这份经她整理的谈话录里她是安静的) 她会抽中南海、喝燕京或牛栏山这些地域符号, 间或插上一两句(纯粹口语)的话。 将磁带上的声音书写为文字的时候, 她聪明地提醒了自己沉默的存在 在一个装腔作势的难题里:“ta”会是谁? 这个鬼影几乎无处不在,带着磁性的杂音 含糊其辞,拒绝验明正身。 整理者显示了合格的思维判断能力: 她把时间和观念笼统地称作“它” 把喜欢变形的灵感称作“她” “抒情的品质和智慧”当然也是“她” 还有“古典主义的东西”和 作为“我”之伴侣与对应物的写作. 具体到一首诗中,“他”有一系列可观察的品质: “形式、语言、叙述方式、结构伦理等方面” 而对“她”,可谈的是“本身的意义和价值” 遗憾是我们关注得还太少 8 3和执笔人快乐的恶作剧 但也许正因为“她”的本性如此 总得来说,“它”宏大而抽象,但很真实 "他”出现得很少,也许因为主语 喜气洋洋地与之达成了巧合. “她”千姿百态,逗引大家的期待. 还颇为性感,“先捏住她的头 然后慢慢地顺着身体滑下来 阅读就被这样比喻成了一条(美人)鱼. 谈到了 "她”的力量,“它”的策略 “它们”的用途,“他们”的行动 “她”无可捉摸,“我们”倾向于逃避. “你”苛以将“她”命名为暴力或谦卑. “她”偶尔会变成“他”,那预示着“难以处理”的灾难。 “它”有时与个人有关,就飞快地变成了 “她” 也许因为“她”接近了 "个人的、个性的写作方式和理想 同一事物在不同人的发言中性别不同 我倾向于认为这不是笔误 而是整理者对对话人的含蓄意指. 这与每个人的癖性——本次谈话的关键词 有着可索引的关系. JH唯一地谈到了写作中的我她关系,充满柔情 也许因为整理者想突出她与他的独特关系. H多次地与古典主义的她拉拉扯扯 并使用了那个性感的比喻 熟悉他的人都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同样论及与个人的关系,L的分析对象 谨慎地针对它.读者可以顺利地想像 他一以贯之的冷静低调(也偶有发作,略去) 而JT的面目模糊,言词油滑 贯穿着暗流涌动的思辩表达爱好, 整理者感到头疼,她犯了两次常识错误 将济慈和对话者L称为“她” 不过也许不是失误,而是言外有意 以实现沉默着的声音的乔装改扮. 或者体现了一种阐释的诡计 最后,是一片想像中的拍肩捶胸声 优雅地响起,间杂一两句轻薄玩笑 文字间可是没有这些有趣的东西. 8 4 8 5葬礼进行曲 是嗦亮的噴呐声将我惊醒 渗入盛夏午后阴凉的梦 多么热闹的死亡,在阳光下传播 -种寒意涌了过来 她没牙的嘴巴张开,笑容 象失去神采的眼睛的空洞 每每让我心惊. 她的问候我从没听懂,含混的声音 立刻就轰响在耳边. 她总坐在楼梯的旁边 一根拐杖,一个小板凳 洗得稀疏的衣衫包裹着 隐约下垂的苍老乳房 她躬紧的背忽然挺了起来 是我,从她身边匆匆掠过 太快了,不会听到她的问话 我没来由地笑了,残忍 为那个模糊的死神形象 正罩向蜷曲的身影. 然而我分明地触到 青春的身体在睡意中收缩 为那股阴暗的寒意. 在响器嚥亮的喧闹中 我怔怔地走动,只为走动 为把握活的感觉,为抵挡 再次涌上的寒意 包裹一个老女人的身形 在女性柔媚的线条中 在躯体动的深深欲望中. 一个人的死搅扰起那些不安 我知道,与她无关,每一天 她仍是在楼梯口枯坐 用咬不住字音的神秘问候 等待我的一来一回. 而我,竟感到生命的犹疑 在细细地传递,没有目的和意图 像一声莫名的笑,正要发出 正要掩饰无知和恐慌.六月花,七月雪 小女人的变形记,用软弱 偷换柔韧,小心眼的记忆 使唤着悲伤. 让裙流过皮肉 光滑的闪耀光华 粗糙的打磨着身体. 打磨出的密码,滑润 溜走的事物磷光闪闪 踩着舞曲的步点. 冷啊,六月的雪开花的树 将一蓬白色的烟雾 死命地缠绕,拧紧螺丝的手 伸向嫩红的芽尖.你说: “我将使时光延长 长过眼角横扫的秋水 长过我们毛孔中的瞬息 一阵清晰的颤栗与笑 象恶事,偏难以远离. 象几个抽象的月份, 使人指尖发冷,使身体 轻快地飘在半空. 拍着咚咚响的皮肤线, 你走,我跳,你看向我 狡黠的眼神,延长时光. 北海公园的民族主义或搞笑德里达 (兼致林木的一个词组) “政治的小蛮腰”这样的双重东方化 尚且长袖善舞,身姿暧昧 北海公园的人们宛如自发 搞起了北京新旧民俗博览会。 蜿蜒的九龙亭倒象戏台 在隔水的游人眼中表演. 那天几个老外看到了中国特色 8 8 8 9合唱的革命歌曲洪亮 和他们的唱诗班倒也有一比. 他们看不到退休老人红亮的笑脸 但一定看到了女指挥矫健的身板. 一个手势砍下来,还没来得及猜测 就听到民歌花腔中升起的西洋太阳. 女指挥的手和圆润的口型偷空向岸上招 她一定看到了三四根林立的大拇指 夸张地在正午的阳光下虚虚地晃动. 然后是我,带着更甚的賞玩眼光 悄悄地流连在他们身边而不被注意. 我走过了用毛线钩鞋子和手包的老太太 她们三五成群地坐在栏杆上 缓慢地动手,更慢地动口. 我走过了几个踢键子的中年妇女 她们显得有点笨拙,一个业余的弧线 把桂子送到我脚前的地上. 我绕过去了,就站在合唱队面前 女指挥的背后,隔河端详洋脑袋的表情. 后来我就站到了一桶水旁边 当墨水用的,写的谎言与否 9 0 都飞快地在蒸发中跳着舞消失. 一支海绵笔庄重地蘸饱了 又优雅地落在水泥地砖上 她的力量经过长竹竿的传递 柔软地在笔画间流动。 那是七月盛夏的正午 天气有点阴沉,绿油油的水面 总象晃着一股湿重的腥气. 后来在秋高气爽的“北京最好的季节” 听说德里达也去了北海 也看到了这个用他的概念工作的人 “为了消失的书写”啊. 听说他很有兴致地也把手放在了竹竿上 “手把手地教”他写愈发神奇的中国字 理论出奇地灵巧,早已完成旅行 他本人的实践却一定可称为歪曲。 那中间其实也闪现出一丝时间的延异 书写者一定感到了不安。 他这个三心二意的学生,咬着法语的韵脚 匆匆走远了,继续东道主安排的观光 三十多年前那次他来过吗? 我不大记得了,就当是他的学术癖好 9 1 轻巧地抹去了我脑中漂移的记忆能指. 不知她会怎样记住这个突如其来的学生. 这个深奥的名字,把她的日常锻炼 转义为一次搞笑(高效)的解构表演 “结构不上街”但解构确实上了舞台. 也许还可以再读出点什么 比如东方的气在竹竿和海绵尖上流通 遇到习惯颠三倒四的这个西方人. 比如在修辞上看她写的内容 也许还是“红军不怕远征难......” 巧合一代巴黎人当年的毛情结. 比如九龙亭的红阑干和他的红领带 隐喻上标准的中国色,内外无别0 当她一人重新掌起大笔 那个“一头白发,样子有点狡猾”的外国老头 到底会是谁呢?会是第几个 将把她的形象和传奇带到“西方”的人呢? 我不轻视劳动人民,但“踪迹”或“抹擦" 她肯定不懂。她大约会认为, 这个人在叫他的老婆擦掉桌子上的脚印。 她大约也不知道多少行为艺术 尽管有点像.忽然我看到 她一脸正气地对我说,一字一顿: “我从来不搞行为艺术,是你在搞 你们全家都是搞行为艺术的!” “但是,我认识德里达”她又回过头 继续满足着我的幻想. 穆青书面访谈 访谈人:周瓒 周:你何时开始写作? 穆:在小学低年级时,父亲曾希望在我身上实现他青年时为政治 现实所伤的文学梦,他要求我每星期在周末时写一篇作文,内容 不限.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孙悟空颂”,里 面有大段夸张而精彩的排比,受到了赞赏。那天晚上有一场电影 《孔雀公主》,它民间爱情故事的内容吸引了那时的我,而它唯 美的异域情调使我至今印象深刻,所以在牢牢记住电影的同时, 也记住了那篇作文. 后来,记不清是为什么,父亲对我的写作不再感兴趣了,但 9 2 9 3濺嬲娜鲤聞樂嬲隣 我记得他曾经批评我的一篇作文“严重缺乏真实性”.这大概就 是问题所在。凭心而论,我并不善于叙述,写作常常为刻意的修 饰和不着边际的抒情伤害,喜欢夸张胜于真实. 高中时正逢89年,我借机充分施展汪洋恣肆的文风,写了 一批受年轻的语文老师和同学激赏的议论文.有一文被评为“荡 气回肠”.现在想来,写作趣味和许多修饰偏好在那时就基本上 养成了. 周:你开始写作的时候,为什么选择诗歌这一文体? 穆:真正写诗歌是在上大学之后,大约92年左右. 中学时,课本上的现代诗与古代诗歌是无法比较的,而我很 喜欢古体诗,也尝试写过,不成功.可能我缺乏对韵的敏锐感觉, 当时流行的是席慕容和汪国真的诗,我很反感,也许他们的滥情 正触动了我的要害.我曾对汪国真的一首诗进行了近乎无赖的、 逐字逐句的“批评”.以古体诗为镜,我讨厌没有头脑的重复, 缺乏想象力的夸张和矫揉造作的抒情,以及密度太小的文体. 我的诗歌启蒙很奇特:在《中国青年报》上偶然发现的一篇 评意象派诗歌的文章,它激起了我的兴趣,也让我记住了庞德、 艾略特的诗集.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反复阅读艾略特的情境, 它极大地挑战了我的理解力和原有的审美趣味,也充分激发了我 对现代诗的兴趣.进入大学,我就开始在图书馆里寻找外国诗歌 作品,在比较系统的阅读之后,也开始了自己的写作. 在我真正认识了现代诗歌之后,我觉得这种文体是最有助于 我扬长避短的文体,我对音乐和韵律缺乏敏锐的感觉;我在叙事 上缺乏连续的能力;我在思考和评论时容易走向偏执和张狂;我 对自己的能力有时不时的怀疑,这些危险在诗歌中都得到了有效 的掩盖和转化,至少至今还是如此. 周:最初吸引你的是哪些诗人,哪些风格的作品? 穆:我很幸运,从一开始鉴赏力就没有受到阅读的过分伤害.最 初是艾略特和波德莱尔,现代诗的经典代表,坚硬、节制、现代 感抒情;聂鲁达,丰富的诗歌胃口、制造神话的能力和惊人的创 造力;兰波和海子,吸引我的是才华、幻想能力和冒险精神;普 拉斯和塞克斯顿,女性的独特感受和大胆的写作;叶芝,他一生 写作发展中体现的戏剧性;帕斯捷尔纳克到米沃什和布罗茨基, 他们释放了我一直沉重的政治情结;圣-琼•佩斯,自由自在的, 扩张性的抒情.......很晚才接触到中国现当代的诗歌。 周:你的阅读兴趣如何?它是怎样影响你的诗歌写作的? 穆:我的阅读比较博杂,主要集中在哲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人文 科学理论方面,对历史也比较感兴趣.近几年对诗歌读得倒是不 太多.我常常感到,在一些优秀的思辩著作中,其想象力、控制 力和丰富性是无与伦比的,甚至强词夺理和故弄玄虚也充满趣 味.在这些作品中,即便是有意识地批判“宏大叙事”,其“大 话”味道也是明显诱人的.而这种宏伟感对诗歌的构思和写作的 开始是很重要的.另夕卜,他们也提供了生成一首诗歌所必须的批 9 5 9 4判精神和狡猾手腕. 周:你在清华读书的时候,参与哪些校园文学活动?编辑过哪些 报刊?它对你的写作构成了何种作用? 穆:由于性格原因,我是在写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被“拉入”文学 社的,在此之前,基本上没有参与过什么文学活动•至今很感谢 那些主动廿到我、帮助我的人.在文学社中,结识了一批既可以 一起寻欢作乐,又能够互相批评和促进的朋友,这成了写作的重 要动力,也是使写作持续下来的压力. 在清华,我编辑过文学社的报纸《同方》和《清角》,这使 我能够克服自己的胆怯,去主动地寻找写作人、联系排版和印刷 事务. 周:你如何看待中国新诗传统? 穆:我对中国新诗的了解要晚于外国现代诗歌。中国有非常强大 的古典诗歌传统,而我最初接触的新诗,如郭沫若、戴望舒、徐 志摩等人有限的作品,或在情趣、意境上没有摆脱古典诗歌,或 在文本上未能提供可资参照的基点,而且就现代汉语而言,他们 没有形成自己的特点,可以说,在那时的我看来,没有什么“传 统”可言.后来,在有了更多了解之后,我惊奇地发现了早期诗 人对白话语言的思考和对西方同时代诗歌的了解,徐志摩的丰富 性,四十年代诗歌对粗砺残酷的生活场景的捕捉和自觉的现代姓 追求.但我仍然感到,中国新诗的“传统”,更多是在参照西方 现代诗歌的意义上而成立的,许多文本都具有一种“不可重复 性”,它们与西方诗歌的可参照性要高于同时代的其他诗歌以及 现代汉语自身的标准。 周:你如何看待自己和朦胧诗,第三代诗的关系? 穆:我感觉自己与朦胧诗的关系不大,只是在很晚的时候才比较 认真地阅读了北岛、舒婷和顾城,而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失去 了针对时代所具有的先锋性.第三代诗对我有一定的影响,他们 的语言实验,他们对西方现代诗歌的热情,“非非”等人自觉的 理论建构,使我发现了新鲜的诗歌可能性.没有他们,我也许不 会树立起诗歌写作的信心. 周:你在开始写作的时候,对当代“女性诗歌”有些什么印象? 穆:那时候还谈不上对“女性诗歌”的了解,也没有这个概念, 但翟永明的《女人》、《静安庄》,唐亚平的《黑色沙漠》,给我了 非常深刻的印象,而且对它们的接受是伴随着我对美国自白派女 诗人的阅读的.当时,翟永明的诗歌,特别是《静安庄》更多的 是让我想起“寻根文学”、尤其是韩少功的小说,而唐亚平给我 的感觉更直接一些. 周:你喜欢哪些中外女诗人?为什么喜欢她们的写作? 穆:自白派的女诗人曾给我很大的影响,在普拉斯和塞克斯顿中, 我更喜欢后者;毕晓普的许多诗,以及我看到的里奇、「萨克斯、申博斯卡娅的不少作品,我都喜欢.在中国女诗人中,翟永明因 其写作的长期和丰富而更为重要. 我的诗歌口味是:写作要有切身性;要有广阔的视野和包容 能力;要有进展和变化的力量;有出奇制胜但不过分夸张的想象 力;在形式和内容上有独特的张力;有扩展题材的可能性;而且, 有一定的幽默感,冇点恶毒与刻薄更好,虽然我缺乏这方面的能 力,她们在一定程度上符合我的口味. 周:如果说,“女性意识”指一种从性别视角入手,探讨诗歌中 的女性经典与女性表达方式的意识,那么你认为这种女性意识是 否构成了当代女姓诗歌的核心因素?它们表现何在? 穆:基本上可以这样说,而且这是一种自觉的追求,在某种意义 上甚至是唯一有批判和反省能力的选择.表现有:女性日常细微 经验,如陆忆敏、王小妮、翟永明;女性历史的构筑,如程永明; 女性感觉和文体的寻找,如唐丹鸿;女性视角和语感,如周瓒。 由于写作的连续,翟永明具备了几乎所有特点.但这种可能性中 也处处有陷阱,自觉的挑战随时会变成盲目而不负责任的炫耀, 还有写作中可怕的无意识重复的自动性......这种感觉加之我对 广阔和普遍的迷恋,使我在写作中力图超越所谓“女性特征”. 周:对当代诗歌中的“智性”追求,你如何看待? 穆:其实中国的许多古体诗也是非常“智性”的.问题可能出在 中国强大的抒情传统和我们对抒情的偏颇理解。为什么诗歌只能 提供自然生发的“智慧”而不是刻意为之的“智性” ?为什么诗 歌中的抒情和叙述不能是很艰难曲折、狡猾隐晦、自我拆台的? 诗歌为什么不能容纳艰涩甚至虚伪的思考?诗歌应该容纳“石 油、鞋子和原子弹”,对此人们已经习惯并接受了,但诗歌可以 容纳伪哲学,表现伪崇高(我更喜欢加一个"伪”字,因为诗歌 说到底不是为了表达“智性”的),人们似乎还没有作好接受的 准备。 周:在一首诗的写作中〉你如何获得一种节奏感和音乐性? 穆:老实说,我对这方面不是非常敏感.但我觉得,节奏和音乐 不是绝对的,也不是有形的,而是体现为语流的连续和中断。在 写作过程中,或至少在写作的构思和修改阶段,我会关注诗的阅 读效果,而节奏感和音乐性也是在这时候进入舌尖和脑海的,字 词的选择,词序的调整,句段的分隔,都是获得节奏的有效手段. 周:你对自己的哪些作品比较满意?能否谈谈它们的构思与写作 的过程? 穆:对早期的一些抒情性短诗,以及《为一场古典话剧写的几段 台词》、《档案馆中的对话》、《读书笔记》、《表态》、《怀念》比较 满意。对近期的写作很不满意。 在写《台词》、《对话》时,我想在诗歌中进行戏剧化、模拟、 夸张和歪曲,于是就改写了自己一直感兴趣的传统戏剧,夸大了 论文写作过程中的一些瞬间体验,当然布莱希特、福柯的影响也是清晰可见的•《读书笔记》想肆意地曲解哲学,源自我对诗歌 需要“伪哲学”和“伪崇高”的感受。《表态》等是想释放政治 情结,向"六十年代精神”中的无原则挪用、绝对的背叛和狂热 致敬•《怀念》想验证自己的抒情能力,但最终只能靠虚拟叙述 者甚至改变性别来实现,这几乎是我的软肋。 周:你考虑过将自己的写作与我们的时代或文化的发展达成某种 关系这类问题吗?你如何看待实验性的诗歌写作中的有效性问 题? 穆:对时代有所考虑,但“文化的发展”谈不上.“生在水中而 没能学会游泳”是我真实的体会.我不认为诗人在写作时必须对 时代或文化有明确的责任感,这是评论者的事情.诗人只要敢于 利用、敢于歪曲,有时甚至要让“关系”论者惊得无话可说,以 此促进评论的思考. 我想,效果更多是一种事后评价,而“实验性”在于一种过 程.现在看来,当年的许多口语写作和所谓“后现代”写作是失 败的' 因为它们没有形成有效的标准,也没有与时代达成可评价 的关系("时代”还是必须加以考虑的)。但它们至少表明,概念 大于文本的写作是难以成功的。实验性提出的问题是:对一个诗 人,能力的一个体现就在于扩展诗歌写作的题材和形式的疆域, 在于把可能是无效的尝试变得真正有效. 周:你如何看待目前发生在诗歌界的争论? 穆:我认为这些争论在诗歌之外的着力要多于诗歌本身 每 个 阵营都是人为划分的,而且是依赖与另一方的对立而成立的就 我个人,大概会被划入“学院” 一边,因为我的交往圈子.也因 为我的诗歌写作中“知识”大于“生活”,可能也正因为这种自 我定位,我对“民间”阵营的写作并不是太有好感,就我的一些 阅读看,他们的许多文本就缺乏自我反思.理论清理不够(比如 对中国新诗的民间传统没有认真的总结)。另外,我觉得他们的 "生活”也十分虚妄.当然,有一些作品是很精彩,比如阿坚的 诗歌份量就很重. 周:你怎样看待口语化的诗歌写作? 穆:我接受德里达的理论,对口语的直接性及其隐含的原生态車 实性诉求表示怀疑.而且,以此作为诗歌的标准也是可疑的,如 果“口语化”指的是阅读时的语感和口语式的节奏,那它就是诗 歌写作的一种可能,也许是非常强大和有效的一种,但只是一种 至于“口语化”所连带的一系列价值判断,我不接受. 周:你对诗歌的“晦涩”如何认识9 穆:与日常语言相比,诗歌必然是晦涩的,哪怕“口语化”的写 作也有一定的晦涩性在内.诗歌是非线性的,它的叙述还是片段 的,意像是跳跃的,抒情也是高度戏剧化的,以及对语言本身的 关注,这一切都造成的“晦涩”的效果 对诗歌的阅读是要求思考力和感受力的活跃的,也要求-定 的知识和背景储备,对现代诗歌“晦涩”的责难也许源于这方面 的缺失. 周:你如何在诗歌中处理日常经验? 穆:我想,"戏剧化”、“虚拟化”、“寓言化”和“抽象化”是有 效的方法。我已经说过,我缺乏进行连续的,整体的叙述的能力, 所以在直接处理日常经验时往往不太成功,会使文本结结巴巴, 为间断和转折所害.但诗歌能够还原直接的经验吗? 周:有一种看法认为,女性诗人擅写小题材,日常生活中的私秘 经验,但我看你的诗歌中却没有如此明显的特点,对此你的看法 如何? 穆:因为女人的生活空间被定义为小的,经验被判定为私秘的, 所以才会有这种说法.但话又说回来,什么是大呢?历史高度、 政治风云、理性扩张,他们比之日常生活更加短暂易朽,被蔑视 的也许恰恰是拥有更大力量的事物.当然,女性诗人也不能满足 于这种价值的颠倒,而必须用自己的角度把握尽可能多的内容, 否则我们就会再次落入圈套之中,不仅要“以退为进”,还是,,主 动出击”. 周:你如何看待一位诗人和其作为世俗的人之间的关系?在道德 感和宗教感之间,你的倾向怎样? 穆:诗人的品质应该是一种责任感,比道德和宗教更为原始.既 包括对语言的责任,也包括日常生活和交往之中的责任,宗教感 带来庄严和怀疑,道德感带来诚实和反思,这对诗歌写作都是有 益的. 周:当你写作时,是否有某种设想的听众或接受对象?若有,那 是怎样的?你是怎样调整写作中的这种交流意识的? 穆:接受对象一般是身边写作的朋友们,参照对象也是他们进展 之中的写作. 这种交流意识有时会影响写作的顺利进展,它使你对自己产 生怀疑,而且造成“求新”的急躁心态.很难把它完全局限在构 思和修改阶段.但我感到,在写作时进行这种待续的对话是有益 的,它至少可以防止我自欺欺人. 周:你有怎样的写作理想和计划? 穆:我希望写作能够更有规律姓和持续性一点•我现在感觉新的 触发点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连续不断的训练是更重要的。 1 0 2 1 0 3 翼诗群 尹丽川(北京) 因果 为了爆米花 玉米不得不生长 为了夏天 卖瓜的汉子 举起了刀 老死姑娘 这一年 河北大旱 为了毁尸灭迹 滋养梅毒 京城十年 -直下雨 2002/4/25 少年 书生放下了刀 成为精英 农民放下了刀 还是农民 黑手党放下了刀 他们是政客 佛举起了刀 他想出名 像一个真正的坏孩子 倫一把真正的假枪 向比你更小的孩子大喊 避开胡同里有为的青年 为了饿死孩子 你看不惯少女和少妇 你看不惯你妈 其实你爸活的好好的 你认定他己经死了 1 0 4 1 0 5 这样你有的可怨恨 这样你总算有对手 你还可以杀人放火 隔壁的少年昨天烧毁了网吧 你记不清死人的数目 你记不清眼前模糊的时光 你扳动手中的枪栓 滋出一滩泛黄的脏水 溅到了对面的墙上 2002/6/22 女强人 1. 如您所愿 我越来越强 越来越大 我的腹地越来越深 你再也够不着 我的里面 我越来越湿润 这湿润越来越 跟你们无关 我越来越像一•个 照顾小尹的旁人 2. 哎哟!孟师傅给我们牵出一匹 值得歌颂的企鹅姑娘 她会唱歌,她会逗乐 她会一见钟情 她抚慰男穷人的心 她煮的粥是甜的…… 她纯洁得不是人 她爱上的也不是人 Oh my God! 她长得居然也不错 3. 这些女人的小肚和鸡肠 这些男人的花花心眼 这些漫天飞舞的爱情宣言这些被我们女强人 锁进百宝箱的杂碎 我们才不投河 我们等着收青春的尸 骂吧骂吧……说辞都准备好了 "一个女人贩卖青春” “又一个女人贩卖青春” 男人们卖不掉自己 就卖别人的 让我们互相攀比 哄抬童年、甩卖老年 热销青春期 你的良心是杆 群众的良心是秤泥 我不懂算术 你也斗不过群众 5. 他们要的是淫荡的处女 我爱的是高贵的贱货 6. 我知道我再强大 也唬不住你 可当初没有你 我怎么会强大 我的皮肤在扩张 我的肉体是海 那么再见 我亲爱的人 我忧伤的水手 我美好而苦闷的兄弟 我有足够的心情和大米 足够的船只 足够的路 足够的方向和技艺 我有良好的水性 我会跟海盗攀亲戚 就这样 我不需要拉萨、 尼泊尔和喜马拉雅 不需要重头再来 不需要被出生 我正分娩了自己我咿咿呀呀 谁能比孕妇更强大 谁能比婴儿更柔软 马雁(北京) 2002/8/2 7月的一次炎热晚餐 她们坐着,两两相对 互相瞪视对面女子的鼻梁 以及鼻梁两侧的眼睛 没有人说喝酒 晚餐的过程是平和的 一锅鱼汤以及四份凉菜 金属的筷子在她们指间滑动 因为汗液, 益发的光滑了 准确的说,她们是一群不合格的女人: 她们抽烟,夜不归宿 甚至在背地里搞同性恋 此刻她们是纯洁的餐巾纸握在左手 右手礼节性的慵懒着 空中选淹了角度悬着 然后探向一片萝卜 或者未知的另一种优美 她们开始走神 四条腿巳经相撞,依靠着 剩下四条在犹豫 -些音乐传来,于是沉默 隔着桌子可以望到对面的 低胸装开口,和她的睫毛 她吹口哨 她说:看什么呢? 一碟菜没了,汤剩下了 她说,浪费 另一个人撇撇嘴 后来时间过去了 她们起身离开 很多条腿在众目睽睽下 领走了她们 2001-07-12 将饮茶 ——为黄照静和我们共同的荒唐生活而作 眼看着,盛夏就要来临, 就要降落在我们想象中的平原。 唱着俪歌的密友们趁着黄昏, 走过平原上倾斜相交的道路。 那些道路最终分开了她们。 一个在伦敦喝下午茶的中国女子 以及另一个,在八宝茶里浪游。 她们通过茶,再次触摸了对方: “我打算学学周作人,如果可能。” 仅仅是一转念,却成了转机, 1 1 2 1 1 3面面相觑,或者心有灵犀; 大多数时候,老姜更辣; 下手要稳准狠,关键是见好就收。 经验已经总结出了千万条, 我们的智慧从来没有长进过。 忘记了,也就过去了。 读书,临帖,经风,拍案。 草稿纸上不知天高地厚的蓝图, 被残杯倾尽的液体浇灌。 无非是减肥冲剂,或者玫瑰花。 将饮茶,将饮茶,举一举杯, 照临一个途穷的天真,也就只是 -个过场,也就是我们所热爱的形式。 我们的生活和茶有关。 通过茶,获取钢铁和石油, 釆摘成熟的、丰盛的金黄色, 获得幸福的生命之涯。 2002-2-19 1 1 4 我们在大风天散步 我们在大风天散步 裏着棉袄,在风里哆嗦 马路上的汽车 一辆,又一辆 这是安静的地方 我们哈出白气塑造一只小动物 你的儿子,我们散步 水珠扑到我们的脸上 潮湿的冷,我的鼻子 仿佛,清醒一些 在地上翻滚的树叶 仍然是绿色 在风里卷起来,妩媚起来 我的大皮鞋踩上去 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卖报纸的人在军大衣里 观察我们,转动着 他的,我们看不见的脑子 1 1 5你看:我们不要停下 不要买报纸,打发时光 烤觥鱼的人炸着劈劈啪啪的油 觥鱼的香味吸引了我,和你 我的皮鞋太重了,撞到地上 那么响,那么多灰尘 飞起来,缓缓降落到前方 风在街角处变猛了,一辆 油绿色的公共汽车 逼狭地拐弯,几乎擦过我的棉袄 金属和尼龙的接触 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嘶嘶”声 朝前疾行,带着我们也加快脚步 跟着他们快走,而 我们池气了,慢下来 我们在公共汽车站停下来 费力的抬起头,数那些站牌 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和那些周末坐公共汽车的人一起 挤上开往城北的电车 2001-12-3 我们过了马路,在小饭馆的味道中 动作迟缓地闪避(像没有试图闪避一样) 冷的力刮过我的脸,划过我们的皮肤 男人用刀片剃胡子 不,比那还要有力,还要鲁钝 周末下午坐公共汽车的人 一个,■—个越过我们丁丽英(上海) 初春,在北京 初春,在北京, 故意去踩踏树根上的雪; 这些泡沫塑料已变脏,已变碎, 竟听不见刺耳的磨擦声。 好像它们不是降自天空, 而是从平庸的车间里产生; 袋装的加碘盐,日常生活容易受潮变质, 我的手握不住--公斤的死。 人们的怜悯也少得可怜, 很难积攒一个雪人的头或嘴。 要迅速而有效地生存, 哪怕每一秒钟都有希望被攥紧—— 然后滋出水。它的身体两侧, 街道却抖开灰白的长袖, 和瓦红色的建筑殷情地握手, 吸它的血,好迎接奥委会的抽检。 雪的展示厅里,沉默所制造的混乱 浮肿至极点,遭到瞻仰; 伴随寂静的叫喊, 冷漠压实了观众的喉管。 而我懊恼没能赶上倾听 他们刚被抛下时的簇簇新语, 没能注视他们刹刹的生命 眼睫毛似地一生一灭。 也后悔没能赶上前一个恋爱的好季节, 柔软的冷,释放蓬松的热情—— 男友将滑雪板轻轻一推,“落!落!” 俩人便径直堕入快活的深渊。 我们也曾玩过雪崩的游戏, 掩埋之后忽地惊起,争吵以前先己背叛。 噢,那都是为了引起对方更多的注意--- "都是为了爱,为了爱"。如今我仍然寂寞地独行, 竟毫不在乎那些伤心的往事历历在目。 只是诧异如此破旧的房屋照样不羞不涩地站立, 把生活的真相大度地披露。 什么时候我也能学得幽默—— 既然披露过,一闪身就聪明地隐没? 这也是人们要求记忆做的事情: 什么也不留下痕迹,包括无法实现的完美。 车窗外,马路将人行桥抛远,抛得比行人更远; 雪的踪迹嘎然而止,抓住了鸟尾。 这时,乞丐跪爬过来,做出无谓而夸张的姿势—— “喏,拿去吧!”假如要的话,就拿走我的过去。 2 白天受电视剧的折磨,夜里 唾在军队招待所,在铁栅内的空地迷路; 白枕巾、白被褥裹住带刺刀的哨兵, 那是冰霜和时光的心理作用。 月色浮动, 树枝浮出了皮肤。 惊愕的睡意将我们舔抚, 在依恋中抹上甜蜜的果冻; 你热气鲜活,给我带来 刚剥制好的梦;猫头鹰 做成激情的标本,它固定在半空的翅膀 将我彻夜守护。 你的睡眠中一台复读机放着, 呼吋的蓝调,伤感之乐,平缓的小色情; 月亮,月亮,请增厚我扁扁的胸脯, 早晨,当你把暖意带出被窝后, 我便滑入另一个助跑器,向幻相狂奔, 向无数不在现场的妄想---反复练习 将夜间释放的温情成功地回收。 窗外一片灰白。这是我多年来头一次遇上的降雪, 意料之中却也称幸加额。 微弱的雪量并不妨害观看或咀嚼, 回味许久,那是微凉而惊心的感觉—— 将人生不变的景致 凝固在几块无法搬动的记忆之中。 是奢侈的欲望仿造了这台布景, 既要藏起这块美丽的松糕, 又要藏起你饥饿的体温, 尽管最后两者不可能同存。 结果是,雪不到中午 就消失不见了(并非溶化了)。 这场短促的恋爱造成干爽的错觉。 那是一次欣喜的彩排,想不到 总有一个泥泞的导演跟在身后。 于是,我头脑中长久地飘起了雪花, 原来已到了关机的时候。 2001. 4. 11 至 4. 28. 1 2 2 曹疏影(北京) 粉蝶 ——纪念祖母 那个夏天落在一车阳光里 溅出沿途野菊,鼓着小腮帮 看我们远去 加大油门,没有谁 再提起她了,好风凭借碎石雨 我看见公路上游着骨灰的薄光 父亲抱着我的肩膀,指点我 辨认大豆的叶子,停车时 我摸到它们的眼泪,还很小 很硬,鼓在狭长的绿眼角里 成群的粉蝶拐弯抹角,也有一只 搂住草杆,尽量贴紧发抖的翅膀 哦,我认出了她的老年斑,这些 1 2 3  她咒骂过的斑点,我走近一步 她的脸就折叠着飞开了 父亲从玉米地里弯腰出来,己经 埋好了,他说,再过些日子 会有粗根筑一座碉堡给她 冋去的时候,也是野菊引路 •只兜风的金龟子在挡风玻璃上撞死 父亲抱着我,谁都不再提起她了 2002.3.10 公海来信 (亲爱的,这是公海 我趴在灰蓝色的甲板上 风吹过深陷的膝窝 “谁都不属于”,我想 我摸自己的顿骨,摸到两块悬崖 买弄的民俗刚刚开始 I 2 4 我发现那些旅游拍照的人 是多么可恶,在沙滩上,纯洁的 晶体盐上。想到岛上的三千种植物 绝不雷同的叶腺,我就战栗 就更恨那些不知好的人 就好象我从前不曾恨过他们 但我也不属于和他们相反的人 我游荡在公海,我不是谁的 那保存过我的一切的人 又改了主意——我发现寄居蟹 朝生晚死,白贝壳用一辈子 爱惜自己的珍珠,我又能爱惜什么 美酒一夜打翻,半滴,不留 这是公海,一个毫无规则的世界 阳光四处瞧着,汽油冲刷过的甲板 偶尔闪出小巧的彩虹,我趴在一处 安静的灰蓝色中,突然决定死心 记忆中的家,不过砌在砖头缝里 冬天一到,那楼就抖成根白骨。 事实上一年以前,我就开始频频梦见大海 那时,我还属于那种相反的人,抗着不顺从 2 5 抗着所有对峙的梦想 马兰(纽黑文) 现在,让她和他抗去吧 我到了公海,一个没有规则的 世界,谁都不是谁,谁都懒得 成为自己,一海的嗡嘤--- 浪花上一片寂静) 亲爱的,我就是那个保存过你的人 现在,在砖头缝里给你写诗 未曾见过你信上的一切 2002.5.21 寓言 我手拿地图,费尽心机 或许山脉是我的掌纹 与算命者的拼图游戏 I 貌合神离 初春的雪早已停止 男人打开窗户纸上谈兵 和在路上观光的女人 不知谁胜谁负 这是一种盗版的说词 我看见我走进大山 像传说中的那只母老虎 i 惊动了和尚 —个寓言快应验了 就只有继续重复 如淹死了再被活埋 但这还不是死对话 那是个古国 有许多人头在飞 还有一颗挂在我的头上,永垂不朽 那是个市场 吃喝玩乐,打情骂俏 我的情敌就在我体内,昼伏夜行 那是场电影 你和他们杀戮 你保护了改行的牙医,假牙真做 我手拿玫瑰花 在情人节 像高举一把白菜 挑战地球的引力 似乎苹果要掉下来 告诉我们从来没有一无所有 唐丹鸿(成都) 吻他花一样的雾 是丹鸿走上斜坡 丹鸿在流淌 是一个男孩从坡顶滚下 滚入我的怀中 吻他花一样的雾 钛合金的皮肤 要他流淌 今天肝脏没有开花 今天肝脏没有开花 肺却哭了 窗外,一个女人捧起我的乳房 说我恨这个女人 难道肝脏没有开花 肺就应该哭? 心在隔壁思考着 ! 窗内这个女人的蜂窝组织 过去不存在 此刻是干燥的 明天分泌明天 像火焰顶看霉菌 我转动头 像火柴顶着黑色的火药 在结冰的光中转动 因为你擦燃我,吹熄我 又把我扔了 你明白我的洞在哪里 你明白我的洞在哪里 那些冒血的 那些被我戳穿的 那些感染的洞 爱人啊,你从他变成他 你从里面投影到 老总的包皮 像丝袜滑下来盖住脚尖 任一条毒蛇苏醒 正在蜕掉去年的皮屑 所以你的洞朝向我 所以每个人的洞 朝向我 透过愈合的全部激情 花儿 悲痛 我接受墙灰的埋葬 我的花儿不会找你要肥料 只有鲜血顺着花茎滴下来 我的花儿正在枯萎 她心甘情愿地快活地枯萎 当鲜血流出花儿滴给你 我的花儿是你的母亲 I 3 0 1 3 I few你是你的花儿的母亲 你的花儿也是母亲 颗暁落的星 梦见姐夫 姐夫渗出了浅黑色 当我把手伸进冷水 像鱼游过他的睪丸 握住它,姐夫 像襁褓裏住婴儿 我的手是来从死亡中挽留欢乐的 在春天 光杆的花儿们站成了方队 裸体的女人们随春风摇曳 在她们裂成花瓣的头颅上 我的爱人与我的朋友做爱 花丛中摇摇摆摆的我不要生气 因为我是丹鸿花,朵造血的花 在爆炸的星空下 爆炸的星空下有两个人在做爱 •个是我的父亲 •个是我的母亲 在爆炸的星空下我不会出声 我不打扰,忍住所有该忍住的 I大I为我是丹鸿星 在春天 一双鞋像脱裤子那样失落了它的花瓣 星星们像出汗那样渗出了黑夜 但我的造血花是枯萎的 ! 当你潮湿的爱的部分不看我 我对不起你的有机物 | 但对得起你的纯洁童蔚(北京) 地图收藏的心境 虽然,这张地图己不是那一张 但指给我看.就理解 这地图的后面-- 埋伏着歌声鲜草和霜露 杏树的」方,神灵 它们的浮现,是远离。 道路海面,以及天空的蓝调 小能压抑那些翅膀 居住在"这里” •脉与-波 相连的"那里”提小我注意• 从夜晚走向天明的路 有无数条 可以弯如弓,可以握如拳 可以开合半个真理。在劈开的老树边 挖一口金井,细腻温软,是一半的 真理。观它,天赋其形 它的精神,无从掘起 井、颓园、花坛与面容,好似,陷入 一种假说,而关于完整真理的 假说,锁入图形,发散出 微光,使我见到大光环 我想起在路口遇到的一个人 他是否没有祖国,没有往昔与未来 他凝望故事发生在阳光下 决非同一个故事 悬持在光环中 从地图上的某一点 他来到我的树下,如鸟儿 随风袭来;如悬而未决的时刻 从故事中蒸发,怅然飞逝或者说,一只鸟不知坠入哪一个 巢穴,眼底的?笔尖的?还是 一个心--居住之广大! 或者,在色调陈旧的心房里 祖先的地图在征战 我想让图翼伸展 变幻、繁衍出奇异的染色体 那些异样的醉意如星光 迈过阑珊,我望着一一 地图上凿开的是四季 填不满的千里是遗忘 之二 在灯下赏析 一张地图绣着一行行花纽 堂皇复堂皇; 红暗盘成一团团香火 已飘向 天上的画梁 读地貌之变迁 已读过的是一把叠扇 在风中呜哑; ! 读一队整齐的过雁 --那有情的 无声,胜过了有形 之三 一次、再次,我转到地图的反面 是一个修复羊皮纸地图的人 指一指,“这”,看似一无所有 但这里生长着树木 I 但这里生长着结束 慢慢地我沿着一根细线条 I穿梭往返 在天空下打转 在地图上转圈 细腻,要放飞 几世纪的幻觉 一面风筝就牵来 可以跃向九霄云外,也许 一百步飘飘然,坠落I是 我安慰自己• “现实" 似缕余辉 画入幽深的峡谷 每当黄昏来临时 它将独自去丈量,如此的 可歌.可泣、和可叹! 我试着在未醒犹睡时 把它寻找。 之四 和我共同赏析地图的人 你要我的目光 平实些或许更低矮; 因为高大的身影.从未 带来任何的拯救 尝试着寻找: -张地图,"内” “外” 隐蔽的交叉点; 它躲藏在 沉睡的意识中。 之Ji 说出你我居住的城市 说出你的朋友和故人 说,在一个老式的窗前 I 历史--没收它的桃和梨 I 说,--在地图前,被抛洒向 广袤的田畴是不情愿 因此 我的头脑是-张区域图 只有 星空和麦浪,轻声地 交谈 也说,一根倒刺孤哑在指端 头顶柳叶在轻飘; 说,默契是天空卷走的一片云 I 也望表达如清水之六 住过的老屋已拖曳到 地图的后面 悄悄销毁掉 巫昂(北京) 仿效一位老人 蹒跚如孩童 缓缓攀登 一座高塔在城池 再回望 经历过登天般艰辛的人 躲在人与塔的阴影中 在冷风中,他们 飘然逝去 我体味到消失的悲惨 悲惨得 来不及 经历时空的转换 社交圈 在一家光线上流的 咖啡馆 某位不胖不瘦的女人 正跟见过大世面的男人 一起谈心 他们表现出了 不把对方当作猎物的 崇高旨趣 读书、生活、新知 马脚、昆虫、大便 话题大抵如此 男的挠了挠头皮 女的摸了摸肚子 “再来一杯卡吧齐诺" 女的忍不住 先优雅起来男的 则不紧不慢地 讲着他的前妻 这个年头,男女关系总是 面孔粉嫩的 当他终于拉扯到 1974 年 她有点坐不住了 为什么他恰好在那一年 跟他年富力强的前妻 生生分散了去 这时候,女的知道 -定得跟他分享 某块隐私地带了 起码 应该让他尝尝 活着的一丁半点甜头 2002/6/18 操之过急 对-只猪 我还能说什么 这是一种走红的动物 连我都给自己起了个 跟猪有关的外号 对一种新近发现的鸟 ! 我们还能叫它什么 乌鸦已经有了 麻雀已经太多了 每个稍有档次的馆子里 都有一头熊 在锅里闷闷不乐 它身上 那儿个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爪了 被挂到街面上 如同一张奖状 2002/6/13 I 4 2换个角度 我总不能跟你说 在见到你的那一刻 我多么想 当•只活蹦乱跳的 母猴子 在香蕉皮和野蜂窝之间 舍此就彼 我已经适应了 动物园的假山 还有一两处上锁的笼子 万一发火了 还可以把口水 直接吐在游客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 你让我如何 继续疯狂 怎么穿着制服 发高烧 2002/6/18 翟永明(成都) 传奇 传奇中的人身负绝技 他拼命往前走 囚客们也纷纷让道 我愿他们的剑 纷纷无力和断裂 这表明:无需动手 角色和身份坐在一起 这意味着 我的世界异常敏感 它既然被虚拟 就自有道理不恢复原状 过去现在和将来 对我而言无甚区别 充其量在无限中升级…… 升级…… 传奇中的人有许多面孔无人见过其中之- 也就是说传奇是 -种命运而不是游戏 传奇中的人走过死城死巷 他先J •他的死亡到达此地 战争战术和战略 都来到这里给传奇喂招 進也不能割断那根热线 它腾起的旋风 止网上的人数丈之外 也身如陀螺 身负绝技的人注定 胜利而且忧伤 挂在网上的人 手指也能 触到这第一时间的沮世 在我写传奇的时候 室外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事实I.,那只是闪电) 我的笔下不断地跳出些 脏字眼瘦字眼 I 破烂和污黑字眼 它们跳起来又落下去 像一场癞蛤蟆雨 不像蜘蛛雨 从天而降打在我的稿纸上 打在行人的脸诗人的脸 情人的脸上 它们砸下来像下了一场肮脏的雨 飘起来又像 下了-场风花细雪 不管是美还是T1.它们都仍然下个不住 卜满了游泳池 那些个肮脏下流的念头 不能原谅的念头 痛苦的念头 梗在喉头的念头 为此想去杀人放火的念头 纷纷落下地来问: 为什么不容易? 它们全部落满我体内的游泳池 堆积成石头 • 4 6 I 4我得取走所有的东西 才能把我的爱 重新放进我的身体 但是终有一刻 我们将被传奇吃掉 成为虚拟的一个薄片 在我周围什么也没有 闪客网客和看客 都退得远远的 插销和现实之间 你得选择一个 无论哪一个它都会 被烧成灰烬 它破空而去…… 而有人坐在桌前 按动鼠标世界在他食指中 这或许就是我们梦想成为的传奇 但传奇绝不梦想成为我们 2002. 5. 15 I 老家 我的朋友说: 老家在河北 蹲着吃饭 老家在河南 于是出门讨饭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个身体都粘满了小米 除了收割之外 还有别的锋利 一道一道地割伤它的糙皮 洪水涨停时 不象股票的涨停点 令人兴奋有奇迹般的价值 老家是一个替身 它代替这个世界向我靠近 它拥有一条巨大的河流 河水干涸时 全世界都为它悲伤 蜂拥而至的除了玉米肥大的手臂 还有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 它们在碘酒和棉花的扑打下 瑟瑟发抖 老家的皮肤全都渗出 血点血丝和血一样的惊恐 吓坏了自已和别人 全世界的人像晕血一样 晕那些针孔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个脸上扎满了针 老家的人双腿都青筋暴露 他们的双手筛着那些上坷 从地底下直筛到半空中 除了麻醉药之外的所有医用手段 都不能用来 剔除自已的皮肽 他们还能干什么? 除了躺在阴影中歇凉时 他不敢触摸那些伤口 它们会痛苦地跳起来大喊 象水银柱式地上下起落 他们的动脉里隐藏着液体火焰 让所有的人渐离渐远 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 那些伤口他们继续嘲笑 也因为老家的人不能像换水一样 换掉血管里受争议的血 更不能象换血一样换掉 皮肤根部的贫贱 当全世界都无邪地清洁起来 还没有这样一种盥洗法: 从最隐秘处清除某个地理上 物质的脏: 牙齿毛发口气轮廓 方言血肉旱涝水质 他们甚至不会饮泣 老家的人一辈子也没走出过 方圆十里他们 也不知道一辈子的干净血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张耳(纽约) 告别 推开这扇门 我走了。旅行箱里 装满梦和记录梦的吃语 化妆品、零钱。思念束紧 全拢在脑后-- 我只用心向你道别。江水 -秒钟定格,流过来 抬起我的头 别哭,我也会哭。 水流过唇 一秒钟。 我不能忍受 但你必须: 镜子里的山色最近,最亲 也会在雨天溶入水雾。 梦里赶飞机 赶飞机.急得跺脚 为赶回水的一秒钟,流过。 河 下次再见,你面目全非 老房子炸掉了,新城的白墙 己经变脏,多半由于 人们不能控制的想象。 离别让情贴近,你对着镜子学说 也让心痛得不再梦想 河,晨雾中向我 靠拢。将要到达的船也 不再重要,而接近心的 地方必须干净地漂在玻璃上。 所以我必须离开。 虽然我喜欢晴天裏身 活水拍着河床 象婴儿不长大 不变成妻子,或者母亲。 上船时小心避过经年的老伤 现在我痛得眼泪都 掉下来了,你没有时间转身—— 把头埋进水里,快 不要眼泪,要 另一条河,下一个港口 一艘新船披着窗帘缓缓靠岸。 因为将来,所以最好在天亮前 1 5 2 1 5 3告别,让它留着梦香。 关上门,我离开 也许有一天,我又会梦见 门开着 就走进去 找到这分别前的流水 也许? 7/9/01 人民广场 也是这样一个不冷不热 吹着迷风的夜,你和她坐在广场 花园一人群欢乐起舞,讲起 过去的花事,她觉得深深浅浅 都很美丽。你铺开手巾 假装怕她的长裤弄脏。孩子们 有把握地在黑暗里跑来跑去 你和她 担心他们的安全和未来。 仿佛涉及彼此-- 没考虑为什么会涉及彼此 I的安全。也没预想将来 另一个广场的舞曲喷涌 这样公然的泉,为你们 未曾设计的现在痛惜: 他们成双成对 你和她相约要一起跳一个舞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成双成对 围着我旋转,让霓虹的字迹 危险地不明不白。风吹起 他们相亲的暖气搅乱 眼前理不清的头发,又把 广场正中近于理性的分聚 从我的角度 变形为色情场景: 如此感受夜 人民和自我 算不算一种意念上的解放? 只是情侣稠密的舞步里 难以移动一只想走异路的脚 进而想飞。你不由伸出手 落花纷纷扬扬 渴望花落时的影子飘起四季如春-- 助力 助力 她便中魔这样。 7/12/01 饮茶 偶然被挤在一起做最基本的事,他 竟是从另一个生活里走来的故人: 雨林边缘的小镇,雨溪和满含雨水 想象的远山一那里怕就是中国? 上海时间。午间饮茶配百年经典, 殷实的面碗和许多讲不清名堂,比如 旱季里罂粟的收成,军管和CIA,现实 过时转身变成时髦的历史,摄影的摄影 制片的制片,小街遍地烂泥,小街 酒吧里躲避空袭、与吧女调笑、观赏 来前线视察的将军,种种多功能的无聊。 记起来了?编成娱乐吧,让大家忘了 眼下这张圆桌的深度,己经活过的梦和 正在一起做的事情。这不可能,能在一起 喝茶而没浇在身上?有这份上海人的 冷静和可以让人放心插手的口实? 巴西鸡尾酒、凉水和青柠檬。你坐对面。 面对冰和酸的老套,看报纸争执纽约郊外 公共湖泊能否对公众开放,全面游泳。思考 葛州坝超常低水位对坝体和发电的影响。 我只想叫一杯茶,一杯热茶让寒毛孔全面 开放。再野性的梦不过设下另外的局限 这我懂。毕竟此刻霓虹灯下海滨棕桐 被暴雨洗得流光,发丝依顺,像不像 以前雨林里的梦?这里是迈阿密抑或 新加坡?也许我们该去吃冰激凌?那样 糖和凉就溶为一体,让我们回到年轻时 一切都可以重做的心情。在水之湄,闲逛。 7/23/01 1 5 6 1 5 7赵霞(南京) 在ST城 旅游者日记•十一章 (-) 树才叫我猜谜,事关屋檐 或热带阔叶。行前,景物如此高深, 柴火需猛力摩擦 才能将烟草点燃 瓦普几斯*夜,从不被 现代的小机械招安 2. 所有的女郎都露出翘臀,喷泉敲击在 戏水者的宽轮廓上。 2001.8.27 *瓦普几斯:Walpurgis,见《浮士德》第一部中的《瓦普几斯 之夜》• 以什么样的速度,才可以 更快地到达海边? (二) 现在开始飞快,所以纸张要滑, 胜过淀粉…… 情绪高涨,乌发全部竖立! (三) 经过了那一路纸质的房屋,赤脚开车的 我们,抵达了这幢阡陌深处的艳美府邸。 现在是来到妥斯卡纳的第四天,偶尔的 大风后,又是睛朗明丽的夏季。庭院里植物繁茂,树和树的交往友好而 有绅士风范……看过了大海,沙的软度和水温 象贵族一样休憩一一打球、观蛙, 喂给家猫食物,使它闲庭信步。 使城市人失去自信。 (五) 去户外用餐,这些独脚桌 全都在艳阳下发烫。 年幼的雀在台面跳舞,对食客好奇, 对香味慌张。如果,我们平静地 将谈话继续,说不定今天的黄昏 会更快地到来。 (六) 蚁兵往返。一小枚日光幻灯在裤脚边闪烁: 鱼鳞,碎玻璃,校办工厂合金的零件。 (七) 敞??宅P'J不ij,豕具1E的农户 毫无顾忌一一蝇、蚁皆为座上宾。再, (八) 猫儿外岀游玩,晚间回来,草帽上别着 一只山间蝴蝶:看它 把什么叼着,炫耀!绕完一圈, 出去了……再使之蹦跳,将它甩高! (九) 有了点小钱,就四处铺张, 几万几万的里拉,刚沾过我们的手指 便迅速跑出。 (十) 在傍晚,不含薄荷的烟 也阴凉。松弛下我的臂肘,蓝色的微风 迎面吹来,书入怀, 好象纯洁 正重新开始;灌木朝阳的脸,有了一丝古铜的睡意。 (^一) 无数次将引文和杜撰并排:“赫鲁宾 已死去,托马斯 正在死去"。 镜子里的房间更宽敞:我在怎样地 走动啊,令黑眼珠左右转动,令黑夜 更深。 惯性,操纵了我的出行和幻想, 而不合群的慢 尤使旁人惊异。 2001.6 草稿 2001.9. 24 修改 在ST城过圣诞节 理发,把发梢剪平。 安静是阅读中的立方体, 或许弥漫着烟雾,或许不。 长辈的想象力有时也能出人意料,核桃 和殊猴桃是如何啾鸣着转变成鸟的,魔术师 都不能说清。 而诗人总爱做些无谓的小事,心怀叵测地 使世间琐事在忙碌中更零乱琐碎。还自以为高明地给京城 发手机短信一一殊不知有电子、数码时代,就有行止无定的 故障精英。 幻灯片又布置了另一座时空的迷宫。母亲的私密被 历历再现在儿媳的面前:那些抽烟斗的男友、老式的白凉鞋: 潮润宽敞的甲板、泳衣里丰满的小腹。未见海鸥,却有二两艘 停泊在60年代厦门的游轮……那会儿耆老的尚处年轻,满面胡 髭的 则仍待出生。 礼物是只崭新的音乐盒子, 仿佛具有改造世人的特性: 令你这就去喜欢泡沫波普, 好象谁生来都是一架,沉 浮于酷时尚的塑壳永动船。 2001. 12. 25周瓒(北京) 用诺拉的话说(组诗选三) 诺拉的话 句子很短,词语常常 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的 喜欢写情书,但仅限于回信 书法一流,发电子信 真是亏了,如不介意 我们就写字 让我们讨论自由,用自由 的交往方式和不自由的生活本身 总有一天,就像熟悉这个秋天 我们会精通各自的讲述 工作,不了解 语气,不必先从电话里探听 关于长相,照片只会损害想像力 (但不耍想像我会像你那样 疲于应付,我正在教会你) -■个简单的道理:用轻松的话 说貌似沉重的生活 写文章,不是人人都会 学习填表吧,它有概括力 如果信很短 那意味着要说的话实在很多 以此类推,后面的日子 我们会一起把它们填得满满的 像丰收的粮仓,真是庆幸 诺拉在玻璃房间 创造--个词,尝试着 去理解一个场景:旅馆标准间 '一面大镜子里,看见你和我 正在里面谈话,背后,还剩下 一个幽深的空间,正朝着光线暗淡的角落 伸过去 1 6 5 1 6 4窗外的世界在哪个透视点上 和镜中的场景连着? --“世界的场景”,在纸上 倒是可以连成一个短语 还可以加上各种修饰,盛大的 喧嚷的,无边的……都富于启示 也像艾丽丝的奇遇:一个通道 存在着,是否就虚掩在厚窗帘的背后? "下着雨。'‘玻璃隔开了气温 玻璃也辉映着浮动的六个人影 想像过的与看到的相比,哪个更实在 也更可爱?你整理自己的黑色风衣 她望着镜中,另一双眼睛 她们看到了对方,挪动窗支架 重重的,雨声和寒冷溜进来 而她们也仿佛正在玻璃中进进出出 (而不只是回味)的餐桌 I如果把一个夜晚,梳理整齐 I排在纸上,织入一首诗的毛衣 I穿进冬天,隔开温热的身子 I和一个个寒冷的日子 I手捧期待和梦想的盒子 坐进黄昏的长椅,还有那列 夜行火车上失眠的软座 如果把那一天裁剪成照片 数不清的细节沿着相纸的边缘溜掉了 而你,只寄来一个身影 并告诉我:这就是我 但我又曾经是哪一个 被扫描进一个绵密的网络 乘着电波的快车 影子来到影子端坐的窗口 诺拉抽象的--天 如果把一天倒进取景镜框里 盛在相机里,端上回忆 如果把我们的生活发展成 一个丰富的故事 就像你曾沮丧地预言过的那样 你闭着眼睛,在夜的手掌上 —遍一遍,念叨着 1 6 6 1 6 7 “我的命运,哦,你的一个经历” 那声音已存进耳朵的软盘 我的听使我看到了:爱,一个抽象的形象 2001 年 11、12 月 域外诗歌 i [奥地利]英格褒•巴赫曼诗歌小辑 赵霞译 I 英格褒•巴赫曼(Ingeborg Bachmann ),奥地利女诗人。1926 年6月25日出生于奥地利克拉相噩.作品有诗歌、小说、广播 剧、散文等.代表作有诗歌《呼唤大熊星座》,短篇小说《第三 十个年头》等.曾获多种文学奖.曾居于慕尼黑和苏黎士,其后 数年居于罗马,直至1973年10月17日因一场火灾去世。 I 庞大货物 这个夏季的庞大货物已被装载, 港口里已备好了太阳船, 当海鸥在你身后俯冲,叫唤• 这个夏季的庞大货物已被装载。 港口里已备好了太阳船, 船头人像的嘴唇上 有一抹不加掩饰的鬼魂的微笑・ 港口里已备好了太阳船。 1 6 8 1 6 9当海鸥在你身后俯冲,叫唤, 西面传来,下沉的命令; 你将睁开眼睛在光线中溺死, 当海鸥在你身后俯冲,叫唤。 圆圈舞 圆圈舞--爱有时 在目光的熄隐中停滞, 而我们,往它自己 黯淡了的眼睛里看进去. 火山口冒出的冷烟 向我们的睫毛呵气; 可怕的空,仅只一次 屏住过呻吸. 我们看到过了那些 死去的眼睛,且永不忘记. 爱还漫长地存在着,它永不能 把我们看淸. Ir 告 我们究竟去往何处呢 (无忧,无忧吧) 要是变暗变冷 (无忧吧) 但 (来点音乐) 我们该做些什么 (快活,伴着音乐) 思考些什么 (快活) 面临一场终结 (伴随着音乐) 我们的那些疑问,以及这多年的畏惧 (最好) 我们送往何处<2> (送往梦的洗衣店,无忧,无忧吧) 可发生了什么呢 (最好) 要是那死一般的寂静<1>:()为译者所加—()内的部分在原诗中系斜体字。此诗 两声部,不同声部同时又偶有意义上的关联,如“我们送往何处” 和“(送往梦的洗衣店.......)”——译者注. <2>:为汉语语法习惯起见,翻译时把“我们的疑问,以及这多年 的畏惧”和“我们送往何处”这两句的位置作了互换一一译者注. 我是死者,漫步着 不再在任何地方申报登记 在长官的王国里不为人知 在金色的城市里,和那 变绿的大地上,又显得多余 水流 那么远,生活中;而死那么近, 以至,我无法和谁就此争论, 我脱身于地球; 绿色的楔子,我把它敲入平静大洋的 心脏正中,再把自己冲击到岸边. 向上腾飞,锡鸟们,和那肉桂气味! 我和我的杀手时间独处. 心醉神迷且青蓝,我们作茧变蛹。 被不了 了之,时日已久 从不曾收到什么馈赠 --除了风、时间、响动 这就是我,在人群中便无法生活 B德语一它是 四周的云,我以其为家 ---起,漂流过其它的 所有的语言 哦,它变得如此阴沉 幽暗,雨的色泽 只有这少许的,才会落下 接着它又把死者搬运上去,送到,那更明亮的区域 无人能从那里重生• 和平旅店* 玫瑰的重担无声地从墙上坠下, 透过地毯看得到地板.灯具的 光的心脏,被打碎. 暗.脚步. 门闩锁住了死亡. *标题原为法语 译者注. I 日日夜夜 I战争不再会被宣告, 它一味继续.闻所未闻的 已成为了日常.英雄 不莅临战场.这个弱者 算是挪入了炮火射程. 白日的制服就是耐性, 嘉奖就是心头盼望着的 毫不起眼的星星. 消息 太阳步出天空那尸体温热的前厅. 我们听说,那儿有的 不是不朽的人,而是阵亡者们. 而光辉不把腐烂放在心上.我们的神灵, 历史,给我们定做了坟墓, 他会被授予, 要是不再有事发生, 要是连珠炮突然沉寂, 要是敌军变得非目力所及 没完没了的军备的阴影 将天空遮没. 他会被授予 因为临阵脱逃, 1 7 4 1 7 5因为对同志大无畏. 因为把没有尊严的机密泄露 而且无视 所有的指令. [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ret Atwood)诗_首 周瓒译 为祖母而作的五首诗 在毗邻大洋的峭壁上的 这个屋子里,还有一只贝壳 比你的脑袋更大更轻,虽然如今 你几乎不能够把它举起. 它曾充满飒飒的风声; 它曾是一枚号角 你曾像个萨满教巫师似地吹响它 为流年祈福, 而你的孩子们就会跟着降生。 你已忘了你曾那样做过, 你已忘了那些无论如何不再往来的 孩子们的名字, 而今大洋已退却,抛下一片布满灰色石头的崎岖海滩 让你为散步犯难• 这只贝壳如今成了一个洞穴 只对你单独打开. 它仍然充满飒飒风声 漏进这间屋里, 即使你把它的口向下倒扣着. 这是你的房子,这是你 模模糊糊的丈夫的照片,这些是你的孩子,交错网罗 成双成对.这是那贝壳, 坚硬,仍然在那儿, 结结实实的在手中,悲叹着,供奉 它自己,一个狭窄的旅程 沿着它冰冷珍珠的走廊 下到峭壁进入大海. 先是梯子;海滩; 御防风暴的护窗,地毯; I盘子,每天清洗 过了这么多年,图案 已失去光泽;地板,楼梯,你自己的 手臂和双脚,它们的工作 界定了你. 毛刷,煤油炉 身负多种故障, 苹果树和地窖里 装苹果的大桶, 苹果的果肉;果肉 鉴定器,褐色 蝇头小楷的食谱 上面留有那些传阅者的 名字:格莱蒂丝 罗娜,温妮,珍. 不是事物本身 遗失了,而是它们的用途与操作方式。 要是你能够让她们回还 或者记起她们是谁该多好, 1 7 8 1 7 9别犯傻了。 最终我对你的了解 少得可怜: 你端坐于十九世纪 杨格大街的时期,离家 一千英里,带着一只褐色钱包 一个男人偷走了它. 六个孩子,五个活下来. 她从不谈论有关 那些生者和一个死者的任何事; 她的嘴吞服苦药 因一种既不能道出又不能忽略之痛, 她往往有这样一种玩笑之感. 暧呀姑娘们,她会说 当我们逗她. 她的怒火,为什么 要弄卷你的头发 尽管她从未咒骂过。 她会说的最糟糕的话是: 八十岁上她拔了两颗呀 烈日下步行四英里 回家,双脚搁在 她自己屈身形成的影荫中。 这些工装印花布围裙,这堆红色 花边礼服,别针 我六岁时在你的第二张橱柜里找到 白玻璃珠子做的,星形。 我们还谈论过什么 除了食物、健康和气候? 儿子们枝节横生,然而 一个女人只伸展为另一个女人. 最终我理解了你 通过你的女儿, 我的母亲,她的姐妹, 以及通过我自己: 这是你吗?这尖刻的玩笑 是我开的?这些是你长长的手指么?你的头发蓬乱如一只避遢的鸟儿, 这是你遭受迫害的 目光吗?这将 不会让步的紧握? 四 由于你衰弱 而举行的有效仪式 挺不错的龙,小小的, 吉祥而木然 以两张嘴去捕捉你的灵魂 因为它彷建如 一个迷途的小孩,这仪式平安地把它赎回. 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说, 她怎样? 不太好,我们回答, 尽管某些日子里她还不错. 另一些日子里,你迈步 出了房间的门 出了你已呆了七十多年的屋子 发现你自己置身一条走廊 你知道这走廊你以前从未见过。 午夜,他们发现她 把冰箱的门打开 又关上: 触目所见隔日的蔬菜,一个动物 被食用过的骨头,此外还有 通向北边的白色的冰道" 他们说,母亲,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干完 或储存好,她回答。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防止外形的 消失,防止 声音的消失, 防止耳朵和眼睛的 失灵模糊,防止小小的 真正衰老的恐惧,说话含糊 不清的恐惧,死亡的恐惧, 我制造了这个符咒 用纸张而非他物;恰恰对 别了,我母亲 的母亲,我得以降生的 古老的骨头隧道. 你正在沉入到 你自己的血管中,手指 折合拢进这只手, —天天,一种缓慢的退却 藏在你面庞后 坚硬、如网包罗,如一只古代的盘子. 你将闪烁在这些文字里 也将闪烁在别人的文字里 只一会儿然后就熄灭. 即使我把它们散发出去, 你也将永远不会得到这些词句. 即使我再见到你, 我将永远也不会见到你了. 1 8 4 1 8 5 [美]玛莉•奥利芙(Mary Oliver)诗选 范静哗译 玛莉•奥利芙(Mary 01 iver, 1935—),生于美国俄亥俄州,出 版诗集10种,散文集3种。《新诗选》( 1992 )获国家图书奖, 《美国原始事物》(1983 )获普利策奖。 远去; 每一方池塘 无论它有什么 名字,现在 在黑水树林 看,树木 正在改变、 他们自己的身体 成为柱柱 已难以命名. 每年, 我一生 所学的每件事 光芒, 散发出浓郁的 肉桂芳香 与充实; 都会引领我 回到这里:火 以及泯灭的黑水—— 它们的背面 香蒲的叶子是 长长的锥形, 生机勃发,飘浮在池塘 蓝色的肩头 是救赎, 它们的意义 我们无人得知. 活在这个世界 你必须能够 做到三件事: 1 8 7 1 8 6 爱那必死之物; 攥住它 紧贴你的身骨,领会 你生命对它的依赖; 还有,到了该放手的时侯 就要放手. 呼吸,那些虫子、那些鸟儿 I 在黑暗中各自劳作.整夜 我辗转反侧,犹如在水中,抓住 澈亮的命扭斗.晨曦绽露时 我至少已经消失了十几回,化为 某种更美的物体. 夜宿森林 我相信大地 记得我,她 如此温情地接纳我,理顺 她深色的裙裾,口袋 装满苔蘇和种籽.我 从未如此睡过,河床上 一块石头,无物 隔在我与星星苍白的火之间, 只有我的思绪,它们飘飞着 轻盈宛若飞蛾在完美的树木的 枝極间.整夜 我都听到小小的王国在我周围 I 野鹅 你不必一定善良. 你不必一定在沙漠上 屈膝行走百里算是忏悔• 你只需要听凭你身体的柔软动物爱它所爱的事。 告诉我何谓绝望,你的,你也将听到我的・ 与此同时世界继续运转. 与此同时太阳和雨滴淸晰的小石砾 还在运行,穿过片片景物, 越过草原和深深的树林, 跨过山脉与江河. 与此同时野天鹅高高地在明洁蔚蓝的天空 再次朝着家的方向. 无论你是谁,不管你多么孤独, 1 8 8 1 8 9世界向你的想象敞开, 像野天鹅一样呼唤你,尖锐而激越 -次又一次向你宣示你 在万物大家庭中的位置0 死亡来临时 当死亡来临 如秋季饥饿的熊; 当死亡来到并取出他钱包中所有闪亮的硬币 买走我,并捏紧钱包, 当死亡降临 如风疹块上身; 当死亡到来 如冰山浮在肩胛骨之间, 我想步入那扇门,满心好奇,满腹疑问: 那里会是怎样,那座黑暗的小屋? 于是我将把一切看成 兄弟姐妹情谊, 把时冋只不过看作一种观念, 把永恒视为另一种可能, 把每一个生命当作一朵花,平常得 犹如一朵野菊,也各有特点, 把每个名字当作哼出的一段愉悦的音乐 像所有音乐一样怡人,渐渐沉寂, 每个身躯都是勇猛的狮子,对大地 都很珍贵. 当一切结束了,我想说:我一生 -直是一个与惊喜结婚的新娘・ 我是一个新郎,将世界娶进了怀抱。 当一切结束了,我不想自问 我是否曾将我的一生过得特别、过得真实。 我不想发现自己叹息和恐慌, 或者总是争论. 我不想仅仅作为世界过客了此一生•I美国]路易丝•格吕克(Louise GlUck )诗一首 周瓒译 她曲身向他摸到 他的手,他的额.她是 如此惯于充当母亲 露易丝•格吕克(Louise GlUck), 1943年生于纽约,在长岛长大。 岀版诗集六部,诗歌随笔集一部。诗集《野莺尾》(The Wild Iris. 1992),获普利策奖、美国诗歌协会的W.卡洛斯•威廉姆斯奖; 诗集《阿喀琉斯的凯旋》(The Triumph of Achilles, 1985),该集 国家图书批评界奖(the 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Award)、波 斯顿全球文学出版奖,以及美国诗歌协会的Melville Kane奖。 现居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任教于威廉姆斯学院。1999年她 被选为美国诗人学院院长。 此刻她轻轻抚摩他的身体 就像她对其他孩子们的那样, 开始时轻柔,接着 使他适应了苦痛. 没有什么差别. 尽管肺上的斑点 仍旧在那里. 2.变形记 变形记 1.夜 死亡天使低飞 向我父亲的床塌. 只有我母亲看到了.她与父亲 呆在这间屋里. 父亲已忘了我 在他垂死的兴奋中. 如同一个就要没了吃喝的孩子, 他对一切都不再在意. 我坐在他的床边 生命围绕着我们 如同许许多多的树桩. 1 9 2 1 9 3有一回,片刻 的最小瞬间,我想到 他现在仍然活着; 他就看着我 像个瞎子瞪眼 瞧着太阳,因为 不管它能对他做什么 一切都已完结. 接着他那被映红的脸 从这份契约上掉转开去. 死再也吓不倒我, 既不是你的死,也不是我的、 那些词儿,最后时光, 对我也再无威慑力.我知道 热切之爱总会导致悲伤. 这一回,你的身体不能威胁我. 偶尔,我的手从你脸上掠过, 轻轻地,如一块掉尘布. 还能有什么吓倒我,现在?我感到 再也没有无法解释的寒冷. 与你的面颊相比,我的手温暖 并且充满了温柔. 3.为我的父亲作 没有你我还会活下去 就像我曾经学习 没有母索而生存. 你认为我不记得那一切了吗? 我已用了我全部的生命去牢记。 如今,那么多的寂寞之后,[阿根廷]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诗选 蔡天新译 皮扎尼克(Alejandra Pizarnik, 1936-1972 ),阿根廷女诗人. 出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东欧移民家庭,有波兰血统.最初在 国立大学学习哲学和文学,后来拜师学画.1960年来到巴黎, 在索邦大学学习法国宗教和文学史,并为多家杂志和出版社工 作,写诗也翻译过阿尔托、米肖、塞泽尔、博纳夫瓦等人的作品. 曾获美国古根海姆和富布莱特基金会的资助.这里的诗歌选译自 她的作品全集. 皮扎尼克的作品,无论是诗歌还是日记,都蕴涵着一种奇特 诡秘的想象力,她的诗充满了幻觉、冒险和死亡的诱惑.帕斯认 为,她的诗歌是混合了情欲的失眠和冥想的清醒之后的词语的结 晶体.1972年,皮扎尼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焙神病诊所治 疗了一个周末以后,吞下过量的安眠药去世,年仅36岁,她的 死因至今仍是个谜. 让模糊的视线聚在一起 2戈雅画展 j黑夜的一个窟隆 突然间被一位天使闯入 3克利的一幅画 [当夜晚的官殿 刺激她的美丽 我们试探这些镜子 直到面孔像偶像一样歌唱 戴安娜之树(节选) 1.沃尔斯的一幅画 这些金属丝线俘获了黑夜 迫使沉默的珠子就范 工作和夜晚 为了分辨我渴望的象征 为了表达那唯一的梦 为了重新获得爱情 我奉献出了自己 在这躯体的夜晚 仿佛森林中的母狼 犯下一个天真的错误或许是站在髙塔上的公主 为了找到纯粹的语词 从 前 --给艾娃片土雷 歌唱的树林 鸟雀隐约可见 我的眼睛是 小小的笼子 形 式 不知是鸟还是笼子 是行凶的手还是年轻的死者 躺在教堂的烛火中间 是昏暗的喉咙里不断喘息的 还是沉默无语的女骑手 而张口如喷泉的 或许是街头艺人 ______ ______ 记 忆 恐惧栖息在 寂静的竖琴里. 月球上的悲哀 意味着一片虚无. 彩色的天空合拢. 有人准备好灵柩 为了时间, 也为了光明. 梦中黄金般的沉默 冬天的狗站在桥上,叼走了我的微笑。我赤裸着,头上戴着 一顶花冠.我那同样赤裸的尸体被拖走,连同枯叶的饰物, 我有过许多情人___我说过___可是最美的乃是镜中的情形式和过分的美丽,抵达本质. 和谐的地狱 让阳光去敲门 谁也不和谁发生关系 这么多的动物尸体,墓地里埋着记忆中 尖利的骨头 这们多的修女如同乌鸦闪动翅膀,激怒 了我的小腿 这么多的碎石撕破了我的心 猥琐的谈话 物质词语的孤注一掷 灵魂获得了自由 一次自我的船只遇难 名字和形象 童年忧郁的美丽,不可饶恕的悲伤,在玩偶,雕像和变化 的事物之间,虚伪独自侵占了我和淫荡的巢穴,那地下的宝藏, 湮没在我最初古怪的念头里. 准备原谅从前不曾原谅的,那些难以置信的罪孽,那些幽灵 的过失.我们赎罪,为了模糊的想法,为了小人物,为了幻影。 我想要颂扬的是我那幻影的拥有者:它窃取了微不足道的名 字和形像. 致命的纽带 词语以发布船只失事遇难的方式传播思 想,在我们拥抱中做爱,意味着一道黑色的 光,幽暗开始显现.当这道光再次相遇,表 面上变得冰冷,却是以另外的方式,胜过1 千枚太阳的活跃.婴儿陵墓的色彩,无法实 现的欲望,敞开在原始的部落里•无题的节 奏隐藏在乌鸦的飞行中,从光芒中挖掘出一 个光的空间. 面具和诗歌 别指望其他事物也富有旋律,能够留下的是痛苦,以虚伪的纸做的辉煌的官殿,婴儿的朝圣之地. 在太阳落山的地方,杂技女优在鸟笼里 表演,被带往一座破败的寺庙,孤单地羁留 在那里. 有人在空气里哭泣, 声音描绘出黎明。 她沉思着永恒和无限。 必须写作 必须写作 不为何,不为谁. 睹物思情 犹如点燃一盏灯. 静默是诱惑 也是希望。 给艾米丽•狄金森的诗 在黑夜的另一头, 她期盼着自己的名字 和对生活隐秘的渴望, 在夜晚的另一头! 2 0 2 2 0 3俄罗斯流亡女诗人诗选 汪剑钊译 玛丽娅•维姬诗三首 玛丽娅•维姬(原名屠尔科姓•玛丽娅•享利科夫娜1904 1994 )出生于纽约.1918年离开俄罗斯,先定居哈尔滨,后移 居北京.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迁居美国,在那里接受高等教育. 后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任教.她的第一本诗集《诗集》于1929年 在哈尔滨出版;第二本诗集《诗二集》于1936年在上海出版; 第三本诗集《蓝色的草儿》于1973年在旧金山出版. 风景 你是否记得那美妙的地方: 车站 原野 小河 桥梁联结的道路...... 再没有更加普通的景象: 右边 罕见的密林, 左边 古老的乡村墓地. 破灭的生活之碎片 密林背后安谧的小镇, 街道 灰尘 篱笆. 环绕着篱笆 小小的水沟。 向右第二道拐弯 小桥 篱笆门 庭院. 你是否记得?我非常高兴. 只是不需要进门: 返回的道路十分艰难. 小小的屋子.四个台阶. 一束束紫色的丁香花. 你的记忆是否已经恢复? 如今请赶快忘掉。老妪 在岸边 年迈的老妪 :'拄着拐杖 沿着村企 行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年迈的老妪 十分疲倦, 在长凳上坐下 休息. 这时,有人 向老妪问道: “你是否走了很远的道路, 老奶奶? ” “很远...... 我来自道路的尽头! 我没有什么 其它的道路 我已经丢失了 回家的标记......” I船儿远行,白帆闪烁, 我独自一人在岸边 守护破旧的小屋, 计算着空虚、漫长的时光. 月亮浮现,可它的光辉 并不指明那苦苦寻觅的方向, 船儿凭藉自己的影子 朝着过于遥远的海洋靠拢. 我甚至都不敢去想象, 怎么能像白色的鸟儿一样, 跌落在颤栗的横桁上, 跌落在湿漉漉的渔网上. 尼•别尔别罗娃诗三首 尼•别尔别罗娃(1901 - 1993 )诗人、小说家、批评家• 1922 年,随丈夫弗.•霍达谢维奇离开俄罗斯,在柏林生活了一段时间 2 0 6 2 0 7后,定居巴黎.出版有诗集《诗歌1921 - 1983»,长篇小说《最 后的和最初的》、《日不落》,自传《我的斜体字》,文学传记《铁 女人》、《柴可夫斯基》,关于俄罗斯共济会的研究报告《人与谎 言》等. 没有女性的温柔 没有女性的温柔,朋友,如何能生存? 没有女性的魅力,你又能去爱谁? 你可怜的眼睛又能向谁闪烁光彩? 你羸弱的双手又能把谁摸索? 从巨大的深色油画中, 你的梦中情人注视着你, 她走出无法遗忘的书籍, 向你抬起前额饱满的面庞。 随便你叫她劳拉,还是尤莉娅, 或者是叶莲娜,但没有爱情 你无法生存.我们进入同一个梦境: 没有人可以缺少爱情. 小推车,小狗,寂静 小推车,小狗,寂静。 大城市那星期天的空气・ 春天,春天,在城市花园的林荫深处, 春天再一次来临. 竖琴的嗓音:“死亡将被死亡所修正” • |谁对谁不对,我反正都一样, :我的爱情希望躲进 '你睫毛的颤动中, !躲进春天小鸟的歌唱. '我的爱情害怕夜晚. 白夜 钟摆停止. 天平伫立.夜晚比白昼更明亮。 再也没有了时间.来自大海与火焰的 霞光静止不动.沉默 沿着这些河岸站立,恰似寂静。 再也没有了时间.月亮高挂在天镜上.空气清朗, 静止不动.天平伫立. 没有年轮的重负,没有可怕的灾难的重负, 海鸥在低空飞行. 平衡.哦,平衡是多么可怕, 淸心寡欲让我的心灵感到可怕。 索•杜勃诺娃一艾尔利赫诗二首 索•杜勃诺娃-艾尔利赫(1885 - 1986 )出身犹太知识分子家庭. 十月革命前开始发表作品,曾受到著名诗人勃柳索夫和古米廖夫 的赞赏.出版有诗集《秋天的芦笛》、《母亲》和《各个年代的诗 歌》等. 祭祷 秋天 是忧伤的季节, 树叶儿燃尽. 我们知道,与此相同的是, 人类的语言 将伴随人类一起死亡. 在死亡的灵魂之上,风儿 阅读着赞美诗集, 窒闷至极的灰色书页 像岩层一般生长. 从沉默的国度掠夺来的 这些书页注定要毁灭, 它们软弱无力, 在瓦砾场上逐渐腐烂. 生活在语词中的真理, 从大地之脸上剥除…… 巴别尔,你的中篇小说 被盗窃到了哪里? 秋天的神香在空中飘拂, 散发着腐烂的青草味••… 通过安葬的仪式, 我缅怀我们遗失的词语, 那些令人窒闷的词语••…与风的对话 夜风在我的窗台上 嘟嘟哝哝: 难道事情不是那样, 你像一撮灰尘似地躺在那里? 严厉的风,不要贵备我, 说我在你的土地上徘徊, 而在我看来,稠李树要比 世界上所有的棕桐树更亲切. 经常出现那样痛苦的时刻, 大街上吵吵嚷嚷, 人们用浑浊而怪异的语言 与孩子们交谈. 火烈鸟向远方飞去, 已经无法将它捕捉...... 女侨民?不对,我只是一名 与母亲离散的女儿. 2 1 2 维拉•布里奇诗二首 维拉•布里奇(1898 - 1955 )二十年代起,侨居国外•大部分时 间居住在芬兰的赫尔辛基.出•版有诗集《摆锤》、《被俘的风儿》、 《风折木》、《树枝》等. 在饭馆里 或许,生活可以被想象成 另一种模样, 透明,而且温暖, 如同别墅里的夏日…… 但它并非如此这般地消逝. 琴弓在手中颤抖, 小提琴发出哀怨. 生活有什么意义? 一个又一个错误. 而夏日是那么遥远. 波涛汹涌,汹涌, 拍岸浪轰鸣. 并非一切都是他的错, 2 1 3命运已将他击倒, 命运是黑色的. 饭馆里空空荡荡, 灯光半明半暗. 周围是浓重的烟雾, 香烟的雾团令人窒息. 怎么办呢?他又一次喝醉. 在黑駿簇的桌子旁, 他'转身哭起来. 而蓝色的烟雾 还在歌唱:可以 被想象成另一种模样...... 不能把重负留到明天, 或许,明天的重负会加倍. 一切都需要逐渐克服 甚至 在梦中艰苦的爬山. 我经常梦见自己在爬山 我经常梦见自己在爬山, 沿着峭壁,向上,抓紧又滑落. 我艰难地寻找希望的支撑, 却没有另一条道路可供选择。 亚•普利斯玛诺娃诗一首 亚•普利斯玛诺娃(1892 - I960 )二十年代侨居巴黎•先后参加 过“作家和诗人联盟”、“形式主义”协会的活动.1946年,获 得苏联国籍,但她并没有回国,仍然生活在法国,直至逝世・出 版有诗集《影子与身体》、《季生子》、《盐》和长诗《信仰》等。 秋天的邮局 迷雾,暴雨,树叶。上漆的屋顶。 哦,哪里有遮掩乡村的雨衣? 顶楼上惟有老鼠在写信, 灵魂正缩在绒毛褥子里睡觉. 白昼如同夜晚(只是我的夜梦正在消散) 白昼在泥潭中,在高帮的靴子里。肥胖的黑暗悄悄地潜入屋子, 仿佛脚底粘着橡胶的鱼塘守夜人. 而苹果树像母亲一样伫立在那儿. 白昼的重负压弯了她的锁骨. 请让她把弯曲的手臂伸向 村子里最为饥饿的人。 熟悉正午的狗儿非常贪婪,像一座塔楼. 讨饭袋挨家挨户地徐徐行走. 邮递员开始了第二次紧张的工作, 月亮高挂天空,仿佛金色的牛角. 邮递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 雨水滴落在毡制的道路上. 惟有避雷针在城市之上站立. 唉,缪斯,请耐心捱过这坏天气. 秋天是正是村落死亡的时辰. 树叶像黄色的泪水一般飘下来. 两道车辙消失在众多的大车背后. 可是,我们的树叶无处可飞! 叶•卢比索娃诗一首 叶-卢比索娃(1897 - 1988 )诗人、小说家.早在第二次世界大 垸以前,便在巴黎的侨民杂志上发表作品.找后,迁居美国.出 版有诗集《决斗》.此外,还撰写有不少关于俄罗斯绘画和东方 艺术的评论. 前奏曲 在海滨的洞穴迷官里, 在地下监狱的墙壁上, 我看见喀迈拉*的轮舞队, 奇异的野兽和鸟儿的影子。 在这个石质的杂技场上 我 是演员,又是惟一的观众・ 风的嗓音 是悲剧的合唱, 剧本的作者 是我的命运• 我穿上幻想的厚底靴, 一边行走,一边与自己争论• 陡峭的悬崖 是我的舞台, 大海 是我绿松石的幕布•*古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蛇尾的喷火怪兽。 伊•廖赫卡娅诗一首 伊•廖赫卡娅(1932 -)自1940年起,侨居美国.曾在,,美国 之音”电台工作.出版有诗集《同路的风》. 致父亲 黄色的河流 冬天 森林 倾斜的电话线 线条交义的太阳穴 大空 词语无法表述的颜色 路途 还有三小时之遥 黄色的土地 枯干的草 你没有守护我的生命 我的日子天高云淡 灰色的绶带 白色的线条 我手中是整条道路 (从来没有责骂过我 有过一次尝试 自己却哭了起来) 你的天堂遥远并且没有云彩 并不等待悔过的脑袋 ••…我们将满足于自己的生活 它比水轻,比草低...... 伊•萨波罗娃诗一首 伊•萨波罗娃( 1907 - 1979 )小说家、诗人.出版有诗集《沉默 的谈话》. 我通过眼睛了解-个人我通过眼睛了解一个人, 他生活得怎样.是穷还是富. 老鼠们乘着夜色向我走来, 拖着童话书,希望我读给它们听. 我的戒指里有一颗变石, 颜色变幻,无法固定. 仿佛心灵一般,倘若能够说话, 仿佛幸福一般,倘若我们能够知道. 我珍视每一个动物和每一种生物, 甚至火车头都是我的兄弟. 世界有了它们,到处都很充实. 可世界是活的,而不是爆炸的原子. 是的,我爱.生命、死亡和梦. 我对人们讲述童话. 但是,倘若某人能得到谅解, 我也就能得到谅解? ……邮递员忘掉了回家的道路 但你还能收到来自朋友的信件, 自然是谈论生活更加沉重, 自然是谈论孤独与敌意. 但有一封信,你永远等不到, 就是说,有一些话语没有人能听见, 就是说,信件存在.但它们并没有写出来. 幸福也存在.只是你无法找到. 邮递员忘掉了回家的道路,安德丽安•里奇和她的〈c二"•一首情诗>> 诗人,理论家安德丽安.里奇的成就和其对美国六十年代以 来的妇女运动和思想的影响,在美国,恐怕无人可以比拟。过去 的三十多年里,里奇的理论和诗歌是美国思想和知识界最重要的 声音之一。她的声音雄辩,挑战,导火 她的理论成为最受争 辩的理论之她对性别的关系,种族,语言,权力和妇女文化 的种种论述,成为大学文学文化课必读之物。在所有的女权主义 的理论和文学选本中,几乎没有不选里奇的__里奇是必读的。 她的诗歌不仅影响了她同代的诗人,也影响了后来的诗人__用 评论家戴博拉.泼普的话说:“下_代诗人浸泡在她的诗歌中。” 迄今,里奇已经发表了 19卷诗集,三部散文集:《关于谎言,秘 密和沉默》(1979),《血、面包和诗歌》(1986),《这里发现了什 j 么__关于诗歌和政治的笔记》(1993)。专著《生孩子的女人:j 作为经验和机构的母亲》,是专门研究“母亲”的意义的,在女 ! 权主义关于母亲是社会构建的角色理论中有破土之功。除此之 外,里奇还编辑女同性恋一女权主义的杂志,同时是_个积极的 活动家,与种族主义,反犹主义,同性恋恐惧等等作斗争,为同 性恋者权利,生育自由权利作辩护。里奇现已年过七十,仍是— 个不屈不挠的斗士。 里奇1929年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是著名的霍 普金思大学的医生和病理学教授,母亲是一个深富才华的钢琴家 和作曲家,后来,为了家庭,放弃了钢琴演奏职业。生在这样的 家庭,里奇后来在她的自传体诗歌“源泉”和散文"在道路上分 裂”中回顾说,她的成长年代,占主导地位的是知识分子生活和 她父亲的要求。她和父亲的关系,一方面是急于认同和获得父亲 的首肯,一方面是矛盾和紧张一一她的父亲有尤太背景,母亲是 南方的清教徒,家庭中的宗教文化背景和冲突在她生活中刻下了 深刻的痕迹。1951年,里奇从美国的拉得克立夫大学毕业。这 是美国的一所上流的女子大学。同年,她的第一本诗集获得了耶 鲁青年诗人奖。诗人奥顿为她写序。如今,这篇序言已经臭名昭 著,成为对男性对女性艺术家的居高临下和父亲似的态度的样 板。虽然,奥顿精确地描述了里奇诗歌的优雅的技术,严格训练 的形式,和控制的激情。里奇的诗歌宣布了她的传统:从弗落斯 特,叶芝,史第文森到奥顿。她也受到了这个传统的赞美,因为 她继承了他们。1953年,里奇和一个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结了 婚,住在哈佛所在的麻省剑桥。五年内,她生了三个儿子。这五 年,是她激情和艺术挣扎的五年。她在设定的女性角色和艺术家 的才华中,在性别角色和创造力,爱情和愤怒中挣扎。在五十年 代末、六十年代初,这些“无法命名的苦闷”(贝蒂〜弗瑞丹语), 这些感情,使里奇深感内疚,甚至罪恶,这些感情当时也还没有 被获得广泛的社会文化承认,更没有分析硏究。 里奇的第三本诗集《儿媳妇的快照》(1963)用八年的时间 写完,是她诗歌发展的分水岭。这里,她的语言更为自由,更私密,内容也更具有时代性。她把激情放在语言,界限,反抗,逃 避和另类生活方式地选择等等的背景中。她说“我没有选择的生 活/选择了我。”她坚持必须放弃贵族的小圈子的生活__里奇的 背景是髙级知识分子的背景—去选择自由的生活。当时的评论 界对这本诗集的反应是负面的,因为—般的评论家不赞同里奇诗 歌中的苦矢仇深的语调,对她背离她娴熟的形式主义技巧和情绪 的控制表示摇头。1966年,里奇发表了诗集《生活的必需》,回 答这些批评。这本诗集的中心点是死亡 死亡是那些评论家否 认她的诗歌中的感情__她觉得她终于找到了她的主题和声音 一一评论家们却宣布她死亡。她认为,要活下去,就要说自己要 说的话。里奇的个人斗争,应和了时代。正当她在为自己的诗歌 和个人感情抗争的时刻,美国风起云涌的时代为她提供了大的背 景:六十年代的民权运动,反战运动和女权运动如火如荼,弥漫 开来。里奇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女权主义思想者之在 对语冇,性别,压迫和权力的观察和研究中,里奇把这些问题都 与男权统治相连,坚持对男权的评判。从1956年起,里奇在每 首诗上都标上写作的时间,标明她的诗歌和社会时代和她生活的 具体关系,并以此和驳斥那些认为诗歌存在于诗人生活之外的论 点。 里奇的诗歌是她个人生活和政治斗争的纪录。她坚持“写得 直接而且公开地是个女人,用女人的身体和经验。”里奇的诗歌 声曰是证人的声音,预言者的声音,也是看透了“语言的特权” 的声音。她的声音也代表了那些说不出话的人,纪录了那些忘掉 了人,创造了那些被抹煞埋没了的妇女的生活。里奇坚持她对政 治和艺术的承诺,她号召妇女们“重新看和想象历史,”去背叛 己写出了历史,从而重新写作历史。 里奇多年来在美国的一些最著名的大学里教自1976年 以来,她和她的伴侣米肖克丽芙住在一起。 安德丽安•里奇的《二十一首情诗》收在她的诗集《共同语 言的梦》(1976)里。由题目上可以看出,这是一组表现爱情的诗 歌。题目同时还会引起熟悉西方诗歌的读者对智利巴勃罗•聂鲁 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的联想。这正是诗人的目的 所在。用这种方式,里奇把这组诗的背景放在在西方浩瀚的爱情 诗歌传统中,并向已经具有伟大的传统的、占统治地位的“爱情” 文化价值挑战。那就是,像两性的"天然”爱情挑战。里奇有意 对古往今来的爱情诗歌的进行重写并实践她本人的理论:重新看 历史,重新写作历史。 虽然题目上是二十一首情诗,实际上整个组诗有二十二首 有二十一首标明了序号,有一首在十四和十五之间,一首没有序 号的诗,到处流动的诗。这二十二首诗纪录了两个恋人的相恋而 又分离的过程。一场被“反对我们的势力/那些在我们的内心种植 的/反对我们的势力/在我们内心/反对我们”的势力瓦解了的爱 情。诗歌以这两个情人的深深的相爱开始,以独自告白而终。第 -首诗展现了恋人们生活的背景.一座在泥泞中散发着恶气的城市,同时也是_座现代的巨大而又生气勃勃的城市。他们住在这 里,在这座肮脏的,粗俗的城市,在开着红艳艳的秋海棠的城市, 他们两个人,希望活的像树一样,在这个城市扎根,不引人注目, 又是这个城市的天然部分。第二首诗写得温柔而浪漫。诗人在早 晨的梦中醒来,她梦见她的爱人是_首诗,一首她想显给别人看 的诗歌。她感叹他们的相遇是一个奇遇:“羽化的草,穿过漫长 的路,才被带到静止的空中。”在第三首诗里诗人直接地谈论他 们的爱情的意义:他们是人到中年的爱人,“四十五岁,我知道 我们的限数/我抚摸你,知道我们明天不再诞生/深知,无论怎样, 我们将扶助彼此活下去/在某个地方,我们将帮助彼此死亡。”他 们的爱情将生死与共,绵绵到生命的终点。第四首诗里的诗人回 家了,在电梯上遇到了_个粗壮老迈,时刻保持姿势的男人,这 个人让电梯的门几乎在诗人的脸前关上。诗人又气又急,冲进了 电梯,到了公寓,她打开信件,有一封陌生男人的信,谈论她遭 受的苦难。面对男人的权力和男人的痛苦,诗人觉得愤怒和软弱, 她渴望她的情人:“我无助地哭着/他们仍控制着世界/你不在我 的臂弯中。“诗人在自己的房间中读书,面对书籍,她是面对整 个的西方文明史,在每_本书的后面都有_本没被写出的书,都 有被扼杀的声音:女性和孩子的声音。诗人提醒读者注重空白: 在空白处,没有男人,因为他们不愿意在那里。女人也不在那里, 因为她们不能在。这就是文明史__或是半个文明史,因为女人 的历史还没有写出和说出。 在这场爱情中,诗人发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作为女性的力 量。“你的手,和我的一般大。‘'他们的手,能创造世界,也改变 世界,从古希腊到现在,这样的手:“能举起不可避免的暴力, 那种暴力从此就彻底废弃。”诗人思考语言的力量,思考写作的 意义,“什么样的兽类会讲生活转化成词语?”她思考女性的历 史,自己个人的痛苦,她和爱人之间的矛盾与口角。她用火山比 作女性“火山岩是看得见的女性,没有深度,没有燃烧的核心, 就没有高度"他们相拥而眠,知道梦中他们也在招唤彼此。知道 词,诗中才点出这对恋人的性别:“我们是同性的恋人,我们是 同一代人的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的爱情,打破了巳有的社会规则,他们是在一个没 有语言的国度里探测自己的峡谷。人们给彳也们的的地图早就过时 了,他们在一起作的一切,都是发明创造。他们做爱,他们相互 爱抚,他们在身体的连接中连接彼此的痛苦。然而,他们的爱情 还是失败了。'‘我的床又小又窄。”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合适的 位置。他们就这样渐渐分开了,诗人凝望爱人的睡熟的脸,爱意 盎然,但是,分开我们的势力就在我们内心,我们怎能抗拒自己 的内心的早己种植的反对势力?分开和失落,在悲痛和愤怒之 间,一个空间展开,如今诗人一个人在那里,回顾他们的爱情: '‘两个人在一起是一个奇迹/一个工作,平凡之中带有英雄的成 分在最后的一首诗中,诗人一个人,在光中为自己设定位置: "石头的颜色,比石头还石头,那是一个女人,我决定在这里走 动,并在这里划圈。” 那首流动的诗是一首色情和情欲流动的诗。诗中具体地描写了两个情人做爱的过程和感觉,“你的跋涉万里的双腿,在你的 腿之间,我的脸庞来回驾动”“你的有劲舌头和细长的手指,到 达了我已经等待你等待了悠久岁月的地方——到达了我的玫瑰 _一湿漉漉一一洞穴。”诗中对色情生动描写强调了同性爱情的 身体成分,也间接地挑战了异性爱情。这样的一首诗和这样的感 情行为,只能在社会系统之外存在,甚至在这组诗本身的结构之 外存在。 诗歌中的城市和同性恋的爱情也有着复杂的关系。—方面, 大都市为他们的存在提供了空间,在一个到处都是色欲淫情的城 市,他们的爱情向这种环境挑战,如同在_所公寓的六楼上闪耀 的花朵,向这个到处是垃圾的城市宣告美丽的存在。然而,这个 城市也埋葬了他们的爱情,“曼哈顿这个岛屿对我足够了。”曼哈 顿的繁华和暴力,象征着社会的现实,也象征着社会标准,他们 的爱是无法在此生存的。而电梯中的男人,那个修饰得得体但举 止傲慢的男人,更不会容许女同性爱者生存。 这组诗歌同时也表现了爱情超越性别的理想。虽然这组诗以 同性爱为中心,但是诗歌表现的感情是超越性别的。这组诗歌寻 求理解,信任,寻求人与人的沟通和对自我的发现。对生命完整 性的追求,使这组诗不仅仅是同性爱之诗,而是一切爱情的歌。 然而,这组诗真的是写的爱情吗?却不尽然。在我看来,里 奇真正表达的是她对女性本身的发现和热爱,对作为—个女人的 骄傲和歌唱,对女性历史的重新思考。诗歌似乎是写给另外_个 人,仔细阅读,可以看出,诗歌也可被读成写给自己的。她发现 2 2 8 的是自己: 如我现在,全神贯注地倾听你的铃声 而你,向我移动,以同样的节拍. 诗人发现的是自己女性的的历史: 那个珍惜她的痛苦的女人,已经死了, 而我是她的后代. 诗人寻找和发现了自己的力量: 我们的鞋底踏在结成影壳的火山岩浆上 我要和你一起旅行,走遍每一座烟雾缭绕的圣山. 诗人渴望重新写作女性的历史: 我们的血液充满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意义 虽然我们的历史编年纪 可以写出新的意义. 然而,女性发现自己的努力并非一蹴而就的: 2 2 9海风在反对我们, 如果我们想和海风对抗,我们失败-- 如果我们到另一个地方 在彼此的臂弯里睡觉, 我的床又小又窄,好像给犯人睡的 这个世界还没有可以让他们休息的地方。诗人最后来到英国的 “石堡。”夜色下的石头林立,月亮升起,月光流动,诗人决定” 我是这光中的一个形象。"如果月亮象征着女性,如同太阳象征 着男性-样,诗人最后的选择是独自站在这里,在月光下,找到 自己的位置,并划圈为志。 “不久我就会知道,我是在跟我自己的灵魂说话。” 2001年5月21日雨津 网上选诗 http://www. poemlife. com. cn 阿紫(成都) 等待 “那时我几乎在家中 等闪电,还有一些小事” ——张伯伦《怀念》 这是成都初秋的下午, 也可以看作中午、早晨. 看作是白昼的任意一截。 向南,天光白闪闪的不真实; 向西,太阳远在一幅装饰画里。 你找不到我。 我在小说里扮演石块, 忘记了周围亲爱的入们, 忘记了生存的必须和寂寞。 收录从前恩怨情仇的,似乎 是另一本缺页严重的小说, 你也找不到它, 2 3 0 2 3 1就像我从未书写、从未翻阅过。 直到越来越嘈杂的声音, 从交桂路上流过。我从窗口看见 从“奔驰”到“飞达”,车子 阶层分明地凑了一路, 而等待也正上演一一 银桂餐厅新做了漂亮灯箱, 一家内衣店却总打着“转租”; 有了隔壁店的心上人, 洗头妹不停地偷偷 从发廊走进走出; 那个为我打造花园 而丢了自行车的泥水匠, 懒心无肠候着新的主顾; 杂货店女老板忙于应付生意, 肮脏的孩子在街边啼哭, 她在等待迷恋赌博的丈夫。 每天两次我路过同在 一条小街上讨生活的他们, 路过好奇和温暖的问候语。 我想其实大家都在 等待(没有任何区别地)。 就说我吧,即使成为房间里的 幻影,也仍在等待关怀、 遗弃,失业或升职, 以及突如其来的运气。 但更须这样说—— 等待天黑的时候,要积蓄 拥抱世界身体的勇气。 2002/9/4-5 忍受 小黑奴停留、移动, 一条既定的线路。 不刻意、不厌烦的你, 注定是朝圣的信徒。 而圣地并非两端, 在小黑奴心里, 殿堂是个小黑点。 你小心掩藏这沉重而精致至极的建筑, 保育它、擦拭它、背负它, 每一步,你忍受下坠的重。 小白奴学习阿特拉斯 原地不动,但脚印两倍深 踩在心上。精确地, 她测得这深奥的位移。 并非依靠曰历和算术, 而是心跳的速度一一 200 哩、20 哩、20 米, 不规则的心率唱着好听的歌: 从《时间爱温柔》到《与我共舞》。 只能在天边等待, 每分钟,我忍受捆缚的疯。 今天的成都, 还有小黑奴和小白奴—— 他i门一直扮演囚徒, 他们相爱,得不到救赎。 2002/9/8 晚饭前 晩饭前,李笑梅邀我喝酒 碰巧我乘坐的3路车路过 铁路新村一一我住了十年 的我民窟,当生活向过去 投射复杂的一瞥,我看见 妈妈和阿姨正走在人群中 按时间推算她们是去买菜 妈妈稍胖了些,还好头发 白得不厉害。阿姨说句话 妈妈笑了。端午节后我们 就没在一起吃过饭,算算 已经三个月了。她知道我 最详细的事是每月收到的 三百元稿费单,她对人说 我有出息底孝顺只是太忙 不能每个月回家吃一次饭 而我已经习惯捂着一团糟 的真相整天整天窝在家里 打电话仅限于问她还好吗 然后说我真忙、每晚都要 加班。今天和我相距不到十米的妈妈穿着淡蓝碎花 的新连衣裙多美、多精神 笑起来还像小姑娘捂着嘴 还是年轻时优雅而害羞的 神情。好几次她往这边望 好像发现了什么,我打算 她一露出准备呼唤的表情 就马上招手、下车,声称 专门回来看她。幸好车子 在关键时刻吃下了最后的 乘客,重新启动速溜走 我回头看着她走逬菜市场 的身影,心里难过又高兴 2002/9/6 鬼鬼(北京) 2 3 6 苦难 父亲手里捏着一支烟 在拼命咳 想把什么都咳出来 却白费力气 小舅揉着睡眼 翻过墙去 趴在了高压线上 姥姥摔伤了 压着罗锅儿平躺在医院接受治疗 腿上挂着一百多斤的铁秤碇 坠得她九十斤的身子往床下溜 奶奶坐在路边乘凉 还没来得及明白脑溢血为何物 就被它带走了 二舅妈躺在病房里准备幵刀 得把胸部切幵 她哭得死去活来 节节还有姥爷坐在一起 2 3 7在攀比脑血栓的年头 结果爷爷以20年的脑血栓史 赢得了一盒绿豆繡 大表哥高烧39度3 抱着他两岁半的调皮儿子 去医院接骨折的胳膊 守寡的小舅妈和他的儿子 被几个人撼在地上猛揍 表弟已经出院了这官司还没了结 一个表姐一个表嫂 -个剖腹产 一个难产险些送命 早已经到了爱美年龄 漂亮的小表妹满身满脸 都是水痘 妈妈把我的头发剪短了 她扯得我发根生疼 裸着身子的外婆 2002. 6. 17 外婆睡着了 裸着身子 保姆给她往上拉了拉白被单 覆在腋下 这边白床单上别针别着两个导管 其中一个导尿 另一个导血 血袋子里黑呼呼的 并不很稠 可以说外婆并没有漂亮的血液 不光是血 还有外婆的身体我也是看过的 昨天是我帮忙把她抱上带枯辘的床然后推到手术室去的 我俯下身去托她的后腰 她的身体我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只能说干枯荒凉 在平肘我只能看见她腋窝以上没有盖被单的那部分 如果天气太热偶尔还可以看到她的乳房 干干瘪瘪的 贴在胸前 有时候都朝左育拉 2 3 8 2 3 9有时候都朝右茸拉 也有时候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但很少是都朝中间的 我想这其中的原因 可能是为了均匀散热的缘故 外婆身体很痩 但后背有些驼 肚子有些鼓 全身唯有那双手最醒目 这是怎样'一双手啊 除了骨头就是皮 血管紧绷绷暴露着 像用尽力气想断裂的老树枝 总是交叉在一起扣在肚皮上 右手背上有一块淤黑 全是打吊瓶扎的针眼儿 针眼里是外婆八十年的回忆 是唐山的地震 房子都塌了屋子都倒了外婆从废墟堆里爬出来了 是几十年来外公的霸道脾气 是不讲理的儿媳带哭腔的叫骂声 是最宠的小儿子义无返顾趴到高压线上 烧焦的身体冒的黑烟和呛人的糊味儿 2 4 0 逆来顺受的外婆用她的手她的乳房她的身体她的耐性 瑯顾外公的脾气和起居 喂饱五个儿女的肚皮 如今手干了乳房干了全身都干了 外婆悄悄把一只手举起来 伸了一下食指 然后又轻轻放下 扣在了肚皮上 2 4 1宋冬游(成都) 在袅袅似烟的黑色狂草中吟唱 这个七月是被说出来的 在七月,还有一些什么样的力量 能在悲伤、雨水、湿热和烈日的洗劫过后 依然能把她带到很远的地方? 譬如,成都以北360公里,河流的上游 看见雪山、彩虹、在藏语中舞蹈的女人 必须要使那头狂躁的小曽平息下来: 那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那个疲惫不堪的女人 那个在一场浩劫后即将化作青烟的女人 她一直向远方的人浜说,如这个月份的雨水般 毫无节制与忌讳:她的哀伤与狂喜 她的热烈与荒凉,都与回忆无关 当然,事实上,她仍然只是 那个在袅袅似烟的黑色狂草中 独自吟唱的女人 孤独是块破碎的玻璃 在七月,阳光中香气四溢 她积蓄8年的一头青丝 被单纯地剪掉,下雨的日子散落于玻璃之下 如一幅泼墨山水,无迹可寻 远方的人去了更远的地方 远方的人是否能等到她把大发 重新留长,将容颜和旧事转向身后吧? 哭泣,是个耐心衰减的过程 总会有人死于心碎 总会有人死于华年 总会有人, 在袅袅似烟的黑色狂草中 无 可 寻 2002年8月11—12日于雨中的成都诗外文孝••薩笙 澜工(巴黎) 佛花碑 之阳 们也自认能够说出她们的性别。因为那清秀的骨骼轮廓,倾斜的 双肩,微微送出的左胯,就正是模特们在舞台上定格时停出的姿 态。这种S形,强调了女性腰臀间的优美曲线,被当时画画的人 称为“三道弯当目光移向供养记的右侧,我们的自信就会受 到威胁,两位男子同样有着婀娜的身姿,甚至比女人更显著的摆 送的步态和更清瘦的面部轮廓。(图二)如果只比较这两种形象, 女人头上的髻和男人头上的冠仿佛成为唯一的线索。 佛教遗迹里有许多真实的世间女人形象,她们散落在佛的腰 侧,膝前,肩上或是身后。说她们是真实的,因为这些女人看到 她们的像,丝毫不会产生对形象的挑剔斟酌和溢美慌张,她们完 全不想到自己的相信,那就是她们自己。 女人极少单独出现,常常被列在表达心愿的铭文的左侧,与 家中的男眷相对,只有和尚或男仆可以打破性别禁忌,出现在她 们的队伍里。她们或者是出资立佛者,或者是因此佛而接受祈福 的人,或者与这两种人有血缘姻亲的关系。 这三个女人,分别是一千四百年前,一位皇室贵族的祖母, 母亲和妻子。(图一)按照供养记,其中应该有两位已不在人世。 年龄和生死不会对神前的世人造像有任何意义。由于宗教偏爱金 石,供养人常常是被用减地加阴线的方式在石头上刻出,是些闪 烁着轮廓线的影子。工匠们着意表现,我们最方便阅读的,只有 身体的姿态,我以为它们是研究体态史的天然幻灯。 单看这三个女人,即使没有关于头发和衣服的特殊知识,我 图一,二安定王元輝为亡祖考妣等造释加像龛下供养人,局部, (供养记为26x23cm)石灰岩刻,公元507年,龙门石窟古阳洞 南壁这个在中国中古时代一度男女皆益,佛俗共享的姿态起源于 古印度。炎热的气候,深幽通灵的森林和流水,使人们相信美是 无遮和弯曲的,就像暗绿色花枝的生长和兽金色皮毛下扭动的骨 肉。(图加) 我认为,因为需要弯曲,印度人发现了 "腰”,也就是发现了连 接胸和下身的部分是性别感和美的枢纽。他们流传至今的肚皮舞 中,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腰部。从下面这张公元前一世纪末期的 女像柱上可以看出,女人胸腰胯之间的变化得到了戏剧性的夸 张,产生了一个近乎直角的凹度,和她下垂的臂弯线条连起来, 特别是从身后观看,仿佛从空气中携带出两个小扇贝。(图三) 同样寸丝不挂,印度古老的女体,既不再是一切原始文化都有的 凸腹垂乳,近似蟾赊的形象,又异于同样古老的希腊艺术中健康 可亲的理想躯干,对纤腰支撑起的丰乳硕臀做了纯粹勇猛的夸 张,丝毫不眷顾自然真实,使我总觉得她们宛若神造,有色无情, 与此世的欲望无关.一切弯曲被想方设法加以强调,叉腰,送胯, 挺出相应的另一侧胸。一千七百多年前,他们终于停在了弯曲的 极限:女人的头右弯,胸向左挺出,胯向右送,膝又要故意向右, 这样会自然地导致左小腿弯曲,足点地。男人理应与此相反。睡 蚌荚(tribhanga,即三道弯)成为各种印度原始神祉,特别是夜 叉们的典型姿态。(图四)佛教造像吸收了这个身姿,由于它的 对象没有性别,身体的张力被稍许平缓。睡蚌荚被信徒们传到中 ±,这里作物整饬,流水浩荡,气候复杂,图象志的"生态环境” 是麻织品,"衣”的环境,衣摆藏起了腿的方向,衣衿罩平了胸, 腰带巩固了腰肢的纤细和扭动,睡蚌荚几乎被简化为s形的闭蚌 荚(bibhanga,即两道弯,作者依词根造的称谓)它简洁平面, 更富装饰性。 我们图上这个姿态中小腹微腆的动作,在我看来,则是由中国魏晋的审美时尚贡献的。“圣人为腹不为目”,“腹”被古人视为 人的自然性存在的关键。它与心同样重要(心腹),是中间的地 方(腹地),是前面的东西(腹背)。在它无尽的褒解之中,腆腹 是与肥胖和饱食相连的,暗示着富足的生活,至今在汉文化里被 视为富态。挺腹扩胸,也与满足,骄傲,自在,放松等褒美之意 相连。中古魏晋的贵族和名士都以腆腹的动作为时髦•腹是中性 的部位,所以供养人造像里也毫不吝惜地夸张腹的腆出。由此使 我们的闭蚌荚从七分面和侧面看来,带动弯曲和弯曲的目的,有 时是腹而不是胸腰胯之间的张力。(图五) 图三微型女像柱,高7. 25英寸,绿泥石片岩,公元前一世纪, 出自西尔卡普,现藏于卡拉奇巴基斯坦博物馆 图四手持葡萄的亚克西女神像,公元2世纪,印度博物馆藏 图五曹望喜造像碑供养人像,局部,拓片高115厘米,宽63 厘米,公元525年刻于山东临淄 可是体之态并不是决定性别感的唯一因素,更重要的是体本 身。比如佛教中的金刚力士以至白骨枯髅也常常曲腰鼓腹,(图 六)却更让人感到伸张的力量。这位北魏皇族修建佛龛之时,北 方的鲜卑族正处处以南方汉族士人为榜样。整个南方社会的有知 识的男人都在对自己的可见之美过敏,这种美应该与内部气质 (神)深深关联,但它被想象成最终是从外部可感受的,不然就 不会有那么多的篇章,记载第一眼看到一个人就为之倾倒,或因 为自己不如他美而羞愧地离开。那同时是一个向往轻盈的社会, 和现在正好相反,这要求不是来自女人对衰老的担忧,而是男人 对死亡的恐惧。每只大白鸟都是羽化的灵魂。人人都希望能飞起 2 4 9 2 4 8 芯"*况肮碱£来升到一个不受时间威胁的地方。大城市的街道上总有不论高矮 胖瘦的男子在狂奔,为了消解他们吃下那五种帮助成仙的矿石带 来的奇热剧寒。这些石头使皮肤病变,不能忍受最轻柔的丝绸, 所以他们常常把衣服弄到宽大的极限,最终坦胸露腹。在没能飞 走之前,' 他们做的第二件事是饮酒。白天黑夜都有人出于谨慎而 反复醉倒,他们故意灌醉自己以忘记男儿志向,免得一动一语都 可能招致的杀身之祸。总之,人人都想如鹤般轻骨重羽,冲破尘 网,直腾仙境。确切地说,是每一个有见识的男人。因为女人属 于被捎带的种类。一个升天成仙的男人,除了全家人以外,甚至 可以捎带着让他的鸡和狗飞起来。然而这种轻盈大多事关魂魄, 与体重和身形并不具有绝对的联系,受人景仰的名士们因为狂吃 烂饮,苗条精悍的不多,倒有不少体态臃肿,颓然自若的。 秀骨清像,褒衣博带的美学理念传到了北方。在宗教艺术的 游戏里被形式化和神化了。这里有的是技法高超的工匠而不是艺 术家,是精致严格的程式而不是创造,是虔诚如真地相信而不是 观察。就像印度人不顾真实比例地刻画神女的腰身一样,受到南 方美学理念的激励和信仰中对肉体的难言的对抗,北魏人大手笔 地抹去了佛的肌体。他的脸被拉长削瘦,身体近乎细长干枯,总 是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衣褶中,那些衣褶细密贴身,尾角尖翘,与 背景中的火焰相呼应,加重了纤细紧张的感觉,(图七)佛的这 一切特征,都将是信徒们愿意在自己身上看到的,他们会要求工 匠刻出同样纤细无肉的小形状,加上同样的尖尖的衣褶。而工匠 也是信徒,他们即使没被要求,也会那样去做。(图八) 图六 卡骷髅图,局部,西藏哲蚌寺 图七 窟北魏造像,石灰岩雕刻拓片,龙门石窟古阳洞西壁 2 5 0 2 5 1 图八 魏造像中佛身光中的火焰,石灰岩雕刻拓片,龙门石窟古 阳洞南壁,其轮廓与佛像和供养人的衣褶相呼应. 要理解这种身姿的描绘,还必须参考一个艺术技法上的解 释,即艺术家要表现行走的人。行走会使人自然地向前伸臂,稍 远的肩头下沉,并向前送出髄部。我们如果用镜头记录一个体态 苗条的人披着睡袍,伸腰挺髄地伸懒腰,缓慢地向前行走,在分 析蒙太奇的时候,不难发现类似的细节。对象的状态越放松疏懒, 肩头的下沉,腰的扭摆和软质织物的垂随就越接近图上的效果。 虽然刻工的技法还不能妥善处理面部侧度和身体侧度的真实协 调,使得身体扭曲古怪,动作舞蹈化,但细看中间那个女人,已 经使我们不得不佩服塑造者用最简单的元素,抓住了一个雍容步 态的所有关键。 在此处表现行走,是再现了 '‘礼佛”这种古老仪式,它有着 从印度穿中亚而传入中国的时空经历。通常是由出家人引领信众 举香花供养,伴梵歌呗乐向塔庙圣所进发。表现在极具中国特色 的供养图上,就是在佛座下方正中的发愿文两旁,同一家族的两 队男女分别由出家人引领,向着表达他们最迫切而不可知的心愿 的文字进发。男人向着这文字的起始,一般是立佛者的名号,女 人向着这文字的结束,一般是立佛的时间。 在我们的图中,刻下了经典的铭文,它会聚了向佛倾诉的基 本要素;造像者的名称,受祈福者的名称,(通常以与造像者的 关系而定),具体所造的佛像名称,所祈求的福祉。(通常首先盼 望受祈福者可以离苦就福,离人就佛,然后加上对众生的关照)。 这段铭文书法曾被订立龙门二十品的康有为评为:“如长戦修矛, 盘马自喜兵刃之利,劲驰之力,同坠入无边的喜乐深寂之中。 书与评都属上乘。铭刻两侧的图案已经打破了造像记的界边,两 个出家人手中的香炉均伸入了为刻文而打磨的石面,特别是右边 的比丘尼,她步伐娴定从容,鱼圆的小手炉似乎就要碰到中字厚 劲的折笔上。这和谐安静的引人入文,可以产生许多诗性的比附, 然而在当时的刻工可能只是无意之笔,也可能人物是刻文之后由 另一名匠人刻上的。但这无意之举,在造像程式被试为神圣安排 来尊重的中古时代,说明供养人形象和供养记铭文的严格划界不 是制作此类雕刻的规矩,这两部分之间的等级也不明确,没有必 要牺牲其中任何一个来维持另—个的绝对完整。它们本来就是一 个整体,这里的人物其实不是美术作品,它们首先是图画的书写, 同时被强调的是图案装饰的作用。 单看人物造型本身,他们只是较复杂的人形的图案,如果当 时有高级的公共卫生设施,完全可以用他们来指示性别,以代替 我们现在使用的三角和方块。二者的能指方向却背道而驰,前者 2 5 2 2 5 3引领我们进入性之别的两个极端,后者试图让我们会聚于性无别 的一个中点。因为佛的身体是没有差别的,是中性美的极至。参 破雌雄,美人即我。(图九)模仿佛,是信徒的最大心愿。用服 饰来分男女,用大小来分主仆,用仆人华盖来表阶层,都是化图 为符,以形当字的做法,书写的都是社会身份,一旦我们掌握足 够的这一程式的规定,并且知道图形中有男有女,就可以完全根 据构图来区别两性。比如看他们与佛的左右关系,与供养记铭刻 的首尾关系,行列的上下关系,行列是处于碑阳面还是阴面的关 系等等。生理表征的重要性降到了零,更不用提个人化的细节。 (图十)信仰改变了眼睛,改变了真实本身。比看到一个骨节粗 大,虎背胸腰的游牧人的肖像,人们更愿意相信,那些细长对称 的小图案是他们自己。就像这位鲜卑族的王爷一样,愿意想象他 们逝去的祖父和父亲就是这样扭动精致的腰身,拖曳着袍袖,行 走于草原的马牛剑弓之中。 图十贾智渊妻张宝珠造像碑,局部,拓片阳高240厘米,宽140 厘米,阴高225厘米,宽136厘米.公元525年刻于山东益都 正当洛阳的工人们仔细地削出那些尖尖衣角的时候,野生牡 丹正怒放在石窟对面的东山谷中,她们妖艳丰满,是被从石头上 削下的佛的身体,她们即将被人发现而移植到京城,即将和这些 石头佛像一样使人忘情。工人们的老师,南方的顾恺之,早巳开 始批评有人把小列女画得"插置丈夫肢体,不以自然。”而赞叹 另一人把吴王的两个妃子画得有"怜美之躯”。在他自己的画作 中,男人和女人有了迥然不同的骨骼腰肢。曹植被毫不犹豫地刻 画为一个面庞丰润,胡须细少,粗腰腆肚的中年人形象,但他坦 然无遮地立于娇小飘逸的洛神眼前,那怅然凝望,毫不掩饰的爱 情姿容,让千年后的人依然感到,在神质高贵的人身上,迷恋也 是那么清朗天然。(图十一) 图九 金身佛雕,16世纪,泰国,美国旧金山博物馆藏 2 5 4 2 5 5 髡林*、甞靜牝q.・* .:;> 部,"亞窮i「m虜^謀*■ '■ @ •瀉融帰 M *现粧 图f-洛神赋图,局部,东晋顾恺之绘,现存仅宋人摹本 马雁(北京) 乡下生活的手记 我曾经在乡下住过一年。这种经历是不能与人分享的,不能 和别人谈乡下的风光,或者寂寞。如果他没有在乡下住过一年, 谈这些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想象得出来:一个下午看 云的形状在山上投影、变化?整整一个下午,在图书馆看书,每 半个小时到窗户边看一次远处的山,看那些云的影子移动到什么 地方,而且是很多个下午,几乎一年中一大半的下午是这样度过 的。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秋天来到乡下,带着一个衣服箱子,和不 多的几本书。我甚至带着三个盆子和一把雨伞。所以在乡下的日 子从一开始就是完备的,完全不需要中途到城里去。我和一个女 同学一起进过城,但我在人多的地方完全不适应,没有去和他们 交流的欲望,只是坐在安静的树下,等着时间过去,好坐着班车 回到乡下。 就好象一个梦,突然就开始了,非常合情理。我带着三个盆 子和一把雨伞来到乡下过日子。 最开始,我跑500米,全力冲刺。然后,爬到最近的山上, 俯瞰我住处所在的山谷。 下雨作为秋天开始的征兆。我打着旧雨伞,在几十米高的杨 树下走路,有时候故意去踩水洼,把被汗粘住的脚丫润湿,同时 2 5 6 2 5 7也让沙子钻进凉鞋。这样走到一些异常冷清的地方,明显地有人 在那里活动过,但很显然他们离开很长时间了。一个类似于图书 馆的建筑物,六扇或者更多的玻璃门用红色的塑料链条锁锁住 了,门里是一个空间举架很高的大厅,水磨石地板上的灰尘印着 粗笨的脚印。一把椅子倒在左边的角落里。正面的墙上是五米高 的风景壁画,画的是黄河大桥。建筑物门前一个羽毛球场大小的 地面铺着灰水泥地砖,每一条砖缝里都冒出一丛丛的野草。那些 麻雀“呼”地先先后后从草里飞起来。野草生长的速度是人的, 所以可能夏天之前人们才离开,但荒凉的环境排除了寻找证据的 可能性,连遗弃在灌木丛中的报纸,也被雨水和灰尘搞得一塌糊 涂。虽然报纸上有日期,但被雨水多次打湿的灰尘痕迹是那么肮 脏、凌乱,让日期变得不可信,甚至说,报纸上的日期完全引不 起人的注意了。 地上长着各种常见的野草,和我家乡经常看见的一样。我的 家乡,一个南方小城,人口密集,除了墓地,没有什么地方是人 迹罕至的,人们到处留下自己的痕迹。公园的一个最偏僻的角落, 也不可能有三天以上无人踩到。那些情侣甚至在植物园最茂密的 竹林里拥抱着躺卧(我小时候捉迷藏时,不止一次撞见神情亢奋 的他们), 坟墓是人最多的地方,死人们一个挨一个,有时候新的坟压 着旧的坟,他们就相互重叠地躺着。但墓地又最安静,除了节日, 那里总是没有什么人。有人在死去亲人的坟头种了一株蔷薇,后 来这些蔷薇就蔓延到整个墓地,甚至墓地的外面。从春天开始, 墓地就开始美丽起来。各种果树,梨、李子、杏,这些果树开花, 在一个一个小丘之间,在青翠的灌木丛中开花。到蔷薇开花的时 节是最美的。整个寂静的墓地,随处开着粉红的蔷薇花,没有人 修剪的枝極,它们的姿态科学(为了更多地获得阳光)而且优美。 没有人攀折,甚至可以想象被雨水打湿的花瓣沉甸甸地落下来, 落下来,粘在草叶上,或者直接覆盖到了泥土。 有一次,冬天,我父亲带我去为祖父扫墓•我们蹲在墓碑前。 父亲把香点燃,插在碑前。他默默忏悔、祈祷的时候,我凝神听 着林中的鸟叫声在空气中震荡的回声,抬头看凋零的树木。那些 枝極分岔很均匀,角度柔和,在冬天灰白天空的背景下,让我想 起Van Gogh的碳笔画"纽南的小教堂”,Van Gogh的父亲形容 那个教堂的屋顶是那样高,"几乎让人怀疑可以直接到达上帝那 里”。 2001-1-8 晚 孕蛋 到达山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钟光景。风卷着凋落的松 针。泥地上的浮土都被刮走了,松针终于落下来以后,铺上均匀 的一层毡子。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半山腰处,路分岔了。一条通往疗养院,另一条通往一个叫作阀基的小村子。这个禁止人去探访的村子被 描述为'‘民风原悍 我和小黄蹑手蹑脚地从岔路口的土坡侧翼爬过,踏上了通往 阀基的小路。 在通往阀基村的路上,堆着一丛一丛黄色的稻草。 一个微微显得肥胖的中年农妇捧着一只大海碗斜刺里迈着 大步,骂骂咧咧、急冲冲地奔过来。她步子慢下来,表情狐疑地 打量着我和小黄。 收割场是个奇怪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围墙里围着一块 大水泥地,水泥地的一端是一排红砖平房。我们钻进平房,房子 里是空的,窗户上装着铁栅栏。此刻已经傍晚,空气里充满了闷 热的稻草味道。我们在收割场里什么都没有遇到。 这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捧着大海碗,也走进了收割场。 他就是那个农妇刚才骂骂咧咧到处找的孩子,现在他已经吃 完了饭。小孩走过来,踮着脚,伸手拽了拽窗户上的铁栅栏。铁 栅栏很结实,他露出满意的表情,转过身对着我和小黄,他也用 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收割场并没有再来人。小孩看了一会,舔 了舔嘴巴,走出门去。 我和小黄摸到窗户边上,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收割场。 村里的男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我们到达村子中心的时 候,他们根本没有看我们。有时候,一个男人刚刚从家里出来, 似乎还不知道我们来了的消息,晓得略有些奇。但看到周围人 并没有什么异常,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不理睬我们了。 有一回我自己一个人来到阀基村。小孩们赶着水牛往村外 走。我于是跟着他们。我不用蹑手蹑脚地跟踪他们,只是我一副 游手好闲的样子,显得和他们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吆喝着牛来到 了山麓的另一侧,避开陡坡,沿着小路下到山谷里,而我被山谷 的景色吸引,趴在山顶向下俯瞰。从远处山里流来的水注入到碧 绿的深潭。中午,太阳光直射到潭底,于是水潭看起来就是近乎 透明的淡蓝色。水面上漂浮着圆叶子的水草,每一片绿色的水草 叶子旁边都开着一朵两朵淡黄色的小花。水波投影到白垩色的潭 底,一圈一圈光斑在塘泥里抖动。 水潭只有中央一小片水面,靠近岸边的地方都生着和人一般 高的草丛。那些草的下半部都浸在水里。实际上,那草丛也是水 潭的一部分。 小孩们并没有在水边放牛,他们沿着水潭的边缘继续往前 走。下到山谷里,然后再上了另一道山梁,那里远远望去是一片 平缓的丘陵。每一个浑圆的山丘上都覆盖着青翠的绿色,低矮密 实的草皮上,生长着稀疏的直立的茅草,茅草刚到开花的季节。 浅紫色的小花点缀着这些山丘。 小孩们在山丘上渐渐散开,牛各自找到吃草的地方。浓厚的 云在山丘上透下暧昧的影,影的移动速度是惊人的。一眨眼,整 个山丘都暗了,而旁边的另外一些山丘则仍然保持着明亮的鲜绿 色。 我的位置距离潭的水面是那样高,以至于每次凝视水面的水 草和小黄花时,我都感到眩晕。从山顶下到水潭的小路比我想象的艰难得多,好几次我都差点滑倒,跌落到山谷里。有时候,我 恼怒地选择了一条看似更近捷的路线,最后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块 半面悬空的岩石上。 接近谷底的时候,我听见一片奇异的响声。如同儿时就染上 的幻听一样,我听到的是不可思议的婴儿的哭声。他们又似乎在 说一种奇怪的语言。那种声音尖锐而柔和,夹杂在风吹拂草叶碰 撞的沙沙声中。 天忽然暗下来,我再抬头寻找那片丘陵,发现自己正在仰望 连绵的群山。那些山峦的顶端呈明快的浅绿色,而从山腰开始暗 淡起来,直到我所站立的山谷里,变成湿润的接近紫蓝的暗绿色。 在山上看起来具有人的魅惑力的水潭,在这里竟然消失了。我 面前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茅草丛。站在这令人绝望的草丛面前, 我完全没有主张了。 山谷里过于高的氧气密度让我的大脑一下子热起来,至多有 一分钟,但感觉却是半个小时,才适应过来。我拨开挡在面前的 草叶,朝前走去。 空气更加潮湿,脚的地也越来越软,甚至能听到被踩到的湿 地发出"吱吱"的水声。己经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的鞋不止一次 陷到泥里拔不出来。不能到水潭近前去看了,那些水面上圆形叶 子的水草和浅黄色小花。 我低下头看在茅草间流动的玻璃一样清澈的水。水里似乎有 —种不同寻常的涌动。在某一瞬间,水的流速会忽然地不动声色 地变快,而在下一个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又或者,某一簇茅草 开始剧烈的撼动,而周围整个一大片海一样的草野始终保持着平 静。 这一次,不寻常的涌动来到了距离我不到一尺的水中。 茅草并不像我从远处看到那样,在草根部被鱼或别的什么水 生动物撞击,而产生了类似于颤抖的波动。茅草缓慢而柔和地受 到某种力,从根部往上,直到叶梢,缓缓开始扭动,然后渐渐平 息。 水似乎更清澈了,又似乎更绿了。刚才飘在谷顶的云现在已 经飘走了,谷里一下子变亮了。为了看清从草根开始的扭动,我 弯着腰,现在上方忽然变亮,我的影子投在水底的光斑都能看得 一清二楚。就在水中我的影子投下的地方,蜷着一个绿色的透明 的人。 它大概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像子宫里的婴儿一样蜷成一 团,头抵着膝盖,正在睡觉。它的身体是透明的,透过朝上的那 条小腿,我能看到它的另一条腿。在皮肤的表层,它又璋绿色的。 我感到一阵眩晕,似乎肩膀正在朝水面栽下去。我直起身,急促 地呼吸,眼前开始变红,变黑……当我再弯腰去看那个绿色的透 明人时,它已经被水冲走了,我弓下腰找,发现它在离我十来尺 的水中,被水冲得打转。看着它旋转着擦过草根,我忽然发现, 它的外面还罩着一层透明的蛋壳。 小黄再一次陪我来到阀基村,正是盛夏刚过的季节,下午1 点多,路上没有一个人。在领他到水潭的路上,我们路过收割场。 收割场里似乎正在开会,我们躲在一垛塌了一小块的墙外,往里 窥视村民。一个男人正对着所有的村民,站在红砖房子前,讲话。 阀基村要迎来一位大人物了,他是来这里做寿的,一会就耍来了, 为了欢迎他——讲到这里,那个男人忽然停住了,猛地抬起手臂, 指着我们选作掩护的那垛墙,我吓得一下子缩回身,蹲在地上, 小黄把身子往边上侧了侧,然后拉起来我,摇摇手表示没事—— 村里决定要进行隆重的仪式。 我再探出头看时,男人们都已经走进了红砖平房,外面的妇 女分站到水泥地的两册。 男人们一个接一个朝村子中心的空地走去。他们每个怀里都 抱着一个绿色的透明的蛋。这些蛋还湿漉漉的,男人们一边走, 一边从怀里滴下很多水。路上都湿了。 小黄和我,从农舍间的小路抄到村子中心的空地。地上整齐 地摆着那些蛋,村民们站在空地外围,唧唧喳喳的说话,不时朝 进村的大路那边张望。他们显然是在等那位大人物的到来。人群 忽然变得更加躁动,大人物已经来了。 还没看清楚大人物到底什么样,我忽然到了人群的最前排, 所有的人都往后退。那个在收割场讲话的男人拎着一根五尺来长 的大木棒,开始使劲地拍放在地上的蛋。透明的蛋连着内里的透 明人一个接一个被拍碎,有的在被拍的瞬间忽然睁开眼睛,发出 惨叫声。我这才看见,其实它们都已经有了一张成年人的面孔, 甚至,他们的脸上还有沧桑的神色。 我看着地上被拍碎和即将被拍的蛋,又抬头看那个挥着棒子 的男人,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意?那人回答说,这是孕蛋。 2 6 4 这时候,大人物终于来了。他踏着被拍碎的绿色透明碎片, 大步地走过去。 2002-4-25 2 6 5FM (斯丹姆福特) 一个小小的里程碑。 遭遇女权主义 “亲爱的教授,其实我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我第一次关注这个话题,是我在意大利国际理论物理中心当博士 后时。这个机构只有少数长期聘员,其余的科学家来自世界各地, 尤其是东欧与第三世界国家,大家无论资历,同为短期访问者, 都抓紧时间殷勤切磋。我尤其珍视这种没有严格师徒关系的,平 等、多边的交流。我常常敲开俄国合作者办公室的门,问一个问 题,靠在门框上听上十五分种的专业讲座,如果讲演出现漏洞, 我们就又可以忙活一阵子了。俄国同行在不做任何准备的情况 下,有条不紊地在黑板上细密地演化一个话题的能力令我讶不 己。他们礼貌地听我凭微扰论的第一项大作一番文章,然后告诉 我可以把无穷项加起来,这样才滴水不漏!我好象也得到些不无 嘲讽的夸奖:对实验的重视,对重要事实的把握等等。这样的氛 围对一个急于摆脱权威影响,特别善于感恩,又特别害怕金钱雇 佣关系的女学者无疑是非常有益的。我在那里第一次独立地完成 了一篇论文,虽然那篇文章现在看来无关紧要,对于我个人却是 饭厅成了交流的场所,咖啡厅更是烟雾缭绕,午饭后总是济济一 堂。我喜欢坐在那里读文献,顺便抓住别的来开小差的人给我上 点儿数学、粒子物理之类的课。有一次我们因为新疆问题争起来, 我受到来自中国大陆与世界其它地方的两个阵营的人的夹击,大 概我的声音尖利得象就义前的女烈士,大厅里嗡嗡的谈话声突然 中断了数秒钟。我怀念那些餐巾纸上的讨论,更怀念那里的咖啡 (我不惜为此牺牲我的牙齿),如果我在中断数年之后,又想方 设法回到物理,多半是为了回到那座小城重喝记忆中美妙的 CAFFE LATTE, TRIESTE,我的文学偶像乔伊思流亡中盘亘多年的 小城!如今他的头像在市中心的花园里带着自备的镜框,而花园 的植物似乎终年落满灰尘,浑浊的池塘里游着若干鸭子,老年人 俱乐部到下午才开门。 那次我约了 A教授同吃午饭,请教他有关一维多电子系统的场论 处理的问题。A教授有着一张不同于一般学者的脸:嘴角有着敏 感的线条,凸出的眼球里有些非分的浪漫与热情。我发现他的解 说与他的那篇论文一样精致,和其他俄国学者一样,他对自己的 领域有着很深的腹稿。不知为什么我们的话题最后转向了女权主 义,大约是从美国学术界流行的“他的或她的"这一类政治性正 确的口头禅开始的,他忧心忡忡,“我们伟大的芭蕾,我们伟大 的俄国母亲,还有贵国谦逊文雅的女性品德,这些美将为了平等的概念而消失,世界将进一步变成整齐划一、毫无色彩的地方, 哦,那将会是多么无趣”,他的眼睛似乎因为恐怖的景象而转为 深色。我对这个话题毫无准备,只能扮演文雅的听众。我担心我 当时除了听,其实还发出了过后令我非常懊悔的傻笑:“你太悲 观了,至少我一辈子也改不掉对美丽服饰的爱好。” A教授的话,在我的脑子里捅翻了一个马蜂窝。我花了一个下午 清理自己的意见,傍晚来临之前我已经给近在隔壁的同事发了一 个 EMAIL: A教授,中午你的最后几句话使我的大脑异常兴奋起来,我想我 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对一个脑子转得慢的人,EMAIL的方式是 最合适不过的。我不知道中国女性的温顺文雅是不是已经成为传 说,我个人的谦逊则多半出于退钝,比如,我忘记了告诉你,我 很可能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一一事实上,我回到办公室在桌前坐 下,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惊讶于自己对这个命题的无知,女权主义是我思维和阅读的盲 点。我大概认为这是一个显然的命题,或者我作为一个比较幸运 且天真的新中国的女性以为女权的问题早已在社会主义的框架 下被解除了。也许在恋爱致上的青春期,我把这个名词等同于“又 老又丑的女人”,把它踢到了我的意识再也看不见的角落。 在承认无知的前提下,我首先只能讨论一些操作上的问题;假设 你和我一样也有一个女儿,你将怎样准备她?以这种方式开始讨 论,似乎有挖逻辑墙角的嫌疑,但是“女权主义”只有放到一种 "变化"的框架下才能凸现其理性。当然,把眼光投向“女儿", 男人女人可以抛开切身利益,进一步合作。 一位女性生养一个女儿,似乎是发现自己、加深自我轮廓的一个 机会。女儿一出生,我就想:这个小身体里带有许多蛋,将来会 有些额外的麻烦,我要多给她一些劲。我的忧心忡忡也许就是一 种朴素的女权思想。 即使是开明的父母,也有必要警惕一种倾向:把她当花篮,半真 半假地带着玩。我将毫不犹豫给我女儿我所认为的开明的、无性 别区分的教育---种以审美、思辨、创造为最高目的的启蒙。 把眼光投向过去,我们或许能看到女权主义运动的一些必然性。 三十年代初,我父亲的异母姐姐出生时,她的母亲死于难产,这 个小女婴被立刻送给了别人,等到我父亲长大知道这个姐姐的存 在时,她己经不知去向。我的祖籍,一个传统文化积淀极深的省 份,有着源远流长的抛弃、杀戮女婴的习俗。我是被父母当作掌 上明珠带大的,我的姑母和我的命运似乎有着天壤之别一一不能 说这种变化不存在或没有意义。我却感觉和被遗弃的姑母的距离 只有一英寸,脚下如履薄冰,前程未卜,独自面对着未知的疆界! (毕竟还没有出过一流的女性理论物理学家,虽然在实验物理与 生命科享领域却有相当多杰出的女性。我不时感到自己是个冒 牌。) 1) 证明我是女权主义者的一员,让你在隔壁不敢大声岀气, 2) 向你提到的所谓“即将消失的女性美''提出质疑。把美与美德 的重负加于女性,是否有一定的任意性? 我非常感激你使我第一次关注这个对于女性很重要的命题。当 然,我喜欢任何铺张言辞的机会。 在给女儿朗读的过程中, 我发现有这么一首儿歌: pretty maid?" sir ,” she said. “Where are you going, “I am going amilking, “May I go with you, pretty maid?" “You are very welcome, sir ", she said. 注:根据记忆中英文原信大意重写的。原信不会比这个差:因为 A教授吓得第二天一早就来继续讨论,端正思想,末了还打趣地 说:“如果将来你吃不了物理这碗饭了,我知道你会干什么去!” 五 这首天真可爱的儿歌,是过去时代男女相娱的优美礼仪的—个范 本。我给女儿读的是我的玩笑版本: “Where are you going, pretty girl ?” "I am going amilking, pretty boy ", “May I go with you, pretty girl?" “You are welcome, pretty boy ", she she said. said. 把一首动听的儿歌改成了厚颜的饶舌令, 不是为了炫耀我的诗才,是为了 罪莫大焉!我写给你看 国际理论物理中心的育儿风波 意大利天光水色,洒在一个背着婴儿赴任的女人身上,是不是一 种浪费? TRIESTE郊外的公路亲密地贴紧ADRIATIC逶迤的海岸。我对那 座小城的的感受央杂着一个哺乳期动物的种种本能反应__第 •-次把孩子丢给保姆时,孩子的哭声似乎在一公里以外还听得 见;轻微的饥饿感,大盒大盒的米饭、肉汤飞速地转换为血和奶; 傍晚奔回待哺幼儿时的急切。 2 7 1 2 7 0 记忆中最生动的是我坐在公共汽车上时全神贯注的计算:房租七 十万里拉,保姆七十万里拉,复合奶粉每公斤两万一千里拉,尿 片每三十张一万八千里拉,无论怎么算,每月两百万里拉外加七 万五千里拉婴儿补助的工薪都是捉襟见肘。这篇文章开始时提到 的坐咖啡厅的奢侈-定是后话一一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我交 了房租,给了保姆工钱,扣除物理中心预支的费用,手里没剩下 几张钞票。那位后来证明是非常善良可靠的保姆,在第一个月底 却和我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争执,按照她的算法,我应该另给她四 万里拉,这个数目令我心急如焚,回家过马路时差一点被一辆飞 车收了魂。只有傻瓜才需要用一个月时间来看清一个简单的事 实:凭博士后这点儿微薄的工资,根本养不起一个孩子,我们要 唱空城计了。 抛开算不清帐的我不说了,下面我要讲讲唐吉柯德的后人,西班 牙女郎璜的故事。 那一年,国际理论物理中心聘用了两位女博士后,璜和我,因为 专业相近,被安排在同一个办公室里。我们年龄相仿,各拖了一 个娃娃来。一开始,璜的处境比我好,她的丈夫中止了自己在哥 伦比亚大学的学业,陪她前来,在家带孩子。不出几个星期,璜 的家里也告急:丈夫开始失眠,家庭天气转为多云,这个男性保 姆大概用不成了。我们的办公室一下子热闹起来:璜整天叽哩哇 啦打电话,把西班牙语硬当意大利语使,四处寻找支付得起的幼 儿园。她的一岁的儿子,就在我们脚下的电缆线之间爬来爬去。 幼儿园的费用全在每月七十万里拉以上。找不到幼儿园,璜,这 个西班牙工人的后代,想出了我这个中国人打死也想不出的计 策:要求涨工资! 我跟璜在同一条船上,必须和她一起行动。我们分头写了陈述信。 我的信,基本上是一张费用单,列出房租、保姆费、复合奶粉价、 尿片价、月票、电费、煤气费、电话费、低档儿童衣物价格。长 官们看了我的信,至少可以刷新一下对于物价的了解:用七万五 千里拉养一个婴儿,可能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连买纸尿片都不 够。我们的信,都回避解释一个事实一一我们的丈夫不能象男博 士后们的妻子们那样,在家里烧饭带孩子一一这是我们私人的困 境。其实,我当时很有些心虚的,找不到很强的逻辑,但璜却理 直气壮。 我们的信,很快被驳回:国际理论物理中心是非营利性机构,全 靠意大利政府和联合国赞助,维持目前的规模已经很困难,如果 提高工资,会使更多发展中国家的年轻学者丧失机会,云云。 璜读了回复,不但不泄气,反而象看到了曙光似的,斗志更髙: “如果一个研究者,连孩子都喂不饱,要为油盐柴米滙心沥血地 计算,还怎么有效地工作? ”她索性敞开办公室的门,让孩子跑 2 7 2 2 7 3进跑出,一时间前来慰问探望的人络绎不断,她自己则到各个组 里游说,又变戏法似的弄出一封集体声援信,哗拉拉,一下子就 征得三十多人的签名!谁不喜欢璜!她见到朋友,老远地张开手 臂,永远象久别重逢,薄薄的嘴唇,在人家脸上轻啄两下,铁石 心都会化掉。 闹了两个星期还没有结果,我急得跑到组长办公室也闹了一把, 其实我既象变节,又象要胁:"璜的孩子就在办公室地上玩,那 么多电线电源,触电了怎么办?我的工作也完全没法做,时间全 浪费!还有,我家孩子爸才找到份工作,能帮助我们了,你们好 歹给璜找出些钱来吧。”璜居然把她的博士导师也拉进来助战, 那位颇有名气的专家,也真的帮她,写来长篇大套美国式的颐指 气使的指令,(哦,这件事,我无论如何做不出)。适逢联合国派 人来检验赞助项目,十来个肤色各异的年轻人帮着把我们的问题 搬上了讨论桌,支持我们的有自己没成家的,也有把孩子忍痛留 在祖国没带来的。 我们居然胜利了。璜的月薪那一年暂时调高三十万里拉(我倒真 的没享受到胜利成果),一年后,我离开了,我听说,物理中心 所有携带幼子的研究人员,无论男女,每月的补贴增加到三十五 万里拉。这个数目大约是当时保姆费用的一半。 在鹅卵石路面磕磕绊绊,璜总有些气极败坏的神情,由于睡眠不 足,她也跟卓别林一样,总戴着两个黑眼圈。记得有人曾经把我 拉到一边,问我,璜是不是有神经病。这种疑问太典型了!我想, 一个意志坚决的女人总是给人疯狂的印象。璜是一个斗士,一个 赢家,她见鬼打鬼,见山开路。我们的努力给后来去理论物理中 心工作的年轻父母铺平了道路。意味深长的是,问题的表层起源, 在家庭范围内的不平等一一女人做不到要求丈夫为家庭牺牲(或 许,以男人作垫脚石的镜象世界并不令人神往?)一一却在共众 范围内在平等的原则下找到了解决出路:三十五万里拉的补助数 目显然是依据下面两个原则达到的:1.儿童费用确实高出原来的 补助费很多很多,2.假设应膊者的配偶具有同样的收入,而且要 自立门户(两地分居是初级科学工作者中常见的局面)。找到解 决方案的是两位我非常尊敬的科学家一一于禄老师和当时国际 理论物理中心的总指挥,Virasor。代数的发明者,Virasoro本 人。我在这篇他们肯定看不到的文字里表达我对他们的好感。他 们表现出髙于我意料的对女性困境的理解力和滑黠的政治技巧。 在回顾之中,我在物理中心结交的男女朋友似乎向我印证:女权 主义(不断地改善妇女的生存条件)是人类可以担负起来的一个 普遍的命题。 璜,推着儿子,迈着卓别林式的八字步向我走来,小推车的轮子周瓒 编后记 本卷的孕育和诞生,花了太长时间.其间,我个人,作为编者之 一是最需要检讨的.然,时间是个古怪的客人,有时候,反客为 主,我们不得不受制于这位怪客的癖好,真正领会到,生命的智 慧乃在于期待中....... 唐丹鸿,我尚未谋面的亲爱的朋友,在《序》中感性地写道:“只 是聆听、感觉、观察、触摸、记录.......在我内部那个产生所谓诗 歌的世界,我认为这也是通向,我的,诗歌的唯一道路”.打开 这本诗集,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打开我们内部的那个世界,它存在, 是因为构筑我们坚实的身心的需要永远存在.在这个丰富而普遍 的内在世界中,生命活力、自由意志、创造冲动一直塑造着我们. 自这个角度看,性别话题被赋予了最具感召力的意义. 文慧(I960-),东方歌舞团编导。她曾在云南省曲靖地区歌 舞团跳舞,1985年考入北京舞蹈学院第一届编导班,毕业后 在东方歌舞团工作。自1993年起,她把时间和精力投入了现 代舞的创作,创立“生活舞蹈工作室”。作品有《生育报告》 (1998),《与民工跳舞》(2001)等。 何为女性主义?它和诗歌有关吗?为什么它会影响我们中的一 些人(无论男女),在这个时代? “我们”的成长经验,“女性” 的集体记忆,“她们”的历史,是如何共同铸造了 一个个女人的 内在精神世界?对此,在这些诗歌中,相信有心的阅读者一定会 有所感受,体察,并有所发现. 2 7 6 注:本卷印制的文慧艺术的照片是经过电脑处理的. 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 7 7鸣谢 自女性诗歌在上一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被提出以来,汉语诗歌场域 中这支活力充盈的队伍一直在生长和壮大•越来越多的写诗的女 性,正以她们多样的风格,独特的“词汇表”,个人化的视角, 不断阐释和创造着"女性意识”这一诗意而有力的命题・诚然, 汉语文学批评尚未有效地参与到这一命题的建构中,这也是我们 将要完成的任务之一. 戴锦华 陈光兴 翟永明 张耳 沈睿 张晓红 最后,真诚感谢每一位为“翼”付出关爱之心的友人,他们的名 单,大家可以在本卷封底的勒口上读到• 2002年12月北京 2 7 8 装帧设计周瓒httD:/〃www.Doemlife.net/wings httD:"\vw\¥.poemIifb.com.cn Email: wingspoe[ry@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