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03 r2 s u 5 5 1 2 — •一 , _B I Universiteit Leiden 2 586 127 4 010-64741829 010-64741094 sfe73@vip.sina.com 出 主 执行主编 美术指导 品 编 《大骚动》编辑部DA 王强 苏非舒 伊灵 编辑部地址:北京市朝阳区花家地西里116号楼0518室100102 电话: 传真: E-mail: 期 主编、王强 执行主编、苏非舒3 2 林春石作品 1. 2. 3. 拆120 迁160 动物园 130cm 2003 年 190cm 2003 年 120 x 130cm 2003 年 X x  I 2 3 伊灵作品 1. 2. 3. 4. 新上海200 x 50cm 2003年 LOVE 100 x 120cm 2002 年 中国地图60 x 50cm 2003年 新世界60 x 50cm 2003年 4 2 3 fi * 伊 I 1. 2. 3. 灵作品 圆明园的画家们120 x 100cm 2003年 新女性60 x 50cm 蓝白200 x 100cm 2003 年 2003 年 N 库雪明作品 告别非典70 x 100cm 2003年rm 一 3・ DSC0一076 一。0 X 70cm 2。03 年 一 一• DSC0一069 2・ DSCF00一2 30 X 70cm 100cm 2。。3 年 雪 明 作 品 2。。3 年 30 X 3. 2 T、1 3 3 7 ■. 忑異7卽" 緡舌件矽、、 库 王迦作品 1. 2. 凡•代克之梦100 X 80cm 2002年 牌局 160 x 145cm 2001 年 寂静之声162 x 150cm 1999年 ¥‘4 204 x 145cm 在大碗岛 左起:王袱棋(吉他手).梁龙 王迦作 品 二手玫瑰乐队 2001 年 (主唱)、张越(鼓手)、陈劲(贝司手)、吴泽琨(民乐演奏) 复刊词 王强 “残阳如断指的切面 泪比血还多。” 十多年都过去了,说什么好呢?—— 一耳光打过去,不是掴作家协会主席,而是我们自己。 被风追逐的记忆,生活的磨砺和艰辛,甚至灾难也抵挡不住诱惑。生命,充 斥着赌意。好比,扎金花、玩牌九,这是一次满怀喜悦的亮底。 义薄云天呀,是诗歌把我们捞回到心灵。 “激励和亢奋 我们努力挥霍的已如尘埃 它们在更年轻的怀抱中传递另立了新意。” 大骚动,10年浓缩成一部书籍,并将像焰火一样领跑。 无论是诗人、作家、艺术家,都会具有清澈见底的人格独立和守着石头挨饿 的禀性。 “穷途末路的人自会飞檐走壁 陷入沼泽的心拔发狂飙。” jU — O O 1“一个人翻开他的肚皮。” “一条鱼游动在另一条鱼的肚子里。” 大骚动大骚动 昼夜向世界征稿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 凡是诗人都没有获得声誉。” 2003年6月30日 王强复刊词1 目 录 等待命名 哑默等待命名 3 二十世纪:流向仍然不明16 何人曾以评说20 冲出死亡胡同28 张嘉谚 中国当代隐态写作30 中国摩罗诗人41 焚烧的教堂61 苏非舒物主义宣言77 论诗歌的精神80 诗歌 黑大春春之伎(外九首)85 李亚伟秋收(外四首)96 严力各自的对方(外十一首)107 余怒饿与醒(外三首)115 吴若海倾听与随想118 王强了望(外十四首)128 韩博林间公路(外七首)144 宇向绘画生涯(外八首)148 廖伟棠二零零二年的社会学157 马永波 春日的家居景象(外十首)162 苏非舒农事诗171 阿尔十二夜(外十首)185 杨森君灵武的雪(外十首)197 阿紫七个梦(外五首)206李扁 黄燎原 黄 翔 宇 董 苏非舒 金 庞 瓯 亮 409 419 424 轶 阿 拉 556 560 561 林春岩 伊灵 库学明 王迦 S、S、S 445 一块橡皮452 1 3 5 7 魏尚河 白银那 保不齐 梁龙 小说 白毛女343 狗下午 353 民工 381 乱400 何三戒 张洪波 一块橡皮 内外风景 绝对虚无 犬王 439 杨黎在北示501 芒克忆友 530 圆明园艺术村的一个幽灵 540 孙 唯 拉 火车快开563 采花567 a co o o 普 祁 国 张万新 阿 翔 飞 沙 朵 渔 五 木 鲁布革 丁 燕 姚 彬 梁晓明 戴泽锋 冷 眼 木 朵 银子(选节)210 写春天的N种方法(外十一首)223 一个妇人唱挽歌234 静物(外十四首)235 我和苍蝇同喝一杯茶(外十七首)242 最伟大的鸟能飞多高(外五首)248 张大郢寓言253 印刷厂(外十三首)267 坏葡萄(外六首)274 我的矛盾方式(外九首)279 墓志铭(外七首)286 窗前即景(外十六首)291 在樟脑油的气味中(外十首)302 庄子传奇(外一首)308 杨 黎 张万新 马 策 阿 尔 刘 均 芒 克 芮青青 阿 翔 李亚伟访谈录465 李亚伟诗歌简历495 苏非舒其人其诗526 关于苏非舒《农事诗》的几点思考528 诗人王强答美国Rachel女士(芮青青)问536 王强访谈:大骚动 夜郎•厕所323 半夜鸡叫和我的爱情333 和女人有关的窗户我们都见过361 骷髅的新婚夜363 蓝色蘑菇节选)369 杀人是两朵荷花397 动静两极 蓝色星球上428 关于高行健440 玉泉营桥下调头443 十一种新鲜蔬菜444 不幸的宿命的杯子447 愤怒的第九级贪吃蛇448 名字45。 我所知道的世界451 访谈与人物 现在艺术 我为什么叫它“现在艺术” 549 现在艺术的14条非清规戒律551 鸡就是蛋,蛋就是鸡 抵抗喧嚣与自由行走 剩余年代的城市嬉皮 解开二手玫瑰的上衣 与伊灵对话552 允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565 绘画作品 编后记568  更待命名等待命名 哑默 70年代初,一位地下诗人曾写过:一张表格/便订购了我的一生。 这一平实的诗句后面,掩藏了中国现代历史与个人的巨大悲剧! 同一年代,另一位地下诗人又说:我是鹰/用带血的翅膀/扶起原野上倒伏 的小草。 这一话语的诗性下,浓烈着无名的悲壮! 两位青年诗人曾各自给我读过他们的大量诗作,我对其它的诗句都全无印 象,唯独这两节诗,鲜明如初! 它们令我今时冷静地回溯历史——中国的现当代文学究竟走过了怎样的 路、存活于怎样的人文环境中?作为文人的个体境遇又若何? 总的来说,中国现当代的文学与文人都在各种“文治武功”中,被重重驱赶. 层层放逐、如狩猎围场一样,政治意识形态通过非常历史化的具体操作,一步 步、一箍箍、严密扎紧。 作为与时代同步的客观存在的文学现象,作为创作者个体的挣扎求存,文 学与人走到本世纪末可以说已内外困乏、精疲力竭,都留下一副极其苦难的造 型。 无论现时是否再坚持一种乌托邦言说,继续倡导“传统”下的现代化设想, 或固守人文精神、孜孜寻求终极怀,还是超低空飞行,飞入寻常百姓家,用粗 鄙和市俗以媚民众……在根本问题未弄清楚前,恐怕作用都不会太大。为此,我 们都必须先正视数十年来的历史与现实。 狭道的形成 陈思和先生在《文化观念中的战争文化心理》(《上海文学》6/88 )一文中 指出:“从抗战开始到1942年,文艺界发生了,三件大事,,这三件大事便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成立,关于民族形式的讨论和延安整风及文艺座谈会的 召开。它们的发生与发展,清楚地标志了某种文化上的冲突与走向。”这一提示 摊开了中国大陆现当代文化、文学路径的一副铸模。 1937年7月7日的“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中国大地再次陷入 刀光火影血灾之中。从事变爆发到日军攻占国都南京仅半年时间!国民党政府 不堪一击已成事实。民族存亡,危在旦夕!当时在中国的三方军政力量(国民党、 共产党、日伪)激烈的武功争峙中,共产党文治地走出顺应天运的战略决策性的 一大步:于1938年3月领导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简称“文抗”、“文 协”)。中国的知识阶层历来以天下为己任,为救民族之命于水火,参加“文抗”当 然是义不容辞!但事物的另一面,当时的文化精英们无论就思想、志趣、动向、 组织等原来都处于散兵游勇状态,“文抗”的成立,客观上便纳入了统一种框范、 限定、共识、同仁。而“文抗”在其内在机制的形成上,此前就已有了较深远的铺 垫:20年代共产党人和一批文学家提出的“革命文学”的口号及实践,反国民党 “文化围剿”的斗争,“普罗文学”(即无产阶级文学),“孤岛文学”,1930年3月 成立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0年10月成立的作家、科学家、新闻界、教育、音 乐、美术、世界语等在内的中国左翼文化界总同盟,以及1936年初步形成的文 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在1935至1936年间文化界所进行的“国防文 学”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之争,可以说在创作的内容方面从思想上作 了限度性的框范,为1938年“文抗”的成立作了奠定。这样,从创作自由到框定, 从各流派的山头到组织形式的统筹,统一便纳入了一统。 虽然在国统势力与左翼阵营之间有过“第三种人”(“文艺自由论”),自恃 “文学与艺术至死也是自由的、民主的”,“将艺术堕落到一种政治的留声机,那 是艺术的叛徒”的观点及运作,但也遭到左联的猛烈抨击,并随大势而自然消 解。 这样,大流上便“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文学为民主革命? 倡导与无产阶级革命相结合 抗日救亡 统一战线”的转换。也即从五四 运动的开放性导入了“统一战线”的合一性。这一转换,不管统导者当时的主观 意识怎样,如何巧妙应用历史运势,客观上都应了“天下英雄齐入毂”的言说。 1942年开始的延安文艺整风运动,强化了三个方面的操作:检査、讨论和批 判,“毂中的英雄”没有任何一点动弹的余地——以“王实味五人反党集团”及其 后对胡风等的批判为典型的实例。让一场“惩前捻后,治病救人”的运动成为杀 鸡儆猴的具体演示。随着“整风”的开展、深入与持久,知识分子内部也频频爆出 人格裂变、内在崩溃的种种迹象。这也是近现代人文精神开始失落的又一侧面。 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发布,一道“文艺宪法”集此前的大成而定其 后主流意识形态严控文艺的大局:《讲话》几乎是逐条逐项,明文规定地为文艺 立了方圆:文艺工作者的立场、态度、服务、对象、工作、学习等诸问题,文艺的中 心问题,文艺与政治、群众、生活的关系问题,作家与群众、普及与提高、文化遗 产的批判与继承、文艺批评的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文艺界的统一战线问题、对 “人性论”、“超功利主义”等观点的批判,并且特别强调文艺为工农兵创作而为 其所用,是革命事业的一部分,服从于党所规定的革命任务,文艺作者必须学习 马列主义,必须把立足点移到工农兵这方面来,必须长期无条件地走《讲话》所 指引的路,坚持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这种种规戒,“文艺政策”已由 文艺创作自由衍变为“政策”所限,“政策”进而成为政治条规与举措。作为一种 集体性、集合性的指称,政治、革命、无产阶级、人民大众、工农兵群众、下里巴 人、社会生活源泉……都可以说具有话语的滑动性,在这集体性与集合性的一 切之上的则是“东方红,太阳升……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而《国际歌》里却高扬 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以后的历史已证实这是其后(“文革”中)的一场造 神运动的前奏或彩排。当“大救星”在台上挥动掌权的大手一锤定音时,整个《讲 话》无疑让智识分子、文艺工作者都坐到了一条小板凳上,而正位上坐的是“工 农兵”。从五四反封建运动的一次否定到“入毂”地对新文化运动的二次否定,否 定之否定——竟得出一人至尊的封建意识的肯定!历史以这种妙不可测的步 法,迂回地走完本世纪上半叶与下半叶的各种交接和过渡(包括政权更替、文化 基脉移位乃至断裂、社会结构变化、民俗民风转入绝对趋同等等)。 文学来到了 1949年中共建政的台阶上。 也是由于长期的铺垫,文学与其它的一切(政治、经济、文化、法制、军事 8……)都面临着一人发难、天下遭殃的整治。 “党领导一切”,而一人可以指派一个党一一逻辑就这么简单——甚至其眷 属也具同等权力!所以根底上还是人治与法制、专制与民主、民本政治与民主政 治的事——问题就这么清晰! 在1950-1980这三十年间(简称“三十年”),系列的政治运动明明白白地 划开了各时段几乎共有的特色:整治知识分子。而首当其冲的是文学,原由也极 其简捷:凡是要推翻一个阶级、夺取政权,都要先造舆论,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 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而文学是造舆论的最方便的工具。“三十年”间的种种政 治行为和运动,粗略排列一下:土地改革、抗美援朝、清匪反霸、镇反肃反、三反 五反、公私合营、反右斗争、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大炼钢铁、 反右倾鼓干劲、拔白旗插红旗、反帝反修、点上四清、面上四清、“文化大革命”、 粉碎“四人帮”、两个凡是之争……不管间接与直接,也不管运动之前、之中、之 后,文学都必须服从性地参与并为之服务。文艺工作者都必须按《讲话》精神老 老实实地深入基层、下到第一线,作接受锻炼、改造世界观和应有的反馈。由于 中国的知识阶层中绝大部分人与剥削阶级(地主、富农、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 级、伪官僚、买办……)、团结对象(中农、小资产阶级、城市游民……)都有直接 或间接的种种关系,而且大多关系密切,知识分子通常是站在“革命对象”的位 拓,‘5置,即要接受改造,也要自我改造和“改造”别人(检举揭发、打小报告、划清界 线、“帮人擦背”、“换手抓背”、“打落水狗”、投井下石、“帮人脱裤子”……)o远在 1939年就已提出“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 反对”的二元背反对立论,在当时的社会中已绝对成立——简单、粗暴地以正 反、黑白、美丑、爱憎、是非、好坏、错对、善恶……非此即彼地进行判别和强迫性 的抉择,不革命,即是反革命!系列政治运动中又形成了整套严酷的整治程序 ……在这样残绝的生存环境中,知识分子无论整体或个人都普遍造成严重的扭 曲、异化、形变、人格分裂、道德伦理沦丧、气节感消减,人文精神淡化……具体 事例可以举不胜举!而文学事实上已经迷失。至于经济境遇上,体制内的一份 工资便缴械和收纳了一切!至70年代为止,要说螺丝帽正在拧紧、紧箍咒逐渐 收缩,亦不为过。 到了 80年代以后,随着中共国策的调整与配制,在一个相对而言宽松些、 也较温和的“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新环境中,文学迎来一个台面上是计划经 济往市场经济转轨而充演主角的商业社会的雏形布局,文学与文创者的经济地 位迅速下降,势处经济冷冻。同时又遭到当代日愈科学技术化的挑战,涉及到主 流意识形态单元性结构并未真正改变,而有几桩大事在国史和国人的记忆中注 定已留下(北京西单民主墙的取缔、反精神污染、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六四“动 乱”、对人权论持不同政见者的多次宣判)。这样,当代文学便在政治、经济、科技 的三重夹击中找寻新的向度。 从世纪初到世纪末,中国大陆的文学历程及状况如果用形象或图例描述, 刚好象一幅女性生育过程的简图:中国新文学的胎儿在世纪初受胎、成形和胎 动,当时的整个文化背景相当于丰厚的子宫,从30年代到70年代末是狭窄而 超长的子宫颈,80年代后进入宽敞得多的生殖道,世纪末,来到外阴口。但不是 平产,也不是难产,而是逆产--并非头部、臀部,而是手脚中的一只先出口! “阳谋''回光下的阴谋时代 “绝对权威”曾不无矫情地指称过,“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都是“阳谋”。 “阳谋”后的回光异常强烈,映射出一个阴谋的时代。 本世纪中后期以来,中国大陆上沿贯着这样一条线:战争文化一一“阳谋” 预设——阴谋时代。 阴谋时代的总值体现为社会上普遍存在以下种种现象:权权相争相害、权 钱互换互利、假公济私、贪污腐败、行贿受贿、回扣分肥、伪劣产品溢世、广告虚 假、合同无效、道德伦理沦丧、人际行为无信义可言、信仰崩溃、信念模糊、庄严 被解体、神圣被亵渎、职责观念淡漠、敬业感消失、知识分子进退失据、人文精神 遮蔽…… 阴谋的时代自觉不自觉地被集中反映在当代文学评论里。当代文评中,我 们随处可见诸如此类的话语:语言失去控制,关系变得混乱不清、权的语言、势 的语言、对现实的并吞、文革语言的专制统治、语言的扩张冲动、对话语权的抢 夺,以''起义”的方式进行、破坏性特强、占有新理论新观念、获取定于一尊的制 高点、向前一辈发出攻击、占领文化中心,新理论轰击的对象,残酷的内耗、转为 言论交锋的白刃战、“势”的压迫、合法地位、杀灭现代文化、消灭一切的绝路、独 裁的精神废墟、双重权力的压迫和制约、话语的权力压迫、表态和站队、拒绝向 媚俗投降、文本的哗变、诗情被颠覆……这些战争、纵横术、谋略型话语在文评 文化中大量出现与使用,除表明了一种时代原色外,至少也反映了当代文评家 们的敏感、锐利和发达的本质直觉。 八年抗日、国共内战,是名副其实的战事,留下战争文化。 以“反右”、“文革”为典型的两种政治运动,实际上都是“阳谋”预设下扑灭 思想的精神战争。 它们的遇害自然延续在世纪末的中国大陆上,尾随其后的是趁政治 经 济转型期的真空而陆续登场的阴谋表演。这些时代特点,基本上已曲曲折折地 被文学历历记录在案: “四五诗抄”、"朦胧诗”、"归来的歌”、"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 学”、“纪实文学”、“知青文学”、“寻根文学"、“问题文学"、"新历史主义文学”、 “新写实主义文学”、“痞子文学”、“新体验文学”、“先锋文学”……“低谷说”、“废 墟说”、“堕落说”……还有至今仍未全面启示的“潜流文学”。 在这种种文学的根底上,我们会有这样一些总体性的遭遇:压抑、强制、迫 害、荒诞、愤懑、伤痛、焦虑、沉沦、骚动、扭曲、变形、暴虐、空虚、绝望、粗鄙、暗 害、倾轧、阴谋、死亡、封杀、性饥饿、心理变态、错落感、怀旧感、流离失所感、寻 找家园、茫无答语、归无所归…… 这种思想情感上的波动,与战争文化遗震、经济转轨期所呈现的社会状况 和民众心态较为吻合。 文学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反叛、对专制的指控、对道的力主光复、对市场的追 逐、对情、理、义的出卖、对现实的回避和逃逸、对“势”的嘲弄与消解、对还乡的 不懈求索……总之,为了对抗时代的横暴、粗鄙、伪劣、多变等等,文学老谋深算 的运筹和种种深层质疑显示其在现时的新机制和功能。但因而也让文学渐渐出 入为谋略(也包括拉广告赞助)。阴谋时代是一个斗智时期,八仙过海。 因此,“新时期”中国大陆的文学,一站出来便满脸苦相,密布圣人、宗师、道 徒、传教士、僧佛、殉难者、受虐狂、游方艺匠、江湖术士,鸡鸣狗盗类的老气横秋 的皱纹,并力图闯出“阳谋”预设者遗下的仍以主流意识形态为总导向的八阵 图。但无论当代文学的种种左冲右突,都撞不开那张遗图中的生门,也只不过在 阵中作无益的自我张扬而已!文学的这种网中的挣扎、紧箍咒下幻影般的冲动, 全军覆没与灭顶之灾 g O OO O O 让股掌中的行为举止很快精疲力竭,文学迅速疲软、衰老,各派所执的法门几近! 战争文化的硝烟令人生厌。 被异口同声地宣布无效。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大宽容”中,文学创作实际是1 "阳谋‘‘的预设使一切适得其反。 处于釜底抽薪!各家法宝横空出世,往往只是焰火般的飞舞一民族记忆的黑人们渐已明白,近些年来众声喧哗,只不过是吵吵嚷嚷的空虚,一场乱仗, 黑天幕上只有转瞬即灭的微弱光迹,而没有任何实在足以凌越千古!故而现时J段政治与经济合谋执导的闹剧,「种无以震撼魂魄的存在。 的纷杂只是种松弛性局面里的略为伸张。并非原源性的发育生长,文学没法顶.而广阔无边的寂寥实际仍潜伏在时代的核心__ 天立地!命定现阶段的文学只能陈铺,而不成其建树。 文化的创建者理应谙熟历史,寻找历史的爆发点。但这往往并非随属人意。] 伟大的天才人物总是刚好出现在爆发点或震源、震中上。这一“寻求”,大多是不! 自觉地就位,也即是撞上了。自觉、有意地去入位的绝少,历史的偶然性老是这¥中国文学着意要锐利地进取,必须有一支劲力中坚的军队,因为面对的是 么显现,人物的命运感运动着所有的不安分守己者,坚韧、执著、持久、耐力—战争文化残破的遗迹和经济商业大潮的冲顶,还有科学技术的全面合围。 愈拉得久、时距愈长、愈有触点的可能。这一定数使创造者的成就由量变到质]这支人马的中坚理应是从50年代生活过来的一批中年人(57'族和稍晚一 变,凑成了—个时代、一轮世代的智识的宽阔辐射,它的聚缩、收拢或散放都呈点的)。中年人们理应承上启下:比他们年长的这一辈老学人,秉承了传统学品 示出特有的文化光谱。任何前行的人,都必然要走过历史通道,没有对历史的谙中的精华,正心诚意兢兢业业治学,终身奋行不已;比他们年次的这一辈新学 熟,通道一片漆黑,你何以触扪到那一扇应由你开启的门?能否坚持走到透露一子,接受了本世纪中80年代以来又一次译介大潮的洗礼,广收外土文化,已渐 丝光亮的洞口?处在阴谋时代,必须喝破混沌! 有创建。中坚实在是处在前呼后拥的位置,或者说应"承上取下"吧。 还有一个漫长的暗程,人们在摸索冲撞中又只得等待。 :但是,现时看似虎气生生的文学阵地上,透出的本质存在刚好是铜头铁尾 好歹阴谋时代的文学用一副善变的嘴脸巧妙地描摹了时代的种种谋像,而豆腐腰! 且把众生都送到了各自的判席前,从官家到庶民一个个原形毕露,让原先威风'被政治铸模压过的中年人们,在经济的浓酸中,在现代科技的强碱里,很有 凛凛的神话声誉扫地!但这种砸烂炉灶、推翻宴席、销毁神圣的做法,本身也是一部分已蚀化,溃不成形(麻将、录相、赶舞厅、冲堂子、玩女人、抢位子、争名夺 绝望的征兆,暗含金盆洗手的意味。是“新时期”文学无可奈何的伤晦,于是网开利、拜金主义……)。 一面:下海,或是向平俗投诚。 这帮人面临着全军覆没与灭顶之灾。这并非是哗众的喧号—— 在文藁(包括文化界),精华的稀释与粗糙的浓缩同步行进,严肃与庄重被 在“三十年”间他们身处被扭曲、剥夺的位置,无论就政治权利、经济地位、 瓦解后,任何稍粘一点边谱的人都在宣称和被宣称举起了一面旗帜,悬空地髙文化学养、人生境遇等上,可以说一无所有。不但是“零度人生”,严格说还是零 扬着不着边际的''诗性"!实则无力对现实作任何对抗。而民众对这一切纷嚷星度以下-产生了巨大的负面效应--灵魂性的“改造”与伤害,极令人怜恤和 不关心,一味埋首于他们的实在,把纸笔间的宣泄映得无味无道,文学也失落于悲哀。然而,当他们进入80年代,面对一个政治与经济联手合谋的特定时期,负 这切切相关的实在中。以粗鄙媚俗去慰劳根本没什么文化胃口的市民们。在“阳面效应迅速发酵、膨胀,以实惠和“赶乘末班车”心理扩展俗欲,直奔鄙陋社会的 谋"与阴谋的前后突击下,'‘中流砥柱”们终抵不住,文学作了没可奈何的自我贬核心。在这奔赴中自然有远离与抛弃,而远离的恰好是最具建设意味的,抛弃的 抑,一种近切的焦虑弥漫文界,人的主体性、个体主义都在被作弄、被驱赶中又也正好是最应予珍重的。这是一种出离与失重,但又是一种有既定目标的奔走: 被安排,一次性的定位充满遗弃感,终究又被剥夺了言说权。只留下满目苍凉!为了回避政治雷达和趋向经济风暴,一切认同感都转入超低空盘旋,随时准备 漫长的等待已经不再有必要。自然淘汰、优胜劣败、适者生存便被推上前向拜金、媚俗和主流意识形态作“迫降式”着陆。 台。 精神无所凭藉,也没自省意识,荒芜感、粘滞感、沼泽气息的侵袭感从他们 事件尚未抵达,而其正反两面都被层层剥离,高分贝的炒卖聒噪日渐失势,的身上往四下熏染,流荡着整整一代人彻底失落了自身的霉变味__而其中有 阴谋的时代中和了所有的得失而使自身成为中和。经过苦熬挣扎和扩张,阴谋所固步自封的则是一副伪道者的造型! 的时代终走到怕无所怕的临界点上。 他们似乎反映着一个时代已进入更年期,浓缩成文坛疲软的总体形象。 在扁谋的时代,作为文学评论家的这一彪人马,在述评先锋、前卫中,不磷 在这个意义上,无论痞子文学、无聊文学、无赖文学都不由自主地作了这一 间自己做了前卫和先锋,他们的功勋在于:喧宾夺主。 困厄的反照。一种低浅直白的造像亦透出了文学的贫血、当代民族精神的虚弱 .,盘 让股掌中的行为举止很快精疲力竭,文学迅速疲软、衰老,各派所执的法门几近! 战争文化的硝烟令人生厌。 被异口同声地宣布无效。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大宽容”中,文学创作实际是z "阳谋‘‘的预设使一切适得其反。 处于釜底抽薪!各家法宝横空出世,往往只是焰火般的飞舞一民族记忆的黑人们渐已明白,近些年来众声喧哗,只不过是吵吵嚷嚷的空虚,一场乱仗, 黑天幕上只有转瞬即灭的微弱光迹,而没有任何实在足以凌越千古!故而现时亠段政治与经济合谋执导的闹剧,「种无以震撼魂魄的存在。 的纷杂只是种松弛性局面里的略为伸张。并非原源性的发育生长,文学没法顶§而广阔无边的寂寥实际仍潜伏在时代的核心..... 天立地!命定现阶段的文学只能陈铺,而不成其建树。 文化的创建者理应谙熟历史,寻找历史的爆发点。但这往往并非随属人意。] 全军覆没与灭顶之灾 伟大的天才人物总是刚好出现在爆发点或震源、震中上。这一“寻求”,大多是不' 自觉地就位,也即是撞上了。自觉、有意地去入位的绝少,历史的偶然性老是这E中国文学着意要锐利地进取,必须有一支劲力中坚的军队,因为面对的是 么显现,人物的命运感运动着所有的不安分守己者,坚韧、执著、持久、耐力—战争文化残破的遗迹和经济商业大潮的冲顶,还有科学技术的全面合围。 愈拉得久、时距愈长、愈有触点的可能。这一定数使创造者的成就由量变到质I这支人马的中坚理应是从50年代生活过来的一批中年人(57'族和稍晚一 变,凑成了—个时代、一轮世代的智识的宽阔辐射,它的聚缩、收拢或散放都呈点的)。中年人们理应承上启下:比他们年长的这一辈老学人,秉承了传统学品 示出特有的文化光谱。任何前行的人,都必然要走过历史通道,没有对历史的谙中的精华,正心诚意兢兢业业治学,终身奋行不已;比他们年次的这一辈新学 熟,通道一片漆黑,你何以触扪到那一扇应由你开启的门?能否坚持走到透露一子,接受了本世纪中80年代以来又一次译介大潮的洗礼,广收外土文化,已渐 丝光亮的洞口?处在阴谋时代,必须喝破混沌! 有创建。中坚实在是处在前呼后拥的位置,或者说应"承上取下"吧。 还有一个漫长的暗程,人们在摸索冲撞中又只得等待。 :但是,现时看似虎气生生的文学阵地上,透出的本质存在刚好是铜头铁尾 好歹阴谋时代的文学用一副善变的嘴脸巧妙地描摹了时代的种种谋像,而豆腐腰! 且把众生都送到了各自的判席前,从官家到庶民一个个原形毕露,让原先威风'被政治铸模压过的中年人们,在经济的浓酸中,在现代科技的强碱里,很有 凛凛的神话声誉扫地!但这种砸烂炉灶、推翻宴席、销毁神圣的做法,本身也是一部分已蚀化,溃不成形(麻将、录相、赶舞厅、冲堂子、玩女人、抢位子、争名夺 绝望的征兆,暗含金盆洗手的意味。是“新时期”文学无可奈何的伤晦,于是网开利、拜金主义……)。 一面:下海,或是向平俗投诚。 这帮人面临着全军覆没与灭顶之灾。这并非是哗众的喧号—— 在文割(包括文化界),精华的稀释与粗糙的浓缩同步行进,严肃与庄重被 在“三十年”间他们身处被扭曲、剥夺的位置,无论就政治权利、经济地位、 瓦解后,任何稍粘一点边谱的人都在宣称和被宣称举起了一面旗帜,悬空地髙文化学养、人生境遇等上,可以说一无所有。不但是“零度人生”,严格说还是零 扬着不着边际的''诗性"!实则无力对现实作任何对抗。而民众对这一切纷嚷星度以下 产生了巨大的负面效应 灵魂性的“改造”与伤害,极令人怜恤和 不关心,一味埋首于他们的实在,把纸笔间的宣泄映得无味无道,文学也失落于悲哀。然而,当他们进入80年代,面对一个政治与经济联手合谋的特定时期,负 这切切相关的实在中。以粗鄙媚俗去慰劳根本没什么文化胃口的市民们。在“阳面效应迅速发酵、膨胀,以实惠和“赶乘末班车”心理扩展俗欲,直奔鄙陋社会的 谋"与阴谋的前后突击下,'‘中流砥柱”们终抵不住,文学作了没可奈何的自我贬核心。在这奔赴中自然有远离与抛弃,而远离的恰好是最具建设意味的,抛弃的 抑,一种近切的焦虑弥漫文界,人的主体性、个体主义都在被作弄、被驱赶中又也正好是最应予珍重的。这是一种出离与失重,但又是一种有既定目标的奔走: 被安排,一次性的定位充满遗弃感,终究又被剥夺了言说权。只留下满目苍凉!为了回避政治雷达和趋向经济风暴,一切认同感都转入超低空盘旋,随时准备 漫长的等待已经不再有必要。自然淘汰、优胜劣败、适者生存便被推上前向拜金、媚俗和主流意识形态作“迫降式”着陆。 阴谋的时代中和了所有的得失而使自身成为中和。经过苦熬挣扎和扩张,阴谋所固步自封的则是一副伪道者的造型! 的时代终走到怕无所怕的临界点上。 他们似乎反映着一个时代已进入更年期,浓缩成文坛疲软的总体形象。 在阴谋的时代,作为文学评论家的这一彪人马,在述评先锋、前卫中,不磷 在这个意义上,无论痞子文学、无聊文学、无赖文学都不由自主地作了这一 与文化雪崩。道义的陌生抽空了文学的人性、诗性与神性,终极关怀成为过分落;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全世界范围,对中国文学最感兴趣的国 侈的修饰。文坛上中年的困惑犹如一处处施工失败的巨大工程瘫痪在人们的通 度之一是法国,法国读者也是全世界最具有文化教养的群体。可是,据 前,又像败军之将留弃的一派惨不忍睹的景象! 统计,在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1994年全年,贾平凹中篇小说的法译 仅以50,60.70年代的文化背景为参照系的思索,显然已过于单薄。站在以f 本仅售出10本,鲁迅、巴金的作品也只卖出各10本。(《羊城晚报》 一背景上,他们的言说,既无锋芒毕露,又不敢直指病穴,一点到位,更不见才哗j 96. 1. 2陶映莹/文) 闪烁。现当代新人的成长已冲得他们站不住脚,于是只有“坚如磐石”——成为!人们禁不住要深问:自50年代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大陆的哪一部文学作品 新“卧牛石”一上面露个头,下面卧头牛。 真屹立于世界文学之林? 人品、学品、艺品、道品处势低迷,只有变态变质的人生。清新的甘露、心灵;十年前,也即1986年,我在北京大学首届文学艺术节上一篇被取消的发言 的震颤……显然已成多余的话语,人们失却终极诉求的欣慰。 稿中就已尖锐地提出过此问,现在又提此问!而且将一问到底! 所以有人冷峻地指出: 中国大陆现当代的这一赤贫反映了文学生命中严酷的败血症!这一癌症全 “一个粗鄙化的时代业已开始。” 面地渗入文化躯体,无益地耗损着华夏文化生命的能量。 “一个文化破败、道德沦丧的时代。” 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弹丸之地”,二战后在废墟上重建,从1968年至 我说:一个阴谋的时代。 今已出了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不管从任何角度看, 学界对这一现象,对这现象所造成的虚空糜烂,所引至的语言转向的失控这都是一个极其简明的对照。 对政治的、痞气十足的、感官刺激的、空空无物的种种话语争夺进行了猛烈地攻彳我们善于去査找一些非根本的原由为本国开脱,比如:语系、地理位置、"政 击。但这一扫荡的密集火力通常是越过山头而落向空谷——并未打在实处,茂治”背景(大国操纵,鼓励持不同政见者等)……终极上根本站不住脚。 学毕竟是人学! 而不是去验血和追索真正的病因。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否,虽不是唯一准 文学梦似乎已绝灭。 衡,但至少亦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大体共识,我们和当今世界达不成基本共识,又 无论铸模还是蚀化现象,都是时代的整体“杰作”。怜恤已成为往昔。可悲留如何去“接轨”?! 是时代的车轮又将毫无情面地从他们的身上再次辗过,只不过也许这回他们是“三十年”文化铁血政策,留下一派荒疏、萧索,后二十年的短暂岁月不足以 痛痛快快地成为阴谋时代的殉葬品----个关于双重受害者的不幸预言。 哺育巨人的长成,呼唤已化为愿望与空号,这显然已成事实。当人们委婉地写 文坛上的“中坚军团”业已自行消解,只有少数幸存的精英投入世纪之交戈道:“大师的存在,最好不过地标志着一个时代文化的繁荣与成熟。”(《华商日 场上优胜劣淘、多元走向的激烈格斗! 报》96丄10虞秋宁文)当一批有识之士重新抬举出本世纪初中华文化史上第三 个诸子百家时期的大师群时,都无不含当下以降数十年间本民族大师缺席的悲 千呼万唤出不来 壮! 这显然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标题。 国脉一线 其失望的定势是由历史与现实设定,并非个人所愿,因之,更其令人失望! 时代呼唤史诗、黄钟大吕之作,呼唤大师、大哲士、大诗人、大作家、大文芝|三千多年历史的华夏古国,有着悠远深厚的文化传统。华夏文化历来极其 理论家…… 是近十年来最先声夺人的哗躁,起起伏伏,腾扬不已。作为一个民重视人生、自然、道德、知识、经济、审美等的价值观念,并且具有统一性、连续 族的主观心愿,毋庸多言,是殷切的祈望。但严峻的事实告诉我们的则是沉郁与性、非宗教性(人文精神)、泛道德性、内倾性、中庸和平与乡土情谊的显著特征。 不安。 文化中的这一价值系统和基本特征,决定了中国哲学的重人生、重践履、重和 '‘共和国”已年近花甲的不惑之年-快走完半个世纪的成长史。旅程洩谐、重直觉。作为民族整体文化形象的具体表现和社会现实生活的具体反映的 长,然而短短的一段话却道尽了中国文学无尽的悲哀: 文学,必须全面地再现国人的这一深刻的文化内涵、生存状态、精神境界和时代 中国当代文学并没有真正进入世界。因为权威部门的统计数字表 风貌。这是华夏文明的基脉。从认知到实践,中国文学都带有浓厚的人文气息, 明,即便是国内最火的小说家,其译本在西方国家也乏人问津,销数少 追求性情与道德的合一,并洋溢着委运知命的乐天精神。可以说是一种人本主史,但无数的入却饶有兴味地细读《战争与和平》。同理,《诗经》、《荷马史诗》、 .《红楼梦》、《农民》、《草叶集》、《布登博洛克一家》、《蒂博一家》、《百年孤独》、《追 忆逝水年华》、《独立的人们》等经典大著仍昂立在许多家庭的书架上,而每一个 书橱就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心胸! 进入本世纪后,世界文学以现代派为总称的诸多种种流派,对时代与人进 行了大规模的涉指和干预,在它们的揭示、暴露和视导下,现代人是以全面的身 姿走动在时代的舞台上,展陈了人类精神情感的脱变与进化。五彩缤纷,大千世 界,这样的指称得以成立。 人们通过对伟大文艺作品的阅读,可以把一个时代逼视得幽微入目。 “庙堂”与“广场”都在文艺作品的收览之中。 这是文人的永久超越和得天独厚! 同样,一个时代的作品如果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或者告诉了我们没有什么, 或者纯以单薄、苍白、虚假、褴褛的赤贫相走过我们的面前,那么,除了说明那是 一个畸形的时代外。还能表明什么?! 在这个反证的意义上,第六种监督又受着时代的逆向督促和监控。 于是,人们会问,与我们最近切的本世纪后半叶中,文学与时代的双向监督 又怎样呢? 潜流文学 “三十年”和“二十年”(1980 ~2000年)大体之分,已成为人们头脑中本世纪 下半叶的两个时段概念。 “三十年”中的文流河床必须彻底清理,这已经不用通融。 “二十年”(含此后的几年)有初见成效之说,亦不必客套。 我想说的是:本世纪下半叶以来,中国大陆的文学在官方的场地外,一直存 在着一股潜流文学;潜流文学的作者“所走过的独异的人生历程和文学创作道 路,历时半个世纪鲜为人知,这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实属罕见的现象。他们的作品 以各自不同的特色参与当代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有机组成。从他们的作品中 我们鲜明地感受到当代中国文化奇特的历史境遇与民族文学命脉潜行的踪 迹。”(《大骚动》第四期93年编者按) 50年代以来,由于中国大陆严酷的生存状况和人文环境,一部分文学创作 已转人隐形——地下创作、地下文学、抽屉文学、“沙龙文学”。 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这一名为隐形实为显要的文学现象,较集中地从以下几 方面不同程度得到展示: 以郭沫若、茅盾、朱光潜、宗白华、冰心、沈从文、巴金、艾芜、施蛰存、艾青、 姚雪垠、钱钟书、萧乾、曹禺、杨绛、吴祖光、郑敏、袁可嘉等为代表的“归来的歌” 义为主调、承续历史、参同天地造化的大文学。因此,几千年的文明给我们留下 一笔委实丰厚、无与伦比的古典文学遗产。 本世纪初,西学东渐,几经冲击碰撞,传统文化既受到震荡,又得到新的整 合,以世界文化为参照,除弃本土古典文化中的糟粕,新文化脱颖而出。文学戢 道,负起了新的使命:从传统的平和、冲淡、中庸、雅致、逸情中出离,而力现个体 生命欲望、人间是非、人的自由意志对命运的抗争、表现英雄的死亡、正义的昂 扬、揭示国民的劣根性、暴露病态心理、奔汇汹涌的内心激情、深化人与人、人与 外部世界的冲突、追求未来世代中沐浴于大光明的新人类…… 文学从来没有这样崭新、繁富、充实,盈满着生命力、处处弥漫新时代的人 间烟火。 本世纪中国最有代表性,最具世界量级的作家与作品中最鲜活的文学人物 形象几乎都涌现于上半叶。这已经不用再作论证。 进入下半叶,文脉即被卡住,乃至断裂。而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极其狠毒恶 劣,仅“反右”、“文革”四字足以表明(可参阅拙作《百年春秋文化泪》)。此后“三 十年”里,中国文学无论传统的仁儒雅乐、飘逸谐和、情爱乡谊、天人合一……还 是五四新文学的喜剧欢悦、悲剧壮烈、英雄伟岸、个人孤独……均一一消失,只 剩铸模冲压、“齿轮与螺丝钉”加工后的单一型产品,其中绝大部分是伪劣产品! 基本上已感觉不到个体的热血喧腾和强烈脉动。 上层建筑其它领域的遭遇几近同一,国脉一线,细若游丝! 用句文雅的话:脉气,母体身上的气息。 母亲,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第六种监督 一般而言,在一个真正的民主代议制国家,对一个时代往往有几种监督: 制宪立法的法纪监督,新闻传媒监督;各政党(影子内阁)的监督;民众舆论 监督;国际监督;文人监督。 文人监督一是治史,即证入历史,二是创写文艺作品。 各种监督都具文化性,但唯其第六种监督的文化价值含量最高。前五种监 督都有立竿见影的功能,唯其第六种效应最缓慢又最见后劲,文艺作品又是后 劲中的后劲。 伟大的文艺作品俨然是一个时代的全息透视,是民族心灵的律动和脉跳,j 无论是作为民族集体潜意识的深层翻扬,还是个体人生的全面腾昂,我们都可 以透过时代查找灵魂。也可以深入灵魂明究时代。而且这样的作品以形象思维 和独特的艺术机制,全方位地活现现实或历史。与读者产生高度的共鸣,赢得历 历不灭的反应,成为人们久远的记忆。今天没几个人会去究啃19世纪的俄国历中的回顾、反省、自白、追忆等种种言说和述评。 以流沙河、公刘、牛汉、白桦、从维熙、邵燕祥、王蒙、刘绍棠、张贤亮、陆文夫 等领衔的57,族们关于人生悲酸主题的回旋曲联奏。 这两种现象有一共同点,就是它们多少都曾有过"往日的辉煌”,也因这“辉 煌",他们的'‘地下革命”并非彻底;大多带有主流意识形态指涉遗痕和乌托邦向j 往,对人的存在,社会存在的本质、意义的追寻浅尝辄止,而另一部分极其深刻 的,往往又为现时的人们所忽视。于是,归来与回旋都给人回光返照的感觉。 另一种现象是杨健先生编著的《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朝华出版社」 1993年1月版)一书,搜列了以北京地区为主轴的各种地下文学现象。该书占有 较丰富的资料,展示地下文学的脉络关系。但鉴于条件有限等并不全面,于是作 者近年又进行了《文革艺术史》一书的编撰工作。《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一 书中对后来从地下涌上地面的一些文学现象,如朦胧诗的前身《今天》、知青小 说、红卫兵艺浪、旧体诗词的复兴、民间口头文学、爱情文学、性文学等,以及作 者们所遭受的种种境遇都有较详尽的撰述。在一定的范围和层次上对地下文学 作了汇总。 但真正反映了潜流文学的巨大涌动的是1978年10月黄翔、路茫(李家华) 为首的一伙贵州诗人们的《启蒙,火神交响诗》运动,开了现当代新诗潮动和民 刊洪流的先河(见拙作《历史的影子》)。从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中国大陆第一 代大字报作家、诗人至今的油印本民刊运动汹涌澎湃,绵绵不绝。十几年间各种 民间文学社团、刊物究竟有多少,几乎没法统计!这即便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一 空前罕见的现象!时至1992年,仅半年间,《诗神》编辑部就收到自发寄至的民 刊400多种。屡禁不绝,屡压不止!这一支潜流文学迈过了“三十年”的“思想改 造''和语言清洗,直接承继前半叶和外土文化,具有较强的启蒙意识和追求理想 的人文精神,故无论在内容的广度和深度、艺术手法的现代性、全面性、意识和 气度上的先锋性、前卫性诸方面,绝非“回光返照”中的浅尝者们所能比拟!它们 的存在、超越与包容,奠定了 80年代“新时期”以来文学的基础。 近半世纪来,精英文化向民间移动的这一转向,是一值得认真研究的大课 题。潜流文学与解放牌文学、遵命文学的这一近达五十年的对峙、对照和对之的 冲击,用漫长的跋涉、浑厚的潜沉、卓越的艺术品质、铿锵抗争的精神、坚贞的气 节和不朽的风骨,无可辩驳地完成和体现了华夏知识分子历古以来的人格形 象、学术品位和铁肩载道的本质规定。 "时穷节乃现, 垂丹青”。说到底,一个诗人、作家无论如何自谓或他 褒、自萎或它抑,终极上都得拿出作品陈布于众,接受世人的审视和历史的检 验。这是一条严酷的铁律,“大师”的落马和未名者的登场都在这一律定中周转。 本世纪下半叶以来,我们把中国大陆此前地面上的文学矿产已阅览尽,除 继续收拾外,我们是否应充分开挖地下的矿藏呢? 真正光明的时代,是无所谓地面文学、地下文学的,二者的合一是“文学面 前人人平等”,但也许仅为这一平等,中国大陆的文人学子们还得奋斗若干年! 无论是表格还是翅膀带血,都不应在未来的中国文学中复现——这是一诅咒性 的偈语。不如是者,往后的时代仍是闻所无闻,永远是“一张白纸没有负担”?! 50年代主流话语普遍提过“苏联的今天是我们的明天”。此话不假——俄苏 .文学近百年的历史是我们最好的参证和辅助说明,(见拙作《疯狂百年!》)而且 很大程度上是挛生兄弟般的契合!除却前隙不计,俄国走到今日,独联体文学在 :当代的崛起,又是下一世纪世界文学造山运动中的前奏。 那么,中国大陆板块上的文学呢? 难道永远都要等他人今天后,才有我们的明天吗?! 1996年4月20日野鸭乡居二十世纪:流向仍然不明! 哑默 距天体星团事件12年后,钟鸣在他的《旁观者》(1998年湖南出版社)中谈 及该事时说,黄翔又一次带领他的“政治抒情小分队"全军覆没…… 天体星团之后,在贵州办民刊就很艰难了——有关方面过于敏感,而登载 黄翔作品的民刊绝对被株灭!——事况一直延续进90年代…… 1989年5月,龙俊主编了铅印民刊《现代诗选》,个中曲折直到2003年3月 他才作了部分披露。在他致哑默的信中写到: 您现在看到的这本《现代诗选》是我于1989年4月在贵阳自筹经 费印刷出版的诗歌民刊。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敏感的、历史性的 年份。当时我总觉得应当为诗干点什么,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 感。于是就到贵大、民院、师大纠集几个写诗的学生谈了办刊想法,立 即得到响应,随后又联络了王强、吴若海、李泽华、秋潇雨兰、农夫等诗 友,很快他们都拿来了诗稿,赵云虎、陈绍陟等亲自到校登门送稿,毕 节的赵赫等诗友,黔南的贺建飞等专程来贵阳拜会送稿,令人感动。期 间,先后收到了省内外来稿千余封,终因经费和印张所限,不少优秀诗 稿因而未能入选,不得不留下遗憾。诗编好后送河滨印刷厂,厂长说没 有书号和证明不给印。我又找到贵大的《新大陆导报》和民院的《民族 大学生》几个写诗学生,他们同意以两报的名义主办,用《新大陆导报》 刊号,由贵大团委出具证明,拿到印刷厂,终使《现代诗选》得心排印, 时间为89年印,5月下旬出刊。 编选诗选前,我曾征求过在贵阳办记者站的李泽华,由于当时时 间很紧,黄翔还在牢里,他认为先暂不选入黄翔和您的诗,我采纳了这 个意见,因此只编选了当时在貴州较有影响的诗人的作品,对此我一 直深感遗憾,所以一直感到愧对恩师,胆怯着没有把《现代诗选》及时 寄给您。 带一点贵州的旅游产品:蜡染、刺绣、傩戏脸壳等,到北京寄卖。微薄的收入一部 直到1991年11月,一本诗歌民刊《状态》悄悄问世。 而当年年底,王强在北京圆明园废墟遗址上出了民刊《大骚动》第一期! 王强办《大骚动》相当艰难:他没有工作,本身没什么收入,靠每次回贵州时 《现代诗选》共印1000本,印费1000元。其中秋潇雨兰是最积极 的支持者,她考虑到作为穷学生的我要筹足1000元印费的现实困难, 坚决地从屋前一月洗衣店微薄的积攒收入中挤出200元资助《现代诗 选》的出版,令人敬佩感动。出刊后,很快便由贵大的谢以佐、民院的高 涛、罗平,师大的李峻等校园诗人拿到学校和游行队伍中散发传阅,几 天内就已赠发殆尽,在当时校园和学生中产生了很大反响。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资料显示,北京的《今天》、上海诗人、吉林的《眼睛》、四 川诸君、浙江的《北回归线》、事及全国的《现代汉诗》……无不受到过全方位的 围追堵截! 都属大一统的全国性的“标件化”演示。 贵州第二诗界的诗人被抓捕、关押、判刑、劳改、劳教、审讯、秘密审讯、抄 家、传讯……粗略计有伍汶宪、黄翔、黄杰、哑默、路茫、吴若海、张嘉谚、薛德云、 方家华、莫建刚、梁福庆、王强、季风、空夏、梦亦非 1989年“6・4”“动乱”一切更进入低潮。 《启蒙》、《崛起的一代》、《中国诗歌天体星团》系列事件后,贵州民刊陷于极 大的困境,诗人们不得不转向或潜得更深: 黄翔:出狱不久,遭洪水带至的“天灾人祸”,只好与张玲搬到花溪董家堰 去守鱼塘“隐居”——但那里很快又成了“水泊梁山的新窝点”! 哑默:极力挣脱了公司俗务,每周抽一定时间去“隐居”,在黄翔他们隔壁 也租有一间房。 路 茫:迫于生计去做生意,同时仍坚持写作。 张嘉谚:星团之祸、家庭困顿而处于低谷。 莫建刚、方家华、梁福庆:流散于社会。 吴若海:从事所能从事的一切行当。 薛德云:出狱后,开始新的流浪;再次入狱,刑满,再次流浪…… 王强:北上寻求出路。 李泽华、王刚、张凯:下海南。 赵征、兰子:亦南下。 农夫、季风:南下漂泊。 9 O 分维持生计,一部分积累起来办刊…… 王强有一篇文字《大骚动——圆明园诗歌厅侧记》详谈了他办刊的动机和 经过。原文全置于附录。 此后就是梦亦非(伍开翔)办的《零点》了,关于《零点》,梦亦非有篇《无话可 说》亦置于附录。《零点》的首期是1997年5月,而且整个操作的方式还是钢板、| 刻笔、蜡纸、油印机,可见艰难的程度! 1995年春夏,贵州一位诗歌爱好者倪高亚用做小生意积的钱,拟出版一本 以贵州第二诗界诗人为主体的诗集,一切均已就序,结果又夭折!(详见附录欧 阳元华《尘埃落定现光华》文) 1996年春节,吴若海等因“东方文化复兴案”被秘密抓捕,诗文稿等全被抄 收,其弟吴若杰也因对此案“泄露国家机密”被劳教…… 90年代中期,黄翔曾谋求从“潜流”转入“明流”,与作家出版社签约自费岀 版《狂饮不醉的兽形》。书都印好了,结果有人打小报告,书全部被封杀,引起黄 翔状告作家出版社、马拉沁夫的诉讼。法院受理了此案,后又滑天下之大稽地 “撤案”!引为海内外耻笑…… 1997年夏,黄翔、张玲被迫赴美定居,照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现“庆父” 已走,该没问题了,其实不然!仅从梦亦非的《无话可说》,就可见“庆父”的“流' 毒”之深! 90年代最末期——1999年12月哑默通过中间人(书商)自费出版《哑 默——世纪的守灵人》选本《墙里化石),2000年初书刚上市不久,又遭打小报 告,书在各书店被搜缴,并“立案侦破”…… 《零点》第四期遭盘査后,第五期梦亦非在吴若海的策划下改变了运作方 式。他们拿到遵义去做,在杜春雷等的帮助下,很快铅印出来,然后迅速寄往省 外各处,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在贵阳传送……第六期梦亦非用他的文学奖得到的 三千元(足够独山老家一大家人一年的生活费!)作底金,哑默、李明瑞帮着校 稿,又在周发星、农夫等的帮助下,印制好封面,打印出硫酸纸(封面由农夫在深 圳设计、印制好发运过来),正要付印时,逢“严打”("扫黄打非”),印刷厂要证 明,梦亦非急了,去找作家协会!这不等于此地无银!证明没开成,好在也没出甚 意外。后来梦亦非又把封面、硫酸纸弄到北京,准备在那边印,而那边更严!结果 流产了……区区一本诗歌民刊,这样艰难! 沿贯了半个多世纪的贵州隐态写作有以下特点: 历时久远 一贯到底——最先笑,也笑到最后 坚持自由创作的立场 强烈的抗争意识 许多诗人间比较明朗的近乎亲情的文学“血缘” 路径鲜明,有迹可寻 半个多世纪以来几乎没有中断过 大量的作品,完成了现当代文学中本质价值的建构 具完整的史料 而哑默从1965年至当下的四十几本日记,不独是这一文学现象的最好记 录和旁证,这些日记本身就是隐态写作的一笔丰厚的资产和“共和国”的一部真 正的边缘史! 2003年3月贵阳故居旧址 真是想“明流”也流不起来! 于是贵州第二诗界的诗人们基本不问发表、出版,按自己的所好埋头写自 己的诗——不受任何牵制的性情之作。 如果要细细清理诗人们各自之作,可能仅目录都是厚厚的一本! 隐逸文化一自由文化t隐态写作..何人曾以评说 哑默 就贵州隐态写作及系列行为实践最先引起省外关注的是四川的钟鸣先生] 在许多公开或私下场合,他一直强调1978年以来中国现当代新诗突破者的出 场时序问题。就公开正式出版发行的这一板块而言,他的《回顾:南方诗歌的传 奇性》(《街道)1994.12.) 一文是最先披露贵州青年诗人北上《启蒙》的文字;在他 的《旁观者》(海南出版社1998.11.) 一书中又散见于各章,言及这一现象中的诸 多诗人、民刊及其运作。 在学界,最先对贵州这一文学现象引起重视和高度评价的是北京师范大学 的王富仁教授,在他致哑默的信中写到: 哑默同志: 《心,在跳动》第一编收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边走边读,有时停下 来读完那些我最受震动的章节,就这样一口气读完了。我确实应当感 谢您,您使我受到很大的震动,促使我考虑很多问题,甚至开始憎厌我 过去写的所有文章。我们中华民族应该有真的声音,从内心深处涌发 出来的真实的热情,真的歌,真的诗,真的血和真的泪。我过去怀疑我 们能不能在最近的将来做到这一点,所以我过去也总是把自己的思想 和热情纳入到我认为现在有所可能实现的框架里。现在看来,我的估 计是错误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我们更应当喷出我们的血肉来了, 表现了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的奥秘。当然,并非所有的诗都是我最 喜欢的,例如他早期的一些爱情诗,也不愧是好诗,但那种好还是一般 的好,有些如徐志摩,少数如闻一多,但真正属于黄翔的诗,我认为比 徐志摩、闻一多的要好,他们使我受到震动,更爱读。 说实话,您们初来时,我是抱有戒备心情的,这大概算是我的职业 病吧?但是,哪一个诗人不说自己的诗是最好的诗呢?甚至您们走了之 后,我的这种戒备心情仍然没有完全抛出,但您们走后,一翻开黄翔同 志的诗,特别是读到《血啸》中的几首,我忽然觉得发现了我久久寻求 的东西,发现了我以为在现代中国不可能发现的东西。对诗的感受,我 自己没有多大的自信力,因为我过去极少读诗,也未曾评论过诗,但思 想上的感受力,我是有点自信的,我自信能凭本能分辨出哪些是本能 的虚伪,哪些是从真实的生命中流出来的殷红的热情。我敢说,黄翔同 志的那些好诗,是不带一点虚伪的真实的生命,活的灵魂,奔涌着的人 的血与肉。我最近思索着的,企求着的,在黄翔同志的诗中我都找到 了。关于诗的好坏,留给评论家们吧!我只要求那活生生的生命。 我的文章,说实话,我不敢拿到您们面前去,那都是为了发表而写 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感情被压缩成了理性的硬块,然后把理性 的棱角挫去,把各个平面磨平,打上蜡,我是厌恶我的文章的。 我不知道我能为您们做些什么事情,我知道,您们的诗的路可能 还会是坎坷的,但我又能为它们的生长和发展做些什么呢? 问黄翔同志和秋潇雨兰同志好! 不另 此复 并祝 文琪 王富仁 —九八六年八月三十一日 于北师大 您的作品使我明白了这点。 黄翔同志的诗我已经读了许多,只因后来离京去外地,我才没有 读完。仅从我读过的一些来说,我觉得,在我读过的有限的中国诗歌 中,他的诗是使我的心灵最受扰动的一个。这是一个红色的诗境,是从 肉里骚动着的不安的灵魂,颤动的灵魂,有时他又是一个混茫的生物 底极的幽黑的宇宙,我们人类便从这样一个幽黑的宇宙中来,又将到 这个幽黑的宇宙中去,它就是我们生命的底蕴,是我们的诗的底蕴,他 1993年,黄翔和哑默才首次被提上谢冕先生、唐晓渡先生主编的诗歌选本 《在黎明的铜镜中》(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其后,北京大学谢冕教授在他的《20世纪的中国新诗:1978-1989)((诗探 索》1995年第2期)长文中,对贵州隐态写作中的局部现象作了一个定位: 食指和黄翔是这一类在黑暗与光明际会时刻的诗人的代表,像他们在压抑中用传统方式唱出受压抑声音的诗人还有哑默、路茫等。这 些诗人的诗歌创作以明确的对于灾难性现实的批判思考而有别于传 统的颂歌形态。但他们又以坚定的理想激情体现了与50年代诗歌精 神的接续,他们的力量在于批判历史和现实的勇气和独立精神。超前 形态的愤激的声音具有诱发的力量,开启了一个时代的灵智。他们创 造了以传统的方式而充盈着反叛精神的忠实于特定时代的艺术方式。 这种方式面向中国新诗的未来,却生发于过去那些优秀的艺术经验的 积累,他们的激情淘筛了以往的矫饰和虚夸,而他们的面对社会积垢 的勇敢和坚定又根本区别于以往的顺从和媚俗,对于理想的追寻和把 握时代而对之实行批判,正是这些“过渡性”诗人对中国新诗在新时代 求得开拓发展的贡献,可以说,正是由于他们的启蒙——当然还由于 别的一些因素,中国新诗随后产生的巨变方才成为可能。 山东师范大学张清华教授在其著《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江苏文艺出 版社1997年6月)书中指出: 事实上,具有启蒙主义性质的文学创作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间, 早在六十年代,黄翔、哑默、食指等人就写出了他们的第一批作品。黄 翔写于1962年的一首《独唱》是迄今为止人们发现的当代最早的以个 人化的方式反抗社会的作品,他写于1968年的《野兽》和1969年的长 诗《火炬之歌》(《火神交响诗》之一)等作品更加明确地表达了对血腥 暴力和专制迷信的深刻思索与批判的主题,作品中贯穿了驱逐黑暗、 重新唤起人们的理性、良知、人性和判断力的强烈愿望与悲愤激情o哑 默和食指也分别在1965年和1968年写下了最早的批判和思索主题 的作品。 上述诗歌群落不但标志着中国当代启蒙主义思想文学的诞生,同 时也可以视为整个先锋文学思潮的真正发端。从这个意义上,以往人 们仅将出现并被命名在七十、八十年代之交的•“朦胧诗”作为当代新文 学流向的起点是不够的。朦胧诗是前者的承袭者,它与前者的不同在 于对社会现实介入和作用的程度,前者在较小的圏子内,基本上是个 人精神空间的产物,而朦胧诗则由于它处于“拨乱反正”的政治变革时 代而得以参与社会并得到了“公开发表”的机会。 此后,张清华教授又在《黑夜深处的火光:六七十年代地下诗歌的启蒙主 题》(《当代作家评论》2000年第三期)一文中长篇论述了这种“游离于时代之夕卜 的个人反抗和思索”的文学现象。 关于黄翔个人就大陆而言: 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在其著《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中 明确指出: 另一方面,年轻一代中的敏感者也开始萌生自己独立思考与独立 意识,在70年代进行了一些“地下沙龙”与“地下诗社”活动,为一个新 •的时代的到来做了预告。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黄翔、食指、白洋淀诗派 的诗歌创作与赵振开(即后来以笔名出名的诗人北岛)、张扬等人的小 说写作。这些潜在写作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摆脱了主流意识形态话 语的制约而回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体验、想象与思考之中,并由此显示 出人性与艺术的觉醒。与老作家们借重自己的精神资源不同,年轻一 代的反叛更多的来自于现实生活经验的刺激。黄翔属于最早的诗艺探 索者之一,他的诗歌创作在文革前已开始。在写于1962年的一首《独 唱》已显示出他的特立独行的性格:“我是谁/我是瀑布的孤魂/一首离 群索居的/诗/我的漂泊的歌声是梦的/游踪/我的唯一的听众/是沉 寂”。由于这种特立独行的沉思内省的个性,他是文革中最早觉醒的青 年之一,其诗歌《野兽》与《火神交响诗》对那个年代发出了最强烈的诅 咒: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我的年代扑倒我 斜乜着眼睛 把脚踩在我的鼻梁架上 撕着 咬着 啃着 直啃到仅仅剩下我的骨头 即使我只剩下一根骨头 我也要梗住我的可憎年代的咽喉 在这样的诗里,不仅作者的意识已跳出了那个“可憎年代”的笼罩,1999年8月14日的《科技时报•人文视觉》栏目转载了四川大凉山诗人发 星的《中国新诗二十年大扫除》长文,文中指出: 昌耀、哑默:二人在精神与诗歌性格上几乎一致。昌耀在明,哑默 在暗,其名便知。有这种诗人的存在,除其作品外,他们往往代表一段 历史与文化事件。这点更加重要。 (四)贵州板块 1.哑默1964年即开始以“个我”为主的正常情感创作,而在其野 鸭塘聚集了一批具个性的青年艺术家、文学爱好者、诗人。"野鸭沙 龙”期间是其充分享受人爱、爱人及诗歌艺术的芬芳时期。 黄翔在1968年也写出了《野兽》这样颇具分量的诗作。这些诗产 生于严酷的政治思想环境,写作者既不是为发表,更不是为了名利,完 全是出于内心的一种真诚与激情。在一个人性惨遭践踏的年代,这些 诗表明了一种真正的人的立场。 黄修己先生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年8月广 州版)中也作了指明: m 而且其诗艺的尖锐、集中,整体意象的变形,都产生出强烈的形象效果,显示出 强烈的探索精神与浓厚的现代主义色彩。与那个时代的干枯的语言迥然不同。 他的组诗《火神交响诗》则借火炬之口发出了那个时代最高亢的呼喊,呼唤人 性、科学与真理的复归:“把真理的洪钟撞响吧”,“把科学的明灯点亮吧”,"把人 的面目还给人吧”,“把暴力与极权交给死亡吧”……“人性不死 人的良心不死 人民精神不死/人类心灵中和肌体上的一切自然天性/和欲望/永远洗劫不尽 搜索不走”。由于材料的限制,我们还不清楚黄翔的创作渊源及其创作经历,但 就现在所能看到的他的诗歌来说,已足以证明他属于那个年代的青年中少有的 思想与艺术上最早也最出色的探索者之列。 在大陆,黄翔著作被选入谢冕先生、孟繁华先生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百 年经典》(海天出版社,1996年10月)、谢冕先生、钱理群先生主编的《百年中国 文学经典》(北京大学出版社)、《二十世纪当代文学一百篇》(学林出版社)等权 威选本中。 2. 以黄翔为首的《启蒙》成员1978年10月赴北京。 3. 1985年左右,由青年诗人黄邦君(已故)编辑出版的《当代青年 诗人三百家》、《当代青年爱情诗选》、《当代青年哲理诗丛》等几本诗 集,无疑是在“两展”之前对新时期以来诗坛各路英豪的第一次较全 面、系统的展示。许多热血青年就是从这里走向诗歌的圣殿。 4. 从哑默到唐亚平至今,贵州板块延袭的是个性、反叛的传统。 武汉大学文学博士李润霞女士对地下文学中的贵州板块作了全面、系统、 深入的研究。在她的论文中,将贵州这一独特的文学现象从过去仅作为中国现 当代新诗的铺垫、台阶提升到登堂入室的位置。 美国文学评论家施雨女士在1999年1月11日《新象周刊》上著《诗人黄 翔》文,认为: 五四以来新诗发展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由胡适等人发动的“新 诗的第一次革命”成果是以徐志摩为代表的新月派诗人的“新格律诗 运动”。1949年以后,中国诗人兵分两路,奋进在海峡两岸。"新诗的再 次革命”,中国台湾由纪弦等人发动,成果是现代派的“自由诗运动”及 “现代诗运动”。而在中国大陆,大概就是以黄翔为首的现代新诗运动 了。 六七十年代地下诗人中,有我们大家熟悉的食指、"白洋淀诗歌群 落”,更有曾经活跃过、却长期湮灭未引起人们注意、现正在发掘的"贵 州诗人群”。中国大陆六十年代初,在已发现的文学材料中,最早表现 出清醒的批判和自省意识的是一批活跃在民间和地下的诗人,他们是 黄翔、食指、芒克、岳重(根子)、多多、哑默、方含等。其中以贵州诗人黄 翔出道最早,被称为“白洋淀诗派”的芒克、根子、多多等诗人的群体影 响最大,到七十年代又出现了北岛、江河、顾城、野婷等,他们就是后来 被称为“朦胧派”的主力诗人。 美国文化人士爱默生•安迪先生把黄翔的部分诗作译成英语,推向世界。并 于2000年6月偕夫人专程到贵州进行实地访问考察,撰写论文The Guizhou Undercurrent (《贵州地下文学)),2001年秋发表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学报 Modem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中国现代文学》)上。详细评述了中国 贵州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 o "□T 日籍华人刘燕子女士及先生山田正行教授直飞美国纽约、中国贵州贵阳分 别拜访黄翔、哑默就“文革”期间贵州地下文学进行实地取证,著出长篇论文;并 在其主编的华、日双语刊物《蓝》上从2001年第二期至2002年总第六期中连续 数期开设关于贵州地下文学的专辑,为这一艰巨的“考古”发掘工程首次建立了 面向世界的可视平台。 广东茂名大学教授北窗先生在其现代性汉诗诗人谱系学《边缘的呐喊》(作 家出版社,2002年8月北京版)专著中,对贵州边缘诗人黄翔、哑默、梦亦非等独 异的文学历程和创作做了精当的谱系分析定位和述评。 上海复旦大学文学博士刘志荣先生在他的论文《论五十至七十年代“胡风 集团”作家的潜在写作》中作了精辟的阐述: 所以为了讨论时代文学的多层次性的方便,我们采用第二种方 法,即从精神资源与写作的整体风格来将作家及其写作分为三类。我 们在上文从作家被排除的时间总结的几批作家,按照这个标准可以分 为三类:第一类是延续前一个时代的主流思路的写作,如彭柏山的《战 争与人民》、刘绍棠的长篇小说与李英儒的《女游击队长》等。大体上, 这些作家写作的精神资源依靠的主要是被排除前的一个时代主流思 想,其潜在写作是因为时代的变化而从原来的主流被置换为非主流的 位置的;第二类是从生活的感受出发的写作,写作者不一定有对主流 偏离的自觉,但因为真实地表达了个人感受时,而捕捉到个体生存境 遇的特殊性,从而逸出了主流的范围,或者精神资源中有异于主流的 部分形显出来,例如胡风集团作家大部分的写作与文革中食指等人的 诗歌;第三类作家是本身就具有超越主流规范的自成一体的精神资源 与艺术感受、想象、表现方式的作家的写作,如沈从文、无名氏、陈寅 恪、穆旦、丰子恺以及文革中贵州以启蒙为特色的丈学群落和北方的, 现代主义色彩浓厚的白洋淀诗歌群落等等。对于讨论时代文学的多层 次性与潜在写作的文学价值来说,最值得珍视的是第二、三两类写作, 尤其是第三类,提供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文学作品,即使置于中国文 学的范围来看,也有其值得珍视的独特意义和价值。这些写作的特点 在于,它们关注的已经不再是主流文学规范范围内的东西,而从政治 的评判标准之外逸出到对更广泛的文化、哲学、思想的关注,如无名氏 小说中探索的中西方文化融会的乌托邦式的社会理想,陈寅恪先生对 于独立的文化人格的坚持,穆旦对于时代与人生的复杂感受与沉思, 绿原等人在困厄之中爆发出的反抗绝望与承担虚无的勇气,乃至黄翔 等人对文明的呼唤与白洋淀诗歌群落对世界的绝望,当然这都与现实 的社会政治情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因为恩考与关心的是更高远的 范畴,所以他们并不死盯着现实政治不放,不在二元对立中作文章,这 就更加难能可贵。如果说50-70年代的文学一体化趋向在写作上的重 要标志是对直接的社会功利性与政治作用的强调,那么上述二、三类 作家在其潜在写作中由原有的精神资源的延续,到对生活新质的直接 感应,到全新的话语方式的出现,实际上在写作上渐渐走出了 一体化 的文学体制。 以上是大陆学界关于潜在写作(贵州板块)的部分论述,海外还有大量关于 黄翔个人的报道在此不作摘录。 2003年3月贵阳故居旧址 晳哉烙L:威”人。 哑默 臭名昭著于中外。 自古以来匍伏在中国文化身上的巨大 民刊是文化现象中的一种本在形式。但中国大陆的民刊很不能自在:长时 期严酷险恶的人文环境,给它打上难看的胎记。 足足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存在,令人触目惊心! 政统的至尊权威,遗绪绵绵不绝 的背景阴影! 冲出死亡胡同 ——民刊的不朽功勋 co CM O ------九三五年至一九四五年国统区的十年文化围剿,绝大部分的民间同 仁报刊被关、停、并、转、封、灭、追査、严处、重罚、格杀勿论! ------九四五年至一九四九年解放区以“延安文艺整风”为主旨的政势横 扫,没听说过“窑洞文化”中再有任何民刊…… ------九四九年至一九六五年大陆大规模政权肃整、政治运动、政策行动, 特别是“反右派斗争”虚拟状态的坚决持续、“自然灾害”所导致的经济面临全面 崩溃的严重危机、二元背反律的指导、扩张和绝对化,民刊、自制文本、读书会、 研究会、学习会、文艺沙龙……已毫无疑问地等同于“裴多菲俱乐部”、“反党团 伙”、“反革命组织”!经严格核准过的社会集团釆购证之外流散于社会的打字 机、字丁、油印机、钢板、刻笔、蜡纸、“囤积”纸张……都沦为“反革命作案工具”、 “犯罪的铁证”!总之,从意识形态专控到载体操作手段全都推入一条死亡胡同。 ------九六五年至一九七六年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中 国文化全面、彻底的摧残,更是空前绝后! ——尾后,在“两个凡是”理论下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反精神污染"i 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资本主义发展的同时,也孕育了它的掘墓 ”同理,好大喜功的“文革”中的种种大:大字报、大揭发、大批判、大串联、大 鸣大放大辩论、“大民主”……也为民刊的出世伏藏了先机,它们转借主流意识 形态的战争理念,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式,破门而出: 一九七八年十月十一日,贵州诗歌民刊《启蒙:火神交响诗》首先发难,一举 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以几十米长的通栏大字报形式公开发出呐喊与呼啸!从此撕 裂中国大陆现当代新文化的大幕……火神顷刻烤红了古旧北京的那一张老脸! 并且火窜全国……海外传媒一夜之间立即并发成千上万条电讯报道…… 同年十二月诗歌民刊《今天》相继冲出…… 至此,引发了一场民刊大潮!潮汛绵延过上世纪末的最后二十余年,并一个 大浪头打进了新纪元! 无论民刊有多少瑕疵、多大的不足,它首先体现的是一种维护自身存在、奋 力进取的自由精神,并肩负着儒家精要的文化传承,在层层封锁、重重挤压的大 困顿中,透出了思想与艺术的辉光和锋芒;绝大多数民刊都前卫地巡回在真正 的先进文化的周边,建立自己的哨位,并力图抵达它们的核心。 民刊让半个多世纪以来长埋于地下的文学潜流大规模涌上地面——这一 文学、文字潜流的显露,狠狠地冲击历来仰仗钦命而定为一尊的官营文学—— 触发了八十年代中期“重写文学史,特别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的呼吁(含重 写各史)——九十年代关于潜在写作的大发掘、大研讨、重定位——在(“文革”) 废墟上重建中国文化、华夏文明——全方位入世、与世界接轨…… 民刊,浴血奋战、伤痕累累、后浪涌前浪、不断立下开拓现当代新文化的汗 马功劳! 没有民刊,我们没法面对当下的中国现代文化! 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国策的调整,文化上的几度国难似乎已成为遥远的过 往,民刊渐渐回复了它的自在;国策的张开度愈大,民刊愈面临自生自灭—天 然的存在。……这是二十世纪民间“出版”史上唯一可慰藉的大事。 我希望民刊冲出死亡胡同之后,在各自创新的同时,能克服门户之见,从目 前的“文艺生态学”的现实,突入当代文化的尖锋——“生态文艺观”的实现,对 历来的占“道”统地位的(主流)意识形态的真正消解和超越——在现代文化的 建设中再夺一次魁! 全国民刊大会即在福建召开,写此文以回顾、存照、志贺。 并以此敬谢多年来所有的民刊馈赠者。 2002年1月15日 贵阳故居旧址 6 g 中国当代隐态写作 张嘉谚 一、何谓“隐态写作” 本文所谈的隐态写作,指认的是一种不被当时的社会环境容忍或正常承认 的写作现象。在当代中国,这种隐态写作现象,尤以文学为甚,本文将其叫做“隐 态文学”。 以往,人们也把“隐态文学”唤作“地下文学”、“抽屉文学”。20世纪80年代 初,黄翔、哑默与《崛起的一代》编者曾多次讨论过“抽屉文学”的写作。有一次, 黄翔还异常兴奋地说出他的想象:到本世纪末,把各人抽屉里的作品拿出来,再 扯开一条大幅横标,上书“中国抽屉文学”几个大字,到天安门广场去一字排开, 向世界展示贵州地下诗人的手稿作品!黄翔的假想没亲自兑现,但是,一本以 “一个北大怪才的抽屉文学”宣称的《火与冰》,因得以公开出版而风靡了世纪末 的中国文坛。1996年9月,诗人哑默以一篇《中国大陆潜流文学浅议》,指出中国 大陆当代文学中存在着一种“在主流意识形态专控之外,坚持独立创写与操作 的文学。”在进行了历史流变的考察之后,哑默明确地用“潜流文学”对这种既是 历史事实、也是现实存在的隐态写作现象加以命名。 哑默提到的中国大陆这种潜流文学,近年来日益引起研究者的关注,不少 严肃的学者——如陈思和、王晓明、洪子诚、钱理群、谢冕、张清华、刘志荣等,甚 至将其正式作为文学史的撰写和学术讨论的重要课题。其中,特别是陈思和、张 新颖、王光东等人在《当代作家评论》上开辟“无名论坛”专栏,提出“潜在写作” 概念,讨论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这类写作现象,最具影响。 那种以手稿为主要形式,或锁在抽屉,或仅在友人与相知者之间传抄,或以 油印、胶印、铅印,乃至电脑打印等等非正式出版物方式在民间或主流意识之外 刊行和流布的写作文本,因其未被正规报刊公开发表或正规出版社出版发行, 从宽泛的意义上说,统统可视为“隐态写作”。在本文看来,作为一种文学现象, 用“态”加以描述和概括,不仅客观,似乎也更贴切些。而以“隐”对应“显”,则来 自中国传统哲学阴阳两极的隐中有显、显中有隐、隐极而显、显极而隐、显隐之 间,往往互相转化等理念,便于作学理的探讨。由此,本文把种种以“地下”、“抽 屉”、“潜流”、“潜在”等说法指认的写作现象与文学作品,叫做“隐态写作”或“隐 态文学”。当然,从其根本和特定的意义上看,只有那种不与主流意识拍合乃至 对峙或加以抗争,不被权力话语容许和接受的,因而也是禁锢的写作现象,才应 当是我们重点讨论的“隐态写作”。那么,在本文的语境里,“隐态写作”无疑具有 一种特殊的内涵。直言之,它的写作立场决然是民间的或个体的,它的写作姿态 绝对是独立自主的,它的写作心态无疑是自由无忌的。个体尊严、独立姿态与自 由精神,这便是真正的隐态写作所拥有的三大资质或三种基本品格。这使它与 任何依附或屈从于权力话语的伪隐态写作廓清了界限。 与“隐态写作”相对应的,是“显态写作”。毫无疑问,“显态写作”把权力意识 的允许和主流话语的承认视为自身的写作前提。人们看到,在写作者把自己置 于政统语境威慑性的容许、诱导、劫持或诱惑之下时,这种写作状态的思想独立 与精神自由都难免要打些折扣。在当代中国大陆的特殊语境中,隐态写作与显 态写作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分水岭;明显的落差则矗立在隐态文界与显态文 界之间:由于隐态写作的作品公开发表大受限制,因此,显态写作及其文本的代 价往往是将个性尊严、独立思想与自由心态乃至连事实真相也拱手交割!但 “隐”与“显”之分有时也不那么绝对,“隐态”与“显态”看起来壁垒分明,其实也 有界线模糊的时候,有时甚至是互相走转的。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显态作家有 时也会转向隐态写作,如郭小川在“文革”时期写作《团泊洼的秋天》;至于隐态 作家转为显态写作的情形,那就更为普遍。北岛、舒婷、顾城等诗人,在走红新时 期文坛之前,都从事过隐态写作。当今思想界/文评界新锐余杰、摩罗等人,也有 过隐态写作的经历。 二、隐态写作溯源 中国的“隐态写作”,想必由来已久。一个著名的例子便是曹雪芹对于《红楼 梦》的写作与其早期文本《石头记》在民间的私下流传。步入近现代以来,如果说 我们很难找到“隐态写作”的明显例证,那是由于王纲解纽,文人们幸遇一个相 对自由的写作空间。一方面主流意识捉襟见肘,一方面权力结构分崩离析,频繁 更迭的权力话语左支右细,无从对写作者加以大一统的有效控驭。进入20世纪 50年代,新的主流意识确立,并拥有主导话语的绝对权威;政治运动随着新圣朝 的建立接踵而至,对自由写作的钳制也逐步升级。那时,显态写作——如刘宾雁 的报告文学,郭小川的《望星空》、《致大海》等诗——也曾试图忤逆统一不二的 钦定格调,唱出独自探求的歌声,但在主流意识不容许有丝毫杂质的监控下,显 rd m O态写作乃至整个显态文界已无自由选择可言。 到了 60-70年代,政治话语全面地白热化,"文化大革命"急促地把主流意 识推向疯狂,进而造成主流话语的错乱导致对民间意识的失控。当时,狂乱的话 语权势对写作的颐指气使无孔不入,显态写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小心翼翼,生怕触犯了君威;与此同时,隐态写作却在四野萌动并悄然潜行。当 极权话语登峰造极,独霸独尊到了不容忍任何别的声音出现的时候,诗人反叛 的天性就抬头了。就在疯狂“文革”的文化暴力盛行之时,正是隐态诗歌的写作, 最先发出了决然抗暴的声音——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黄翔:《野兽》作于1968年 于是,从话语极权无所不在的强霸而又色厉内荏中,敏锐的隐态诗歌最先 发出了它的指控与挑战。 这一时期杰出的隐态写作,当数黄翔的《野兽》、《白骨》和以《火炬之歌》领 衔的诗组《火神交响诗》以及他的哲思和诗论《留在星球上的札记》在体制外的 抗争;以及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疯狗》等诗在体制内 的抗议。 以上史实表明:隐态写作是权力话语和主流意识排斥和压迫的产物;隐态 文学特别是隐态诗歌常常成为极权话语错乱和失控之后的突围性自救。由此, 隐态写作可以视为人文精神对抗专制暴力和极权话语的蓄意抗争;对于思想独 立、人格尊严和精神自由的自觉护持。 三、隐态写作在贵州 和哑默一样,笔者较为熟悉的,还是当代中国大陆贵州高原这一地域性的 隐态写作。 沿用哑默“潜流”的描述,贵州的隐态文学的确是一脉源头久远至今未断之 流。从时限回溯,新圣朝开国伊始,旧王朝的没落子弟伍汶宪就用他的日记诗歌 为之默哀了。五十年代末,青年流浪者黄翔开始了他非主流意识的写作。六十年 代初,独立和反叛意识进一步在黄翔诗歌写作中抬头。几年以后,为那一场政治 大台风所席卷,在中国边远省城贵阳市一所废弃的天主堂里,常有一群文革主 潮之外的社会弃儿聚会,他们对文学艺术和哲学思想的探求已相当自觉。置身 其中的黄翔和哑默,不仅是比食指(郭路生)更早地出现在中国荒凉诗场的先行 者与苦行者,同时也是坚持隐态写作不屈不挠的磐石,一道20世纪中国文学不 可多见的奇险风景。他们始终不渝的文学追求,不妨视为源远流长的中国隐逸 文化的当代表征。他们卓越的诗学文化创造,使之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当代隐 态写作的重镇。 到七十年代末,贵州的隐态文学(黄翔的《火神交响诗》、《我的奏鸣曲》,哑 默的《苦行者》、《哑默诗选》,路茫的文学评论《评“火神交响诗”》等)终于突破地 表,特别是黄翔在1978年10月11日将《火神交响诗》最先以大字报和油印民 刊《启蒙》在北京张贴和散发,以惊雷般的震骇,直接打开了封埋地下的“朦胧诗 潮”。黄翔诗作的直面争抗,因其过于猛烈立即遭至封杀——这似乎启示了《今 天》选择了另一条容易为权力话语接受和容忍的“朦胧之路”。果然,北岛等《今 天》派诗人率领的朦胧诗潮绕过虎视眈眈的暗礁,终于在官方诗坛上逐一公开 亮相,并引发了一场对“朦胧”的“令人气闷”的诗坛混战,随即造成所谓“朦胧 诗”对80年代中国诗坛的全面登陆和泛滥。相当多的朦胧诗人踌躇满志地告别 了隐态写作而登堂入室,有的还不无风光地获得了一把交椅。中国隐态文学从 此大规模浮出水面,赫然蠕行在显态文坛的沙滩。 作为新诗“崛起”的另一端,即以黄翔为代表的澄澈深邃的诗风,则因权力 机关的拍击而复归隐态写作。《火神交响诗》、《我的奏鸣曲》、《青春,听我唱一支 绝望的歌》等抒情诗文本、心理叙事诗文本《魇》、散文诗文本《“弱”的肖像》等富 于批判气概、人本意识和精神深度同时又具有充分独创性的艺术杰作,被阻在 各家编辑部门外,造成中国新时期诗坛的重大缺失。 但高原贵州却因此成了 20世纪下半叶大陆中国文学新时期隐态写作的重 地:1979年,哑默自编油印了个人作品选《草野》和《野百合》;黄翔则在贵阳市瑞 金路34号宅中,手抄编就了他的诗选集《骚乱•野兽的沉思)o 1980年,贵州大学 中文系学生张嘉谚发现了黄翔、哑默两位诗人及其诗歌文本的本真价值。这之 前,他主编《春泥》参与的全国大学生联办文学刊物《这一代》已被迫停办。他与 同学吴秋林转而办了另一份诗刊《破土》。出于一种历史责任感,在黄翔、哑默提 议下,决定创办一份更为大气的诗刊,并在这一新的阵地分期推出黄翔、哑默的 作品。如今人们在谈到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诗歌的“崛起”时,通常持“三个崛 起”说(即谢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孙绍振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徐敬亚 的《崛起的诗群》)。其实,中国当代诗歌史不可忽略的,首先是早于北京《今天》 的贵州诗学民刊《启蒙》。其次,还不应遗漏另一个重要的“崛起”,即1980年10 月贵州大学中文系推出的油印诗刊《崛起的一代》。当时,《今天》已被迫停刊, 《崛起的一代》出世,恰好集合了新一代诗人的反叛情绪。这份大学生民刊不仅 呼应了谢冕“新的崛起”,同时也在“崛起”论之间作了强力的推波助澜:它以一代诗人鲜明的主张和激进的姿态,引动了当时全国诗界的目光;它面向全国大 学中文系寄发,新锐诗人舒婷、顾城、梁小斌、孙武军、高伐林、孙昌建、张德强 (强弓)、徐敬亚、王小妮、吕贵品等人曾是它的撰稿人;孙绍振、徐敬亚等人与该 刊的联系相当密切,后者的著名论文《崛起的诗群》初稿为大学生徐敬亚的学年 论文,它最早的题目曾借用该刊的刊名而定名为《崛起的一代》。 1980年11月出刊的《崛起的一代》第二期,曾推出两个颇具影响的专栏: “民主之声”和“无名诗人谈艾青”。前者是贵州大学民主竞选活动的激情回响; 后者则为当时中国新旧两代诗学观念的激烈冲突添了一把猛火。特别是后一4 诗歌不需要偶像,必须把僵尸占据的地盘空出来! 落日就是落日,“千万个太阳在涌来的岁月中冒出了头顶。” 让所有大大小小的过了时的诗歌“圣灵”在一代新的苦行者的身 边纷纷倒下吧。 未来抓握在我们的手里,微笑在我们的勇气中,展开在我们的脚 下! 老人,既然你这样颤巍巍的,那就别在我们中间挤了。 黄翔的《致中国诗坛泰斗艾青》一文加上《无名诗人谈艾青》专栏里的七八 战—— 终于,我们站起来对艾青说: 你们的太阳已经过去, 我们的太阳正在升起! 你们这一代诗人代表不了 一代诗人的我们! 栏目中黄翔的《致中国当代诗坛泰斗——艾青》一文,立于两军对垒的阵前,黄| 翔以-代崛起者的名义,向以艾青为代表的中国诗界发出了狂傲不逊的地篇文章,立即激动了全国诗坛,引来了年轻一代诗人热烈的回响;在老艾青不失 公允又无可奈何地回应的同时,却“惊吓和激怒”了某些一度被打成右派而今再 度风光的重获实利者。但因有违中央文件指令,《崛起的一代》已于1981年初被 迫停止。5月,在官方刊物上出现了周良沛趾高气扬的诬蔑,编者决定冒险再出 第三期《崛起的一代》,同时约请黄翔代表编辑部撰文回击。黄翔随即写出了对 中国诗坛再度施以重拳的《致中国当代诗坛的公开信——从艾青、周良沛的文 章谈起》—— 对于当今的“诗坛圣灵”,这篇文章毫不客气地予以当头棒喝—— 至于你同时代的其中几颗苍白的小星星,那简直就称不上是诗 人!他们首先必须学会做人!让他们去歌什么“德”吧,让他们假惺惺地 去继续“捧读”他们的万世圣经吧。我们说,他们不仅仅是什么“风派”、 “歌德派”,这种人必须首先学会做人! 文章并未忘记对艾青刮目相看—— 而艾青你,与他们不同的地方,首先你是人,配称“人"的称号;你 是属于你的时代的出色的诗人,这就是我们公正的尺子。但是“艾青” 代表不了我们! 此文气势磅礴最具震撼力又不无刻薄挖苦的,是以下言辞——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拆掉你的诗歌的“纪念堂”,把我们大合 唱的队伍开进去;就是要把你的时代的“牧歌”连同那些不幸地与你联 结在一起的“风歌”、歌德派的“孝歌”、现代圣教徒的“圣歌”统统送进 火葬场! 周良沛说我们没有“引人注目”的作品,“空称”为“崛起的一代”, 不配称“诗人”。 你能发表我们的作品吗? 你敢发表我们的作品吗? 对于你们我们是诗的强者……我们蔑视你们和你们的“圣灵"。 你们有胆量把我们的作品和你们的作品同时公开发表较量吗?到 时候你看是谁拥有读者?谁的作品“引人注目”? 一代诗人正从四面八方围聚拢来,展开当代诗歌的新阵容,组成 诗歌的太阳系。 我们这一代人是新的太阳家族。 我们这一代人是一代拆“庙”人。 以下,黄翔的挑衅话语更显得狂妄之极,又雷霆万钧一 如果我有机会向世界说话,我将宣布: 请把我的骨架竖在艾青面前向“艾青”挑战! 我将从死亡中发出我的声音:在诗的竞争中,我是他的当然的竞 争者和必然的成胜者! 这里,有谁有这样的胆量敢把我的全部作品和艾青的全部作品陈 放在全世界面前?! 中国,我看不见你有这样的勇气! 在你的脚下抖抖索索地匍匐着一群诗的侏儒!他们不敢正视你!不敢 正视人! 他们害怕淹死在我的咆哮的灵魂中! •大骚动部分诗人回答诗人帕拉-- •什么是反诗人? 一个嘲笑一切的流浪汉, 甚至嘲笑衰老和死亡 •什么是反诗歌? 一记打在作家协会主席脸上的耳光 见《大骚动》一、二期扉页 这篇摧枯拉朽的文辞,激起了中国诗坛更大的骚乱。诗坛宿老们纷纷 喝斥:“太狂妄了! ”“狂得不得了!” 黄翔向诗界权威狂激的挑战姿态与他那攻击诗坛圣灵的凶猛言论,引发的; 震惊可说是空前的。后来的诗人们由此看到情绪如何痛快宣泄和反叛权威的示 范,也许,《崛起的一代》向艾青挑战还产生了另一个后果,即煽动了后来称之为j “第三代诗人”的反叛情绪。 重要的是,《大骚动》以“中国被遗忘的诗人”为栏目,特别在第三期专集式 地全力凸显了黄翔、哑默两位贵州隐态诗人,实际上完成了《崛起的一代》所提 在地域与文化上都处于边缘地带、处在相当孤绝的山地空间,贵州却在2(出而没能完成的使命。第四期《大骚动》又全方位地推出“北京圆明园艺术村特 世纪80-90年代出现了一批又一批具有相当实力和势头的诗歌群体。就隐态请辑”,厚实地展示出中国隐态美术与隐态美术评论、亦即当今中国隐态型的精神 人方面说,除黄翔与哑默,还有路茫、吴若海、黄相荣、赵云虎、王付、王刚与王强文化创造新景观!仅凭这三、四两期,《大骚动》对中国当代文学艺术所做出的历 兄弟、李泽华、张久运(张景)、赵翔、龙俊、吴奈、农夫、赵征、阿门、罗利群、张凯史性贡献,想必应当得到充分的估价。当然,不言而喻,《大骚动》也遭至了毁誉 兰子、何怀德、杨展华、阿黄、梦亦非等诗人。在贵州与这些诗人格调相近,经由交加的后果。 显态写作在全菌诗场名噪一时的,则有唐亚平、陈绍陟、姚辉等诗人。1986年底,£《大骚动》之后,在全国诗界发生影响的贵州民刊,是一位生于70年代的叫 贵州的隐态诗人以“中国诗歌天体星团”自我命名,北上京都在几所高校举行文梦亦非的隐态诗人主编的《零点》诗刊。这份诗刊与四川大凉山隐态诗人周发星 学演讲和诗歌朗诵,这就是使当局震惊一时的“诗歌行为主义大爆炸”。这些从注办的《独立》诗刊联手,近年来对全国诗界施加的影响,已是有目共睹。而《零 贵州高原闯出来的“野公牛野母牛和野豪猪们”的朗诵和演说,野气十足;其歇 斯底里的疯狂表演(形同美国诗人金斯堡),立即带来了毁誉交加的后果:誉之 者称之为“中国文坛又一匹黑马”、“中国诗坛又一枚重磅炸弹”(北师大海报 语);毁之者则来自显态诗界的讥嘲,更有权力当局的恼怒,认定为“破坏校园缺 序、引发全国学潮”之举。于是,这批“星体诗人”被逐一追査、传讯、抄没手稿;黄 翔被指控为主要肇事者,不由分说,判了三年监禁。 付出惨重代价的贵州隐态文学,几乎在1987年“全军覆没”。 1989年4月,由青年诗人龙俊在贵阳自筹经费印刷出版了一册诗歌民刊 《现代诗选》,收进了贵州众多隐态诗人的作品,使贵州隐态诗歌在那非常年月 继续奇迹般闪烁。 90年代初,先是农夫、吴若海等人试探性地办了一份诗刊《状态》,后由王 强、农夫等重新牵头,一份民刊《大骚动》触人眼目地在北京圆明园呐喊问世。那《纯情之恋》和浓郁之极的组诗《暮恋》);哑默写出抒情长诗《飘散的土地》、散文 叫声的粗野横蛮,只能是贵州隐态诗人的风格。《大骚动》一如当年《崛起的-[组诗《四季之恋》;吴若海、王强、龙俊等人则完成了《庄严祭坛》、《黑风暴》、《在 代》,以其不驯的野性和不羁的格调,“昼夜向世界征稿”;其反叛政统话语向官:痛苦的园中》;《南方的河流是流向天空的》;《太阳河》等作品。 方诗坛挑战的姿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隐态诗歌之外,其他重要的隐态写作文体有:黄翔的百万言半自传小说 点》所表现出来的贵州隐态写作那种血性传承,应该说显而易见。在世纪之交, 又有一份贵州民间诗刊《大开发》破空而出,引动全国诗界瞩目。 检视这片地域的隐态写作及其文本,我们发现:贵州的隐态写作,主要表现 为隐态诗歌写作。在20世纪80-90年代,最为突出的贵州隐态诗人当数黄翔、 哑默、吴若海等人。1980年至1984年,黄翔完成了他此生的又一批高峰作品:长 篇心理叙事诗《魇——活着的墓碑》;散文诗和变体诗集《“弱”的肖像》;抒情诗 集《血啸》(后者在查抄中被毁);哑默写了《见证》并开始了他“非模式文学”的探 索,写出《湮灭》等力作;青年吴若海则写出了气度不凡的长诗《梦幻交响曲》; 1985年前后到90年代初,黄翔写出组诗《世界 你的裸体和你的隐体》、《大动 脉》和《中国诗歌摇滚——圆明园之魂》等大气磅礴的诗篇以及其他风格各别的 诗作(如清丽柔媚的《苍蓝静脉》、狱中组诗《人和世界的悲歌》、深情的爱情组诗 。 《灵肉史——天空下的一个人和一个人的天空》;哑默上百万言的非模式文学作 品《湮灭》、《春苍夏黄》;纪实文本《见证》、《瓦屋青雨》、《同时代人》;吴若海的国 言小说集《门与墙》、自传性诗意长篇小说《世纪末的钟声》等;散文随笔有黄翔 的《梦巢启示录》(后由台湾唐山出版社于2001年5月出版,并改名为《梦巢随 笔》);哑默的《夜色滴落》、《子不语》。诗论与哲思及文学/文化评论有黄翔的《猊 思的雷暴》、《锋芒毕露的伤口》;有路茫(李家华)的《评“火神交响诗”》;诗学系 列:《寄给死去的爱情》、《人生研究》、《挪亚方舟》、《新诗学》及其续篇;《路茫与 夜访者系列对话》等;有哑默的《疯狂百年》、《百年春秋文化泪》、《等待命名》' 《火炬与苦难的旗帜》、《哑默的自白》;有吴若海的《自由的神性与人性》、《从人 类到星空》;有张嘉谚的《新诗的崛起》、《朦胧的一瞥》、《诗兽)(1987年被抄没)、 《中国摩罗诗人黄翔》、《穿逸死亡的救赎》、《黄翔〈大地〉释读》、《智慧星火闪席 时一一黄翔谈话录》、《诗与诗人》、《批评自语》等。重要的隐态政论文章(大字 报)则有黄翔的《论历史人物对历史的作用和反作用》、《致卡特总统》、《我站在 中国大门口说话》;李家华(路茫)的《论人权》等。此外,哑默从“文革”以来数十 年如一日的日记,也是相当重要的隐态叙事文本。 四、清理与思考 在扼要地叙述了隐态写作(主要是贵州隐态诗歌)半个世纪的一番流变以 后,对这一文学现象,本文在此也想作一番简要的清理与思考: 只要人性的尊严、个体的独立与自由受到威胁,“隐态写作”就必然出现。t 们对于主流意识或政统文化的自觉批判,最为真实有力地表现出它们置身其有 的时代精神隐涵。 但在数千年一体化专制话语的极度钳制下,隐态写作只能如闪烁的地火, 在历史上表现个体的人格尊严与精神之独立自由的隐态写作,除了依靠后人由 发现、发掘和追认,隐态写作及其作品几乎不可能表现出它对所处年代和所处 社会的直接影响。 除了纯属自娱,隐态写作实际上是一种被迫而无奈的选择。 因此,让隐态写作向显态转化,应该说对于作者个人是一种福音,而对于社 会,则标示了自身容纳多元创造的肚量,同时也把自身提高到更有民主风范、项 具自由气度的层面。我们在看取隐态写作时,有必要在求真的基础上,对凡有郡 应价值的隐态作品,努力使之向显态转化,早日让世人知晓。 至少,我们对于隐态写作进行学术研究进行学理探讨时,不必人为地设员 一些限制,更不应放弃自由的心态与独立的立场。 倘有人潜心着意,尽可能以充足的切实的材料,无论是披露中国当代隐为 写作的真实面貌或是撰写一部中国的隐态文学史,都将是功莫大焉。 对于贵州的隐态写作,本文还想多饶舌几句。 吐纳高原山野独特的地域文化气息,贵州的隐态写作,有何可取的资源性? 其有待整合和优化的价值何在?有何需要加以检讨的负面因素和负面效应? 云笼雾罩的贵州高原,向来以其"多山"著称;这里的地域景观及其所生成 的文化景观自具特色。“贵州高原的诗歌群落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其运势也形同 它的日月星辰一样。高原诗歌的星辰一直存在、放光,而人们对它却纯然无知或 知晓了也出于种种原因,只当视而不见。” 但封闭的生命及其艺术形态,往往表现出面向全国或更大世界的外向冲 动——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21世纪初,《启蒙》、《崛起的一代》、《中国诗歌天 体星团》、《大骚动》、《零点》等贵州民刊,都表现出这个特点,而且每每以不同寻 常的方式对正统诗界施行冲击,影响一时。 就个体而言,贵州隐态诗人的主导性格,是对主流意识厚重云层的掩埋,始 终坚持抗争与冲击。这种决然反抗封埋的生命姿态与行为主义文本,无疑以本 色诗人黄翔最为典型。贵州另一位重要的隐态诗人哑默,除通过正规出版渠道 寻隙出版了自己的《乡野的礼物》、《墙里化石》等隐态著作,还寻机公开发表披 露隐态史实的文章;或为学术研究者们提供原始资料,努力让外界了解贵州隐 态写作、隐态诗歌的真实面貌。此外,贵州另一坚持隐态写作的重要人物路茫, 通过香港书号公开出版自己的成果,未尝不是抗拒“湮灭"的表现。贵州隐态诗 人的种种努力,使世人终于开始看到了“高原星辰”的真相。 贵州隐态诗人或是被显态文坛公然堵绝——如黄翔;或因被显态报刊排拒 便索性不予投稿——如哑默、吴若海、王强、农夫等人;多数诗人为种种地域或 视域限制信息不灵,甚至在隐态交流渠道也少有进行;这又使他们的作品不能 及时公诸于世,发挥应有的影响。像吴若海那样的资质与诗才,甚至鲜为人知。 应该说,贵州隐态写作与隐态诗歌为外界“遗忘”,其原因主要来自权力话语的 旨意,如本色诗人黄翔就一直被误读或人为扭曲为“政治人物”而屡遭封堵;随 着世纪之交话语多元化的进程,来自官方明显的政治干预已日益淡化,然而某 些显态文人对隐态写作却持续着顽固的偏见和短视。"高原星辰"不为世人所 见,主要是高原自身对它们的云遮雾罩。对于贵州隐态文学的人为遮蔽,更多的 倒是出于贵州的显态文界。 显然,在一个开放和多元的时代选择隐态写作,实属于不得已而为之。如果 并不纯粹为自娱而写作,谁不愿意让自己的作品尽早为人知晓,而非要锁进抽 屉,自我遮蔽、自行埋没? 野性、粗犷、充满阳刚之气,以骨子里强烈的独立意识、自由意识和反叛意 识突破压抑,是贵州隐态写作的主导倾向。高原隐态诗人饱满的自然生命力,形 成了贵州隐态写作及其文本的粗野、横蛮、原始、雄强等特征,这在中国诗坛也是罕见的。虽然这种品格似乎与当今阴性化诗歌主潮难以合拍,然而不论从请 歌艺术多样化的需求,还是诗人本真的生命冲动,凡属独特的写作、独特的攻 本,自有其不容抹灭的价值。 与上述意识紧密联系,则是贵州地域似乎更容易产生自我中心主义者—— 仿佛贵州高原的光山秃岩,彼此兀立对峙;似乎总在互相竞争或非要相互较劲, 往往还怒气冲冲地以角力相撞,甚至在关键时刻做出“拆台”的举止。这就不如 北京、江浙、四川诗人们那种集群效应了。贵州隐态诗人们的性格基因,虽然能 中国摩罗诗人一一黄翔 独立支撑自由的生命,但又常常自甘寂寞独处,不倾向于集群和合,对于世俗意 义上的人为整体运作也相当漠视。其间的文化心理意味,还有待进一步追思。 张嘉谚 也许,要断言中国当代隐态写作及其隐态文学为历史贡献了什么,此刻为 时尚早。然而它的曾经悲剧性的存在和悲壮性地搏斗的史实、它的不甘于湮没 而一再涌出地表咆哮喧腾的姿态,足可为日后的文化考古提供特殊的矿材。 草于1998年10月; 2001年10月15日初稿; 2001年12月25日补充改定 引言:二4•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活化石 向一个宽容和理解的世界介绍当代中国诗人黄翔及其作品,是笔者多年难 以释怀的历史承诺。 始终追求诗歌艺术和精神创造活动,黄翔因此先后六次身陷囹圄;他的作 品(诗歌、文论、政论、哲思及随笔散文等等)亦被严禁。这是一只被不断追逐的 两脚兽,围困他的国度及其意识形态没有给他容忍和宽宏。他和他的精神创造 成了当今一块活化石,至今湮没在公众视野之外。1994年,黄翔的作品自选集 《黄翔,狂饮不醉的兽形》被一位编辑斗胆接纳,并通过初审到终审的一应程序, 与中国作家出版社签约准备出版。700余页的大部头印制完毕,出书广告也已寄 发出去,可突然由“上面”传下一个电话指令,黄翔的著作出版旋即被取消。 手持与出版社签约的正式出书合同,黄翔因知识产权受损而向北京市人民 法院提出起诉,并将他的抗议向新闻媒体披露。尽管不乏外界的关注,然而于事 无补——书终究是不让出的。已近六十岁的黄翔,让数十年的精神创造成果公 诸于众,获得社会的公开承认或批评,只有出版自己的著作,才是真正的慰藉。 一个诗人,即使有坚持不渝的“殉诗”信念和一而再、再而三的“殉诗”之举, 直到老得眼睛褪色发黄,还在做梦,他经得起几多折腾呢? 重重磨难中的脱逃 1941年旧历12月26日,湖南武岗县城一条街道忽然失了火,在烈焰狂窜 的唯啪声里,传岀一个婴儿呱呱坠世的哭喊 只小兽诞生了。脐带未断,大 火漫卷而来,情急中一副担架将其母子转移到一座城隍庙。这情景对于黄翔,好 似宣谕了一个象征:“我的整个生命便是在熊熊大火中燃烧。”他的一生也是重重磨难中的脱逃。不满一岁便被他的亲生父母送到桂 东——湖南一个偏远的县城,交与祖父母与养母抚养。自小没有了母爱。稍大, 便操起了“笨重的五齿钉紀和弯月形的镰刀”。 他总算接受过正规的初级教育,可刚刚小学毕业就因“出身反动军官家庭" 失了学。不能升入中学,被迫放下书包。有一次,小学生黄翔好奇地在一口井里 捞一条死鱼,忽然被农会主席逮住,骂他投毒,不顾他的求告和哀哭,竟被捆绑 起来游街示众!这可怜的孩子,不过才9岁。 灾难和凌辱依然如影随形追逐着他:诬陷、迫害、传讯、监禁、隔离与盯视、 困兽一般惊惶不定地辗转流浪各地,种种挫折,展开了他苍凉的一生:儿子早 夭、家庭碎裂、失业无着、贫病交迫、营养不良……成功立业的机会屡次三番北 为泡影。1986年底,黄翔率领“诗歌天体星团”(一群贵州青年诗人)在中国京都 北大、人大、北师大、中央工艺美院、鲁迅文学院等高校作行为主义的“诗歌大爆 炸”(朗诵诗歌与即兴演讲),被当局以“引动学潮”逮捕判刑。1990年出狱后,原 单位早已将其开除,仅靠妻子秋潇雨兰洗烫衣物谋生。一场洪灾接踵而至,没凉 何,在贵阳市郊租了一间农舍。秋潇雨兰为它取了一个诗意盎然的名儿:梦巢,[ 夫妻俩搬进了一堆相伴终生的书籍和文稿,然后用仅有的家用电器——几盏电 灯,将梦巢装点起来,继续黄翔名扬天下的白日梦。 知道他梦想的人不算少,陪伴他做梦的只有秋潇雨兰,一位爱上诗人而被 贵州大学校方开除时年仅十七岁的女生。关于这位矢志为黄翔和他的未竟事业 献身,并被朋友们称为诗兽的“饲养员”与黄翔的爱情故事,日后将是传记作家 和影视编导的抢手题材。然后,几乎每周一次,另一位远离当今浮躁文场的中国 隐态诗人哑默,也来梦巢同他们漫游梦境。世事的炎凉与纷扰,比起恣意于精神 活动和诗歌艺术的神游漫侃,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生命本文的自证与他释 黄翔的精神活动及其文本书写,是在一种相当孤独的状态中进行的。要拙 述其特异面貌,似乎应当釆用一套与众不同的概念系统。黄翔援引美国作家喙 尔•贝娄的说法:“奇特的创造需要奇特的理论,奇特的理论只属于一个人。”以 为这句话颇适合于他自己。使黄翔甚为自负的,是他的智慧创造、他的诗歌创作 拥有自己的诗学和哲学。的确,近半个世纪的精神活动及其冲腾生命的行为主 义文本,形成了黄翔惊涛骇浪也常常搁浅的生命本文。在黄翔看来,大宇宙是不 无字天书,他自己那“充满风暴的生活”何尝不是一部隐然裸露创造秘密的独治 语本。他作为宇宙天书的猜测者,其精神活动与艺术创造竟被人为地撇在一边, 长期湮没无闻。在不断地自我发现自我发掘自我确证之后,他不免生发出自我 阐释的冲动:“有这样一种诗人”,他说,“像惠特曼:自己评论自己。”探测黄翔自 证自释的原因,除了他的人格自信与艺术自信之外,有一点不容被忽视,那便是 黄翔终究逃不出“名声”的诱惑。即使冷处一隅,他亦要以“默默无闻的大人物” 自我命名。明知难逃死亡之吻与虚无相拥,他却“不喜欢世人为他备制的'埋没' 的棺木",一意要确立“黄翔”的存在。以“诗”博取“名声”,便是他逃于无路可逃 时伸手抓攫的唯一毛羽。不过,黄翔未必想要明确地抓住什么,毋宁说是他内心 情绪的“焦躁、狂乱和惶恐”而想“释放”什么。在其性格中,在其诗文中,我们随 时可以看到黄翔对“黄翔”的自我释放。 尽管黄翔不无傲慢地认为:他的诗歌,“你要接近它,你必须进入像诗人本 身一样的自我感觉,自我评价,自我阐释。你理解它也必须如此,你不理解它也 必须如此。”他属于“只有诗人才能注释诗人自己”那一类角色。然而,读者和批 评家们只怕不会理睬黄翔如此的狂言吃语。古往今来,大凡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者以及他的分泌物(言或文),都会引起时人和后人异乎寻常的兴趣,进而拖到 各自的“理性解剖桌”或“感性审视台”上,或剔骨析髓寻经究脉或“情绪”地摩掌 把玩。这是人类生活的常态,黄翔其人及其诗文,亦必有如此待遇。黄翔其实十 分明白这一点。只不过他的“情绪”非要“专横”地自我认定罢了。 任何一种精神创造,仅仅依靠作者自己的解释,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无论是 精神创造物或精神创造过程本身,都难以自身说明自身。自个儿的显露固然难 得,他者的关照亦不可或缺,这已经是现代审美的常识了。限于篇幅,本文只对 黄翔其人作一番粗率的描述,他的整个精神智慧创造以及各个阶段的诗文艺 术,只能另文阐释或专著论述了。 : 多棱多面的独立人格 针对严酷的极权语境,黄翔强调:“诗人,首先就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人。”黄翔 的独立意识之强烈,表现在他坚持自己的意见或主张时,甚至显得霸气和专横。 这一点,他在日常生活中便不免与他人冲突,闹出不愉快来;特别是他的论战性 文章,淋漓痛快,使对手望而生畏,可因此也给他遭来敌意的围困。我并不就此认 为黄翔有强烈的统治欲,却常据此设想他有强烈的领袖欲,或者说,有强烈的话 语霸权欲。理解地说,黄翔的专横和霸气或许出于他随机释发的个体情绪。他那 忽而冲击社会忽而蜷伏一隅的姿态,都可看成其个体情绪的忽而冲动忽而收敛。 因此,黄翔的独立人格,从根本上说,来自其“个体情绪”的与众不同。 黄翔这样一种个体情绪造成的人格独立,表现在思想上,是力排众议“独立 升起自己的旗帜”。黄翔即使常常与世界性巨匠大师认同,却多不买账(更不会 乃至极其厌恶他人将其视作权威或偶像)。“我喜欢巨子,”他说,“但无论什么样 的巨子,从他进入我的心中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排斥他。”他的自我容量感一如 珠穆朗玛峰矗立孤独,也似包容万有的星球径自运行。因此,黄翔的人格独立,应该说是精神性的“巨大”与“无限”的独立体。 然而,在一个精神萎顿任人格糟践,遍布思想侏儒的现实世界,这种人格独 立无异于成为“国民公敌”。黄翔既然是“偶像的死敌”,拥立独裁者的结构体便 将他视作“害群之马”,对其人其诗严加禁锢;随之,唯权力马首是瞻的偌大中国 诗坛将他拒之门外。因此,黄翔把自己视为不见容于官方诗界的“大鬼”和“硬 鬼”,而区别于那些被容许露面于官方诗场的“小鬼”和“软鬼”。可叹黄翔及其诗 作不仅为“朦胧诗派”所排拒或漠视,也不为新思潮诗评家理解。在整个中国屈 从于暴政的文革十年,是黄翔最早最清醒最坚决勇猛最彻底无畏地发出抗暴之 声,也最早最强烈最鲜明地呼唤开放和面向世界,恢复和重塑一个民族被扭曲 与压抑的人性、人权和人的尊严。在万马齐喑的中国屏息等待历史大转折的前 夜,又是黄翔冲到北京去点燃了第一把火,以血肉之躯撞开中国民主运动与新 诗潮的闸门。他是中国民主运动的先驱者,也是当代中国新诗潮“遥遥领先”的 先行者和新时代新文化当之无愧的精神先导。可直至十多年后,在论及那一段 诗歌史实时,连新诗潮最权威的“首席评论家”谢冕,也极谨慎地将他列名在“食 指”之后。而“食指”其人,无论“独立写作的先行期”还是其诗的容量、份量、力量 和重量,显然难与黄翔相提并论。此外,便是以“崛起”诗评著称的徐敬亚与后崛 起的新诗人们对黄翔的盲视、曲解与回避。这使人不由地想起爱伦堡在论及司 汤达时写的一段话:“同时代人的漠不关心,歌德或巴尔扎克的保留以及左拉的 近视,如今真叫我们不胜惊异。在所有十九世纪的法国作家当中,司汤达是最和 我们接近的。” 黄翔被当代中国诗坛驱逐与置忘,固然出自权力结构的层层钳制处处设 防;或许,也同“某种伟大的东西常常引起不愉快感”有关,黄翔是否因此不可能 得到手握话语权力的“精英”们的理解与公正评判?那么,对于有眼无珠的中国 大陆诗界,黄翔的人格独立,便意味着心境的孤独与命运的苍凉一 我是谁 我是瀑布的 孤魂 一首永远离群索居的 诗 人们看到,黄翔“独立吟哦生命”的选择既无奈又自觉。这使他成为“自甘寂寞的 沉思之主”,成为“独立、紊乱而和谐”的自我运动体而以“一个站立汹涌的人”自 居。他决不重复已有的知识,总是力求超越甚至情不自禁地要凌驾于旧说之上。 因此,黄翔的独立,也意味着狂傲。对正统诗人及诗坛泰斗艾青,他傲骨支立地 说—— 请把我的骨架竖在当代中国的诗歌祭坛上,向“艾青”和“艾青” 们所代表、所象征、所包含的全部思想和文化意识挑战! 我将从死亡中发出我的声音:在诗学竞选中,我将是一切“正宗诗 人”当然的竞选者和必然的战胜者! 这里,有谁有这样的胆量,敢把以生命铸成的长久掩埋地下的“黄 翔诗学”和一切经权力认可的“正宗诗学”陈放在全世界面前?! 中国,我看不见你有这样的勇气! 在你的脚下抖抖索索地匍匐着一群诗的侏儒!他们不敢正视你! 不敢正视人!他们害怕每个人都有平等竞争的机遇和每个人都公正地 置于平等的地位。 他们害怕淹死在“我”的咆哮的灵魂中! 对一时流行的“前朦胧”及随后“漫山遍野”蜂起吆喝的“后朦胧”, 他如此轻蔑地“自言自语”—— 无论你们打多少旗号,无论你们聚集多少人马,汇成多少“团伙”, 我孤零零地一个人面对你们。 我看出你们一百个人只有一张风格之脸,而我却是一百个流派的 汇合,一百种旋律的总谱。 我一个人就是一个集团! 我在这儿! 一个人痛饮那边一千多个人叫喊的“虚无”。 可见,黄翔的独立人格,也意味着不在乎处处树敌!在他多棱面旋 转式的人格抗争中,便必然地显示出“狂”、“傲”、“醉”、“疯”、“暴”、“烈”、“梦”、 我的漂泊的歌声是梦的 “谐”等等多种特征。 游踪 我的唯一的听众 ’i读过黄翔不同时期作品的人,是否会将其人想象为一个狂傲不逊的毛头小 是沉寂 伙子?或一位满目苍凉的睿智老头儿?真真阅读其人时,你会迷惑莫解:在那一 ——《独唱>1962年 条精瘦单薄的躯体中,怎么会满溢出那么狂暴的激情,蓄满幽深莫测的玄思? 这首诗成为黄翔一生艺术生命的预言,也注释了他的自我精神创造行程黄翔这个人比他的诗更有意思。”一位和他多有交往的女诗人如是说。在我所真和喜悦;在与孩子嬉戏逗乐时(黄翔是极爱逗玩孩子的),他的眼睛又露出稚 气,甚至显得天真了。 通常,黄翔的创作是“阵发式”的,这或许来自他内在情气或潜伏或涌动的 某种周期性。他的作品也常常是一组或一堆地“生”出来,直到那一种情气耗尽, 那一组(或一堆)作品也才倾吐完结。由于情气涌现的种类不同,它的各阶段作 品也面貌迥异,或雄伟或优美或壮丽或忧郁,同样折射出黄翔人格的多维多层 与多面。 天真、幽默、孤独与沉冥,这些人类天才的性格特征,就这样体现的黄翔身 混沌与清澈、沉郁与明净、富足与匮乏、老练与天真、崇高与卑琐、悍野与羸弱、 粗暴与优雅、清晰与紊乱、压抑与纵欲(精神性欲),雄健壮美与纤侬幽丽,气势 奔放与锚铢必较……渴望创造与渴望毁灭的欲望同样强烈。正如拜伦对彭斯的 评论—— 这位诗人内心极为矛盾,他既柔弱且又刚强,既疏放而又细密,崇 尚精神而且非常质朴;情操高尚,却难免某些卑俗的性情,神圣与污浊 兼而有之T各种对立的品质互相掺和交融在一起。 听到的对黄翔的评说中,这是极耐人寻味又极聪明不过的说法了。的确,即使非一种深邃与漠视,告诉我他精神的超逸和世人对他体认的痴愚。它们也会因友 常熟悉黄翔的人,要用一两句话直截了当言说他的性格,也不免着难。记得有一人的走访而快活地闪烁,遇到特别开心的话题,那两只眼睛便忽而狡黠诡谪忽 次,十来个朋友在贵阳市环南巷黄翔旧居聚餐,因黄杰在一旁桀傲自得地走来而笑意盈盈,伴着纵声大笑而闪出泪花。我还注意到,黄翔见到孩子时两眼的率 走去,有人便因其混血的特征,以“美洲豹”呼之。为助兴,大家便开始用某种动 物给在座者取绰号。当“企鹅”、“耗子”、“鸭子”、“猴”等物种都号对其人时,黄翔 蛮有兴致地要众人给他取一个。可直到最后,大家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动物 安在他的头上。 黄翔的性格太多面了 !而各个“面”又常常由极端的两极显露种种禽形曽 影:他狂暴起来,势如一头老狼;有时却如鼠似的羸弱无助如兔般地惊惶不安; 沉静时他是冬眠的棕熊;冲动起来却狮虎般发出骇人的咆哮;论精神活动高飞 远走的气概和以生命直觉扑击行动时机的胆识,他好似长唳啸天的鹰隼;可往 往凭情绪冲动孤注_掷,因而自失良机,这便与拼命破网的莽撞豪猪一般无二;上。这是一头各种极端的特质混然缠结的人形怪兽:强霸与予和、横亶与兰巧、 他在书写艺术上字斟句酌,寻寻觅觅精益求精,好似高视阔步顾盼自如的孔雀; 他也会在素常生活中精细地注意细节,不厌琐碎与无聊,犹如一只低头觅食驯 训的家鸡…… 我相信黄翔具有性格演员的表演天赋,由于缺乏机遇与舞台,他的表情利 动作的丰富少有施展;但只要听过他阅读和朗诵的人,对其戏剧性抓攫力必龙 会印象深刻。黄翔即使轻声朗读他的诗文,那语调总抑扬顿挫读得有滋有味'情 韵盎然;我所听过的诗歌朗诵,没有比黄翔更抓人迫人的了。黄翔的朗诵是"生 命投掷式”的,随着情绪的高涨或突发,他会发出疯狂的暴吼,令人胆颤心惊。戈 革那些年,黄翔对《火炬之歌》的朗诵简直是疯癫又迷狂!对此,哑默多次对我作 过描述;黄翔也常与我谈起他那“霹雳”似的诗歌朗诵所产生的摇滚乐般席卷所 众的效应,他自己则“每朗诵一次”,就因浑身情感与力气倾泄净尽而"死去_ 次”。 黄翔性格的多面,也常常从他的眼睛里反映出来。那些年,我常暗中观察直 翔,发现他那双眼睛格外特别:外形变化不定,内蕴变幻莫测。为他的眼睛在《贝 证》中被描写为“三角眼",黄翔和哑默有过诙谐愉快的争执。一次,两人又为员 争辩起来,哑默忽然指着黄翔对我说:“你看你看,是不是三角眼! ”哑默的记# 试图恪守真实,黄翔的质问也并非多此一举。事后,黄翔甚至对我幽默的相询 "我的眼睛真的是三角眼吗?"想见他不止一次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评 容,从未发现过“三角”的踪迹。在我看来,黄翔的两眼外形实与常人无异,要倉 风吹草动才见得出它的变化来。往往,在安之若素的宁谧中,它会突然惊惶不京 地闪烁,泄漏出经常处于围追堵截的人生遭际。我也注意过在创作《“弱”的* 像》时黄翔进入沉潜状态的眼睛:黝黑幽冥,如幻如梦,直如秘不可测的两潭界 水。《“弱”的肖像》写完,它的眼睛又恢复了常态,不复是冥幽沉黑光影熠熠的* 只深潭了。无人干扰的时候,黄翔的两眼常常陷于沉思,从中露出来的往往是? 这也是引起鲁迅共鸣的拜伦的自评,用来映照黄翔,也颇得当。是 否凡属“摩罗诗人”,都有如此相似的性格特征呢? 雄野张狂的搏战气概 不论黄翔的性格如何多面,精神如何变化,某种“抗争”特质始终主导着他 的一生。不妨说,在黄翔身上的“人、神、鬼、兽”诸特性中,那一种窜逃荒野、喝了 虎奶狼血养成的基于兽性本能的疯狂与冲撞,才是他性格的主宰——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这首以“野兽”为题写于“文革”高峰期的诗作,表明黄翔对戕害人性的文化 5 综 O 大浩劫感受着多无奈的痛苦与愤怒。可这只两脚兽在惊慌万状地逃窜乃至被抓 获被扑击时,却又在绝望中张牙舞爪,奋起向暴虐反击同迫害抗争,这是愤怒的 痛苦,也是愤怒的咆哮—— 即使我只仅仅剩下一根骨头, 我也要哽住一个可憎时代的咽喉! 要了解“黄翔式”抗争的彻底性,还须看《白骨》一诗,那是他“从死中觉醒" 的硬骨支立—— 就是这堆白骨 曾经有过一张扭歪痛苦的脸 曾经有过一双无声诅咒的眼睛 曾经紧紧地抿着失血的嘴唇 默默地忍受 曾经写下与星月万古共存的诗歌 这是疯狂地搏斗过的白骨 这是在世界上走过闯过撞过的 人的白骨 这是骨架被打散过又重新支起 被打散的骨架的人的白骨 这是因憎恨而磨响过牙床的白骨 这是因抗争而铮铮绷响过的白骨 生活在专制暴虐的黑暗年代,如果说,因痛苦而憎恨,因绝望而愤怒,是黄 翔情感的基本状态,那么,在其坎坷的一生中,既在逃窜又在反抗,不断抗争又 不断逃脱,便形成了他命运姿态的两极。“逃”与“争”,何尝不是人类的基本生存 方式。只不过,这个民族中绝大多数人的“争”,只限于心理上斤斤计较,或在行 为上为一己蝇头名利小敲小打,即使有蔑富贵的气概,亦只是为“中间信仰”所 役使,未见立身于终极信仰的大气魄与大争抗。我们的“逃”也就缺乏强悍的精 神骨髓,成了人人效仿、代代沿袭的“逃避”了。那种力抗强权、争天拒俗的“恶 魔”精神性格,那种“独立抗争”的文化人格,那种为终极信仰奋斗而至死不渝 的精神界战士,如鲁迅所言:在中国千年以降的文化氛围中,也许曾经有过,可 必定因触犯众怒被残酷扼杀而不为后人所知;要么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即使立 入二十世纪,翻开大半部中国文化史,真正具有敢于“独立抗争”的文化人格的, 亦不过鲁迅、陈寅恪、柏杨、李敖寥寥数人而已。凝视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群 体性精神逃亡”的荒凉背景,对于力抗强权坚持独立批判的文化人格,我们自当 刮目相看。 黄翔可说是20世纪下半叶中国最为特出的文学与精神文化现象。这期间, 遭受严酷迫害无情放逐的作家不胜枚举。从党翼作家王蒙、叛逆作家刘宾雁到 朦胧诗主将北岛,黄翔并不算特出的例外。黄翔的特出在于:他始终以抗争反击 迫害、以冲撞突破放逐;可以说,在中国大陆,在意识形态与精神文化领域,特别 是文学领域,是蒙受迫害与苦难最特殊最深重的黄翔,对整个主流意识与权力 话语实施了最早先、最独立、最狂烈、最无畏、最彻底的反叛与挑战—— 我是一次呼喊 从堆在我周围的狂怒岁月中传来 我是被粉碎的钻石 每一颗钻石中都有一颗太阳 我是我 我是我的死亡的讣告 我将从死中赎回我自己 ——正是这种直面死亡宁为玉碎至死不渝的殉诗姿态和殉道精神,使他在 反抗专制暴虐与流俗围困的独战中,狮子一般“怒吼在思想的荒原上”。尽管这 种嘶喊落入文化浩劫的狂欢与精神废墟的荒芜里,激不起渴望的回荡,这头诗 兽仍面向“存在”的黑幕嗥叫不已。撒旦的血性骚动着他,这是一个敢于焚天毁 地也要让自身烧成烈焰的纵火犯。 我是一个教堂焚烧者;我是一座焚烧的教堂。惊吓和激怒了所有的 教徒! 如此雄横张狂摧毁一切的恶魔气概,注定了黄翔的三面树敌:一面是绝然 的“非官方性”;一面是绝对的“非民间性”;同时,他又始终坚持批判同时代知识 精英的立场。非官方、非民间和非精英的思想活动与人生经历,就这样成为贯穿 黄翔一生的生命本文——既是喷发诗文的精神性冲撞搏斗,又是投掷血肉之躯 的行为主义书写;一面冲击极权神话,一面又横扫知识精英,自然更加蔑视既回 避反叛又疏离生命苟延在权力夹缝中的伪学术伪文化。比如,在英雄主义已然 废弃之时,学人们赞赏的是北岛内敛式的表白: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而在黄翔看来,北岛显然缺乏大抗争者的胆识,甚至是软弱的。他针对性地 傲然说道——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 我就是英雄 这两句话,画出两位诗人的不同个性,不同风骨。对于权力结构和大众心 理,前者自然容易接受,后者则不可容忍、不可理解。公正地说,北岛并不缺乏某 种英雄主义:“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这种 英雄主义将“我”既列入精英又归于群体,因而赢得传统文人心理的赞赏。他那 一声,,我—不——相——信”的断然“回答”,因其不太超前地突现在群体意识 之上,未能遭到“雷霆的威胁和处罚”,并为学人们乐意称道和引用。但无论其社 会批判的激烈与深刻,反叛极权世界的鲜明与彻底,冲击独裁暴政的锋芒毕露, 还是对抗现代皇权揭露现代迷信的胆魄与斗士姿态,北岛的《回答》都远不如貫 翔早写了七年之久的《火炬之歌》更具震撼性。《火炬之歌》写于文化暴虐最为猖 獗横行的文革高峰期,唯有从那血水剑火中活下来的人,才会惊叹黄翔投掷生 命一搏直斥暴君的诗句所具有的蛊惑和颠覆的冲击力— 火光照亮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主宰的主宰帝王的帝王 那是一座偶像 权力的象征 一切灾难的结果和原因 ——《火炬之歌>1969年 人们把诺贝尔奖获得者、埃及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小说称为“尖锐的 现实主义”;如此看来,若把黄翔早期的诗称之为“张狂的浪漫主义”、"张狂的理 想主义”、“张狂的象征主义”、“张狂的激进主义"、“张狂的英雄主义”,都无不 可! 作为诗人,黄翔的反叛性全然不同于郭沫若、艾青们,他的《火神交响诗》是 滚过中国“文革大浩劫”时期的惊雷,震撼大陆思想文化废墟的霹雳。那样暗祓 沉沉的恐怖年代,竟然产生了撕裂黑暗的“火炬之歌”!来自良知深处来自时代 云空的“火神”,独独选中了一位地处边缘省份的无名无姓者!黄翔就这样成了 新时代启蒙火炬的高擎者、焚烧“教堂”的纵火者与现代专制秩序的叛乱者、现 代偶像的大破坏者和以血肉生命自我焚烧的殉诗者!同时,也成了 20世纪ZO- gO 年代之交中国大陆抗议诗潮“遥遥领先”的先行者!这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位狂 暴激烈地摧毁一切,比其前辈更浩荡磅礴地呼唤光明拥抱宇宙的新使徒!当一 个浩大种族在一场灾难性文化浩劫中沉沦,几乎所有的思想精英都束手就范敢 怒不敢言之际,独有黄翔直面死亡,在浓重的黑暗里挟着“火炬”的光焰一再发 出抗争之声—— 掀下站得最高的 抬起压得最低的 推倒根深蒂固的 平衡失去依靠的 掰碎劈毁撞击砸烂 那些身外的殿堂 那些心内的神龛 把新式的神像摔下高台 把现代的皇权推出世界 ——《世界在大风大雨中出浴》(1973—1974) 太空中响彻着你威震广宇的庄严的判词: “把所有颠倒的一切重新颠倒!” ——《火神》1976年初 你的铁锤般沉重的拳头 仍然还在沉默中挑战和应战 你的血肉模糊的身躯 仍然还在无声地控诉和呐喊... 你将重新高举起觉醒的旗帜 成胜那曾经用枪口对准你的 把人的权利庄严地大声宣布 --《不,你没有死去--献给英雄的1976年4月5日》 (1976年4月8日夜即兴)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死去,全国亿万之众为之涕泪滂沱;独有诗人黄翔 当日即兴写出《倒下的偶像》,直斥并嘲讽这个“历代帝王的最末一代子孙”。此诗写出至今,仍只能以手稿流传,谁也不敢发表。这是怎样一首诗啊,一开始屯 就引出了赫尔岑的名句:“让尼古拉的统治永远受到诅咒吧,亚门! ”表示了独重 者死去而按捺不住的庆幸,紧接着便是酣畅的笔墨倾泻而出—— 一代暴君倒下了 从不义的权力的顶峰 从生锈了的刺刀尖上 从一世代被压弯了的背脊上 和亿万喘息和流血的心灵中 他死了… 再也不能起落权势 主宰世界的沉浮 他死了… 太阳照样辉煌地照耀 万万千千的星球照样运转 地球并没有停止不动… --曾几何时 这个漠视人权的统治者的心脏 还没有停止它的最后的跳动 他的脚下还俯伏着密麻如蚁的人群 耳边还响彻着虚伪的颂扬的赞歌 他运行万千人民 像抽打万千陀螺… 他愚弄千万人民 像愚弄千万木偶 站在遮住的幕布后面 牵引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他用流血的鞭子尺度 精神自由的空间 他不许思想做声 甚至一声咳嗽 消逝了他的形体 心灵上还有他的 没有火化的神位 没有焚烧的遗容 然而我看见 在死神面前他正受到正义的惩罚 这个“大人物”同样渺小 他并不是人类中的特殊动物 他在那边 在世界尽头那边 不由自主地听凭盲目的黑暗力量的摆布 当我回过头来我看见 他的黑色的旗帜徐徐下降 被它长久遮住的蓝色天幕上 自由之神露出了头顶 一轮炎日下沉了 它的扩散的余温久久不能消尽… 这首诗长达111行,却是一口气的纵意倾吐!那直指专制独裁者的诅咒与 声讨,何等淋漓尽致;那轻蔑的控诉与严正的批判,气势何其遒劲;那•语词的凌 厉雄健与格调的壮伟崇高,使之越来越显其时代之声的毋庸置疑的价值。它是 时代良知放言无忌的送葬曲,民族先知引颈歌唱的欢乐颂。试想,从本世纪初推 翻帝制就开始张扬民权民生与民主建国之革命进程的浩大民族,竟一再屈膝在 孤家寡头的独裁政治之下,“万岁不离口,语录不离手”。而整个中国思想界却三 缄其口,几代知识分子精英要么随波逐流要么为虎作保,要么自我废弃要么噤 若寒蝉!假如没有这样一首诗,当代中国将留下耻辱的空白!可直到如今,这首 《倒下的偶像》仍难以在中国大陆公诸于世。这无非表明,“群体性精神逃亡"的 中国知识界可耻的软弱仍在继续而已! 黄翔的《火神交响诗》对暴君与暴政、专制与极权的诅咒和反抗,如今已成 .为历史;他对真理与正义、民主与科学、自由与开放、人权与人性尊严等等光明 与理想的呼唤,有的已经由预言变成了现实,有的正在实现,有的必将实现。它 那气势磅礴的警世之声,犹如冲破浓重黑夜一轮冉冉升起的精神旭日,那呼啸 的精神光芒,仍将向未来的无数世代辐射。 恶魔诗人黄翔争天拒俗的搏战气概,在他的中后期诗文中,又一再地表现 出来。无论是面向权威话语或是众声喧哗的泡沫时尚,他始终坚持独立的立场 批判的意向。如果说,在20世纪60-70年代,黄翔主要针对专制独裁的政治话 语对人性的摧残与对文化的蹂踽作大无畏的抗争;那末在80年代,黄翔便把旳 哮的烈火喷向思想权威与诗坛圣灵,并由此指涉整个传统文化及意识形态。他 那疯兽一般好勇斗胜的蹄角,使他于1978年10月扛着“爆破筒”一般的大字瑚 诗稿冲到北京张贴,并在人头簇拥的王府井街头怒吼狂诵,直接撞开了中国民 主运动与新诗潮的闸门。1986年12月,黄翔又与十来位诗人组成“中国诗歌天 体星团”,在京都几所高等院校作激烈的演讲和吼诵式的“星体诗人大爆炸”,并 售发自创同人诗报《中国诗歌天体星团》,再次震惊权力当局。在50年代,美国 诗人金斯堡曾以一首《嚎叫》惊世骇俗,掀起“垮掉的一代”诗歌狂飙;可80年代 末黄翔这番“斗狮”般地为中国当代诗歌与诗学而“爆炸”的行为主义文本,却使 其再次入狱而成为“受禁的一代”。 到了 20世纪90年代,黄翔坐狱三年复出,他的生命与精神创造亦进入后 期。虽然他很早就对冲撞世界感到“疲倦”,而且产生与敌对者的释怨之情与和 解之意,然而,由于外界的迫压未减,内心的狂躁之火未熄,这头诗兽依然时时 勃起向存在搏战的雄狂,具体表现在《锋芒毕露的伤口》、《沉思的雷暴》与《大动 脉》等诗文的写作和处于监视情形下再闯北京抗议当局钳禁《狂饮不醉的兽形) 正式出版。不过,黄翔后期那反叛与挑战的主要对象,早已越出政治观念的信 面,并且也不在社会运动及其意识形态层面停留,而是直抗人类存在的束缚。他 “穿过密集敌意的寒冷的丛林”,“没有为自己准备退路”(《大动脉.聂鲁达》),他 那“嗜血的愤怒如鞭”,“吞噬悲哀与沮丧”,而愤然抓碎“上帝的阴影”!“这大崇 拜中的出逃者,身旁众多的信徒如雪崩”;他一任“头颅金顶轰鸣”,任“孤独滚 落”;他那浑身的血水“如鬣毛张牙舞爪”;他的身躯“嚣张辽阔的大海”,那“渗骨 的日酒引爆烈火”,兀然席卷“大热情阳光的风暴”而昂扬矗立起“超人的大蔑 视”(《大动脉•尼采》)。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援引《大动脉》中的诗句,是因为黄 翔这部大气磅礴的现代精神史诗,“不是为这些人类精神巨人立诗传,而是从不 同侧面的精神个性角度综合表现,黄翔,”—— 你这个极端的排他者排斥一切 所有的星体都被你砸烂脑袋撞得粉碎; 你遍体鳞伤阳光 眼睛因渴盼自由而刺瞎 全无火气之火敌视虚无 狮爪挖掘死灭的咽喉力的揭幕者 折断地轴的两膝 未经驯服的 手 朝天咆哮; 自由之力如酷刑力的专制 力的蹂蹒力的颠覆 空天阔地的砧与锤 溅射 痛楚与鲜血 世界如粉末……光荣坠落摔破天穹 ——《大动脉•贝多芬》 又如后期“诗歌摇滚”《圆明园之魂》中的 这世界向我张牙舞爪 我向这世界怒目圆睁 阅读这些诗句,读者大概可以想象撒旦诗人黄翔,这个宇宙秩序的大叛逆 者的精神形象了。写到此,我想起曾经在黄翔书房见到的一页诗稿:《我抗议》。 那首诗写在一张颜色已是发黄的小纸片上,笔迹骨架瘦硬,显然是他早年的。他 告诉我:此诗尚未改定,故未收入《骚乱》。我想抄下来,黄翔说待他改好再说。我 当时对这首诗印象很深,颇后悔没坚持抄录它,恐怕后来因诗人多次被査抄,多 次搬家折腾而再也无从寻觅了。那首诗虽然句式单一,流于直说,显然不够诗 化,然而却是一份极好的说明黄翔反叛与抗争特点的资料,它表述的是黄翔雄 视万古、挑战宇宙、吞吐万象、气扫八荒的广阔意想和雄强不羁、争天抗地并且 反叛自身的气概。其“抗议”对象的幅度与深度,从宇宙人生的各个方面到自身 灵肉的分裂与束缚都指涉、都叛逆了。据黄翔说,《我抗议》是与《独唱》、《长城》 等诗同一时期之作,当是六十年代初。如此看来,黄翔的精神反叛性及其争天绝 俗的恶魔气质,便是发自骨血甚至可说是与生俱来的了。 浩瀚幽晦的磅礴精神 ---《大动脉•凡高》 一把舞蹈的旋律如伤痕 抓破触目的空无 ---《大动脉•邓肯》 饮水的大笔起动狂涛; 虽说黄翔生就一副“斗兽”性格,可像他的某些友人所说:黄翔“最好是到天 安门广场丢炸弹”;黄翔的诗只是一种“政治诉情”。却不能不说他们对黄翔其人 其诗还不够了解。 作为一位本色诗人,黄翔绝无精通世故的政客手腕。我听说他曾有过被某 些人视为绝好的“招安”机会,竟然被他的坚持己见活活地放掉了。应该说,他的 几番所谓“爆炸”行动及引人注目地为“人权”而发放的言辞,虽然带有强烈的 LD LT) 政治色彩,却"并不出于某种具体的政治目的和意图",而是基于自己所受的人 生苦难。“出于一个诗人的历史直觉和生命情绪”的“大政治意向”。在黄翔看来,: 诗歌作为人类精神智慧的表征,它应该以自己巨大的容量"包容政治"。贯穿黄 翔一生及创作活动的,便是一股流荡迷漫冲腾不息之气——这便是他自谓的 “人体宇宙情绪”。黄翔心目中的诗,便是由这种情绪冲动吞吐万有(社会、历史、: 自然、人生等)的“大诗”。 为黄翔所命名的这种“人体宇宙情绪”,并非仅仅出于诗人那自在夸张的想 象,而实实在在是一种随时随地的感受、领会和体悟。这种随处可触的与大自然 相融、与大宇宙相通的“情绪”,不仅充溢和渗透黄翔的全部书写文本,而且似乎 也浸染着他的日常生命状态,贯通他的个体生命文本,使他时而沉入冥思,时而 又躁动不宁。 对于生命哲学的领悟,黄翔认为它直接承续了尼采的血性而比尼釆更加彻 底。如果说,尼釆的“强力意志”还有观念哲学的碎片,黄翔则第一次鲜明地打出 “非观念哲学”的旗幡。在他看来,正是以“情绪”为基本特征的“非观念哲学”彻 底甩掉了人类有史以来加诸自身的种种观念网结,使人第一次本真地回到宇宙 生命自身。显然,“情绪哲学”是对生命(人)进行猜测和阐释的深化。在黄翔看 来,宇宙精神生命本体,纯然地是非观念、非智性、非秩序化、非结构化的;从精 神现象学意义上理解,“生命”是无序、无构、无维的;这生命与大宇宙息息相通, 直至泯灭界限,它是有/无一体;显/隐一体;天/人一体;物/我一体的;同时也表 现为快/慢一体;动/静一体;明/暗一体;表/里一体;它在本质上是一种永远处 于流变状态的无定形“宇宙情绪”。黄翔将这种哲学化的“情绪”称为“人身全体 经验”。这是一种人体各个细胞和人心各个要素都动员参与的生命现象,其表现 形成不是归纳演释式、逻辑推理式的,而是体验式的、颖悟式的、领会式的、感应 式的,用黄翔的说法便是“宇宙情绪”式的;它的踪迹是精神智慧弥漫万象的种 种信息;它的“亮相”方式或最高表现是“诗”。 黄翔这套诗化“情绪哲学”,显然与东方古圣哲老子、庄子、释迦牟尼哲学精 神血脉传承;同时,也和西方近现代哲人狄尔泰、尼采等人的生命哲学、诗化書 学慧心相通。也许,区别仅仅在于:黄翔把这种“太人类”的生命哲学、诗化哲学 推举到一座非观念的孤峰,使它完全个体生命化了,彻底宇宙情绪化了,也即先 分地渗化为“诗”了。黄翔的贡献在于:它为这种东方/人类的精神智慧加进了当 代人的新感悟与新体证,进行了现代性的新阐释,并给予了新的命名。 黄翔提出的“情绪哲学”经历了漫长的逐渐成熟的精神历程,在无数个精神 闲暇的日子里,这位孤独的冥想者总是沉浸在他那深邃紊乱的哲思之中,似乎 已陷落在一种幽暗难明的灵魂黑洞之内,灵肉全身参与地进入与大宇宙的% 息感应状态”,这是一种“诗”与“思”的“冥态”、“梦态”、或"醉态”。置身于这种状 态之中,诗人才能以浑身的灵慧感官产生的灵慧感觉,即“肉体的太阳”,去用 耀、倾听并捕捉万事万物的潜隐信息与生命自身的隐秘,进而外化为精神智慧 并表述为语言或文本书写。 由此看来,黄翔的“诗”与“思”,已逾越了所谓“智力空间”的命题,它表现的是精 神生命的全息感应和心灵智慧的全息弥漫。它藐视一切视而不见或见而不全的 狭隘视野,随时随地突破分界的栅栏,与气象万千的世界相互振荡。这和《红楼 梦》中的大观园、《赫克贝里•芬》中的密西西比河、《莫比•迪克》中捕鲸的大海相 对封闭不同,黄翔的艺术世界是敞开的,四通八达的,全方位辐射的。它仿佛就 是风雷奔涌的星球宇宙自身,任想象在其间纵游,任感觉在其间放荡。在黄翔几 乎每一阶段的文本中,都满布流云浩漫的“宇宙意象”或“宇宙镜像”,从而形成 了黄翔诗歌总体面貌那气象浩瀚的“人体精神宇宙”。 在黄翔这样一头诗歌怪兽身上,由于集中了“浩瀚的追求、疯狂的绝望、无 法摆脱的爱欲与愁苦”,犹如混沌汹涌的气团,很难有凝形的一刻让人窥其全 貌。还是他的自释性描述——“一个多棱面的自我运动体”,特别是 “狂饮不醉的兽形” 似乎更传神地刻绘了黄翔自己。正是“兽形”,才将“人、神、鬼、兽”诸般特质 集于一身;正是“狂饮”而又“不醉”,才将人类基本的两大精神创造活动:“酒神” 的狂歌纵舞与“日神”的清明朗照包容一体;正是“兽形”的“狂饮不醉”,才使它 从所有物种中超逸而出,又兼有所有物种的生命气息,它才拥有神秘莫测的容 量,对自然宇宙、社会人生等时空万象作精神的饕餐。“狂饮不醉的兽形”,确乎 概括了黄翔波涛翻涌的人生/精神历程,相当浓缩而又全幅展示了黄翔的“人体 宇宙情绪”,那一种多维多层多棱多面的混沌诗化人生与自由生命的情绪幻象。 而我觉得,还可以用更简洁的说法概括诗兽黄翔的精神性格,那就是:“冥兽”。 因为冥兽“是百兽各异的形态却又不是任何一只兽。是千万年以前的那头巨兽; 又是眼前的同一头巨兽。”“它在每一只走兽身上睡着和醒着。” 用“冥兽”为黄翔的精神品性命名,是因为“冥兽精神”以汪洋恣意为特征。 而黄翔的精神世界,从其早期的《火炬之歌》、《世界在大风大雨中出浴》、《火 神》、《青春,听我唱一支绝望的歌》等诗看,无不表现出雄伟磅礴的精气对贫乏 年代的满溢灌注。心理叙事诗《魇》中的主人公,或算卑琐的形象了,可最后也禁 不住要表露出它的浩浩情怀——化身于大自然横溢于世纪末萎顿气息之上;诗 人的精神态象在《“弱”的肖像》中可算疲弱甚至为死亡之阴影所笼罩了,可仍然 不可遏制地透示出穿逾世间万象的情绪触角;更不用说“裸隐体”、《大动脉》中 那些在天体、地体、人体中喧嚣狂舞的精神气流是如何流窜奔突、气象纷呈了。 也许,“裸隐体”和《大动脉》这两组巨型精神史诗,最能表现黄翔这头冥兽气势 磅礴的“力和运动”——阔。黑。空。 深黑的色调。潜伏的背景。 岩石大地横蛮和笨重的语言的笔触。 ——《我的形象退出形象不可触及》 我的形象退出形象不可触及 《冥兽》 浩荡的气魄、恢宏的文体,使“裸隐体”发出人类智慧探测的新的信息。在这 组诗群中,人们熟悉的意识与形象如飘飞远逝的落叶,取代它们的是一种簇新 的诗性表征——非意识非形象的“象形”。在黄翔的诗学追求中,也许只有这种 全新的诗艺手段——象形化——才能贴切地传达其诗歌中的唯一主人公一 “宇宙精神”。(不光“裸隐体”,在《大动脉》中充满的,也是令人眼花缭乱、瞬息万 变的“象形”式的精神图像。)这种“象形”在诗中此起彼伏网络般交织,奇特而又 玄妙地显现出黄翔式的“人体宇宙情绪”那一种精神运动体:浑沌的黑暗中汹涌 宇宙洪荒的信息,突兀嵯峨的想象滚滚而至,耸峙着巍峨的神秘;“丰满的生命 原欲自从'诗’中满溢”,现代诗以“霹雳舞的姿态”和"摇滚乐的喧嚣”出现了,无 数“象形”如动荡的海洋中兀立的巨礁,向我们浮现出峥峠峭拔的隐涵— 水流出我,多么辽阔 (《鲸梦》) “形象退出形象”,便趋向“抽象”迈向了“象形”。这是最古老(如象形文字) 而又最新异的艺术层面,指向的是更深蕴的精神形态。在黄翔笔下,达到它的途 径是以退为进,它的境界实现是“包容为美”。在这里,“形象退出形象不可触 及”,其意味犹如“手挥五弦,目送归鸿”,渐退渐远没入时空深处的形象似乎与 茫茫天幕合一,成为不可触及的背景;同时,却让可以感知可以触抚的“抽象”或 “象形”从其“形象的背景”上浮雕似地呈现出来。我不知道这种种“象形”的表现 是否已经达到人类感觉的极限,人类想象的极限,人类意识的极限,人类憬悟的 极限。对此,诗人的精神象形对其精神本体的浩瀚有如下“测不准”式的探 测—— “癫树滔滔怒涌枝杈的默语。” “世界超越于不可超越。” 动荡的图案凸起雄伟的悲痛 (《空壁》) 恐龙澎湃,混沌的虎群起伏 (《蓝穴》) 千万颗舞蹈的星球旋转狂喜的沉默 哇! 死亡如注! (《黑体》) 缄默胎动。墨吼如雷 根须的经络爆裂宇宙的面网 将角洞开暗影狰狞的巨蛛的黄昏 (《尼采》) 梦指戳漏洪荒的船影 急瀑 怒发冲冠 《贝多芬》 悠悠狰狞 昏厥画出黑魇 未完的结语 钱钟书被称为“人中之龙”。这条龙将古今中外文化精髓吸于一身,集中表 现在学术文化上纵横恣肆,不可一世;在其性格行为方面,“钱龙”则变作了“潜 龙”,却又是非“勿用”的“大用”;有似驾驭一场台风,他与杨绛自居于中心,以异 常宁静的处境与心情,注视着潮涨潮落,云起云飞;也注视着被他搅动的文化风 暴一层一层掀房揭瓦而去。 黄翔也是一龙,却是一条“或跃在渊”之龙。这条龙潜修有年,不甘为深潭埋 掩而时时蠢蠢欲动;它也曾咆哮而起,直冲云天。“黄龙”没“钱龙”那么深厚的家 学渊源,却另有来头,其叛逆风骨之血缘可追溯到怒触不周山的共工,或来自与 炎黄二帝抗衡的蚩尤。有别于钱龙对人类学术文化精气的吞吐凝聚,黄龙以它 采撷人类精神气息的天秉灵悟,以它独立抗争的人格力量与涵容万象的艺术世 界,同样体现了一个多世纪以来中西文化的冲突、交融与整合趋势;在它那“孤 独的绝唱”里,“包含着整个世界的歌声。” 立于20世纪的苍茫暮色,黄翔虽已身入老境可依然充满精神创造的活力。 它为自己赢得了赞叹、感佩和尊崇,也引动了惊吓、敌视与震怒。他似乎读透了 “虚无”,因而对大多数同类两脚动物的“存在”表示轻蔑,一面却文情不自禁地 为人类的精神文化蜂精竭虑地创造不止。黄翔在自己向自己探视时,往往也要为大宇宙为什么会生成他这么一只人性怪兽感到大惑莫解. 一个两脚兽在浩瀚的星空下问: 我是谁? 1985年初稿《诗兽》二万言 1987年2月被抄设 1996年12月重写 1998年3月9日改毕卷正于三尺轩 2001年12月18日再加修润 焚烧的教堂 ——《自由之血》或“人”的自由解读 张嘉谚 我们期待阅读一位作家时, 却发现了一个人。 ——帕斯卡尔 一、引言 那令人惊恐震骇又气象壮丽的,是“教堂的焚烧者”与“焚烧的教堂”!这形 象源出本书作者的自述,用来形容这部见证灵魂和肉体的著作,想也无妨。无论 是个人精神信仰还是时代社会风气、是现实观念体系还是历史意识形态、其显 示的物性架构及隐蔽的精神图像,莫不是形形色色的“教堂”? “焚烧”则意味着 一种死亡的颠覆和激情的否决,同时也意味着存在和整个生命的净化与升华。 那么,本文凝视的“教堂”,既是社会的、历史的和时代的物性空间,也是大大小 小心域之所与形形色色的灵魂空间、思想和精神空间。本书所一一涉及的种种 “焚烧”的奥义、隐秘和启示,都期待读者自行去发现、去撞击、去历险、去体验、 思考和感悟。 这是一个人用生命的精血、灵魂、他所受的苦难和他所作的深思写出的绝 世之作。它也是那个时代种种肉体摧残与灵魂苦难的个体与群体的双重证词。 不过,把文学的作用或作家的位置,仅仅局限于“文学是历史的见证”是远 远不够的。本书作者认为,一个作家不仅仅是见证人,一部作品也不仅只具有 “见证”的价值;文学不是一种单一现象,作家也不是一种单向思维的表达者,仅 仅是目击历史或现实的见证人。无论对于作家抑或作品,都应该有进一步的精 神深化。从某种角度来说,黑暗和邪恶是施暴者和受害人共同参与的结果。我们 理解和同情弱者,但不因此肯定奴性和懦夫;对罪恶持漠视和容忍姿态,可能在 某种程度上成为历史暴虐的合谋和胁从。面对社会历史和宇宙人生,面对深受其害的时代苦难,作家既要能清醒地洞幽烛隐,也应有自觉的责任承担。作家所 担任的角色是多重的,他可能是历史罪恶的起诉人,又可能自身同样是被诉人; 既是受害者又是同谋犯;既是无奈的反叛者,又是同样无奈的妥协者;他是自身 和同时代人的辩护律师,又是个人和群体的自我审判官。既然不可避免地置身 其中,他就是当事者;但他又是抽身而出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乃至边缘人,"白发 鱼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作为一个现代人,作家的角色远不是单一的,他不 可能仅仅驻足于对时代的忠实描述,仅仅满足于对历史的纯粹目击和见证,为 后人提供一份简单的证词或史实记录,而自身不进入任何一种或多种角色,也 不作任何意义上的历史介入,仅仅持一种几近完全丧失正常感知的漠然和麻木 的人生姿态。文学面对的是全部宇宙人生,作家理应在更高层次上,为人类舞台 上人神鬼兽混迹和混演作复杂的精神见证。人就是人,它是血肉的生命;文学就 是文学,不等同于史学;作家就是作家,其精神创造活动包罗万象,绝非一纸当 下现实或已逝历史的笔录。 从这个意义上看,当代中国最好的作品,是不放弃自觉的使命承担,把高度 的文学精神与人文价值聚为一体,既跳出纯粹的史实记录,又包含丰富的世纪 人生蕴含。 《自由之血》表现的是作家的“人身全体经验”,是一个“人”生命本文的再 现。它也表现了个体血肉交融于群体之中,其背景呈现为一种社会体制的“整体 运动”。阅读本书,一个人饱满的成长史和生命的流程会浩荡你的视野,一个庞 大种族的根茎血脉到枝繁叶茂的整个身躯会展现和逼近你的面前,与你直面对 视,引发你对人类生存境遇感同身受的凝思。 繁复、饱满、沉黑、凝重,是这部长篇的基本成色。阅读这部书,困惑与碍难 会与我们不时遭遇,妨碍对它的总体俯瞰与筋脉梳理。或许,任何试图全面解读 这一浩繁文本的想法都是冒险的,以下标示的某些视点与线条,旨在为读者提 供些微参照。倘有别的读者自行探幽寻秘,此书也会为你提供诸多视角和方式 解读的可能性。 二、书的命名 作者写作本书萌发于民主墙运动的1979年,原名“逃”。种种困顿磨难—— 其间四度遭受监禁一使“逃”的构思与写作时断时续,历时十余年。大约于 1997年作者去国前昔脱稿。新世纪伊始,手稿方由日本的日、中双语文学杂志 《蓝》的朋友帮助打印完毕。此时方知高行健已推出一本类似书名的《逃亡》,遂 改为《灵肉史》,副题为“天空下的一个人和一个人的天空”。为此书名兴奋未久, 作者又有了一个书名:“淫”。来信中,他对几个书名作了如下诠释: 关于我的半自传体长篇小说的多元阐释和立体解读的几种不同的 视觉: 1. 从“逃”的角度读它 首先是“逃”的多种层次:指从某种社会体制中出逃;从人的内心黑 暗和七情六欲中出逃;从宇宙生命存在的深渊中出逃而逃于无处可逃 的多重人生困境。 其次是逃的多重含义:妥协和逃避是一种“逃”;同暴虐同谋和合作 是一种“逃”;反叛和抗争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 2. 从“灵肉史”的角度读它 生命是肉体和灵魂构成的,“灵肉史”是个体生命身体和灵魂的历 史;也是个体生命身体和灵魂的史诗。 3. 从“淫”的角度读它 “淫”是面对现代人类心理和观念的一次挑衅。我大胆正视“淫”就 是为,,淫”字平反,重新给“淫”下定义,哲学地丰富它的内容,赋予它全 新的观念。“淫”字意在综合与此书内容相关的“叛”、“逃”、“灵”、“肉”、 “性”、“欲”、“情”、“梦”、“幻”、“觉”、“瞋”、“恨”、“喜”、“乐”等浮生尘像, 同时又是对这一切人类社会观念形态所固有的世俗精神隐涵的消解和 超越。 时间已进入21世纪,今天的丈学价值在于具有新的宇宙生命意 识。世间万象,不虚不实,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本真而纯粹, 混沌而澄澈,清净如“淫”。 这就是长久被人类弃之荒野或放逐江湖的宇宙生命性质;也是被 文学闲置庙堂或束之高阁的人类精神生态环境的心灵生态学。 我所理解的“淫”,并非狭隘意义或浅层意义上的淫乱,也非道学意 义上的淫秽;而是指一种生命宇宙物质,也即骚动和颠覆世界的高能量 物质奇异聚合的生命本能和生存现象。 在每一个体生命的史诗和每一身体和灵魂的历史中,无不不波翻 浪涌着“淫”。“淫”是一种力,是过多或过剩的生命,它是驾驭和主宰世 间万千生灵的巨大的宇宙能量,是非道德意义的雌雄一体、阴阳互渗的 宇宙生命的天启和大自由! 面对空幻若“无”的存在,“淫”是生命对世界和自身濒临绝望的力 的制约和力的反叛。它是生命丰饶的馈赠。对此,无所谓执着,无所谓拒 斥,无所谓舍弃。既赠之,则受之。 生命斑爛如“淫”。 天地之道,自然之道。与生俱来,刹那永恒。一部以《逃》、《灵肉史》、《淫》三种书名命名的书。这种“三名合 一”,借用基督教的概念,就是奇异的“三位一体”。只不过基督教中是 以“圣父、圣子、圣灵”合成一位神,而这里是书名交相融会,合成一部 书。其中每一种书名,都包含着另两种书名或更多。这是由这部书的个 体性、灵肉性、历史性和史诗性等多种性质所决定的。 书名的变易是作品内在精神流动的暗示,并非简单的外在易名, 它透视出作品内在容量的巨大和丰饶,纷繁与多元;体现了生命创造过程与橢 神运动形态的流变性、不确定性、未完成性和永远的当下性。一部作品的完稿并 不总是意味着一部书的终结。“作品完成了,也没有完成。”对于作者来说,创造 过程似乎是一种永无终止的精神寻觅和弥漫,不因任何外在形式的结束而一劳 永逸。这是一个自臻圆满和独自运行的精神世界,任何一个单一角度都难以捕 捉它的浩瀚。所以,任何一个书名命定也不足以完全概括——每一种书名都有 可能触及它的某一棱面,但都不可能单一地对它加以限定。这是超越任何观念 形态定义和设限的宇宙生命现象,它那瞬息万变的形态,它那复杂的内部机制, 或许任何文字概念都难以追踪和定格。真正的精神创造,不是种种“形式”、“流 派”、“主义”的浮面指认和外在表征,它丰富而又单纯,与各式“智力游戏”自行 区别。 最后,作者又为这部书确立了一个新的书名:《自由之血》。于是有了这部 “四名合一”的长篇。以“一”包含和呈现众多,每一命名既互相映照又互相包涵, 读者无妨通过它们对此书加以透视。 “自由之血”意涵丰富厚重,无疑浓缩了中国大陆几代人的屈辱和灾难,那 奔涌其间热血磅礴的生命意志,及其热血尊严、热血梦想与热血自由(自然与 “冷血”反其道而行之),可说是中国半个世纪以来,所有无奈地面对“生命难以 承受之重”的抗争文学的总和。 以个体叛逆群体,以隐态对抗显态,以黑色挑战红色,以诗性梦像突破专制 奴役,以自由意志冲击萎缩人格,以放任个人性情叛离群体、反抗制度束缚••… "自由之血”提供的启示是多种多样、随时随处的。这是一部既是自救也是救嚥 的启示录。它所指涉的问题,至今仍重重扣击着中国文化精英的心扉。 读《自由之血》就是读“逃”、读“淫”、读“灵肉史”。读教堂的焚烧者与焚烧的 教堂。 "焚烧的教堂”火光冲天,旁人却有可能视而不见。或许,本书不为麻木者、 自囚者、被洗脑者、被灌肠者所意识,但必将为渴望摆脱奴役的人们所感发會 应;它为日后乃至当代的文化“考古”提供的,是红色世纪丰阔的矿床。 凸现着潜隐了半个世纪的中国的真实和真实的中国,这部,,隐态写作,,的艾 学巨著,终于在异国他乡浮出水面。 这是一部以“黑色”为基本色调,却有众多斑斓色彩深藏其中的血墨之作。 阅读这部书,便是进入一个人的灵肉发展史。经由这一个体生命骚动的灵肉之 光折射,一部二十世纪中国封埋已久的社会运动史、精神受难史和思想反叛史 已赫然展现。 这部自由赤裸人的灵魂与肉体的生命史书,展示了“史”的多层、多维与多 向的史诗品格:它是自我运动史、个性发展史、人格形成史,它是“人”的“全体” {凸现、全质“集合”和“全色文化”的表现史! 灵肉史,意味着人之历史的完整、全部,它是人之全体人生经验的圆雕纪 录。绝非人的下半身或上半身的恣意割裂,乃至人的种种支离破碎的琐碎无聊 的表现。 灵肉史,又是运动的,发展的,逐渐成形最终归于虚无的。这是一个命定的 过程,它包含着“人”随时随处的自我选择,主动与受动紧紧交织在一起。 阅读这部书,不仅会进入个体生命心灵与肉体的发展史、苦难史、屈辱史与 抗争史、反叛史,它也是进入一个民族的生命断代史,一个种族的灵魂与肉身的 折腾史、扭曲史、异化史、灾难史! 这是新世纪开篇的宏编巨制:东方式的《追忆逝水年华》;中国当代自由文 学中被禁毁的《古拉格群岛》和《日瓦戈医生》的综合版;现代中国人生命历史的 深层体验和见证;中国当代自由人文精神和灵魂奥秘的传奇和史诗。 三、“大诗”写作 这是从红色巨轮下挣扎脱逃的幸存者的写作。这是从不断的“滚石头运动” 中侥幸活命的目击者的写作。这是耗尽几代人生命精血和元气的见证者的写 作。 由于蓄积的饱满,或许是对诗化人生的本真叙事的强烈自信,这部作品用 了自己风格独具的写法。不刻意用象征、反讽等西方现代及后现代手法,而似乎 是以血肉之躯为笔率真书写。作者把自己这部著作视为“血肉涂抹”的“生命写 真”。这种生命写真,带有精神演示的随机性、随缘性和随意性。和社会写实不 同,生命写真也区别于传统和现代种种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的艺术表现。这是宇 宙生命表现之“真”,它突出一个“真”字,以打破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人为观念界 说,并超越于世俗伦理和形式美学意义的真假二元对立之上,它是血肉书写和 感觉的本真!它将生命还原于艺术,缩短艺术与存在的隔绝与距离。在这里,艺 术并非身外之物,艺术就是生命的延伸和生命自身,是生命的大自在和大自由 的外化,而非疏离生命的人为雕琢和徒具形式的理念玩味。它的“真”,饱含生命 丰富的信息,它是对生命的直接切入和肯定,也是面对虚无人生的东方式解读肉感所吸引,另一些有心的读者会惊讶其中的诗化议论对现代生活的穿透力。 也许,有的事件、有的场景、有的细节、有的人物,在人们细加凝视之时,会突然 感到那是一个深渊…… 曾有学人指出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想象力贫乏,与中国古典文学相比,缺 少了阴间的一维,鬼魂的一维。在《自由之血》里出现的种种神秘异象:如天降蛙 雨、蚯蚓铺地、蛇群报复、阴阳鱼沉浮等等,匪夷所思。这还不能仅仅从想象力向 度理解,如果正视迄今为止人类的有限性,我们所见的神秘事物,未必不是未知 的隐体世界那隐形宇宙生命的骤然显相。 很少有一部小说充满如此丰富坚实的思想,这是一部智慧之书,一部大气 之作,一部“大诗”文本。它集中了对于这个民族的历史与现实的犀利洞见。这部 作品的伟大,在于它以一个时代的最高意识,洞悉了这个世界的实质;他以先知 的目光击穿了那个最黑暗的年代,以其无可争辩的典型化概括了一个民族半个 世纪的历史运动;他以诗人的激情揭露了那一场对人性频加施暴的文革战争, 展示了极权社会血光激荡的政治生活图像,揭发了权势结构中人异化为非人的 可怖情景;他以荒野刁民和狼人的血性,激烈撕毁了充满蒙昧和欺诈的专制体 制假面,他那挣脱囚笼的困兽般的椅角,径直触破笼罩亿万人众头顶的天罗地 网。通过这部“大说”的沉瀚笔墨,作者向我们亮出了他置身其间的世纪生活画 卷,雄浑有力地雕绘了现代社会的精神塑像。他以宏伟的规模、雄劲的笔触,对 一个民族巨流演进的时代作了盛大而浩荡的全方位叙述;同时也刻绘了人类以 个体自由为起点,以群体自由为归宿,以人性为本展开的理想蓝图。他以狂放不 羁的宇宙生命之舞证明了另一种真理,另一种存在。风格雄伟凝重,气势波澜壮 阔。一句话,他史诗般的对生命意识作了最肉感最饱满的全幅演示。 这种生命意识,在这部灵魂与肉体的骚乱史中,似乎推衍成了某种"泛诗 化”的人生观:现代政治、哲学、宗教、艺术(绘画、音乐、书法、舞蹈、建筑、房舍、 庭园)等等,我们面对的一切,都被他一无例外予以人化、诗化、梦化、性情化和 生命“宇宙情绪”化了。作家倾心关注的,是鲜活的生命感,是红尘过客在虚无背 景上的万千精神形态。无论是“小说”还是“大说”,在本书的种种叙说中,音诗的 神采、梦像的花瓣不时闪烁;生命的精神活力与自由之光的锋芒,随处可见。 本书涉及事物的广阔与思考的丰富深刻,似乎使之不屑靠情节曲折取胜。 在对专制社会与体制性人格畸形的犀利灼见上,作者堪称阅世老手。书中的人 ■物,关系并不复杂,但所有人物背后的国民心态与操纵他们的意识形态却被缕 ■刻得透入骨髓。围绕主人公血肉贲张的传奇经历出现的其它人物虽不很多,其 I一一剖视的描绘却惟妙惟肖、历历如见。 这是一种前人从未有过的方式对自己和同代人的往事叙述。尤其值得注意 [的,是书中所写“北斗七星”为中心的“孤鸯沙龙”,那是红色体制下中国人隐态 ■社会活动的一个剪影。 和书写。它是对生命最高意义的本真抵达和表现,是令人可把握可感觉的血肉 生命之"本”。作者自谓,这是欲求缩短存在与表达之间的精神隔膜和心理距离 的方式,不属于任何"流派”、"形式"和"主义";它对所有花样翻新的时尚保持警 觉和距离,只凝目于自身“空无"的精神圆融之境。人们会发现,“生命写真"的叙 事法展示的镜像亦然真实得惊人:不用荒诞手法,所写事相自显荒诞;不用反讽 手法,人物言行自现反讽;不采象征的形式,整部作品自具象征。作为一个现代 人的黄翔所延续和承传的,是种族智慧的血脉。"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东方大 哲人老子如是说。“精神本身就是形式”,作家这一说法,表达了他对“形式”的独 特体认和理解。 《自由之血》是诗人黄翔一口浩气呵出的另一个雄浑的生命。犹如“水量丰 沛的大河”从他的精神胸腔中“夺路而出”。以血写真的笔触拉开了汪洋浩荡的 语流,正如作者的《火神交响诗》、《大动脉》等诗篇的大气磅礴。凭着一股气,任 性落笔、气到意到、意到语到,写完后不作匠心式修改,定稿与初稿相比变动不 大。使这部长篇始终气势丰沛,与冷漠绝缘。令人感慨的是,这种“大气横流”、体 现古代东方美学重要特征之“气”,在时下众多气息奄奄的今人身上,已气息全 无! 黄翔的诗文写作从不马虎并习惯字斟句酌,却不视刻意雕琢和人为节制为 艺术当然的美德。他没有那种说话含蓄态度谦恭的所谓君子姿态,他喜欢出击 言语的重拳,抛掷语词的烈火,这种雄狮般抖擞搏斗的风格,表现在他的政论、 文论中,往往令对手望而生畏。而在小说文本中,他的文字仍然着魔一般为沸澱 的激情所摧动,那些纵横揮阖剑拔弩张的言说,或许会使习惯平和冷静的读者 不知所措。《自由之血》遵循的,是宇宙生命本真的叙事,而非历史的“戏说”。通 过《自由之血》,小说是什么,小说应当怎么写的问题又被重新提起。当作者质疑 并试图摧毁古今小说的习见形式或深度模式,并身体力行的为他的独立于世的 精神表达另辟蹊径、自行立“法”的时候,他已经走上了冒犯传统阅读心理的前 台。他在文体界定上的标新立异,如行空天马般地率意驾车,在似无路径中辗出 路径,其冒险难免不为习惯心理所排斥;整部作品的内含,百般感受和体验、虚 的实的统统都随意布局和装点、穿插,任凭突发涌动的形象、事件、情节和内在 意绪交相混流……会不会使遵循惯例者无可适从、心存疑惑而望而却步? 四、“精神大述” 本书作者倡导的,是小说写作人文意义的“全景性”和精神表述的,,全能 性",街头巷尾的“小人之说”成了汪洋恣肆的“精神大述”。不必作细致的文本" 析,这部“江河浩荡”的“现代大说”是如此赤裸如此明白地叙说了一切:在它那 强大的整体感中,凸现的是个别人物、事物与景物的雕塑感。肤浅的人会被它娜 。 溯謳锵窝擀恁露筒理 n 20世纪60、70年代,中国偏远外省的贵阳市,被当时文化圈里的人称为“东 方的弗罗伦萨”。乍一看,这说法未免夸张。然而,在那个“红海洋”泛滥整块大隨 的文革之际,当一切所谓“封、资、修”文化意识及其典籍频遭灭顶之灾、荡然扫 除,幅员辽阔的中国大地即使有一星孤岛敢以“弗罗伦萨”自命,并自觉体现佛 罗伦萨的人类文化精神,我们也要惊讶它居然存在的奇迹!在《自由之血》里,潛 伏在现代皇权鞭长莫及的社会底层,“东方弗罗伦萨”被形象化集中浓缩在一个 叫做“孤鹫沙龙”的文化团体之中。 “孤鹫沙龙”实名“野鸭沙龙”,沙龙主人即当今中国大陆仍坚持“隐态写作' 的自由作家哑默。本书作者另有一部纪实自传《喧嚣与寂寞》,如实地描述了野 鸭沙龙当年真实的文化活动情形,可与《自由之血》中灵肉展览式的描绘互为参 照O 在中国历史上,“野鸭沙龙”(孤鹫沙龙)与明末东林党、五四新月社等文化 人社团,应该说其自由之血质是类同的。在文革时的中国大陆,这样的地下沙龙 也许别处也有,但不会太多,迄今为止披露的材料也没有如此典型。这里不妨将 后来蜚声学界的“白洋淀诗群”与之略作比较,其南北之别、城乡之别就不多说 了。但在地域性意义上,“白群”虽处乡村,但靠近最大的政治中心北京,“野室,, 虽处城市,却在天高皇帝远的统治边缘;“白群”以诗歌活动为主,其成员多与斯 圣朝同步出生,且多为京都的高干子弟,“野室”则始终保持诗歌、艺术及思想敏 治的杂汇交流,成员多为旧王朝遗后,为新朝主流社会摒弃,却不放弃文化艺术 的“残渣余孽”;“白群”是因文革初期上山下乡游离岀主流意识,初尝,,偷食禁 果”之乐,其抗争与反叛的文化观念与社会思考还有待成熟,“野室,,对主流社会 思潮的叛离多早在“反右”政治运动之后,其最早或主要成员的自由意识甚至在 建国之初即已萌发,与独裁体制专制意识形态的思想早已自觉分道扬镰;,,白 群''的诗歌文学活动,虽然频繁却相当松散;“野群,,的艺术文化活动,却相当稳 定集中而且定时举行。应该说,这两个团体,都在后来的岁月为中国大陆的文艺 复兴做出了杰出贡献。“野鸭沙龙”推出诗人黄翔,以惊世骇俗的“火神交响诗,, 点燃了焚烧铁幕的第一把猛火,并树起中国大陆第_个独立性民间社团《启蒙) 旗帜,直接撞开了新时期思想解放与新诗潮的闸门。“白洋淀诗群”紧随其后,以 《今天》诗刊为阵地,鼓动起中国大陆新诗运动的狂潮。这两个随之解散的团体, 其成员结局也截然有别:“白群”诗人及其联系紧密的北岛、江河、多多、芒克、根 子、林莽、方含、依群等,先后浮出水面,走向为主流话语容纳的显态写作;《启 蒙》社团主脑黄翔及同人虽力主倡扬“百科全书派,,的人文精神,因其并不“朦 胧”的抗争姿态,则很快被权力结构封禁掩埋。 作为当代中国人文思想的聚焦,,,自由之血,,似乎以“隐态史观”提请人类学 家、文化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和思想史家注意:潜隐在社会生活 的表皮之下、底层之中的人事物象往往更能深刻地表现一个时代的精神实质。 co &书中种种非主流的“隐态”社会活动所凸显的“人”的生命情状,足以重新激活 3逝岁月的真实面容。 注意这些反复出现的喻象、意象或形象:“围困的眼光”、“夹缝”与“螺丝 汀";“诗人”与“逃犯”;“狼”与“羊”;“流氓”与“宇宙情人”;“看不见的操纵者”与 '血肉机器人”和“核桃式人格”等等,将有助于本书的读解。那是作者苦难人生 鬲苦感受和思考的产物。同时,在本书中频频出现有些说法和词语如:“逃”与 '梦”;“流浪”与“漂泊”;“红色的黑暗”与“黑色的光明”等等,无一不是一个觉者 与智者饱经磨难的结晶。在一些章节,繁复的意象语词如激情的飓风,势不可挡 也向读者倾泻而来。这时候,他弹奏的是惊风急雨般的铁板琵琶,急流汹涌席卷 -切。另一些章节,他也吹奏悠远轻灵的长箫短笛,拂动迷朦草原下耀亮如银器 肉月光。 激情的语词背后是骚动的生命。坚定、倔强而又多维的文化品质,以及对人 类迄今为止种种价值观念的质疑,使这部蕴藏丰厚的书如“精神天体”蓄满爆炸 为能量。 在本书的背后,我们感到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灵肉颤动充满活力的人。这个 人爱的是读书、写作、大自然、旅游、阳光般的青春少女,圆月朗照的山野和荒漠 之夜,永远鲜活的生命与心灵的自由,还有他终生眷念的故国家园一它的历 史、文化和生活,它的人群、土地和天空。 这部“大说”体现了东方文化的丰盛智慧:道家的生命自由观、儒家的社会 人生观、佛家的超然精神等等,在《自由之血》中如此丰盈。它荡漾茶的清香、酒 的浓烈、民间民俗文化亦真亦幻的神秘;其中对于艺术中的音乐、绘画、房舍、庭 园、服饰、灯光、书法等精妙摹写,一一体现了东方文化、中华文化的根性遗传、 优性遗传和特性遗传。东方式的性观念的开阔、性行为的率意与直接、性文化超 “文化”的当下与激活,也通过本书主人公及其它人物,得到笔墨淋漓的本真展 示。 这是一部使人类受益也为本民族争光的大书。 从这部书的雄伟风格,我们感到了一个举阳不起的时代雄强的人格支撑。 我想知道,这部大气浩荡的长篇所充盛表现的生命旨趣、诗化色彩与梦幻之光, 会不会激活我们全新的宇宙生命意识?拓展我们生存时空的视界?帮助我们打 造新世纪重返血肉生命的自由人文精神和文化人格? 五、“人”的答问 作为一部透视全生命的多主题之作,《自由之血》的中心主题同时渗透了别 的主题,那是被一个种族麻木忘却濒临枯涩气绝的自由;作者以饱满酣畅的笔 墨重新书写它,蘸着的却是生命之血! 6 9 O 全书始终把人的确立置身在现代社会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大背景中,从反 人性的独裁体制实施叛逃,并展开对人的不断追思。 指控一度弥漫华夏大地的红色黑暗,揭露一个古老民族在特定场境中的當 性游戏,在作者笔下表现得最为酣畅淋漓。我们看到,人的施虐性想象力在专制 语境中如鱼得水,造成语词的暴虐狂欢。本书主人公高风及其同类因此异化为 词语性的非人,随即在口诛笔伐中陷身于词语凌辱的雷霆暴雨中:黑五类、劳诙 犯、劳教分子、关管杀分子、四类分子、专政对象、社会渣滓、牛鬼蛇神、残渣余尊 ……打倒、斗倒、扫除、铲除、消灭、批倒、批垮、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千万只 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其它人怎么样呢?盲从、迷信、因了一波又一波的运动,最终如推骨牌一威 逐一挨整!要么自暴自弃、要么颤颤惊惊;与施暴施虐的人一起,统统成为投进| 专制绞肉机中会说话的人畜!这种集主子奴才于一身,合凶残与怯弱于一体的 “体制动物”,使人不禁要想起尼采那句刻薄的咒语:“这世界充满了那些应当被 劝说去死的人。” 对某些事物持激烈态度,那是伟大人格的表征。《自由之血》的主人公在力 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滚滚红潮中咆哮独战,以被迫成为疯兽的力量捍卫了被糟践 得一塌糊涂的人性尊严,集中体现了 一代觉醒者的声音,有力地护持了世间话 真理和人类的公正、道义等普遍价值,强烈彰显了中国知识精英被剥夺殆尽的 文化良知与自由精神,顽强地重塑了一个种族数千年并不自觉的独立个性。s| 有这种哪怕“与风车作战”的东方唐吉柯德式人物,没有这种反专制反奴役反迫 害反暴虐反控制反皇权反主流的“黑太阳,,精神,只是一味的软弱、妥协、“任 调现实"、"识时务”、老滑世故、趋炎附势,不以拒绝诚实为耻,反以推销谎言| 为荣,甚至自甘堕落、成为助纣为虐的打手和帮凶,试问:一个种族世代,,承传,, 数千年绵延不绝的普遍的奴性何时绝迹?! 但《自由之血》并未满足于描写什么是人或非人,什么是人性或反人性,围 绕''人的命题,面对“我是谁?”“人是什么? ”“人应该有什么? ”“人类向何处 去?这些世世代代的一再提问,而是跳出人类文化理念和人为观念形态的窠 臼、直接述说活在当下的有血有肉之“人”:把人、魔、鬼、兽、妖、神、仙、佛等等自 身已有的和可能有的特性,认定为人我合一之宇宙生命的综合特征。他认为,这 些特征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同时存在。世间没有绝对完善的人也渡 有绝对不完善的人。人身上可能什么都有。人本身可能什么都是。由此,作者探 讨了 "作为生命现象的人"即完全“宇宙情绪”地生活的无毛两脚动物,和,,人的 豐走向",他们将摆脱迄今为止人类制定的种种束缚生命的教条和规范,视活 着就是-次面向宇宙的生命自由书写。人类是否有这种,,宇宙地存在”的生命可 能性,这也许很难说。但作者似乎想走得更远些,为的是给“人,,尽可能划量更宽 阔得多的存在空间,从而对无始无终的,,人”的终极来去,继续垢不无绝望的怀 与追问。 六、情绪哲学 以“情绪”的满溢只身冲击一统天下的极权神话,他的行动像他的思想一样 村如其来地产生,冥冥之中似乎受支配于一种几近盲目的神秘力量,这就是“情 化”,生命宇宙情绪。情绪是他的造物主,情绪造就了他的思想、行为与作为,情 ,也造就了他的伟大诗章,造就了他气势凌厉、摧枯拉朽的论战文字。他的情绪 假是他人生的原动力,是他的魅力和活力的本源。情绪直觉往往使他的行动充 女抓住历史时机的灵感,带了即兴创造、即兴发挥的灵性,演出震天撼地的历史 侶件。但有时也不免因“情绪”变幻不定的驱使,不经意地造成以卵击石的人间 "喜剧。前者以1978年10月他发动主演的“启蒙运动”最为典型,1986年的“中 国诗歌天体星团”则为后者提供了例证。同为情绪所为,效应全然两样。前者虽 遭封杀,却打开了时代思潮的闸门;一把霹雳火,如今仍四处冒烟。后者那情绪 的随机性突发的“爆炸”的冲动,其面对社会暴虐的喜剧的行为方式,导致的却 出星体诗人悲剧性的群体湮灭。也许,“情绪”是宇宙生命深层难解的神秘,它断 然拒绝社会功利的浅层认知。 当一个时代以神圣的主义、伟大的思想宣称历史与社会发展的必然性和规 律性,断言个人非黑即白而必须以“斗”来加以改造的阶级决定论风行整块大陆 之时,本书作者却无时无刻不在体悟自身情绪骚动的非理性,作为社会动荡的 目击者,他也发现了生命选择的偶然性、人的言说与行为的随机性。他无时不感 到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瞬息不定、变动不息的“情绪”信息。他似乎有了某种独自 与宇宙之道双向互动的交流的特权,“语默动静、行住坐卧、一举一动、举手投足 无不接收和释放出生命的本义和自然的禅悟”。这就是“情绪”,这种随机突发并 非狭隘心理学意义上的宇宙生命情绪,最终演绎成他富于个性特征的诗化生命 颖悟,并由此逐渐形成了他取之于这个时代的深邃智慧:情绪哲学。 情绪哲学是宇宙生命的深层奥义。它视每一个生命个体与个体互为个体, 但并不妨碍任何一个自行独立的生命个体的自然、自在与自由。情绪哲学是诗 化人生哲学,它试图以诗的直觉揭示和解读文学写作、艺术创造、乃至虚妄人生 万千幻象的奥秘,呈现宇宙生命最终的本义和最高的价值,因而极富诗性理想, 却并不意味着它拥有精神的绝对自足与完美。或许,它只是观照宇宙人生的一 '种视觉、一种方式。面对无奈的人生,它也许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锋利的剑刃 其利其弊因人而异,既能克敌也会自伤。站在高峻的峰巅可眺望最壮丽的日出, 也隐藏着失足坠崖的危险。它是内在生命的高峰体验,也是宇宙人生的精神静 观。对它普遍认同和欢迎的,将是未受到世俗社会污染和异化的心灵;而政治、经济、道德、法律等方面由来已久的思想观念,则是它有形和无形的重重阻力 使它难于为教义驯化的人群接受或付诸功利的社会实践。但情绪哲学作为一有 宇宙生命精神形态,它所表现的“语言的随机性、自我的随机性和团体的随* 性”,有似西方的“反讽哲学”,在当今世界似乎正方兴未艾,有着渗透整个社维 肌体和人类心灵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 情绪哲学也即生命哲学或灵魂哲学、混沌哲学和“虚无”哲学,听从生命命 天然感应与自由颖悟随机释发,是这种哲学的基本特征。情绪哲学使哲学消亂 并包孕于诗学,是当代具有诗化倾向的哲学,它像当今世界许多哲学(比如存4 主义)一样,使自己寄身于文学艺术等诸多形态之中。它那放荡宇宙形骸的生命 性质,可视为东方人挑衅虚无填充虚无的特异精神方式。 《自由之血》是情绪哲学形象丰满的一次公演,它填补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国 乏哲学意蕴包含和支撑的空白,并向世人贡献了一位有自己成熟哲学思想的中 国现代作家。 以生命为本的情绪哲学,能否推衍为未来人类全新的情绪文化景观?以实 现人类社会个性活跃的多元共生,返朴归真的自然任性和本真意义上的自由人 生?是《自由之血》一书留给我们的价值疑问和有待解答的课题。 七、“全人”裂视 本书作者在自我描述时有一个说法:多棱面的自我运动体。《自由之血》中 的主人公高风,大致可以由此去观照,把握。 这部半自传体长篇中的“灵”的形象、“肉”的形象、“淫,,的形象、,,强,,的形 象、"弱''的形象和“逃”的形象,叠合为“高风,,的,,全人,,形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中,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作者的自画像。这个“灵”者、“肉”者、“淫,,者、“强,,者、 '‘弱"者和“逃”者,宣称“一个人就是_个集团”,“一个人就是—场运动”,由此可 见其"全人"内涵:一个人就是整_的自由的全体,一个人就是自足的生命世界 和意志,一个人就以个体的方式折射出民族精神深处癫狂而自由的灵魂! 何谓“全人”?人神鬼兽兼具、灵肉多棱多角者高风是也。 我们看到,高风总是与他的时代形同陌路,常常孤绝独处。从童年到晚年, 歧视、敌意、摧残与蹂嘛追逐了他整整-生。在专制暴虐下,他是沉默的牲畜,被 狠狠抽打得团团乱转的陀螺。这是终生受禁、终生绝路的逃犯、—个受到“貝流 血的处决''的被处决者,一块如同已死的生者的,,活着的墓碑”。苦役与囚禁仿 佛成了他习以为常的人生驿站。同时,他又是人,最本真的人,而且是最纯粹的 诗人,醉心于思考与写作的精神创造者。与,,体制中人,,纷纷异化为非人相比较, “高风”使自己从非人转化为人,升华成为诗人,这是一个奇迹!这颗粪土中的钻 石,原本将永久地被视为异类,终其一生陷身泥涂。这个人从红色黑暗的深渊中 升起,复从深不可测的精神星空跌落尘埃。这是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它愈是面 向舒展其形体和精神活动的空间,也愈向黑暗污浊的地底伸展庞杂根系的肉感 吸盘。大悲大喜、大哭大恸、大开大阖、大起大落。肉体和精神的暴虐轮番地抽打 着他,极权政治与开放经济对他施行双重夹击,在上世纪60-80年代政治专制 的岁月,他是被疯狂追逐得咆哮反扑的野兽;在90年代中国大陆的市场经济崛 起之时,他依然被冷冷晾在一边。所有这些,都激起他莫名的惆怅与绝望,使他 以灵肉涂抹的诗文施行唯一的也是脆弱的孤立无援的反击。高风这一与众不同 的命运,演绎为他一生惶恐不安的对社会现实的不断抗争与叛逃。 好在他从不退却,他内在的生命力足以支撑他的精神抗衡。本然的情绪冲 动使他处处碰壁,险不自胜,而其命定的运数却又使他神奇地逢凶化吉。受够了 苦难,他竟没有学会仇恨。对于施加迫害于他的人们,他由积怨而释怨,由释怨 而怜悯、乃至渴望“以和为贵”的和解,终归对世界和人类心怀宽容。这个历尽磨 难的人,女作家北明为之感慨:“不是为他面对压迫表现的不屈不挠的反抗,却 是为他在人生屡屡重创和搏斗中竟肌体没有伤口,心中没有创痕,眼睛没有变 色,手上没有自卫的武器,他的感觉完全没有变形。”这是一个多重意义上的体 制受害者,也是一个赤足裸身的伊甸园中的初人。有时,他也会幽默地捉弄对 手,却多半是自我解嘲。然而,对于丧失了人的尊严的奴性,他却表现出异乎寻 常的轻蔑。他从没学会冷漠邪恶,也从未对生活无动于衷。他的本真纯粹的自然 天性,他的动荡不宁的自在灵魂,使他似乎有永不疲乏的生命活力;他对诗歌的 天赋,他对精神创造的钟爱与激情,令他始终敌视非人的制约和规矩;他的诗人 气质,他的梦幻般的人生理想,使他永远视自己为“诗化梦人”。对他来说,活着 就是不断地神游梦中,生活就是梦,生存就是日复一日的梦的延伸。最为执着最 难割舍的梦,成了《自由之血》着墨最多、变换频繁的意象之一。真正的诗人乐于 与爱与欢乐为伍:永远的童心、永远的诗心、永远的梦幻,永远与老于世故绝缘, 哪怕不断被世俗社会摆布凌辱。生命的幸福和欢乐就是道德的最高准绳,就是 人活着的理由和依据。这似乎使他在孩子、少女和大自然面前显得可爱可亲,我 们若是在他的所有业绩上印上一行文字——“活着就是抓紧每一个生存的刹 那”——想必会表达他对生命的珍视。 他是一个独唱者,在那样的时代,他反叛了蒙昧、愚蠢、泯灭独立个性和自 由精神的群体合唱。而为他所质疑、指控和蔑视的那种“合唱”,至今仍未在华夏 大地上消失。 他不是组织者,也很难说他是合格的“领导者”。然而对于那些以突发性、随 机性、松散性和行为主义的诗歌书写和表达方式为特征的青春组合——如他参 与其中的“启蒙”和“诗歌天体星团”,他却是灵魂。他是它的原动力,他给它注入■ - . ; . •. . ., .;. . .,: ■,• ■ . . - ; .,,.,一. 思想、活性与激情,激发它的生气,带领它的参与者投入野性颠狂和精神纵欲的, 奇险体验。 他是一个发现者。在专制体制极致化的金字塔等级结构中,他发现了每一层级、| 每个单位直至每一个体都自下而上地臣服并信奉上一层级,全都木偶般听命于 一个尖端的牵线操纵者。由此揭露了人成为非人的荒谬性:人们对奴役已习以: 为常,浑然不觉甚至以互相监督和自我监督而自觉取缔自身应有的自由,并以 此视为人生圭臬而自以为是、而津津乐道。 他是一个思考者。从自我生命体验出发,他思考了现行体制塑料加工般制 造“血肉机器人”的根源。他呼唤一种公平、合理、规范的社会分工、竞争和自由 选择,这是人类迄今为止尚未解决的生存梦想。他的思考围绕人的生命本身,凡 与生命相违的,也必与他格格不入。 他也是一个行动者。“存在就是思考和行动。”他这样写,同时也身体力行。‘ 区别于他的同代精英们要么想而不说,或是说而不做,他那情绪生命的非凡行 动可说是中国传统哲学知行合一的诗化实践。这种诗化行为主义类似法国人 “热衷于戏剧化效果”,总试图“给历史以戏剧性的光彩”(爱默生语)。搞“启蒙”、 在王府井街头狂啸怒吼地朗诵;加盟“崛起的一代”,向整个中国诗坛及其偶像 艾青叫战;率领“中国诗歌天体星团”冲进首都五所高校以肢体语言和行为主义 的书写方式现场表演“诗歌大爆炸”,无不充满戏剧性。 他似乎竭力要通过释放“情绪”复苏人的本色。哪里有刺激,哪里即家园。他 的生活那样多变、多样和多彩,似乎比同代人更显得丰富、宽广、奇异。他是真正 的玩家,肉欲的魔鬼,他的时代的颠狂病患者。在文学史上,以欺诈、猥亵、淫欲 与惊人的坦率著称,“以他人的愚蠢为财富”的卡萨诺瓦是独一无二的。“我疯狂 地爱过女人”,他说,“但和她们相比我更爱自由。”以“逃”的姿态解构虚妄人生 的高风,亦可作如是观。在将音乐、绘画、诗歌、演唱作为性激素看待和运用上, 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们没多大区别。然而他又使凡俗的生活充满诗意的氛围与梦 幻的光晕,这使他“能从哪怕最不正当的事件中体面地全身而退”;事件的始作 俑者是他,事件在他身上涌起漩涡,喷出火焰,带来温暖与欢乐;别人只是这些 事件的反光,或不自主地为其裹挟。他通过事件激活追随者的生命力与创造 力 这恐怕就是天才人物的性格力量。 但“高风”并非常人所乐于称道的“道德感”和“责任感”意义上的英雄。罪恶 与纯洁同样地摆布这个肉体。这个敢于猥亵天地的人,视生命为非道德的存在。 他不是一个为群体世俗社会理念而结党者,他信奉的是个体生命的自由!,,君子 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他只是—宇宙情 绪的丰富的展示者,他只向他面对的一切多元并存地展示他的宇宙生命。他所 展示的是一个本真的人灵与肉的多样性、丰富性、崇高与卑琐兼而有之的真实 性。他的写作是生命情绪的自然宣泄,他的作品虽逃不脱虚无的抹拭,却是对人 的自由与可能性的追逐和启迪。 这个“眼睛因渴盼自由而刺瞎”的狂人,浑身喷涌的肉欲性与精神性堪与西 方强劲人格相映照,却非西方文化的复制摹写。高风那种个体生命的自由放任, 虽在缺血少钙的体制人中至为罕见,却在东方文化、中华文化中古已有之。或许 是一种反叛传统的隔代遗传、返祖遗传和单脉独传——如遗世独立者阮籍、稽 康等魏晋士子的狂傲不逊,张旭、怀素等狂草人格的疯颠无羁,郑板桥、唐寅等 人的任性放达,而今脱颖而出传到当代这个名叫“高风”的人身上,似乎表现得 更立体和饱满——从而展现出当今文化英雄的人格魅力。 《自由之血》是这头困兽与时代肉博的希望、失望和绝望的记录。伟大人物 如果不是引领潮流的人,那么反过来,敢于逆流而动而拼尽全力也会证明自己 对抗时代潮流的伟大。这是孤独怒吼在思想荒原的狮子,只身“与巨龙争强斗 胜”,他称得上当之无愧的英雄。从因果论的普遍规律角度去看,任何一种强大 的社会势能,不仅会带动大批的随波逐流者,也必定出现它的忤逆者、反抗者、 叛逃者甚至会产生它的掘墓人。当超级红太阳天神一般在天安门广场君临天 下,只手遮天之际,一颗“超级黑太阳”作为它的精神对头,已在边远省城贵阳市 不为人知的一个角落、一所废弃的天主堂顶楼悄然诞生。 顺应时代或反抗时代,都能产生伟构杰作;伟大诗人要么是时代风气的倡 导者,要么是时代风气的抗争者。回望中国大陆被红太阳烤焦烧红的年代,敢于 反叛与抗争的几乎绝无仅有!文革初期,当中国的天才诗人食指犹然歌唱“金光 灿烂”的“毛主席像章”和红卫兵“洗白的军装”时,《野兽》、《白骨》和《火炬之歌》 已经发出了“从死中觉醒”的咆哮和呐喊。那种野兽般洞见黑暗,感应未来的先 知之声,那绝对遭致杀头的吓死人的话,今天已被公认为那个时代的唯一真理。 读《自由之血》,人们将看到对上述情景和思想的充分演释。 天才的产生谈何容易。勃兰兑斯说:“只有当某一群体中所有的人都在为个 别伟大人物的出现而不断工作……我们才算是进入了一种文化状态。反过来 说,怎样的状态距离文化最远呢?那就是,所有的人都聚集一道,起劲地抵制伟 大人物的出现。”在人类的天才史中,多少天才在逃避一场场灾难凭空而降的霹 雳,种种痛苦纷至沓来的穷追不舍?逃而无处可逃,那便是天才的天赐命运! ——从种种困境、苦境、恶境、险境中不断出逃的“高风”亦然如此。按照勃兰兑 斯的观点,“天才们好像只能从三四千万人中分馆出来”,“挪威的易卜生、屮利 时的梅特林克等都只是一些例外。为了他们的出现,这些小集群们已经为发化 贡献了自己最大力量。”这使我们十分感慨,当几代人共同向一个孤家寡人俯 首,整个东方民族几乎付出了十数亿人“死亡”的代价,才换得一个人全面的反 叛、彻底的独立! 作为“全人”的高风是完整的。这是一种具有个体特征的自我完整,但并不 LT) L O o 5 ' 意味着他已囊括了人的一切。全人不应仅有一个模子,全人也可以是各个相异 和个性纷呈的。人未必都能作灵肉恣意的全人,也没有必要都去作一个全人。从 某种意义上说,作一个片面人(只要是人!)又有何不可?也许,某些大人物如康 德、黑格尔、荷尔德林、尼采等,由于太重抽象人生的思想与精神,从某种意义上 说也是片面的。 主导高风的性格是骚乱与躁动,同时也有某种澄澈的内敛与宁静渗透其 中,那种似乎早已失踪的世外桃源式的隐逸人生,是他骚动不宁的一生最大的 梦想。 作者通过高风向人们作了自由生活的某种暗示,不过,本书所展示的这个 人的标本却未必是供人学习的范本。这是一个可观、可叹、可赞、可敬的人,也不 无世俗伦理意义上的“可耻”与“可鄙”,清雅与鄙俗兼具。“全人”并非完人,他提 供了心智的启迪,却未必要你亦步亦趋。“全人”给人们的启示,应远远大于人们 对它的拙劣效仿。《自由之血》以灵肉生命展示的,是一部启示录,不是教科书。 迄今为止,我所谈到的这个人依然在我的不断认识不断思索之中,我曾近 距离地观察过他,并有机会长时间与他交换对他和他的作品的看法,对他进行 文字和活人的双重阅读,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彻底清楚了这个对象。这个犹然 旋转不息的多棱面运动体,并不是仅供我一人研究的,他正向一切有心人呼吁 沟通和理解。不管他是“高风”,抑或还是“黄翔”,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所 要面对的是一个人——天空下一个执着追求并拥有生命辽阔自由的人…… 2002年12月30日初稿 2003年1月10日午夜定稿 物主义宣言 苏非舒 一个人的主意。 --题记 我是不是应该像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或者像非非主义、莽汉主义的开创 者们那样,去写,写这个宣言,或者说这个叫宣言的东西。关于物主义,不是关 于,就是,去满怀激情,去,去打倒什么,要不就建立点什么。物主义可以这样吗? 它必须这样吗?如果答案是不,那这篇有关物主义的宣言将是没有意义的,或者 它就是废话。这样想就简单了,也轻松了。那就是说我可以胡乱地写些是文字的 东西,你可以说它就是一篇关于物主义的宣言,或者说不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反正我就只是为了写这么个东西,至于它是什么,我才懒得管呢。或 者说我可以说它就是物主义宣言,它就是。 我先来说说物吧。我们说物,其实我们指的是某个东西,我们必须得有所 指,那么你说物是什么呢,它不是什么,它就是你想认为的那个东西,这样说就 有意思多了。那么主义呢,这个就有些让人去联想了,你就会想到什么共产主 义、社会主义等等的什么东西上去,或者一些更让人害怕的东西上去,有时候你 不能不去想,因为你就是生活在这个它妈的破球上,你就会去想这个球它怎么 就破了呢,这不好说,但有时候你就要去这样想。 不过还好,我希望的是你要把主义掉过来想,这样就好了,主义就不是主义 了,其实也没这么简单。其实它也还是主义,只不过它可能是反主义,或者后主 义,或者别的什么主义。不过这样想了就有意思多了,这样可能主义在你的内心 中就不会那么重了,它轻了。它可能还是主义,但对你来说,它再也不重要了,这 就好了,你就可能不把它当回事,你就可以去唾它,你也可以用脚去踩它,或者 别的什么去它。这样你就可安心睡个好觉了,或者安心去干个什么别的事。我也 是说你可以这样去写诗,我也是说最后写诗也可以不那么重要了,但是你还会 去写诗,只是不那么重要了,这就好了。那么你也就可以弄个什么别的主义弄弄,这样可能也不错,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 你看我都在说什么,我再来把物跟主义混在一块吧,可以像合沙子那样,前 后左右再来回翻那么几下,这样就好了,你就分不出来哪是物,哪是主义了,这 样很好,它就只能是物主义了。这样它就不是个东西了,你可以说它是这个,或 者说是那个,你可以任意说,这样就好,你可以说,那这样就好了,我终于可以把 自己给弄掉,你终于可以不是什么了。那么我就是说,物主义它只是这个词,也 只是物主义,就是说它对你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并且你认定它就是物主义了,对 你来说,这就只存在着认定,或者说你指定它是,人可以这样吗?人可以去指定 一个东西它是,人他可以吗?可以一意孤行吗? 这样想想你会觉得很有意思,你会想,物主义,这个词,你可能会常想,你会 常去想它,你要把它想出个意思来,这样想就会更有意思,因为你根本就想不出 发生,某些事情,一定会。 2003年6月5日于花家地西里 来,如果你就是认定它没有,它怎么会有呢,有时候你也很较真,你总想弄出个 什么意思出来,这个时候就更有意思了,你可以说它就是关于物主义的主义,或 者是有关主义的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可能想了想,就过去了,可能以后的某 一天,你又会想起,你又开始去想,可能几秒钟,可能更长的时间,这就要看你的 心情或别的什么因素来定。不管你会怎么去想,几秒或者一辈子,你也只有一辈 子,你就这么点时间。可能也就过去了。 所以说,你就说,物主义,它就只是物主义,这样多好,你就是想到这里,你 就停止了,其实也不是。它没有意思,如果你要说有,它也可以有。这多好,就是 好。那么现在关于物主义的话就说到这里了,下面来说说关于物主义诗歌的写 作方法。 物主义诗歌写作它有方法吗?有的。只要是你想去什么,它就会有什么,它 就会有方法。这是人之常情,天之常理。我是说物主义诗歌写作它的方法就是随 便写,就是随便写的随便写,随便怎么写。随便怎么写,它有方法吗?有的。这个 可能跟许多什么有关系,你可以去想,你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都好。也没有 关系。你可以想你所想的,做你所做的,这容易吗?这不容易。有时候你可能明 白了,有时候可能没有。下面再来说说关于物主义诗歌的内容。 物主义诗歌写作它有内容吗?有的。只要是你在说话,只要是你在写,只要 是你在用文字,它就应该有内容。我是说物主义诗歌写作它的内容就是无对象, 它真的没有对象吗?它可以没有对象吗?它可以吗?不可以,我是说无对象诗歌 它可以是诗歌,也就是说诗歌它可以是无对象的,你明白了吗?还没有明白。你 可以这样去明白。你可以去。 最后,我们来总结_下物主义诗歌给诗歌史所带来的贡献。从技术上来说, 它提出了诗歌的随便写。从内容上来说,它提出了无对象。随便写和无对象可能 是诗歌史上的两大成就。我是说可能是,它是可能,不过在里面它埋得有必定, 这个你会感觉到的,就你内心的某个东西,你认定的东西,很坚定。然后它就会 6论诗歌的精神(片断) 苏非舒 ▲很久很久以前,人就是这样开始写诗了吧,诗就应该是那样的,后来呢, 让人厌倦。后来就是这样的,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它怎么就变了呢,是好看了,还 是更难看了,真正重要的是它就是这样子的了。许多年后,你会说,你们这些后 来的人,当然还有你,你会说,诗歌就是这样子的,就是这样,你们那样的,让人 厌倦,我们是对的。你们那是指我们,而我们则指的是你们。那我怎么说你呢,我 们的未来的诗人。 ▲我以为诗歌已进入了随便写的时代,当然这个词并不是我、也不是从现 在才发现的,诗歌其实已经历过了无数个随便写的时代,那为什么我还要在这 里来强调这个呢。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你比如说诗歌并不是我们的新发现,但 它并不妨碍我们去无限地使用它。也就是说,我只是发现了“随便写”的另一个 可能,或者它很可能就是不随便。 ▲我认为,诗歌最重要的是它的有效性,那么怎样的诗歌是有效的呢,我倒 是认为那些具有忧患意识,那些以人为本的诗歌可以在我的考虑之内。不管你 是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样的手段,这一点都是你绕不过的。 ▲对我而言,诗歌只是我把它称之为诗歌的这个东西。 ▲现成词是来自于杜尚的“现成品”。我们来听听安德烈•热尔韦的说法: “在我看来,这些现成品,正是'现成品'一词所指的对象,因为它们是被艺术家 选定、命名、署名的现成物品,除了它们的'标题文字’和它们的空间位置外,它 们在展出时没有经过任何其他改动。”或者说迪弗的说法:“'现成品’不是一个 东西,不是一系列东西,也不是艺术家的姿态或意图,而是贴在一个绝对任意的 东西上的一句话——这是艺术。”我想这便是“现成词”对于诗歌的意义——这 是诗歌。 ▲“弄”是一个现成词,它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解释是:1、手拿着、摆弄着 或逗引着玩儿;2、做,干,办,搞;3、设法取得;4、耍,玩弄。后来我以它为名办了 一份民间诗刊《弄T3》,“弄”就是弄了,13当然就是指每期上面有13个诗人的 作品,以后我想我还会继续弄下去。 • ▲当心诗歌。 ▲许多人问我,你总自称是“物主义”诗歌小组成员,那你的“物主义”指的 是什么?我的第一反映是:我不知道或者说我没想过,后一个我认为更准确,因 为“我不知道”,说明我还是有所指,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而“我没想过”就可以把 这个发问推掉,也许此后我真的会静下来想想,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我的第二反 映是:你可以认为它是没有主义或者物质主义什么的,不过这就有些误读了;我 的第三反映嘛:可能是没有反映。 ▲什么是无对象诗歌?诗歌它可以是无对象的吗?这样的诗歌它还会是诗 歌吗?无对象诗歌于是便始于这样的发问,当然可能它还会有多种解释。我想说 的是,这个,我提出来了,你就会想,你去想了,你就会明白,这就可以。 ▲什么样的诗歌它不是诗歌?如果你这样问我,其实说老实话,这个我也不 知道。我是想说:我喜欢这种诗歌。 ▲我梦见我比诗歌高。 ▲我希望我的诗歌就像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它放在那里,它将影响你 的情绪,但它不应该是情绪本身。 ▲我认为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它自己的诗歌,就像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它 的工人或农民一样自然。因此,对于这个时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诗歌的考虑都 是多余,诗人更应该从自身出发,去理解这个时代的诗歌。 ▲在抒情的时候,我想的是叙事,这很重要,这样你就会忘记很多对抒情的 限制,从而自由地抒情,但这种抒情又是一种冷抒情,也就是说以一种旁观的角 度去抒情,去抒与自己无关的情。对叙事与抒情都冷处理,把它们推远,这样一 种新的抒情就诞生。 ▲当我们无法去理解这个构成我们的生活的世界里的正常环境下的客观 现实里的任何东西的时候,诗歌它就应当被称为是无对象的,也就是说,只要这 个世界还存在未知,只要我们还存在无法理解生活,我们就会去这样看待诗歌: 如果它是自在的诗歌该多好!并且只有这样使它完全与任何意义脱离,或者使 它无法用那些类似意义的东西去评判它,从那个时候起,诗歌就变成无对象的 了。 ▲形容词在一切词汇中是最危险的,它往往限制人的主观的感觉,限制人 的情感。 ▲我不能指责看不懂我的诗的那些人,事实上,我正是有意把它写成这样 |的。 . ▲与任何其他艺术一样,诗歌的当然的、最终的目的,不在于直接表现现 实,它的最高目的是用自己的特殊语言来表达精神。对于诗人来说,现实本身没 有价值,它们对于他只是作为一种标志而存在着。它们就像是无尽的字典中的 文字,只有天才才能用它来组成句子。 ▲诗歌反对任何“稳定”的东西。▲无对象的自由。 ▲当我们谈到无对象诗歌,我们的意思是什么?人们也许确实希望诗歌能 不断进化并且完善自身,但它的形式已不再是人类心灵的最高目标,无论我们 发现希腊诸神的形象是多么美好,这都没用,因为我们再也不会跪在他们面前 而是自救。 ▲所有对诗歌中的精神的强调,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样的人只能是误入歧 途,而这恰恰是诗歌的目的。 ▲为了摆脱现实中的普遍的习惯,摆脱幻想的干扰,摆脱我们和神秘的事 物之间的伪造的中介,必须从诗歌的习惯那里剥夺它的特殊的标志—意义,| 这就是无对象诗歌之所以出现的原因。 ▲我对生活的理解就是我无法理解生活。对于我来说,不是我要去生活,而 是生活要我去生活,面对生活,我是被动的。人是被强制着去生活。 ▲诗歌就是我。 ▲对于我来说,我的诗歌更应该向塞尚们致敬,这是个起点,没有了,就没 有,想起他们,我总会不知觉地想到诗歌的更多可能性,以及勇气。是勇气。 ▲我总在我内心说,你要尝试的是另一种诗,这种诗要表现的是另一种主I 题,这个你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没有关系,也许明天起来你就有了主意,这非常 有意思,也很有效。 ▲对于诗歌,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我必须说,有时候有用,而更多的时候 是没用的。有时候我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看这个问题呢?我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说 了一堆,有时候我想,我就是想让你不明白呀。 ▲诗歌写作是一件力气活,最后拼的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体力。 ▲如何处理字、词、句,唉,这可真是个难题,有时候你好像明白了,有时候 你好像看到这些小东西都会很自觉地不由自主地朝一个地方奔去。 ▲我得写下去,我非得照我要我写下去那样写下去不可,如果我要写的话, 就会那样去写,用方法、感觉,以及所有可能给我提示的方式,但我总是写同样 的东西。 ▲不这样写诗就是不行。 ▲有时候词语前进了,再退回来,再前进,它会产生非常有意思的效果,它: 会让词语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向心力,你会看到,诗歌就在这一推一拉之间。 ▲我的诗歌没有章法。我让所有的词在手下活蹦乱跳,它们爱落在哪里就 落在哪里。 ▲我总在回到诗的中心。 ▲一是我们理解为一的东西,换句话说,诗歌是我们理解为诗歌的东西。 ▲在诗歌上,只有一个行为是确定的,那就是:写。 春之伎(外九首) 头披洪水发情我梦见性暴涨在铜管乐的狮吼声 初春被淫雨囚禁的初春 你遍身布满紫荆蔷薇藤灿烂的鞭痕 白雪感化白雪浮冰传送浮冰蒸汽呵护着蒸汽 把镣子蹬得哗哗响初春 我梦见你流放在广袤处女地的潮讯 我梦见我正用风力拍打你一浪高过一浪的美臀 初春 初春 涤罪的初春 在你灵肉获释的一瞬——重做新人 以能够吞没十万头公牛千百公顷森林的饥荒感 面贴墨绿色天空大母神 你日夜发出沼泽深处受虐狂的呻吟 创造孕育繁衍繁衍孕育灭绝灭绝孕育着创造 指定涡轮行星群大母神 请收下我烙在太阳金帽子上的热吻 偃卧你水草肥美的乌有乡吮着桑甚吮着桑募 吮黑黑的桑甚我醒如纪元 毛茸茸睁开第一个蛋清鲜亮的清晨 2001年3月朱鹘赋 夜黒黑 大坝凭眺,河湾里墨绿色的薄冰尚未溶化,像仍含着的一个巨大湿吻 浅水区域漂浮黑橡胶轮胎扎成的撒网筏子 鸦群集结在湿淋淋的冰层上一定布满针脚细密的爪痕,比绣花图案美 这时,一只不期而遇的朱鹦嚎着酒令,停杯于水之湄 翻砂工地上锈蚀的传送带和推土机于对岸近景中构成岁月荒废的铁证 而从那自动扒开的春潮的豁口 遍滩鹅卵石被原始性力激情冲刷得圆满无罪 我,返祖的半马人单脚支地,趴在变速山地跑的车把上 出神入化盯着冰光水影中伫立的朱鹘,鲜红的长腿爪,鲜红的额冠 白羽黑喙举止妩媚。除了曾一度化为道家的舞姬,瑜珈士的神秘姐妹 她——传授汉密斯艺术的古埃及神鸟托思的后裔—永远对尘世保持 其高贵天傳中灵慧的警觉和不可向迩的距离 我,返祖的半马人,有幸与她用目光碰杯 大兴土木的帝都!工业污染、沙尘暴、癌、毒品、人口大爆炸的帝都 已将它巨无霸的章鱼触须扩张到整个地平线 大地如此狭窄,如果我们再失去天空 生命如此不自由,如果我们再不尽享天欢 刺耳又凄美!当白口铁连续划破岑寂的长唳比吐酒后的干呕还要惨烈 再见!多珍重,引我追溯源头的天使,恰如莎翁诗云 如今,你已是这人世鲜艳的珍品 惟有你才能为那灿烂的春天开路 2001 年 盛夏盛开,满大街暗娼的下水道 带着洋槐荚泡烂的霉味儿返潮 井盖,像铸印朝鲜人民 共和国国徽的硬币,贬低到 被脚踩 除了具神通力的贼能使之升值 谁还会眼睛一亮,掂量着 将它揣进裤兜或投向锡皮罐头盒 那摇铃鼓似的地铁丐帮 叫花子 多爪的钩耙,骚痒在城市 这更大一只寄生的宠物身上 绒毛里密密麻麻寄居着 混子、政治搪客、奸商、野心家 和警方 即使悬赏漫天银两 也捕获不住的夜——这尊黑社会 边翘起塔吊的二郎腿 边优雅地修剪新月的指甲 神州行 滑向太空的超音速钢轨 闪烁花样冰刀的光辉而蒸汽机车头则像支英国单簧管 在冷蓝色调度场,久久呜咽 老黑爵 2001年夏初秋定 海伦 卢沟桥凭吊 比晚香玉稍晚的时候,嗨,哀愁 比夜来香来得——快!来啦 比海更爱做爱——我的爱 落日颤巍巍的熄灯号,城碟凸凹 京西大视野被铅灰色云翳笼罩 但一道逆光如鬼头刀镣开的记忆 返照出这座历经磨难的桥 和死守在望柱上每一头狮子吼 这些觥牙咧嘴却吼不出声的石雕 有的没了面目被流弹轰掉 有的完全残了被硫磺烧焦 今天朝觐这些护持的五百罗汉 海螺髻美发者,我磕响 用储蓄着先祖血性和尊严的前额 直至月亮还原成白度母那颗 清泪,河床漫起发艮的烤烟叶味 鬼雄们思乡渐浓的暮色 2001年9月18日-21日 前生前世 1穷孩子开胶的凉鞋 哗啦哗啦,伤感之流 你从穿开裆裤就开始怀旧 哗啦哗啦,小哨吹响 你光脚丫子瞠过雨后晴空的大玻璃房 2独眼青 在与空虚无聊的露天酒吧 红葡萄酿造出一场场热血冲顶的火灾 鸣笛的红色救火车,快!快快 请直接往醉鬼碎心里开 挂了彩,孔雀翎打开首都的晚霞 挂了彩,紫药水擦蓝首都的晚霞 真他妈美!那是我年轻时斗拳回家 捂着一只眼所看见的3外传 方圆百里的暮年荒无人烟 湖中岛上他那身缩水的外套越抽抽越小 寥寥几页后全然空白的通讯簿 雪继续把前面的名址翻涂 热中于电焊切割的太阳光临冰湖 在冻结已久的银柜薄弱处 裂道口,余晖中波光粼粼的金子欢蹦着 这千金一刻,来生他都享用 不尽!心系铁皮船,河汛将近 按响自行车铃儿的绿色邮差将近 晚景中永不黯淡的他啪摘下老花镜 掩上门合上那部杜撰,尾声将近 2002 年 上上方山森林公园拜谒本如法师 夕阳淡黄色的广告招贴在—— 从《云烟》抽出仁两支过滤嘴般峭立的峰岩 而崖涧已瞑,华严洞染净的柴炊时分 比丘尼吸尘器一样嗡嗡的经诵 环绕外太空的星星出现幻听 上方山森林公园的夜,愿力操纵梦的皮影 我成佛啦!放下我执的偏口刀 我戒酒啦!醉汉般挑回的水桶皆空 驯兽的文殊师利,莲花藏西方世界的三圣 耳垂塔檐风铃,用无边无际的寂静 演说着空色、嘿、般若波罗蜜多 2002 年 丫髻山 ——赠天生就会画莲花座的贝贝 你是谁家大人的掌中宝,贝贝 你是谁家大人的掌中宝,喂喂 穿过响杨的风发出箭鸣 却未引起哗哗鼓掌声 但从你扎羊角辫的头顶 秃枝極一下翘起那么多鹿茸 你是谁家大人的掌中宝,贝贝 你是谁家大人的掌中宝,喂 你呀你才四岁半,这尘世 就像一锅大年初七的混沌初开 紫虾皮,紫菜,紫气东来 * 这尘世更像你膳后扃出的一团糟 月亮——滚动地球的屎壳郎 正把它推向宇宙花房 扇贝形的威卢克斯天窗 定于正月十九日/二零零二年 长春真人邱祖圣诞把香巴拉敞开 云南之献 就漫得无边无沿 没遮拦 你这待字雪山的闺秀 断断续续 蒙受人口的蝗害 ',1 / z-< 雨呵!你这白花花的马 斜坡雾气,在一条 半圆形蹄铁空悬的街 汇成洱海,滇池,泸沽湖 和被高原筑路的滚石挤兑急了的怒江 除此之外全国各地都在闹旱灾 我,嗜睡,悒郁,不思茶饭 只要一碰酒精 感情就会失控雪崩般失控 除此之外世界已不复存在 当一对交欢的峡蝶 性器颤抖着,彩绘的大腿敞开 白马谣 --向加西亚•洛尔迦致敬 雨呵!你这白花花的马 白的鬃,白的尾巴 多么远的香巴拉 多么炎炎的盛夏 疏密有致的雨,断断,续续 像你手中闲不住的活计 穿不完的蹦蹦跳跳的珠巩 我,嗜睡,悒郁,不思茶饭 只要一闭上眼 南国的泉水就漫过边沿 云南,你这待字空中楼阁的闺秀 盆花吊兰的窗口 引伸多少爱慕者的头 那些盐帮在青石板路洒漏星光的夜晚 小巷箭头射中的白马龙潭客栈 三眼井冒呵冒出个冒失鬼 I? co 6 2002 年 灯火渐渐繁密起来 像簇簇迎春 到啦,这就是那座 紫微的城吗 雨呵!你这白花花的马 -个飞了的迷幻乐歌手 闷雷般滚鞍而下 怀里抱着把 每一根神经快要绷断的 蓝调吉他 我是谁?从哪儿来 又去向哪儿 多么远的香巴拉 多么炎炎的盛夏 8嘶鸣着停下 一汪汪马眼似的静水洼 映出美妇人 和紫微的烟霞 紫的松蘑乳晕,紫的发 紫的真丝旗袍,开着叉 凤凰树的林荫小径 落满了马缨子花 楼群间的铁皮排水筒 零星的雨在滴答 他尾随过去 怀里抱着把 每一根神经早已绷断的 蓝调吉他 -紫姑,我们好像在哪儿 见过?无数世前某个 性梦里?难道我 生生不息追求的幻影 就是你吗 -吟游的诗人,我们的确 似曾相识,可是 曙色熹微时 我就要消失 -紫姑,我爱这个国家 从小被她的母语奶大 但却沦为叛乱的暴徒 当我以啼血报答 西方终是西方人的天堂 我只有投奔你 紫微的烟霞 •吟游的诗人,消极遁世 不是上乘的解脱办法 按原路返回红尘吧 曙色熹微时 我就要消失 --紫姑,看!在那座 南十字星的哨卡 曾布满戴钢盔的警察 我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赤条条,像个赌徒 这是多少次 多少次只剩下夜 这块遮羞布啦 我只有投奔你 紫微的烟霞 ——至少收留我的梦吧 别把它遣送回现实 这位飞了的迷幻乐歌手 闷雷般滚鞍而下 雨呵!你这白花花的马 白的鬃,白的尾巴 黎明贫血的病容 顺着故乡亲吻不尽的 松蘑的山脊 低低贴向穷人家 一块块补丁的石棉瓦 接漏时发出长音的瓷盆 零星的雨在滴答 雨呵!你这白花花的马 带走美妇人 带走紫微的烟霞 风,吹干那粘稠的 蜜饯一样腻味的伤感吧 多么远的香巴拉 多么炎炎的盛夏秋收(外四首) 李亚伟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毛泽东 回到草原 你肥硕的身躯粗暴地占据了她的眼睛 所有窗户都被迫打开,交给阳光慢慢地日 秋天的草原一片懒散,你冒完皮皮 回到村里 顶着牛角在屋前打铁,在屋后开火锅 让成熟的麦子一个劲地往村外长去,拥挤不堪 被迫落在妇女们手中,被捏着脖子 交给了公家 更为炎热的气候在傍晚,好看的在后头 躲在暗号中的农妇被无端端地询问和调试之后开关自如 在路边别着校徽等待检査团 拒绝运输的拖拉机用马达死死抓紧刹车轻轻抖动 可想而知,酒中怒放的花朵已藏进裙子 又流出藕节和排骨汤 这时背着书包穿过麦田去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 唱着雷锋的歌 逐渐风行的殴斗和拓扑学 因为被普遍认为是经济发展的必经过场 被不停地登记注册和挂在嘴边 语言在诗的国度脱掉衣服就一下子左右了农业 成熟的麦子倒向共产主义一边 收割的季节被划拳行令的手势掌握着 他说四季财,你就又去打铁 骑在风箱上用软硬兼施的调子炮制农具 用语言交换着实物,凭肌肉领走了其它人的工资 背着书包,深夜的草原到处都在上晚自习 身着黑夹克的嬉皮士和身佩红袖章的红卫兵 在课堂上共同朗读又梦见了周公 谣言使人民普遍成了诗人,少数成了敌人 而朗诵高于一切,直接影响到女人的丑与美 植物在语气和停顿中饱含着养料 硕果累累靠近实词和罕见的形容词 并被直述和修饰得不好意思,低头进了公家的仓库 朗诵高于诗歌本身,你在十月摆起诗歌的香案 视文字为猪狗,语法和外语如粪土 或者叩剑而歌,或者对牛弹琴 用散漫无边的声音概括住工业和农业的前景 使它们出不了头,干脆倒退 秋天的草原牵挂在枫叶变红的过程上 盯着美人们于凉爽的夜晚掉进尘世,一辈子简直不能自拔 一些莽汉便喝垮了自家的身子骨和住宅 带领大脚农妇和打铁匠到了村东的高处 在腰带以下的重要部位露出头发和弹弓死守到弹尽粮绝 没有追求的人啊,你逃不过文化的掌心 凭空而来的垃圾学问要把你搞惨 现在,品质恶劣的老师背着黑锅越过了草原 一场暴雨在下与不下之间倾向于新鲜的事物 在半空中收回了对农民的成见而转为下诗句 一夜之间的朗诵和吟唱就触发了空前的战争 但真正的英雄是反不垮的 他要在天黑前重温马列的书卷 同时朝城外不断地投掷活鱼 又从烂醉中爬出来拖着木马进入了海边的碉堡 那些借来的软刀子杀不了人 夹在外语书中递给下流的女学生算啦 女孩们寄居在形容词里,一副还过得去的样子 把冬天的风景弄得摇摇晃晃 在飞雪的日子里把她们的嘴唇套在空话上问你几个问题 但你仍顶着牛角打铁,不想在春节前就成为流氓 一副中听的身子骨想用来弹死最后的知音 在龟山和蛇山之间的唯一牵连还是你和她在前年的问答 那极端的言行使老一代隐士们从此离开了人民 长相标致的朋友们穿戴整洁地把自己上交给国家 又纷纷变成衣冠禽兽 而不务正业的女子依靠反动势力一般会美丽起来,猖狂得不可收拾 一脸的秀色成了村中最大的负担,代替了天气 求雨的工兵拖着大炮快速转弯从各种角度打下了羽毛和鳞片 但阴恶的天气依然压住屋檐和年终,解不了心头之恨 寻字觅句,在官路上推敲 正逢娶亲的大轿用谨慎的语言打开了寺庙的大门 因为公家派出的贤达之士已在大路上说服一个漂亮句子 深秋的天气为句式所迫转为秋高气爽 隐居在各大学的诗人为得以一试身手而钻研假学问 因此被开除或根本注不了册算不了人民的老几 我行我素的流派和流浪预示着甲肝和性病将普及到初等中学的程度 而且长江后浪推前浪 五年后随便一首臭诗就可气死一个最笨的少女 人民的生活反倒提高,红烧或凉拌已对付不了半壁河山 在窗户外揭竿而起的好汉用锐利的少女刺穿了敌人的长袍 又挎着腰刀去写小说,叼着辫子到处寻仇 人民赢粮而景从,占据了喝彩的位置 帝王举着烽火走上看台,疯狂的战争已经接近零比零 十把九追进森林,把一留在大泽边当乡长 杀父夺妻的仇人挂着驳壳枪从海外归来,操着广东话 一夜之间在进村的车站和山丫 口挂满了巨幅标语 进进出出的法国成语、英国歇后语和四川土话被彻底检査和搜下身 几种语言又相互翻译,构成了朗诵 而朗诵高于一切,在传达中压住了沿线的阵脚,平息了各种方式的骚揃 混乱 精彩的朗诵从字面上翱翔而过,飞往远处 说服诗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凭手气写诗 最好的手气在每年秋天要掐住麦子的腰 最后的下场是升高和走火入魔,变成一种氛围 最好的手气就是语气,在恰当的时候说出零 使其不致变成二,以此保证收割的质量 东风浩荡,红旗招展 但收割的方式又被划拳行令的手势掌握着 他说四季财,你就又去打铁 在奔放的炉火中咬文嚼字,从狗嘴里吐出象牙 又从象牙中逼出麻将,和她下着匆忙的赌注 把一脸的瘗疮抹往脑后 把羊皮挂在胸前 自己岀去退火 语气从内部把握着语言,摸到了文字便就地消灭 然后又单枪匹马干掉评论家 如今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军队纷纷退伍回到了草原 交换着播种和收割的方式 把吃剩的乳房转让出去,哺育又一代人 而更疯的疯子就从大学里冲出来,喝假酒写歪诗 把字典改写成史诗 如此猖狂的写法怎么得了?这些鸟文字何时方休? 四处的征婚和嫁女,三个月不用 你还得自行处理 0O 6 ° 6 6 O 歡 我们 我们的骆驼变形,队伍变假 数来数去,我们还是打架的人 穿过沙漠和溪水,去学文化 我们被蜃景反映到海边 长相一般、易于忘记和抚爱 我们被感情淹没,如今从矛盾中解决出来 幸福,关心着目的,结成伙伴 坐着马车追求 我们是年龄的花,纠结成团 彼此学习和混乱 顺着藤子延伸,被多次领导 成为群众和过来人 在沙漠上消逝、又在海边折射出来 三年前,我们调皮和订婚 乘船而来,问津生死,探讨哲学,势若破竹 我们掌握了要点,穿过雪山和恒河 到了别人的家园 我们从海上来,一定要解决房事 我们从沙漠来,一定要解决吃穿 我们从两个方面来,入境问禁,叩门请教 穿过了内心或伤口 理解、并深得要领 我们从劳动和收获两个方向来 我们从花和果实的两个方面来 通过自学,成为人民 我们的骆驼被反射到岛上 我们的舟楫被幻映到书中 成为现象,影影绰绰 互相替代,互相想象出来 一直往前走,形成逻辑 我们总结探索,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淌过小河、泥沼,上了大道 我们胸有成竹,离题万里 我们从吃和穿的两个方向来到城市 我们从好和坏的两个方面来到街上 伶傳、清瘦,见面就喊喝酒 相见恨晚,被婚姻纠集成团 又被科技分开 三年来,我们温故而知新,投身爱情 在新处消逝,又在旧中恳求 三年后,我们西出阳关,走在知识的前面 使街道拥挤、定义发生变化 想来想去,我们多了起来,我们少不下去 我们从一和二的两个方面来,带着诗集和匕首 我们一见面就被爱情减掉一个 穿过塔城,被幻影到海边 永远没有回来 我们就又从一和二两个方面来 在学习中用功,在年少时吐血 勤奋、自强而又才气绰绰 频频探讨学问和生育,以卵击石 我们从种子和果实两个方面来到农村 交换心得,互相认可 我们从卖和买两个方向来到集镇 在交换中消逝,成为珍珠 成为她的花手帕,又大步流星走在她丈夫的前面 被她初恋和回忆 车水马龙。克制。我们以貌取人 我们从表面上来 在经和纬的两种方式上遭到了突然的编织 我们投身织造,形成花纹,抬头便有爱情 穿着花哨的衣服投身革命,又遇到了领袖 我们流通,越过边境,又赚回来一个 我们即使走在街上 也是被梦做出来的,没有虚实 O数来数去,都是想象中的人物 在外面行走,又刚好符合内心 天山叙事曲 大酒 一年又一年 也就是一杯又一杯 一男一女 文字和鸟儿之间 拉出长长的声音 从南到北 从看到听 刚好看得见云 和云下的尘世 空气和山脉 酒和水 有一只鹰从天上下来联系 回答和问话 如同剑和鞘 里面是光阴 更里面是一和二 大和小 有一艘船载走了最小 而白和黑 放出一匹小马 正踏乱你的棋局 踏乱了有和无 一道又一道探问的波浪 消逝在巨大酒杯的岸边 而我只看到 在天与地之间 是一个大东西 一个远东西 他要去渡塔里木河 要长相没长相 不要才华又有那么一点 一个软弱的人,背着粮袋骑马过天山 没有理由 也没有命数 如此没用的人 背着什么也无济于事 因为如果是流沙 它会自己走,张着小嘴吹风 会抬头游过黄黄的腾格里 因为如果是数字 它会和邂逅有关 小小的嘴唇会对着牧区抢先读出0 一个靠软弱远行的人,他要流淌 水会来帮他 蛇会来帮他 一个过时的人,他要动脑筋 一夜行走就会来到信中 如此软弱的人 河水都比他硬 这样的人内心甜蜜,长着高个 我们在城里碰到 这样的人,常常是熟悉的朋友 常常是女孩的哥哥 这样的人只有去渡塔里木河 戴着草帽,所有的省份都不要他 这样的人去当兵不会朝外国射击 这样的人去做客会把主人送走,自己留下来 戴着草帽,粗通文墨我是你的正面材料,你是我的复印件 你要一直把我朝前送 自我 在上游写信,说在下游的磨坊里碾米 用阳光催促事物朝坏处发展 无情无义 看着女子绣花边 心就比丝线还狠 塔里木河正在上涨 淹没了沿岸的小个儿 而那软弱的人,在毡房里碰完了运气 白天如同牧民的儿子 晚上如同篡位的叔叔 胆儿比太监的那个还小,信心又不足 放出去的牧群一次也没收回来 这样的人,我碰到过 在城里很有文化,你还未揍他 脸就吓白,心跳好几天 这样的人翻过了天山 像是一心要为葡萄干而死,我管不了他 他纯粹不需要自己,只想利用自己渡河 红花在天山里开了又开 他又骑了一匹含情脉脉的马 这样的人,渡河之前总来到信中 伙计,我一分为二 把自己掰开交到你的手头 让你握住了舵 眼前是自生自灭的潮流 伙计,我是多么急切!哭得像条鱼 你伸出手来摸一摸我与你混乱的地方 那儿不消说他肯定是云,轰炸了天空 你纷纷扬扬喊我的名字,喊我多余的地方 你闯进了我们相像的部位 就知道我多么与你不同 我朝前游去,是一条穿雨衣的鱼 又在一座桥下,引爆了她 我干脆、就如此在个人上散伙 在这个世界上,我是谁都可以握在手中的铁的事实 是窜来窜去的证据 是太阳从地球上一棒捅出来的老底 伙计,你是这个,我就是那个 是相互握住的把柄 日子越来越不好混哪 弄清楚,伙计 每个人都在散伙 完完全全成了一些字!字!和水! 我是生的零件、死的装饰、命的封面 我是床上的无业游民,性世界的盲流 混迹于水中的一头鱼,反过来握住了水 我是天空的提手 鸟儿们把每一天提出去旅行 伙计,世界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去处 我来去匆匆,完完全全的自费旅行 遥远的天堂气死了我们智慧的眼睛 气走了一代代的人民和一季又一季的草! 我是一年三熟的儿童 伙计,我是这个宇宙的穷亲戚 呵,我是深水中一条反目的鱼 伙计,海是咸的世界是猿人吐过来的口水! 饱经唾弃的人民抓紧了对方要弄个明白 伙计,人民就是紧急集合和集体性交的意思 伙计,我们成了文明的替罪羊 在劫难逃的接力棒! 我们是日历上此伏彼起的峰峰 伙计,所有的语种都是叶峰 但我是背着发报机潜伏下来的猿 语言不是把柄,诗才是,我才是 我是一只弄脏了天空的鸟 是云的缺点 我被天空提出来 伙计,天上什么也没有啊,神仙们搬了家 我成了社会混下去的零花钱 我是我自己活下去的假车票 伙计,我是雨水的字,被行云说下来 天气把我当成怪话,说给了你的屋顶 我是浪迹江湖的字,从内部握紧了文章 又被厉害的语法包围在社会中 我要主动把我交出来! 我是一个叛变的字,出卖了文章中的同伙 我是一个好样的字,打击了写作 我是人的俘虏,要么死在人中,要么逃掉 我是一朵好样的花,袭击了大个儿植物 我是一只好汉鸟,勇敢地射击了天空 我是一条不紧不慢的路,去捅远方的老底 我是疾驰的流星,去粉碎夜空 伙计,我是一颗心,彻底粉碎了你 也收了自己的命! 伙计,我是大地的凸部,被飘来飘去的空气视为笑柄 又被自己捏在手中,并且交了差 伙计,人类都是同一个后娘养的,凸出地面 使地平线忍俊不禁,弹来弹去 海笑掉了牙,海笑弯了腰 伙计,人民是被开除的神仙! 我是人民的零头! 各自的对方外十一首) 严力 人们一直在讨论 笼子大到什么样的尺寸 才没有笼子的压抑感 一直在讨论 什么是最适合自由的标准 而我只想以男女之间的经验来探索 经过一番不同个性的裁剪与修理 一番相见与别离的发热和降温 我一再地发现 各自用各自的行为织出了 对方为对方撒开的网 于是 各自在交换各自 对方在欣赏对方介绍人 2003年2月 线 2002 年 2002年2月 两个来电的人 很多年来 不过 所以 或者 我学会了 也认识到 歡 g 6 O v—I 另类颂歌 另类都在食物太少的时候 把自己的饥饿打包带回家去 人与人是互相的补药和毒药 一旦肉体给头脑送去了食物之后 绝不会撤掉思想走下来的梯子 甚至能从对方的名字里取暖 另类具有抽象事物的本领 但来电之后又断电的黑暗中 比如把失恋转换成钢材 连呼吸都充满了病毒 出口到作品中去 另类的动作很简单 那就是摔倒之后 先把骨头从肉的外面扶起来 许多另类中的佼佼者 撞在弱肉抱在一起的墙壁上而昏倒 醒来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块砖 另类尽管是一根上吊绳 但也要找到另一根来解决自己 宏观是所有事物简捷的轮廓线 我把全部的线收集起来 打包运往纺织厂 然后我把宏观的布 剪裁成流行的款式 沿着女士们具体的曲线 再垂涎三尺 再纠缠在一起就一定会产生疾病 在感染了很多次之后 在所有能拐弯的地方拐弯 人在执行动物的思想过程中 要懂得给一切无暇反省的 赶往高潮的人让路 我越来越读懂了 那张情欲处方里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其实就是把疾病里狂热的细菌 介绍给伟哥 伟哥的弟弟 奋斗论 无论你有没有参与集体 个人始终是一块骄傲的面积 当你被集体吞没 依赖你的还是集体 你勤奋地堆砌自己 直到成为一个地址 就像街上的每一家商店 都有自己的立足点 每一块招牌都有自己的色彩 东南西北不能互相替代 任何一个方向都有风景无限 主流与非主流都将流入海洋 风浪将合而为一 成功和你的距离只有自己去缩短 无论你有没有钱 钱不直接创造新的财富 新的财富在创造钱 财富 2002年5月 存在方式 如果把自己从人抽象为鱼 我也会在水中朗诵身上的鳞片 或者再抽象一次 仅仅以掀起波浪的形式 与风暴对一对生命的韵律 这对我非常重要 是更多地依赖有形的玩具 还是更多地转研内在的审视 它还将决定我以何种方式 在物质的世界里存在并消失 I绝对的财富是内在的 内心有更多的劳动力在打造皇宫 但是它没有地址 所以你找不到绝对的财富 你只能混迹于一般的财富中 你在市场上 对自己进行了无数次包装之后 你还能不是别人对商品的需求吗 别人是你最大的客户 最大的客户看上去也最像财富 在如此这般的生活中 你就是不勒紧白天的缰绳 阳光的价值也不会滑下马鞍 你尽管与大众一起往前走吧 反正所有的方向全被叫做未来的财富 虽然有一些同胞选择 钻回到历史去与红木的思想攀亲 或者拍卖封建的家具致富 但那绝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祖先的财富有限 有限的财富 被更加追求外在的后现代们 找到了解答财富问题的现代指南: 这是我对你的感情, 请当面点清! 2003年1月无题 印钞机的自由 你遇到过各种饥饿团结一致地向你进攻吗 自从我听到了没有任何希望的四面楚歌后 对其他音乐的力度全都失去了兴趣 2003年1月 经济衰退使政府的心头一沉 美国政府一不小心 又多印了上亿张百元的钞票 垄断者 继续在殖民地延伸过来的树阴下 乘凉 也许这仅仅是一种穷人的分析 但是穷人的分析很富有 人言可畏 2002年9月 所有的诽谤 嫉妒 赞美或蔑视 一切的人性来源 都挥起了榔头 为施展本能而打桩 昨天我又被它们往地基里 砸进了十几公尺 让我能承受 将来地基上更高的楼层 这多盖的几层我已想好了用途 它将成为展示各种榔头的博物馆 其中最大的那个 一定要用语言雕塑而成 因为它的力度 令任何机械的装置无法抗衡 饮酒令 2002年11月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世纪里 我经常晃动瓶子般的身体 喝上几口够度数的激情 而在刚刚进入的新世纪 一切却又是那么司空见惯毫不新奇 从动荡的世纪进入另一个世纪的动荡 我想自己也应该有了一把年纪 也该有一本可以随便翻翻的轻松的日历 但是几张中东局势的新闻照片 加上连形象都烟消云飞的纽约世贸中心 又震动了我的身体 我仰脖猛喝了几口要去讨个公道的激情 却发现度数远不如上一个世纪 一定是现实生活对我的酿造出了问题怀着这样一种遗憾的心情 我灌下五杯象征国际性的机场免税酒 还添了一份缓解整个世界饥渴的 汉堡包与可乐 并把宗教、民族甚至长城和自由女神 都作为中东的背景 在这悲伤被我缩小又放大的一番努力之后 我在摇摇晃晃的酒瓶上看见了这样的商标: 既然被称为泪珠般的葡萄 又怎能不酿造悲伤 2002年7月 饿与醒(外三首) 余怒 仰望者 鸟儿是蓝天的标点符号 不断改写着云朵的文章 但是 只有太阳在阅读 地球上的仰望者 只能看见摊开的封底和封面 如果我撕破脸皮,向外眺望 我就不能控制自己 向远处望,逃得越远越好,最好像 亡灵一样不要回来,这是你说的 我了解肉体是怎么回事,正如我了解 这个国家。烦躁、口渴、心慌、一朵 瓣儿、一朵瓣儿 别打搅它,但也别让它 睡着。就这么着 有点儿饿,但胃醒着 我也醒着,比睡着时衰老许多 2003年4月18日 2003年1月 来去 这里是他站过的地方,你站一站 用他的嗓音,叫一声 这一堆石头,是他堆的 你用这些老石头,按老样子 再堆一次这是他栽的树,没有叶子 你挖出它,再栽下去 被他放走的那只鸟,你捉回来 拔掉羽毛,翻出 它的胃,那些未消化的食物 是他喂的 他听过的录音带,你倒回来 听一听 他穿小的衣服,你一次一次地试穿 他走进那所房子 消失了,你接着走进去 他是九点钟来的,你将时钟 拨回到九点,然后再来 这是他的父亲,你喊他:爸爸 这是他的未婚妻,你走近她,递给她 你的照片 对她说:我回来了 充满水滴的回忆之鱼,朝周围 吐水滴 从楼下到楼上,从这个房间到 那个房间,电梯洗手间餐厅更衣室 房门虚掩着,满屋晃动的水滴 门铃一响,水滴便围着 门缝和进来的这个人飞转 他带着一块海绵,他贴着海绵听着 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喊,另一个人在 另一个房间里喊 2002年2月6日 这样想着 2003年3月20日 小夜曲 单个的水滴,滚来滚去,在楼道里 一个人喊“停”,一滴水便停了 另一个人喊,,跑啊”,另一滴水便跑起来 许多水滴,许多影子 许多喊声 左边,右边;窗纱上,被单上 皮肤上;男人和女人;喇叭和消音器 大楼很髙,望不到顶,一层 漫上另一层。浮起一条墨鱼 我要过一种 不发芽的种子的生活 在玻璃器皿里,望着外面 一些悬浮物和一颗石头 那是我的心情。你说 那是土,那是幽灵 2003年5月19日倾听与随想 吴若海 1 在上帝的放逐中 穿过歌声的暗壁 我以倾听的方式 独自与永恒交谈 2 没有一种声音是真正的声音 没有一种回应能够真正抵达 彼岸。我站在远处看你 就像虚无站在高空看我 3 寂寥中,我静止地退回远方 以黑暗流淌的速度超越我 死亡又一次搁浅在万物深处 用一种潜伏的姿态监视我 山空水不空 大梦人无梦 寂静清且远 逍遥劲如风 ——题记 镜面上弹出语言的反光 寂静中回旋音乐的波动 我解开我的肉体搜索灵魂 万物停泊于我敞开的一瞬 我骑着时间这匹衰老的马 多情地迷失在世界深处 黑暗翻滚而来,照亮我 在深渊中永远流放的冥思 火的声音洞穿水的形态 在世界背面,虚无横溢 诗必须以另一种形式抒写 永恒在一瞬间被切成碎片 一树语言之花绽放沉寂 世界流露出深沉的背影 死亡越来越大,翻腾的 黑暗的潮水向诗歌涌来 我在镜子的背后摸索着什么 我在无声中倾听另一种声音 万物酣睡在诸神的隐喻中 虚… 生命之树,金色的智慧之树 你像摇落苹果一样摇落死亡 上帝和蛇被写进同一封信中 寄给永远也收不到它的陌生人 10 你向谁发问? 你为谁倾听? 万象一瞬间 崭露死亡的头角 世界被一声浩叹惊醒 时空的大河波光粼粼 黑暗如风吹拂我的耳际 虚无大步闯入上帝的心 12 燃烧的将要永远燃烧 流淌的仍旧继续流淌 我不停地向彼岸奔走 最终只能回到我自己 13 黑暗倾听着我的歌声 我倾听着死亡的呻吟 牵着虚无在星空下流浪 万物隐现一片浩瀚的寂静 14 乘上一匹快马追赶时间 我的歌声注定在明天通行 黑夜噱亮,死亡冉冉升起 我倾听着万物静谧的呼吸 15 我听见,大地的背后 一个与我相同的人 正穿越大地向我走来 我们将相聚于死亡中心 16 我翻阅着梦中的每一片风景 我听见来自万物深处的声音 当存在之鹰盘旋于心灵的秘处 我穿过死亡在刹那间与永恒相遇 17 我用双手将时间分裂开来 让我的歌声穿过岁月的裂罅 追踪永恒为我设下的陷阱 生与死的漩涡中沉浮着上帝 18 那只死亡之手在雕塑着什么? 那满含虚空的眼睛闪烁着什么? 都怪上帝看错了时间,让世界 在生生死死的幻象中破壳而出19 黑暗起伏着黑暗 虚空挤压着虚空 火的歌声来自远方 水的形式无边无际 20 存在之秋,时光纷纷摇落 乌鸦飞出幻想把死亡高唱 上帝说:快向永恒的键上点击 虚无,彼岸的歌声已不再流淌 21 上帝被偶然关进我的梦中 世界从此变得渺远,孤独 丧失意义。我的梦却成长起来 在生死的寓言里它大如虚空 22 我蜷缩在上帝的阴影中 守候着世界尽头的光明 在我即将离去时 永恒却不期而至 23 世界在沉沉黑夜中颠簸 如一艘破旧不堪的空船 我的心像港口一样敞开 收留这无家可归的孩子 24 没有一个梦在死亡之前被唤醒 没有一种声音在世界之外拒绝 倾听。时间的瀑布从高处垂落 有如一道神谕抵达万物的海滨 25 世界就这样静谧地敞开 上帝在羞涩中裸露存在的 处女膜。一切都神秘而悠远 回旋在我巨大的倾听之中 26 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我的梦 梦摇摇晃晃荡漾起水的歌声 美波动万物,又醇又深又远 此刻,是谁在世界深处低吟 27 思想的上帝展开了翅膀 在我的每一个梦魇里低翔 语言的群峰从日潮中出浴 一个陌生人的吟唱来自远方 28 水言说着火 火倾听着水 黑暗川流不息 空寂涛声依旧 29 〜 寂灭中,我敞开清澈的黑夜 跪了下来,等待最初的启示 远空的火闪烁存在的箴言 万物的密语中喧哗着上帝 30 我打开梦境像打开一本书 在书中我听见声音的秋天 那朦胧的女人,歌声竟如此 透明,向世界袒露她纯情的水晶 31 当我们想起上帝的时候 黑暗对我们是如此宽容 世界以它的虚无之唇 吹响那些沉睡的声音 32 沉入声音的深处,那天籁 仿佛亿万颗星在歌吟 我的梦被一个个剥开 世界的内核依然是倾听 33 天空向我倾泻最后一片蔚蓝 有如大海敞开她波动的皮肤 那女人已渐渐远去,歌声空蒙 翠蓝,牵着我梦一样悠远的谛听 34 我以火的律动言说你,世界 我以水的节奏走进你的深处 迷醉中我认出你纯粹的脸庞 天籁滔滔,波动着星空的喝语 35 哪儿才是真正的开端? 哪儿才是真正的结尾? 穿越精神的腹地,我 永远找不到存在的边界 36 水是流动的最初的歌谣 火是黑暗永恒眨动的眼睛 风始终贯穿着这一切。大 地悬挂在万象的寂静中 37 云行走的速度 就是倾听的速度 死亡鼓翼而飞的声音 就是存在的声音 38 那蔚蓝不是真正的色彩 那喧嚣也不是真正的声音 我梦见世界走进我的梦中 敞开浩淼的无声,单一的幽暗 39 黄昏丰满而圆润 我歌声的夕阳等待着 美撩开衣裙 露出她淫荡的大腿 40 把歌声留在静僻的歌喉里 让旋律回到安睡的瑶琴中 无声之声收藏着每一片寂静 是谁吹响了上帝唇边的笛音 41 万物在死亡的豁口怒放 虚无在生命的天空静躺 我潜伏于存在的最深处 对着那浩瀚的梦境了望 42 在我的注视中,世界 渺远得有如一条星河 在它沉寂如雷的浪花里 我听见生与死的回响主啊!我在你的秘处失声痛哭 一扇空寂的大门默默向我开启 夜哗哗流淌着,永恒一如黑暗 我感觉的森林被死亡的渴望充满 44 你哓当一声关上那扇门 我们被抛入永久的流浪中 世界!哪儿是你飞旋的中心 哪儿又是你静止不动的边沿 45 时间的杯盏打翻了 永恒之酒已被喝干 只有黑暗注满生命 存在之唇默默无言 46 驾着虚无之舟寻找归途 黑暗一浪高过一浪 一群被上帝放逐的孩子 岁月一样无家可归 47 虚无的嘴唇 永恒的眼睛 寂寥的漩涡中 潜伏着上帝 48 在没有声音的地方倾听声音 在死亡深处了望生命的蠕动 我旷远的耳目聚拢黑暗 时间被流放成片片废墟 我无法将你比喻成女人 当你在我的灵魂上守候 黑暗的边沿永恒的边沿 你这来自黑暗深处的猫 50 那神圣是唯一的一次—— 你从梦中伸出双手 一只手旋转着虚无 另一只手放纵着万有 51 手捧冷冰冰的火焰,在 祭坛上,灵魂像魔咒一样 燃烧。神性越来越清澈浏亮 牺牲在永恒中显得空旷 52 那缓缓铺开的世界 也许只是一个细节 在上帝的言说之中 时间激起大片虚空 53 冥冥中,我抚摸着那些声音 直到我的倾听延伸到世界 深处。上帝用无言统治一切 只剩下时间之树在无限中摇曳 54 我的心永远承受黑暗的成长 就像土地承受一棵树的成长 那样。时光的巨浪翻卷而来 将我湮灭在虚无的堤岸之上 我在黑暗的丰盈中捕捉那道神光 世界,用你的密音为我铺一条路! 我已迷失在群星飞奔的混响之中 再也无法用歌声测量你的深度 把生命寄给死亡 把飞翔退还翅膀 让万物回到最初的一 上帝还原成一阵冥想 56 沁凉的顶点 是光辉欲滴的永在 最初的语言 是一团静止的火 57 声音在幽暗里闪闪发光 色彩在静默中一片喧响 那沉沉睡去的仅仅是虚无 永恒在婴儿的玄梦中疯长 62 世界宽容了语言 那梦想空灵蔚蓝 大道婴儿般降临 永恒被沉默充满 63 火的冥想将永远透明 水的想象将回归静止 一只鸟在高空超越飞翔 诗悄悄放下语言的翅膀 58 64 火光说:我所有的奔跑都将皈依大地 I大地说:那洪荒的叩击就是最初的歌 I时间的源头,语言的叶片空翠欲滴 I万物骤然盛开,诗的律动苍蓝空旷 我诗的触角,悄悄 伸进语言的背脊 世界张开隐秘巢穴 收留我灿烂的沉寂 59 是谁骑着那条曾经诱惑夏娃的蛇 向我走来?是谁偷偷钻进我的深穴? 燃烧的肉体骚动宇宙的灼热与焦虚 生命被放逐,灵魂荒凉得像一片远景 65 耳聋时才真正听见 声音的大河 眼盲时才真正看到 色彩的高峰 60 虚无的大河决堤泛滥 时光的水花纷纷溅起 我与上帝共同分享 世界的黝黑的初夜 66 顷刻,世界慢了下来 沉默波动深邃的冥想 诗不仅仅是歌唱 更重要的是倾听67 无言之兽奔走在 精神虚无的原野上 饥饿的神经交感着 诗荒凉蛮野的美 68 我一张开嘴 语言之光即刻熄灭 我一敞开心 思想之鸟顿然飞逝 69 哪一对眼睛在微尘里凝视? 哪一张嘴唇在静寂中言语? 哪一只手臂在虚无里挥动? 哪一双脚步在天幕上行走? 70 沉思激起一串水花 深寂的沦漪一圈圈扩大 我被迫守候在上帝唇边 禁止永恒大声喧哗 71 睡在诗的摇篮里 我聆听着上帝 空寂中弥散着 世界的窃窃私语 72 那道光无极泛滥 我的歌被迫倾听 在时空轰鸣的漩涡中 我安抚着最深的宁静 73 语言之光黯淡了下来 存在的门才缓缓开启 诗永远安居在词语的裂罅中 生命怒放于一次神秘的颤栗 74 世界,我双手合十 匍匐在你辽阔的心上 万象默默无言 谛听着永在的清音 75 死亡并没有完全了结 那大于死亡的是什么? 新生并没有全部开始 那先于生命的又是什么? 76 狂醉在语言的美景之中 我找不到那无限的泉眼 当声音的枯叶纷纷调零时 那潭静水便永远收留了我 77 撕开我灵魂的伤口,在那里 我触摸到存在神秘的战栗 大梦破壳而出,死亡与上帝 一同走进那阵辽阔的胀痛里 78 独坐寂寥 直面虚空 看永恒坠落 听时间瓦解 79 掬起一捧虚空,在这里 我看见了上帝。黑暗垂落 空旷的时间静止着。远方 一滴水传来世界的潮音 80 谁能在世中析出界? 谁能从时里剥离空? 最大的虚伪直达真实 至高的照耀来自深渊 81 我蛰伏在自己的深穴里 流浪着远方动荡的世界 寻觅放逐的飘摇的家园 舍弃安住的静止的逃窜 82 世界向我流露它的沉默 黑暗深处涌来一阵狂喜 诗沉沉睡去,语言的夜 纯粹的华美的夜展开了 83 最响亮的是沉默 最真实的是乌有 看世界花开花落 任虚空云卷云舒 84 飞翔告诉翅膀 我终将背叛你 诗歌乞求语言 你不要说出我 85 谁能抵达存在的彼岸? 谁能跨越永恒的瞬间? 谁能躲进上帝的阴影? 谁能完成最初的终结? 86 谁的歌声敞开辽阔的虚寂? 无极的真空飞落一串大笑 苍绿的岁月在狂喜中奔跑 幽邃而丰盈,喧哗而空旷 87 万物开放于一只巨鸟的瞳仁 时空在宇宙之梦中欣喜狂奔 诞生与毁灭的瀑布火珠四溅 上帝涅磐于一个遥远的寓言 88 我在声音的深处偷听 宇宙的胎动。天籁幽寂 深沉的背景上,我发现 上帝不过是一团梦影 89 一瞬间,上帝分崩离析 诗水光闪亮。歌火热流淌 语言的雷霆忽明忽暗 撕开存在黑暗的长空 90 美对诗人说 “我把我的初夜给你” 诗人对美说 “我将让你生下太阳”0 1 柘 tJiiO Ik; 9 CM L 狀 91 黑夜的言说弯弯曲曲 有如一条缥缈的小溪 诸神的时间快到了 梦捎来世界的哭泣 92 98 104 完成最初的仪式 我旋转着一滴水 沉思汩汩奔流 诗仅仅作为献祭—— 在那里寻找光辉 梦想熠熠闪光 火的歌谣纯粹如初 月光轻轻泻下来 诗辽阔的舞蹈 血被悄悄还给大地 抒写着整个世界 栖居在大地上 93 99 105 垂落歌声的瀑布 在时间深处吟哦 翻开语言的大海 用诗笔挥洒世界 94 最坚实的是影像的大地 最辽阔的是形体的虚空 清溪深处摇荡着存在的新月 一阵阵雷音滚过生命的雪峰 95 语言开出一树虚无之花 谁以水的方式停止说话 夜空不再流淌潺潺月光 黄昏收回最后一道晚霞 96 寂寞如旷古 悠远而又宁静 石头叩问虚空 谁是永在的真身? 97 当双眼着入一粒微尘 在这里,我找到了宇宙 时间的困惑又深又远 大梦顷刻被死亡参透 一个梦在写作里迷失方向 一只鸟在死亡中渴望飞翔 嘴唇因为骄傲而无话可说 灵魂却波动着语言的海浪 100 春天的夜晚禁闭着声音 落花的言语凋谢着寂静 世界像微醺一样温柔多情 时间停止一片浩淼的风景 101 驾着语言的舰板驶向虚空 远方传来一阵无声回响 那只歌潜伏在沉默深处 黝黑的世界被无言照亮 102 语言如何抵达世界的边沿 如何开垦宇宙以外的田野? 存在的呼吸中荡起阵阵钟声 寂寞永恒如一,虚静深不可渕 103 歌声在水面上滑行 语言在烈火中翻飞 心灵以原初的方式 完成对永恒的皈依 106 一阵风吹来上帝的预言・ 时间将被揉成一堆碎片 死亡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永恒在它身后时隐时现 107 一只兽敞开荒原的孤独 一群鸟荡漾语言的苍天 寂寥的啸声在高处盘桓 绝对之鹰只对死亡留恋 花走完开放的历程 凋零在春的睡梦里 语言都被寂寞收藏 谛听大地喃喃低语 108 没有一种声音是真正的声音 没有一种回应能够真正抵达 彼岸。我退回最深远的静穆 倾听茫茫永恒在一瞬间觉醒 2002年10月19日至11月6 了望(外十四首) 王强 我们跟生活拼搏了这么久 付出了青春 爱情和酒 我们整日饮水一样歌唱乘阳光跳跃一古脑儿把哀愁抛掉 我们亲临大海的心脏 啊一片汪洋 我们摊开布满尘埃的手掌船一样 我们饮日赤裸了方向 洁白的海鸥在飞翔看上去好像姑娘们颤动的乳房 我们的躯体子弹一样飞跑 命中率却不高因为我们看不清风一样移动的目标 我们跟生活拼搏了这么久 平添了喜宴 幸福和酒 我们无畏地劳作乘青春之草猛烈地燃烧 我们燃烧以骨骼为柴禾 以牙齿为佐料 烘托的理想云一样缥缈 太阳是最好的向导 我们打呀 唱呀 醉卧沙场 满嘴谷香苞谷棒一样 梦幻的天穹我们仰望上苍 蔚蓝的天空呵瓦一样 与斑驳健壮的泥墙倒映在我们的头上 鸽哨佼偲 野风匆忙 透过柴门的阳光处女膜似的心存欲望 姐妹们的笑声嬉戏如白浪 细碎的身影好象名贵的娃娃鱼一样 当我们回想阔叶煽动的远方 芭蕉洋溢着口香 蔚蓝的天空呵瓦一样颠覆梦乡 没有了低于水平线的岸边 没有高出风的帆 夜幕降临 猫岀故园的人又被乡愁遣返 皓月当空跟古代的独轮车一样停放在山冈上 1996年2月 无题 每一首诗都有它的含义但我不懂 每一个字都有它的读音但我不读我也不听 但死亡一样地 以针管的速度推进 用时间的药力挽救血液的空气 白云一样的呼吸 地质的骨头和元素的心 微风习习澄清鸟翼 被风车烧红的投影显现了威力灵魂听到了脚步 花朵听诊到了病魔 柔情似水的夜空呵众星回到了家庭 更厌倦蛆虫的精力 独自鼓掌我攀缘玄梯 但死亡一样地 以阳光的鼓点暴跳于海滨 让青春染上激情 狂饮绿汁和酒精 每一首诗都有它的含义但我不懂 每一个字都有它的读音但我不读我也不听 1994年5月22日 空气的搏斗者 -赠马贼 不易于同化的人带着多种南方的习性 如同一尊悬崖一座高山一方险境 突兀在广袤的北方平原上 他上天入地的精神多么凶险 伐木者似的 闪电的耳光裹挟雷鸣 一颗獴牙的心 使梦境离开了土地在空中飘移 双脚有力却陷入了困境 倾斜的身躯挂满泪滴 仿佛巨大的玉米在太阳的熔炉里 爆米花似的一脸倦意 兰色巨大的酒杯呵多么透明 一杯烈性的酒充满敌意 以阳光的血 滴进诗人饥渴的嘴里 瞧不见对手却看见了自己 撕肝裂肺站在黎明的盾牌中 拿着同样的武器 带着山鹰和剑击 刀光剑影 肉在飞离 骨头沉淀 柏桦树梢挂着睡衣 不要命的人呀 你夺了谁的妻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 凡是诗人都没有获得声誉 1994年9月26日 人父 我满脑子尽是婴儿呱呱坠地的明斬感觉 这好像是整园的梨子一个个滚落进竹蔑似的心窝 厌倦了爱情 在街面急驰的雨点打老远已泥泞了我的皮肤和脚 更像骰子在木桌上蹦出的血红数字 我回到故土 于大地巍耸的群山之中 立下誓约 快要临盆的女人哟侧卧花团簇锦 腆腆功劳鼓翼之态 好比绿虫 重归家园的孩子正比是 他的父亲幻想和讴歌 将在大地乡村的植被中降临 不枉我千里之外携回一个想象的孔雀 我满脑子尽是婴儿呱呱坠地的吸咽感觉 我大荷叶似的手掌轻轻掂量丰硕的暖房 此时我的儿子如鱼过份欢畅 1994年 11 22 0 但愿童年十岁的灵魂我认识你 你皮肤的嫩度超过了水银 只是爱人她得在男孩谜藏的恐吓中乖乖回家 手里攥紧牛犊的气息 啊春天春天大地小小的生殖 我们幼小的爱情如同春笋一般 如同春笋一■般 我们的爱情在云海中夜读 挑灯的心将云雾煮沸 一个奇谪的女子披着黑夜的长发 赤身于云层 池中的雨点好似小鸡欢叫不休 她们坠落的瞬间 我看见一群裸婴的羽毛香透了空气 使记忆明透了绿叶 玫瑰花佼偲消殒 一条蛇承担了罪魁 一颗草莓担当了祸水 小情人 1995年7月 当所有的人都沉湎于睡眠 将天边的冷月移植到窗前镂刻记忆的残花 一首歌呵多么清澈俊美超越带血的喉咙 那些我们的爱情能够追忆么 在无知的夜晚和鹅卵石青苔的上面 火焰呼吸着消解雨滴的轻舔 盛有课本的篮子置于帆布似的田野 让百鸟环行嚎咛了语言 黑月 黑夜如钟降临 那些梦境 如同那些个狐影般消逝的足音 不再使我的肢体如绷紧的钢丝铮铮颤栗激励和亢奋 我努力挥霍的已如尘埃 它们在更年轻的怀抱中传递另立了新意 一如雨抛弃了乌云 一如闪电抛弃了雷霆 让我刻骨铭心的灾难呵 在市井中盥洗 凛冽黝黑的长发使混浊变成了珠液 恋歌一样的皎月好比清澈见底的记忆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 吮吸被生活凿破的指头和刀口 冻石的眼睛鸡血盈盈 燃烧的迷津掺拌痛苦之药 焚烧胃口大开的生命 我是一部用旧了的黑白电视机 集成块上烙满了酸涩的泪滴 我枯萎的才情沦为生活的工具 为昂贵的房租结存数据 残忍的现实之荷呵 我一贫如洗 负债累累于梦境 交困的心支付不出言语的黄金 黑夜如钟降临 “ -t^ J J 骑着毛驴回家去”(儿歌) 1996年10月28日 生活 我的肠胃不能接受水果 但能接受酒 肥美丰硕 耀眼的光芒 那怕瘦如丝线 一点一滴 在我的舌头的石板上 也能溅起啧啧的赞赏 有如远处碧空玄色的鸟鸣 弧线似的 整个下午的阳光涂了油一样 并不能使我离开对苦难的臆想 一如凶猛的野兽奔下山冈 又如饥饿的秃鹫 那闪亮的刀叉直捣眼眶 以怪异的步点我迎面而上 无形的剑影呵 有时化解了我刨心的灾难 像松鼠逃离了獴牙 有时血灾之中一声长唳 我仅剩下一根鼓槌似的骨头 但苦难更多的时候 亲如姐妹 用她辛劳带刺的手 犹如玫瑰 抚摸我荒淫的身躯扼制我狂妄的精血 好比一只狂暴的毒虫被震裂天宇的雷鸣捉住 哦我美丽英俊 颈系月光的领带 返身回到童年 这就是我为什么 要更多的谈谈生活 做一个生活的刽子手 呵做一个生活的刽子手 不能只把梦想当作水果 用想象的刀随意地一削 我的肠胃不能接受水果 但能接受酒 1998年6月5日 旧日子 记忆中一钵面 正像它的脸 像小妇人的忧伤和哀怨 碰巧一穷二白 散发旧日稀薄的红油的思念 寒冬扭断冰葫芦样的柿子树的枝祇 又像是一掌劈死腐朽的说着情话的木门 呵你个马屁精乌鸦嘴呱呱叫个不停 晨雾中的月亮跟丧事中的银币被风吹得远远的 那院中平房闪着铁质的压水机 更像单腿的 不——正在射击的什么秘密武器 唯——啷掉地凭白无故哭泣 还好心是炙热的 一钵面洗尽眼帘 一根葱游荡原野 远行 在幸福的日子里不只有幸福 因为那滋养喜悦的苦汁正在变成露珠 从植物的丰润的根部晶体的羽翼灼红 闪耀生活之乐的光芒爱恋的沃土 直到风尘中移动的驼峰绵延的高度 那些人是幸福 抛开手中的锄头 站在麦地沐浴 千穗坦荡昂立梦想 让那金属般的眼神探照——牛肉干似的道路吧 鸟儿你飞吧飞吧 飞到红苹果的乐园巨熊的宫殿 忧愁!?是这样 当你看不见鸟儿 看不见云影漂泊孤独的心呵就像破碎的绿叶吹奏不出思恋的曲子 只能跟着五脏的乐队在黑夜胸腔的酒吧狂喝 鸟儿你飞吧飞吧 飞到红苹果的乐园巨熊的宫殿 那些人是幸福 他们将爱情的碧玉之唇弹拨 鸡血淋漓的狂吻连太阳也会感到饥饿 脚趾吃紧——扣牢大地 双腿木桩似的贴近生活 那些人是幸福 他们将爱情的碧玉之唇弹拨 鸡血淋漓的狂吻连太阳也会感到饥饿 脚趾吃紧一扣牢大地 双腿木桩似的贴近生活 让那摘取石榴的手—— 掰开石榴皓齿血光的阴户吧 因为那银白的精虫他要进入 爱呵 你喷吧 喷吧 像瀑布一样一泻千里 像波涛 雄獐跳跃 汹涌蓝色的嚎啕 生活!?是这样 当痛苦煎熬幸福的蒸汽在缭绕 负重的思虑和身体被心灵提取 炼金术似的 穷途末路的人自会飞檐走壁 陷入沼泽的心拔发狂飙 在骨头里唱歌鼻息中欢乐 纵使阴柔之光普照 也会有雄鹰振翼凌空 生活是一 口熬好的苦药 横扫人生中的疑难杂症 好比鱼儿毒死了水 水又毒死了谁 幻 让那希望像苹果一样在时间的竞走中幻灭吧 又脆又甜的东西 I状若处女 忧郁的风 :毛巾似的 擦洗 光亮如歌的果皮 当光阴比骨头更有耐力 当雨滴胜过了血液 人生平静如水晶 1999 年 11 /| 11 a 呵小小的心灵的贡品地球仪似地斑驳绿色的阴影 一只蚂蚁犹如盲人在爬行 一只蜻蜓瞪大它的眼睛 一条鱼游动在另一条鱼的肚子里 1999年11月24日粗砺的野兽和嚎咛的穿梭的飞鸟 无题 当春天甚至虚假的春天 从白布似的寒夜醒来 绿叶又像是春的小小足迹 花蕾花蕾 是她的彩色的泪水 为了幸福就要绽开 在碧草与蓝天之间 风如婴儿 肥嫩的粉手在拉扯帆一样洁白的圣耳 就像是梦里血腥的手呵 状若斧头 现在我唯一做到的 是内心强大外表软弱 她是个伐木者但已经下山 时光如影她还会缩过头来 2001 年 想念 2000年7月 无题 内心极烦 她用山泉冲洗 我的怨气 和怒火 她与我走过锯齿凶险的悬崖 不禁泪水滂沱 她用她肉体的薄片抚摸 而我要不要像饥渴的人猛烈地喝酒 要不要完成像剑光中轰然倒下的影子最后致命的一击 全裸的妹子放屁都会香的 她汹涌泉水的双乳比白鸽还要鲜活 精巧的窖藏 美丽的小石磨在腰际酿制豆腐 哈喇子一样的分泌物顺着毛丛 大腿中的小腿比大理石还要光明咧 而我要不要像饥渴的人猛烈地喝酒 比思想还要深度的湖泊 那湛蓝的兰呵 回首--一记太阳的耳光 把豹子赶回了工厂 记住那些幻想的梦境吧 让鸟儿作好白日的参谋 让青春和激情降落月亮的歸锅 让星星的炭火不停地煮着 相反迟暮的天际亮出了女人香蕉般的小脚 而我要不要像个饥渴的人猛烈的喝 你说 2002年1月20日 切面 梦境 而我有幸进入单线练习本宽广的跑道 并像焰火一样领跑 和风比快的人 像耳语穿越 鸟儿回飞不堪重读呵 日子放慢速度如竞走者 赌徒的手花样百变 照样毁于命运的瞬间 残阳如断指的切面 泪比血还多 黑暗的手就像炉膛中流出的铁水既温柔又炙热 我假寐的心被梦击穿 无限次一一翻卷白色浪花的海岸宛若丝线 痛如荒岛 好狠一针见血 巨鲸庞大的身影和鲨鱼快如闪电的利齿浮出了水面 海星和海马大龙虾挥舞海带的万道霞光的特技 也有比目鱼辛酸的泪滴 一个人翻开他的肚皮 一颗心照耀梦境 2002年3月13日 2003年4月3日发 林间公路 林间公路外七首) 韩 博 乌兰巴托之后 最初。最初只是 睡眠可不像乳房,随手 沉,只是暗,只是乌云 就能把握,我梦见我 摔向松林和桦木 又失眠,还丢失了 乳峰们的地址 接着。麋鹿出现 在雨前,它穿过指示牌上 在新西伯利亚, 留给迷路的部分:一条 向西,太阳比飞机 隐身的飞机跑道 总是快一步,他抢先 合上湖泊那些睡不着的 绿。睡着的三分钟,我 绿了,直到发黑,我以为 眼神。我梦见我沉入湖心 天黑就能进入牡丹江 《婚姻场景》离开毯子,独自 寻找水面。飞行已经死亡 但。别碰它。在低空 我收起家的影子,想把它 机舱却继续向前,掠过博格曼 埋进洞里,但,衣柜 发现的阴影,向爱情以西,挺起 太小,冰箱又太冷 在乌拉尔山顶,看哪,阴茎梦着方 2002/5/28 瑞典 2002/5/26北京一哥本4 2002/7/9 上海 2002/7/5 上海 纽哈温河边 海边铁路 雨来了。酒来了 二十年后,仍是下午 上岸避雨的鱼来了 哭的人笑,笑的人 她被扔进浴缸,安徒生 想起花开和嗑药 来了,她说,好吧,请 铁路在上,却看不见 写,或,做。茶来了。但 大海,公路被绿树夹紧的小路 写只是去雨里避雨,而 分开,推车登山的人 做,却是忽略呼喊 也推着方便的哲学 忽略跳楼的雨水 这是周末,藏进山里的 小院,晾干了树阴下的日影 好吧,我来了,我忽略 火车一闪而过,有人下车 鱼汤间泡淡的时差 有人回到等待与静寂 甜点来时,我留下 她来,带上两天,然后 清洁垃圾,或者上街 她走,揣去二十年 赞美东方,在字里 他闭起眼睛,但花看见 我复述美人。醉来了 2002/5/27 瑞典 Helsingborg 2002/7/8 上海 2002/5/26哥本哈根 2002/7/7 上海 尊 r—极昼轮回小镇 那里在哪里 阳台上 向海而过 夜晚被忘得太干净 外国人观光,以为骑着 月光自行车,回到旅馆 才发现怀里抱着电视 闭上眼睛也看不到黑暗 墓地里的人,每逢夏天醒来 眺望在外过夜的火车站 乌鸦翻捡垃圾,喜鹊背起手 踱回警察局花园。大湖边 晨跑的亚洲人忽然站住,她 在难民身份里停顿了片刻 说:教堂。说:牛排…… 她继续向前,雨越下越白 看起来一切都有点曝光过度 2002/5/29 瑞典 2002/7/11 上海 那里,旧城藏着 罗马,山腰却是 布达拉宫,每一条 街上,都埋伏大海 日本人来过 索马里人来过 阿拉伯人也来过 孩子,却不知 谁的,今天毕业 他掀起她湿透的性 皮肤的祖国在卡车上 游行,毕业生却躲进 喷水池,她腰间 藏着另一个瑞典 2002/5/29斯德哥尔厚 2002/7/25 上海 我放下杂志,她 放下犹豫:接吻 不去接另一个电话 我打开电视,她 打开房门,人散了 闷还在,又一个长夜 我只是看见,她 躺着的时候也走向 诺贝尔公园,她留在 草尖上,抽烟,晒太阳 一扇窗子隔着一条小街 隔着一座公寓,亚洲 隔着她,她和自我 还隔着一道裙子 2002/5/30 斯德哥尔摩 2002/7/27 上海 谁爱谁,又是什么 把谁和谁分开?海水 变亮,又忽然沉入 更深的海水。这一夜 海鸥抱着天鹅,消夏海岛 抱着栋树。发抖又发烫 相爱就是请客吃饭 爬上甲板,向海的人 一边拍照,一边为旅程 升起外国话的帷幕 鱼子酱,还是几块烟肉? 爱谁谁。谁不知道谁—— 屁股点上美人痣,舌底 压着房中术。做官。发财 2002/5/31 斯德哥尔摩 2002/7/28 上海I 绘画生涯(外八首) 宇向 我得下决心去画一些户外景色 就像每天上班 必须经过那些臃肿的草莓和鸡 经过禁书、性病、传说 唱“回家看看”的乞丐夫妻 篡改的历史、尘土或尾气般的 流窜犯,经过那些被一次一次挖开 填平,结果再也添不平的 文化路、和平路、即时语录 无端的愤怒…… 我要去画表情和姿态 在经期也不能停止 以免警笛干扰笔尖的弯度和走向 无论律法和公正如何背道而驰 美女仍是一个活生生的奇迹 她让生活像颜料一样消耗殆尽 我的好同志 只要我能在记忆中将你画出来 那么我就永远有事可做 V廉价卖掉,用以糊口 I我从墙上取下前辈的奖牌和勋章 I上面布满辉煌的锈迹 I从箱底翻出一摞红皮证书 I再将客厅的指路明灯拧下 I为了抒情,我一遍一遍摆放它们 I这些没落贵族般的静物 四 I没有光线,没有光线 I色彩像睡眠里的对话 I夜里,我直接将黑与白挤到画布上 I白,涂抹鲜血 I有时,我画赤裸裸的声音 I当新闻联播里传出风声 I我仍听到双人床上的叫卖 I并在《阿姆斯特丹的河流》里 瞬间认出——大海的巨大徘徊 I有人说:绘画使人堕落 I我就继续堕落 … I如果我还有力气,还有力气 I我会寄一幅给你。画面上 I没有标题也没有签名 像一个又一个流亡者 1月6日 --d nlllllllJ alal_J,一.al-al-la 11 I .i i' i IU 恥 rl ---w-h 我要画一些静物势力 当你遵守交通规则 贴着右边向前行驶时 对面一排车辆逆行 而来,这时 你必须让开 可能会翻车或 栽进路边的沟里 但必须让开-- 就像一个警察突然遇见一群 亡命的匪徒 !能将头脑中其它事物 擦去,就会在我的眼中 摸到它 ;我有一本《佩德罗•巴拉莫》 :里面夹着一缕等待清洗的 头发。我有孤独而 '稳定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房子。如果 你碰巧走进来,一定不是为了 :我所唠叨的这些 你和我的房子 没有牵连,你只是 到我这儿来 1月19日 窗 我的房子 我有一扇门,用于提示: 当心! 你也许会迷路 这是我的房子,狭长的 走廊,一张有风景的桌子 一棵橘树。一块煤 走廊一侧是由书垒成的 写书的人有的死了,有的 太老了,已经不再让人 感到危险 我有一把椅子,有时 它会消失,如果你有诚心 我想到的窗子是美丽的 因为它们框住了流动的风景 从里面看总是这样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怎样看 也不想知道 我妈妈的窗子在二十层 每次看到它 我都会有冲出去的想法 我自己的窗子在一层 它框住随意经过的人 和一个刻意到这里的人 我的办公室在地下 窗子开在最上方 在一个扁小的长方形里 我要抬头 才能看到污水、彷徨和失落1月29日 2月21日 歌 它还会来 这多叫人高兴 口袋里的诗 你滚吧,太阳 一个瞎子对我说 你是个能看得见的人 但你不比我更知道太阳 太阳在我周围 它不只在我的周围 太阳在我的上下左右滚 太阳在我的身体里面滚 在我的指缝间 我知道一口吐向我的浓痰 童年猥亵我的老头 他松懈的皮里面藏着从我身上揉下的泥棍 你滚吧太阳 在每个羞辱我的人的鞋底 我老了每一天多么宝贵 我瞎了我说着太阳 我知道的太阳是个没皮的蛋 我咬它让它有用 我摸它让它流淌 我叫它滚我知道 一首诗放在口袋里 如果挨着钥匙 它会和钥匙链一起发出不安的声响 如果和硬币在一起 也不会变成钱 它更像糖,变黏并散着甜味 如果和纸巾在一起 它会被揉皱并磨烂了边 如果和另一首诗在一起 我想象不出怎样 但如果它挨着避孕套 它们就形影不离 只有它们是为爱情留在了那里 我就要碎裂 白天,我在马路上走 黑压压的人群像起风的树林 如果我不停地走就不只想到风和树林 如果我不停地走还会想到 黑色的大海想到噩梦想到大海就是噩梦袭击我 我没有被它压碎、挤碎、撞碎、粉碎 可我就要碎裂,有时我渴望碎裂 海鸥黑了,在头顶飞 没有半透明的粉色肚皮 in大海特别简单 我现在只能想象它 只能想象它的表层——它白色的浪尖 向前、向上,碰然后碎裂、然后落下或退去 2月16日 月亮 夜晚的天空布满了月亮 只有一个月亮是明亮的 而我的月亮一定不是那个明亮的 我的月亮改变着那一个的形状 让它由圆变弯再由弯变圆 有时,它遮蔽它 它的四周就发出毛茸茸的光 像一圈无助的婴儿的手 她们 又黑又瘦。小米和小拿 像两块爬满海蛎的礁石 膝盖是突出的身体 我们一起过家家、踢沙包…… 打架,然后和好 童年,在美丽的马卜崖村 还有姥姥和满山鲜红的野玫瑰 11月13日 七岁。我回城上学 离开她们 张溪。小学同学 那时我常受人欺负 :被骂成“乡巴妮儿” 每次,她挺身而出 I像个男孩子 保护我。三年级 她因肺炎休学一年,留了级 我天天想她,却不敢见她 我自卑。她是我心中的英雄 梅。远房表姐。在另一座城市 83年,一个星期六 她骑车去少年宫画画 ;被一辆卡车碾断右臂…… 后来,她试着用左手拿画笔 85年春,我去找她 姨淡淡地笑:梅在郊区 一家精神治疗中心 ;那里风景怡人 初中时,我和泳泳住得很近 一起上学,一起暗恋语文老师 我们撕碎物理和数学课本 让纸片雪花般落向女校长的额头 我们被编到后进班 :梦想长大成为作家 现在,我靠数学糊口 她生活在德国。商人 贝芬。同桌。高中二年级时 我收到一个男生的情书 贝芬手里也有一封 内容一字不差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我们便恶作剧,折磨他 他中途转学 她从此萎靡不振 三年前,我听说 她吞下一瓶阿司匹林、四十片安定 实习时,认识一个女工 名字,已经记不起来 二十七、八岁,躲避异性 她总是一手捏着一只发光二极管 一手握住电烙铁 比比划划,向我传授人生指南 我离开那个工厂后 非常怀念和感激她 托人找她,可她说 不认识我 晓华。同事。短发。简单 易被打动 一次,在她还我的《XX之死》里 我见到一滴泪痕 今年夏天她去游泳,淹死在池子里 如今,我仍不忍下水 氯气、漂白粉化合了我的鼻息 我常见到她的男友 一个悲伤的男孩 仿佛她留下的那滴泪痕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常常期待 在一个明朗的下午 遇到其中的一个 二零零二年的社会学 廖伟棠 呵,愤怒还需要更大吗? 骂人还骂得不够 ——柏桦 一八二三年,拜伦发言: “请说说在那海峡中 现在是什么潮流?有的死,有的飞, 有的搁浅大陆:只怪时光把人催。” 但没有什么的,时光还在拷问这一切 没有什么的,狱卒还在减肥 “哪里是生我的这个世界? ” 二零零二年,愤怒还在唐璜 或一个民工的身上发炎 周作人都忍不住了,更别说 冯文炳。就是要说出一个道理来! "傻逼”二字被留学生涂在红墙上 10月21日 11月7日 这不是抒情的问题被劳动者压在身下的妓女要求雄辩 大街上放眼望去:经济在跳水 泳池中的百姓成为资产的姓名 一个左派带着自由主义者的面具 委曲求全:中国的未来要求他献身 这也不是叙事的问题 赋格曲总是缺乏最关键的一个音 不幸的人就拿朋友开涮 因此遭殃的有贵州的火锅店 社会主义家庭和安利集团 传销经理们不要急,个人的史诗正要开展 上层建筑摇摇欲坠 但还经得起东风吹、战鼓擂 经济基础能决定什么? 一个人扳坏了一根卫生筷子 干脆就伸进领导的耳朵掏挖吧 干脆再灌输《资本论》直到他酩酊大醉 下岗者在地铁口吹箫、蹦迪 他满足了新陈代谢又养活了自己 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总不能整天价 斗自然、斗社会,把老技艺一再比试 这个世界到底谁怕谁? 人民越级上访,泥瓦工后面紧追 四 国际劳动节需要本地的旅游热 就像故宫需要皇帝的新衣 穿西裤蹬球鞋的旅客们来到这个世界 每一个毛孔都淌滴着血 毕竟只有外国人被剥削 套子已被套上,这是又一个安全的五月! 生产关系勒了一道道绳索 它安慰着你:打的只是一个活结 但那最后一环的、那被勒得死死的 猪,在停车场的月光中梦见了故乡的霜雪 游子归不归?小干部在首都拍照留念: 他身后是被环球公司收购的农业 日益迫切的,是人民的精神需求问题 幸好一张吱吱嘎嘎的床给他们 满足了一切。接着要操心的 只是小伙子和老太太的邻里关系 女大学生的世界观就在飞短流长中 形成,骄傲得像一只喜鹊 但是女大学生们还需要 挤挤你们的粉刺!否则那一层纸 就要捅破——“前卫”顶着“后摇”; 金属迷的身边睡着小朋克 青春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比如,他可以选择跳进任一个老头的躯壳 老年人也不能说没有希望 小数人可以挥手向上,剩下的 也可以甩手练功。中年人正在浪尖 赶上这一拨了,快要掉下去了 拼了命大嚎一声!带点眼泪一一 他脸上的妩媚,不需要化妆 啊,到底是什么回事? 到底什么地方捅了漏子!社区当然还在建设,主席已经题字: 运动回到本位,向游戏伸张 当然这一切阻挡不了妓女从良 也阻挡不了一个国家献出他的色相 “妈的,”谁在低声咒骂? 层层叠叠的尘埃封住我的眼 可我还能看见,一个肥胖的幽灵 它游荡在中国上面 臃肿的面团,世人急于投身—— 现在,就差你这一份! 诗人们不妨提笔书写,抑抑扬 扬扬抑,都无所谓 反正就凑个韵脚、补充一下色彩 名画家、地产商们都已迫不及待 批判卷起软刀子像卷起舌头 这用作出口的祖国,现在正吞吞吐吐 可我还看见:青年的欲望受宠 祖国正加紧更换它的美国零件 那只手它修改到我的胃里来了 那只手它提起我的右脚踢向我的左腿 老炮和小炮们,你们得赶紧!赶紧! 趁着九十年代生的小孩们还在撒欢 理想主义受辱了,工农兵也要长叹一 毕竟,我们都属于同一个老旧的阶层 爱琴海的光辉、长城盘卷 那又算什么,现在我往身上一掐 就掐出三个行割礼的网管 个人的史诗开始了,奥德修斯已来到岸边 九 那就跳下去吧!在这浑水中捞一把 管它是垃圾、还是金砂 十二个老头站在悬崖上狠狠的吐痰, 巴黎塔顶的鹰头狮也比不上他们的威严 跟不上来的人,请和我一起 在黄昏中收拾新中国的破烂 这是一个弹壳、这是一把锈剑 氤氯世界犹如一大泡影 劈哩啪啦,眩晕的人 请把你的小号抬高、再抬高一点! 西蒙或者老张、苏珊还有美娟 把裤子脱下——我们要经历一个天堂了 ! 2002.5.22-23春日的家居景象(外十首) 马永波 孩子们来来去去 唯我静坐。 电视亮着,鸽子在睡觉。 妻子的洗衣机偶尔轰鸣。 我在等待词语 等待去生活。 我渴望像窗外的树 随风摇曳,并不选择动作 并不知道,它讨厌地 固定在近午的灰尘中。 我渴望凌乱的光 宣布这正在开始的空间。 把孩子们的笑声如污水排干 当妻子的洗衣机停止呻吟 啊,我曾经勇敢而年轻 曾经独自面对一扇慢慢开启的门! 视野 我的朋友问我总在窗户旁干什么 他劝我出去走走 要不就听他读诗 我没有离开窗户 我只是转过身 低下头说,好吧 他给我读他的诗 他总是给我读他的诗 我听着,不说什么 他读诗的时候,我总觉得窗外 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可我不用回头就知道 街道还是那一条街道 有时有雨,阳光和孩子 散步的老人仍然活着 有一两辆汽车慢慢驶过 然后我的朋友停止了朗读 他看见我在窗边若有所思 “你认为怎么样? ” 我说,你看外面 你看见了吗? 什么,他说。他总这么说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 我们去喝一杯吧 虽然外面还是那同一条街道 论诗人工作的徒劳 我整天辛劳工作 为了可怜的食粮 就像觅食的鸟儿 转眼间披上雪花那严厉的女主人 睫毛里藏着轻蔑 只是匆匆的一瞥 把油灯轻轻掐灭 一天的工作早早开始 窗上的霜还未化 太阳还没有通红地挂上树梢 东方最亮的星辰还陪伴着我 在原地跑步 昨天又是一天 是永恒又增加了一分 我没有悔恨,也没有憧憬 我已经把错误和原来的我分开 它像隔夜的茶被倒掉 谁再拿过去来指责我 谁就是开死亡的玩笑 唱吧,写吧,吃吧 能多久就多久 当我转头望向窗外 一个冬天如黑白的鹊尾 一闪而过 2003/1/8 把蓝色和天空分开 把距离和遥远分开 把赫拉克利特与河流分开 把门和敲门声分开 把悬在半空的手势和手分开 把目光和眼睛分开 把祈祷和涌出教堂的雪分开 把老和一个咬不动的词分开 把脚步和道路分开 把死亡和尸体分开 把冷和冰雪分开 把心跳和寂静分开 把思想和大脑分开 把风和空气分开 把光环和圣者分开 把幻想和想象分开 前者是过分轻信的孩子 把我和你分开—— 你这渐渐与纸页 和我的手分开的诗 你这只黑鸟标出的白房屋 在他人的床上 写在人行道上的预言 当我们还是“我们” 而不是“我”和“你” 我们在别人的床上醒来 忘记了这人间原是异乡 任胶水味的激情在大腿上慢慢变干 把嗓子与声音分开 把爱情和肉体分开 你把我塞入你渗血的洞 低语,“天哪,好大”。我知道 在男人面孔组成的墙前你只是痛苦地低头走过 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 当你已半睡,我从各个方向 接近你,仿佛把粗糙的棕绳 一遍遍伸向坠入深渊的蝴蝶 可当晨光如一把锤子 把我们暂时的联盟打破 “我们”碎裂成两个词 ——“我”和“你” 麻木地躺着,平静,无言 2003年1月29日 问题 一只手和一只狗有什么关系 狗越来越近,可怕的鼻吻 黑色潮湿的闪光。手在紧张地摸索 地上什么都没有。这构成了一个问题 石头在狗后面 在远远的树阴里闪烁 像白色的面包 狗呼出的热气越来越近 手还在半空里犹豫 仿佛随时一挥 狗和手不复存在 还是别想这些了 我们在纸上又画了根打狗棒 反握在背后的另一只手里 问题呢? 什么问题 我所爱的女人身体的若干部分 少年时,我喜欢胸部 我从领口里伸进手去 捏住它们。或者看你们在奔跑时 衬衫下的颤抖,它们像鸽子 发出汩汩之声 青年时,我喜欢下身 从身体中央地带突然放大 我爱走在你们后面 看两头波浪互相挤压 或者把手放在你们的腰上 感受行走时腰肢的颤动 中年时,我喜欢上了嘴 那笑着的,正在骂我混蛋的嘴 那闪光的深夜吹箫的嘴 我不去吻它们,因为上面写着: 小心,别碰,油漆未干! 那么将来呢,将来,我会喜欢 放在我左肩上的 鸟一般轻柔的手 和它移开后留下的永久的冰凉 宁静 彤云散尽,毛茸茸的树梢变得柔软 城外的田地已开始返出潮湿的黑色 只有屋角的背阴处还有残雪大地发出汩汩之声 大地在白色的空间飘流 镜子恢复了室内的幽暗 从手指间望去 所有的书页都仿佛 从未被人打开过 还会有阴影徘徊在道路上 还会有尘土落在日渐脆薄的屋顶 我心中的创痛,也将在第一场蒙蒙细雨中消融 2003年3月31日 非典时期的聚会 我,画家老韦,老韦的猫姐 又一次在这家“南北”朝鲜馆落座 人少显得冷清。于是开始打电话 眼睛滴溜溜乱转,身子笔直 “小尊吗,我老马啊……” “哦:非典啊,我出不去的。” 靠,大师都不惜命呢 再打另一个,“弘,我老马啊……” “哦,不行,我妈一会儿来。” 去你妈的吧,手机在耳朵上 悬了片刻,啪地合上 这世界,能和我们玩的人 是越来越少了。找老宋? 找吧。这次还好,没怎么抬杠 也没大谈特谈小人书和漫画 背几句英语诗吧,“世间永恒的事物 只有两件:天空的蓝色和造物主的慈悲。” 你写的?不,阿赫玛托娃 怪不得这么好呢。操,咋说话呢 喝酒!猫姐哭了!老板来电话了! 不容易啊,要是有钱 还受这委屈给人打工 我头一次在朋友的女人面前 这么放肆地谈性 (不谈性就像窗户没玻璃) “整宿地干,都睡着了 她们还能把我弄进去 早上醒时,我啥都记不得了——” 暮色渐渐深了,街上 还是行人稀少,灯光明亮 老韦和猫姐打车去了猫窝 我和老宋互相陪着 走了几个街区。他憋着的一泡尿 让他走向更黑的地方 这美好的一天,像白色的薪柴 投入了永恒黑色的熔炉 2003年5月5日 死去的人们——仿贝里根 父亲,马显恒,生年不详,1990年,膀胱结石术后综合症 昏迷。1米80。军人。使双枪。善游泳、篮球。这些 我一概不会。小时受欺负,开始教我们三个男孩打拳 一书包沾满新鲜泥土的子弹壳和一前襟的功章。没用 母亲,高淑珍,生年不详,1997年春,脑溢血 爱干净,擦了一上午玻璃。点上烟想到炕上歇一会儿 |都坐到了地上。有一年在哈尔滨我们上商店,在自动 扶梯上她向后仰倒,我险些没有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她说。我终于没有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我说 小慧,崔先慧,比女孩子还好看。初中同学。摔跤的对手 卒年不详。死因:骨头都黑了。我帮他写过情书 我用《小慧》摆脱了小慧的纠缠,我要活下去,虽然我爱他 麦可,刘永权,1997年,马凡氏综合症。1米97。需要仰视 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个小孩。我们五个诗歌兄弟常常 鱼贯走入饭店,他总是最后一个,常惹人惊叹,“越来越高!” 是啊,他真是越来越高了 农事诗 ——给我的父亲 苏非舒 宇龙,杨垠祖,属蛇,军人,2001年初遇袭身亡。他的死让幸存者 半边脸一直麻木,从此学会了祈祷。领悟到“身外无法” “主,这事让我悲伤,但如果这是您的旨意,我只有服从。” 马永波,64年生,卒年不详,死因不详。巨蟹座。该星座还有普鲁斯特。 蓬皮杜(蓬皮肚?哈哈)。世上有人远远地爱他。爱恨都只能触及 复数的一个他。“我爱你。”“等我成为我之后再说。”他的命运就 这样定了 有人在死亡中怀念着你们大家 j有时经商逐利,如不十分危险,那是很好的;贷款取利,如果非常公道时亦 然。盗贼处罚两倍,贷款取利者四倍,我们的先人们持这种观点,并这样写在法 律中,从而可以断定,他们认为这贷款取利者是比盗贼坏得多的公民。他们称赞 好人时这样称赞:“好农民”,“好庄稼人”。受到了这样称赞的就被认为受到了最 大的称赞,但我认为商人是勤奋和热衷于逐利的,然而如上所述,却是多冒风险 和易遭灾难的。不过,最坚强的人和最骁勇的战士,都出生于农民之中,他们的 利益来得最清廉、最稳妥,最不为人所嫉视,从事这种职业的人,绝不心怀恶念。 ——[古罗马〕M卫加图《农业志》 2003年5月5日 ;首先,它不仅仅是一种技艺,而且是一种既必需又重要的技艺;它教给我们 在各种不同的土地上,要种怎样一些庄稼和使用怎样一些方法,什么样的土地 能弗斯地提供最高的产量。 [古罗马]M.T.瓦罗《论农业》 第一篇耕前准备 农业的四大要素:水土地空气和阳光在耕作之前我们得 对它们有所了解有所准备它们作为事物的基础的证据 在这个基础上 我们为着两个目的:生存和快乐 生存总要比快乐显得更为重要不过也不尽然当生存得以保障 人们总是喜欢去尽情享受快乐最适于健康的是最有用的 另~方面当健康因为土地水质空气污染及光照而受到影响为西南山区主要的短距离运输农具根据其运输农产品的不同 可分别编制稀、密两种夢筐稀的主要运输块状农产品 密的主要运输颗粒类农产品 畚箕两担 提篮三个 背角两个 主要是背柴草用 背篓稀、密各两个 也是用竹编制而成 是西南山区仅次于夢筐的第二短距离运输农具棕绳数根 收获及脱粒农具:镰刀四、五把 刀呈半月形 装木柄 锋口锯齿状 用于割稻、麦等用 为主要的收获农具 柴刀一把 用于砍柴用 石確一个 用于稻子等的脱粒 风车一架 以前多为木制 用于扬郁 擦床一个用于玉米脱粒连枷一把用于油菜籽、豆类脱粒 其它辅助工具:木锹一把 木耙一把 竹耙一把 扬杈一把 有两种一种为高粱秆扎制一种为斑竹扎制 一大一小 筛子一个 菜刀一把 作粮仓用一大 两小 围簟一卷 竹筐两个 坛子数个 分大中小 粘土烧制 防潮 拉耙一把扫帚三把 斗爸一个簸箕两个 储藏农具:木柜三个 用着粮食的暂时储存 农产品加工农具:石磨一架由两片圆石盘做成用于加工面粉 杵臼一个 由杵木和石臼组成 使用时将粮食置于臼内 用木杵反斂 使之去壳或粉碎 米筛一个 糠筛一个 用竹蔑编制的圆形网眼筛 米夢两个 蕃薯粉板一个 蕃薯擦一个 切片刀一把側刀一把 其它农具:喷雾器一个 蓑衣三件 扫帚数把 小刀一把斧头一拜 喷壶一把 草帽五顶 鱼篓两个 铁锹两把 斗笠四个 首帚数把 都不要购买 不能自产的 而不是美观 剪刀一把藤萝一个 草鞋数双 火箝一把 木料槽两个 麻绳编制品数件榔头一把 锯子一把 秤一把 等等 注意:这些农具凡家里能生长出来的以及家里人可以做的 属于这一类的 主要是竹蔑编制的 以及木料做的东酉 在购买的时候 除考虑它的价钱外 更多应考虑它解 这些农具用后应妥善保管以便下次使用时方便 第三篇时令 时令指的是二十四节气 是人们根据月初 月中的日月运行位置 天气及动植物生长等自然现象之间的关系把一年平分为二十四等巾 并且给每等份取一个专有名称这就是二十四节气 它起着农时历的作用 随着每一节气到来 发布服务信息 立春:是二十四个节气的头一个节气表示开始进入春天 过了立春万物复苏一年四季从此开始 雨水:这时春风遍吹 冰雪溶化 空气湿润 雨水增多 惊番:这个节气表示立春以后天气转暖春雷开始震响 蛰伏在泥土里的各种冬眠动物将苏醒过来开始活动 这个时期过冬的虫排卵也要开始孵化我国部分地区进入春耕季节 春分:春分日太阳在赤道上方这是春季90天的中分点 这一天南北两半球昼夜相等这天以后太阳直射位置便向北移 北半球昼长夜短所以春分是北半球春季开始 我国大部分地区越冬作物进入春季生长阶段 清明:此时气候清爽温暖草木开始发新枝芽万物开始生长 农民忙于春耕春种 谷雨:就是雨水生五谷的意思由于雨水滋润大地五谷得以生长 所以谷雨就是雨生百谷 立夏:是夏季的开始从此进入夏天万物旺盛立夏是气温 显著升高炎暑将临雷雨增多农作物进入旺季生长的一个重要节气 小满:从小满开始大麦冬小麦等夏收作物已经结果 籽粒饱满但尚未成熟 芒种:芒指有芒作物如小麦、大麦等种指种子芒种即表明 小麦等有芒作物成熟芒种前后我国中部的长江中、下游地区 雨量增多气温升高进入梅雨季节空气非常潮湿 天气异常闷热各种器具和衣物容易发霉 夏至:夏至时阳光几乎直射北回归线上空中午太阳最高这一天 北半球白昼最长黑夜最短从这一天起进入炎热季节 天地万物在此时生长最旺盛过了夏至太阳逐渐向南移动 北半球白昼开始缩短黑夜开始加长 小暑:天气已经很热但不是最热的时候所以叫小暑 此时已是初伏前后 大暑:大暑是一年中最热的节气正值二伏前后 长江流域的许多地方经常出现40龙高温天气要作好防暑降温工作 这个节气雨水多要注意防汛防涝 立秋:春华秋实植物快成熟时从这一天起秋天开始 此后气温由最热逐渐下降 处暑:这时夏季火热已经到头它是温度下降的一个转折点 是气候变凉的象征表示暑天终止 白露:天气转凉地面水汽结露最多 秋分:秋分这一天同春分一样阳光几乎直射赤道昼夜几乎相等 从这一天起阳光直射位置由赤道向南半球推移 北半球开始昼短夜长寒露:白露后 天气转凉开始出现露水 到了寒露 则露水日多 且气温更低 霜降:天气变冷开始有霜冻 立冬:习惯上 把这一天当作冬季的开始冬作为终了之意 是指一年的田间操作结束了 作物收割之后要收藏起来的意思 立冬一过我国黄河中、下游地区 即将结冰我国各地农民都将 陆续地转入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和其他农事活动中 小雪:气温下降 开始降雪但还不到大雪纷飞的时节 小雪前后 黄河流域开始降雪 而北方 已进入封冻季节 大雪:大雪前后黄河流域一带渐有积雪而北方 已是严冬 冬至:冬至这天阳光几乎直射南回归线我们北半球白昼最短 黑夜最长开始进入数九寒天冬至以后 .用犁在地上拉出来的沟槽叫畦 两道畦中间高出的土地叫田滕 耕翻不应过深 过浅 过深往往使生土 翻到表层和大的孔隙过多 [这样既浪费能源又不利于幼苗的生长过浅 由达不到麦苗对良好耕层及后期根系发育的要求 [实行一年一熟制的北方 大都在夏闲伏耕 以加速土壤的风化 [三年两熟制地区应于春作物收获后进行秋耕 [一年二熟制地区在夏播作物收获后便应立即耕翻 表土耕作:表土耕作主要是用来配合耕翻进行的辅助性措施 j目的在于 改善耕翻层上层及表面状况 使它符合作物 播种的要求 包括有 耙地 耕地 镇压 开沟 作畦等 耙地;用于前茬作物收获后 或者耕翻之后 以及 U播种前后 有耙碎踏实土壤 破除板结 疏松表土 平整地面 混拌肥料 耙碎根茬 消除杂草 减少 或增加 蒸发 抗旱保墙(水分过多时则利于散墙)等作用 務地:主要在耕耙之后进行 常和耙地联合耕作 可耕可耙沟 阳光直射位置逐渐向北移动北半球的白天逐渐增长 小寒:小寒以后开始进入寒冷季节冷气积久而寒小寒指天气麴 但还没有到极点 大寒:大寒指天气寒冷到了极点大寒前后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大寒以后立春接着到来天气渐暖 第四篇耕作整地 在播种前没有耕作过的土地必须先翻一遍使地里在播种前 长出的杂草 全部连根除掉 同时 必须让土壤经过日晒 以便使它能更好地吸收降落的雨水而且这样晒松的土块 也更适于耕作 土地至少要翻耕两次三次当然更好 翻耕地:指那些已经翻过但没有播种过的土地 下种地:指那些已经翻过并且播上种的土地 休耕地:则指曾经播种过但是要隔年再翻耕和播种的土地 耕作种地技术多种多样要因地 因条件而定 总的来说 以耕翻为基础 以耙耕镇压起垄开沟作畦等 表土耕作相结合 总之 要正确把握耕耙时机 减少耕作费用 以及能源的消耗保证耕作质量 耕翻:耕翻可以翻转耕层将耕层的上下层次适当交换可将那些 有机、无机肥料作物残茬杂草等等掩埋在土下还可以 疏松耕层 降低土壤的容重增加孔隙度 改善通透性 促进微生物活动和养分的矿化提高土壤渗水蓄水 保肥和供肥的能力 ■并且有平土 碎土和轻压的作用 是旱地常用的保墙措施 镇压:有压实土壤 压碎土块 弥合裂缝 从而减少土壤中 ■气态水分损失的作用镇压一般用在播种前或播后进行 ,可保证播深一致出苗整齐健壮 !某些作物需要准备的工序是:开沟,再刨一遍地作畦 [比如你想弄一片栽培地或是一座果园就是这样的做法 ,对于其它作物比如当这块地打算种粮食的时候 ■你就必须犁地或是翻地又比如对于某些作物来说 ,土壤必须用锄头翻得深一点或者浅一点因为有些作物的根 [可能伸展的范围小些而别的作物的根可能伸展得远些 第五篇播种 现在来谈谈播种问题一般植物主要是通过这几种方式来繁殖的: 一种天然.三种人工:通过种子通过插枝通过插木 通过种子:不要种得太早或太迟要对种子进行必要的处理 晒种:种子成熟的程度含有的水分不同贮藏期间 [怜、暖、干、湿的变化使胚的活力差异很大 影响种子的发芽能力和整齐程度通过晒种使种壳的通透性变好 *畏种时吸水较快晒种还对吸附在种皮外的细菌有杀伤能力 歡 晒种要选晴天进行要勤翻动避免种子受热不均注意防潮 选种:将种子放入一定浓度的溶液中然后轻搅动 饱满的种子重一些种子便下沉不饱满的便会浮起来 选出的饱满种子要用清水冲洗干净以免影响发芽选种操作要快 时间一久浮起来的也会因吸水多而下沉影响选种质量 浸种:种子发芽需要有一定水分浸种就是将种子放入清水中浸泡 使种子吸足水分 以达到缩短发芽时间 出苗整齐的目的 消毒:在播种前进行种子消毒是防治农作物病变的有效措施 催芽:催芽是培育壮苗防止烂芽的手段催芽的方法有: 地窖催芽草堆催芽温室催芽生物能催芽等等几种 注意:播种要适量在某些地区可能多一点在别的地区可能就少T 另外土壤肥沃就多一点贫瘠就少一点这要靠你自己平时 在你所处的地区所得的实际经验来决定因为在一个地区 土壤的种类关系十分重大以致同样的种子在某些地区 生产十倍而在其它一些地区却是十五倍此外 你是播种在从未播种过的土地还是每年都种的地上还是 偶尔休耕的地上这一点也非常重要一般应综合以下情况来定: 种子的品种土壤的肥力播种期的早晚种子的出苗率等 另外因农作物的不同其播种方式也各有不同 通过插枝:这种方式是从树上切下嫩枝把它栽到地上 在某些情况下需要注意要在适当的时候把嫩枝从母树上切下气 也就是说在花或蕾出现以前还应注意不管你移植哪个嫩枝 总是要从树干上撕裂下来而不可以从中折断因为 嫩枝的最下面的那部分越宽越结实也越容易生出根来 这些撕裂下来的幼枝必须在树液未干以前赶快种下 而对某些特殊的枝条则需要别的方法比如有的需要两头都削齐 这要视情况而定不益过于死板对于整个农业这点也非常重要 通过插木:也就是从一棵树移接到另一棵树的繁殖方法 无论是被切下一部分的树还是被接枝上去的树都必须加以注意 同时还应注意接枝的时间和方式还应注意某些树不能接别的树 而某些树则可以不管在什么树上接枝如果是同类相接 就是说嫩枝必须比它嫁接上去的那棵树品种好 方法:从这棵树上取下一段小树枝把另一棵树的树枝削掉头 并且劈裂再插进要移接的那段小枝使小枝与已经为它 准备好的地方接触但嫩枝的插入的部分事先要把两则削光 同时必须使嵌入的嫩枝的露在外面的树皮 要跟承受它的树枝的树皮完全接合同时嵌入的嫩枝的顶端 要直立朝天 这样 第二年它便会长得很牢靠了 第六篇施肥 出于某种原因比如环保、无毒害等我们在此只以农家肥这例: 农家肥包括:堆肥 绿肥 厩肥等虽然这些肥料都含有 氮、磷、钾等养分但它们的属性各不相同因此使用范围也不同 肥料如能合理使用不但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和品质而且能 改善土壤结构下面就将几种常用农家肥的正确使用方法介绍如下: 堆肥:以杂草垃圾为原料积压而成可因地制宜使用 最好结合春、秋耕做底肥 绿肥:最好做豆科作物的底肥或追肥可以利用根瘤菌的固氮作用 来提高土壤肥力 羊粪:属热性肥料 最好是和猪粪混施 适用于凉性土壤和阴坡地 猪糞:有机质和氮、磷、钾含量较多腐熟的猪粪可施于各种土壤 尤其适用于排水良好的热潮土壤 牛粪:养分含量较低 是典型的凉性肥料 将牛肥晒干 掺人3-5%的草木灰或磷矿粉或马粪进行堆积可加速牛粪分解 提高肥效最好与热性肥料结合使用或施在沙壤地和阳坡地 人粪尿:发酵腐熟后可直接使用也可与土掺混作追肥用 草木灰:含钾、钙、硼、锭等元素 可做底肥或追肥 家禽肥:养分含量髙可作种肥和追肥最适用于蔬菜施肥 灶洞肥:是一种长期经烟熏火燎而成的熏土肥料从有效利用的角度 以1-2年拆一次为宜 灶洞土因长期受烟熏火燎而发干 因此 使用前应先用水闷一段时间然后压碎作谷子的底肥或种肥较好 合理施肥:施肥时首先要看植物的需要也就是要看植物需要 养分的种类、数量和需要的时期其次要看土壤对养分的 供应能力和数量另外要看肥料的性质也就是 养分含量养分形态养分在水里的溶解度和它在土壤里的变化 对这三方面有了了解才能做到合理施肥 看植物的需要:植物需要养分因植物种类和时期而不同 一般植物从发芽到第一片绿叶长成时只需要水分不需要什么养分 在第亠片绿叶长成后就从土壤里吸取养分它需要的数量虽不多 但是很迫切如果缺少就会影响植物的生长和发育 |从而造成减产因为这时根还弱小不易从土壤里吸够足量的肥料 6 co 所以应该供给一些速效性肥料放在种子旁边 供给发芽后的直接需要这种肥料叫做种肥 当植物开始旺盛生长时 对养分需要很多 土壤供应很难充足 这时必须补加一些肥料这叫做追肥作追肥用的肥料 多是速效性肥料 追肥的施用方式有条施 多用于中耕作物 有撒施的 用于水田和密植作物 有灌施 也有根外喷施 肥料在播种前耕地时施下的肥料叫做基肥成称底肥) 这是供给植物整个生长期的肥料作基肥用的肥料多为迟效性肥崗 基肥的施用方式有全面撒施有集中条施和穴施 撒施适用于大量施肥条施、穴施则适于供应有限的肥料 看土壤对养分的供应:土壤对养分供应的多少同气候情况 以及生物活动有关系 不同的养分也有不同的情况例如 冷的时候 土壤里硝化细菌等微生物不活跃 对氮素的供应就少 暖的时候 土壤里硝化细菌等微生物活跃 对氮素的供应就多 但土壤对磷、钾的供应与气候的冷暖关系不大 看肥料的性质:施肥时必须考虑肥料的性质和它在土壤里的变化 肥料施在土里和土壤中的水分接触肥料的水溶性成分溶解 使土壤溶液的浓度和成分发生变化这些肥料成分有的能被土壤吸收 不随水流动有的不被土壤吸收 随水移动 同时 土壤吸收、保存养分的能力大小又会随土的粗细不同 而有所差别期 细的土壤 吸收力很强粗的土壤 吸收力很小 在同一粗细的土壤中 有机质多的 吸收力强 有机质少的吸嫩 吸收力强的土壤一次施肥多点 也能够保存 吸收力小的土壤上 施肥多时却有流失的危险所以对砂性土要实行分期多次施肥 此外 土壤的酸碱性对肥料也有很大的影响 同时 不只是土壤能够影响肥料肥料也影响土壤腐熟好的有机肥料 施在砂土里 就能够增加砂土的保水、保肥性 同时增加养分 土壤中水分多少 也和肥效的发挥有关系 水分太少 化学肥料不能溶解就不起作用有机肥料没有水也不分解 不能供给作物所需的养分土壤水分少比学肥料用量多 可能使溶液太浓烧伤根系 反倒有害水分太多 养分容易流失 所以 适当的灌溉 才能使肥料发挥作用 增加生产 第七篇田间管理 田间管理是农作物栽培技术各个环节中最多变最难把握的环节 I在此之前必须对农作物的生长及习性有所了解 ,农作物的生长:大麦一般七天之内出苗小麦稍晩一点 豆类作物 [大概在四至五天以内蚕豆例外因为它出苗的时间要晚得多 I芝麻及其它类似的谷物也差不多在同样的日子里出苗 I除非地区或天气的特殊条件所造成的某种不利情况阻止它出苗 I在苗圃中栽培的 性质柔弱的作物 如果天气凉了 在冬季 [就应当用树叶或稻草盖上 如果下雨 就要注意 I不要使这片地上有积水因为寒霜对娇嫩的根是有害的 I作物在同一时间里地面以下和以上的部分生长并不是一样快的 .要知道 在秋季或冬季 地下的根较之地面上的部分生长得快 I因为它们受到地底下的温暖的保护这种热力可以促使其发育成长 I而地面上的部分却由于较冷气候的抑制而生长迟缓 农作物的习性:对于农作物的习性 其中表现了许多差异 并且 I这种差异是非常明显的 比如 只要看某些树的叶子的转向 I人们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年当中的什么时候当这些树的 I叶子转变了方向 我们便说夏至过去了 同样引人注目的是 I向日葵的花所发生的情况 这种花之所以叫向日葵 是因为 I早晨它的花盘朝着升起的太阳 于是就总是朝着日头 一直转到太阳落下去的方向在苗圃里从嫩枝开始培育的作物 I它们的芽多少有点娇嫩因此它们每一株的顶端 I必须用两小块固定在地上的木板一左一右地保护起来 杂草必除尽 I这些操作要趁秧苗还青时做 因为如果它们干了 便会变得非常僵硬 I不能随你的手去摆弄很容易折断 I进行田间管理 其中心任务有三个一为农作物正常生长发育 I提供良好的条件二为防治病虫草及自然灾害的危害 I三是采取促控措施不断协调农作物之间的生长矛盾 I从而达到高产的目的 田间管理常用的调控措施有:浇水 划锄 镇压断根防治病虫害等 浇水:农作物不同生长阶段对耕层土壤相对含水量的多少是不同的 I可视自然降水量的多少及分布土壤地下水位及实有情况灵活掌握 I淺水的方法有畦灌 喷灌 渗灌等形式 划锄:划锄有疏松土壤表层 提温保苗 促使苗早发和灭除杂草 I等多种功能一般在降水和浇水后进行 划锄是农作物栽培技术中 I用得最多 最古老的措施 可视情况于出苗到拔节前反复进行多次 镇压:多用于因干旱疏松而散墙严重的情况或有徒长旺长趋势的情况 I其作用是压碎土块弥合裂缝减少水分散失等作用 S  燮___ 歡 断根:断根的作用是在越冬前或返青期用锄头隔行深耘 切断老根具有前控后促 断老根 长新根深扎根的作用 防治病虫害:这一环节也至关重要期间要注意病虫害预测预报 及时采取措施抓住病虫发生关键时期重点进行根治防止病虫费 第八篇收获 农作物成熟了必然要收获过早或过晚地收获作物对产量和品质 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收获过早子粒尚未充分成熟这样即会 降低子粒品质又会减少粒重降低产量相反则造成子粒脱駐 减少收成因此要做到增产丰收就必须要掌握各种农作物的 最佳的收获期下面是几种主要农作物的最佳收获期及识别方法: 水稻:收获时期要根据水稻的成熟度来确定 一般在蜡熟末期至完熟初期收获 即9月下旬至10月上旬 为最佳收获期过早子粒没有充分成熟秋粒、青粒多出米率低 米质差过晚茎秆倒折稻壳厚、米质发暗无光泽一般来说 当水稻植株大部分叶片由绿变黄稻穗失去绿色穗中部变成黄色 稻粒饱满子粒坚硬变成黄色就应收获 玉米:玉米应做到适当晚收以使茎秆中残留的养分继续向子粒中输枝 增加粒重提高产量因此一般应在完熟其收获其特征是: 植株基部叶片变黄苞叶呈黄白色而松散子粒变硬 并呈现出本品种所固有的粒型和色泽时收获为宜 高粱:收获的最佳期是蜡熟的末期此时子粒中的干物质已达到最副 主要特征是:稍有黄色下部子粒挤压时无乳状物这时 80%以上的植株穗下基部变黄叶片枯萎子粒变硬而有光泽 穗下部子粒内含物凝结成蜡状割完的高粱捆好后竖着码放 让茎叶里的养分继续向子粒里输送有利于后熟 大豆:过早收获子粒尚未成熟蛋白质和脂肪的含量不高 降低含油率过晚收获豆荚炸裂籽粒落地减产 一般在黄熟末期就可收获此时大豆固有80%以上的 植株叶片、叶柄脱落植株变成黄褐色茎和荚变成黄色 割完的大豆要抓紧进行脱粒防止增加虫口率 下面介绍农作物的收获方式谷类作物的收获通常有下面三种方法: 第一种:齐地割下谷草并把打成捆的谷草一捆捆原封不动地放在艇 等一捆捆的谷草已然大量地摆在那里再从头再走一遍 一捆捆地从谷草上割下穗子来穗子被扔进一个篮子里运到打禾场 谷草则留在地里等着取走堆成垛 第二种:人们使用一段弯曲的木头 头上安一个小铁锯 人们用这个拢住一把穗子把它们割下来而让谷草仍立在地里 回头再齐地割下来 第三种:这也是很多地方都采用的方法用左手抓住谷草的上部 齐腰割下草茎手抓着的部分的下面、靠近地面的那一部分谷草 随后齐地割下来上面连着穗的那一部分则捆起来担到打禾场上去 打谷场:打谷场应当设在一片高地上让风可以从它上面吹过 它的面积要同收割的谷物量成适当的比例最好是圆形的 中间稍稍隆起这样下雨时才可以不积水 打谷场子的地面最好是用石头铺砌并且要在附近地方搭个凉棚 以便于工作劳动的人们在炎热的中午可以 到那儿去休息一下消除疲劳 打谷:最优良的、长得最好的谷物的穗拿到打谷场之后 要与其它的穗分开这样可以选出最好的种子穗要在打谷场子上打 人们通常是先人工把多的谷粒打下然后 用架着的一头牛拉着一个石碾在铺着谷草的场地上 一个人站在场地中央手中拿着一根竹条赶着牛不停地走这样 .多余的谷粒就会从穗子上压挤下来谷粒打下后要在有点小风时 |用簸箕或木锹扬场好把它们最轻的、叫做谷皮的那一部分 [刮到打谷场子以外去而重的这一部分即去掉皮的谷粒便落在场地 '内 时 第九篇贮藏 贮藏是农作物生产的最后一个环节 但因粮食的呼吸作用虫尸的污染 极易造成贮粮发热霉变 关键是要注意以下几点: I害虫的排泄物季节的变化等原因 损失严重那么如何贮存好粮食 1、入仓粮食的好坏这是决定能否长期安全保存粮食的重要因素 因此凡需长期贮存的粮食一定要认真处理达到干、饱、净 2、贮粮前应对各种器具进行清洗曝晒 3、当贮粮的房间内温度高于室外时可在夜晚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换气 4、注意检査粮仓底靠边四角因为这些部位的粮食 易于吸湿返潮发热霉变 5、对于袋装堆放的粮食可码成通风垛形以便于散温 co 00 (N 0O r— 在你们中间 因为激烈不是唯一的 輕缓的口吻,那些该伸出的 手臂,拐弯的酒杯 等着,离去,一个梦 -个口罩背后的凝视: 生命比爱更珍贵! 她是跳跃的,电话机的嗡鸣 以及两旁的霓虹 要看得见,关于一次死亡 手在行走里的缓慢,他看见了—— 是一个指头的滑翔,黑白琴键的抒情 模仿那个猴子的是谁? 是的,是这个世界的狭窄,仅仅是 仅仅是容纳你的模糊的抚摸 在你们中间,死去的是真实 是田野的延伸,我走了 仿佛丛林里的黑猿 在一个酒杯里留下浑浊的身影 我们走过山谷洋肠小道 高高悬空的索道,我因此继续活 颤抖在头顶的暴风的呼吸里 在后面,还有几个人在摇晃 然后是喘息的喜悦,红脸的 青春,我想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前 这必须记忆的里程,挖掘机的怒吼 我现在居住的城市灯火,依然发出 挑逗的暗示,所有细节的展开 清晰的片段,接着是你湿漉漉的花瓣 咳!这个春天直到五月才看见自己的真实 面目,为了他人的爱,我喝下去一碗中药 甘草的甜,说不出的自我追逐 “为了一个梦,即使这样 我还是爱了——" 十三日 活,也许就爱了 记住这些人们,我该 走在街上吗?我的啤酒 挂在树梢,我该是那些堆积的 泡沫?它们消失之后 一条小溪在青石上流 感觉到,就拥抱吧 下午茶 也许被称为马黛,轻浮的游弋 日光穿透脊背,能看见那个污点? 不能遇见空旷,水涨满手掌 要摊开,你是唯一的漂浮 绿色的尖顶,物质的香艳 I燃烧的走廊!也许与火焰无关在额头开启之前,祈求吧 穿越这个城市只能在午夜 而下午,却是妄想的喷溅 看那风!绕过阳台 金色的柔光,你温暖的手 三尺之外,事物继续堆积 隔断吧,远眺的双眼 等待一饮而尽,红色的巨大冰块 它是如何得到安慰,瞧 “在水里烧,一个颤动的胃” 但是钟声也在敲击,“她们绿着,然后张开” 那么决定游戏,透明的玻璃和白色的瓷器 是哪一个,是谁要求清澈和眼睛里的水 是你的海洋,高耸的胸脯 取决于想象,遇见的是怀疑、猜测和欲望 头于是秃掉,和一顶草帽 “君饮长江水”,五楼的清晰 弯下身子的肺,“得到折断和呼喊!” 但是水!水!水! 三月已经过去,缓步行走 计算一个平米里的速度 张望,左手和右手,端起杯子的是你吗? 她还是那样清谈,没有内涵 她还是站在那里,缺少黑暗 但是这就是下午,杯子和指头的距离 “水在沸腾,隐约的山峰 真的,是真的,她吻过你的嘴唇 却不是那只鸟和乌鸦的耳垂 不是遇见的大夫和晕眩的波浪” 火焰 她的升高: 被淹没的水 在一个城市想念西北 我看见这个日子露出缝隙 开放的,并不完美 剩下的,已经重现 说吧,那些溅起的灰土 在光来临之前继续发暗 五月花开 ——游中卫寺口子山感怀 春天花开,菜青虫爬出来 那条小溪犹在梦中 ,甘、有些鸽子飞离城市 上个车工送我几块石头 在贺兰山里,他不用再亮出拳头 去年从太行归来,一身的尘土 疲倦的石头,你交于我的包裹 安静的石头,它们在远方入睡 在水边行走,身子躬下 抚摸丝缕的寒意:这峡谷呵 比想象的要短两座山峰穿过,日光依然炙热 万物的鞭子生长,向后望: 你的身影比米粒还小 而我也许已经消失 正在迈出这艰难的一步 现在你瞧见它惊人的容颜 一块巨石伸出一棵大树 但是在下面,不易察觉的微笑 它摇曳、低下不安的头 回首蓦然已经是五月:谁家女子的发际 有花儿轻轻的叹息—— 去西部吧,我等着你 春天在阳光的身后 抽岀蓝色的天空 和你一样远离城市 你在看吗 去西部吧,把手洗净 要遇见一粒沙子 在内部捧住你的心 那么你在看吗 当灌木也能够结出红色的 果实,到西部吧 看那些鹰如何消失 看我们忧伤的名字 夜车 —一写给银川和好友李伟 如何不见踪影:他们仿佛沙海 的干燥,开始磨砺 这拥挤、飞逝的光影! 一定是不眠的疏离,灯火托起乱蓬的头颅 我呼吸,所以沉睡如一本自造的圣经 那他们是谁,哀叹着黄昏的下坠 那我们是谁,天空的抒情水里飞 在墙上照射一杯橙汁的光芒 嘴唇接近距离,另外的透明 没有喝完的月光,你比她亮? 一定是我醉着,而又是我们醒着—— 李胡克 ——写给混子金瓯 你在看吗 上午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山 它们不高,有点笨拙 要不就是杰克丹尼吧 尊敬的布鲁斯先生 我们在今天就是这个时代 奶奶的这个时代和骆驼牌子的香烟 过去是塞外和崔健,弹吉他的手抚摩姑娘无助的眼神 要不就是白兰地和威士忌 把英国的矿工左派作风摆好姿势 '完■-千杯黑方,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亚鹏 '斬有的银川人决定迎娶周迅” 要一张桌子,平原第一个点菜要一瓶红酒,我们调进伏特加 要求女人喝醉,男人清醒 要求鼓手把游戏做完 却没有人松一口气 那些日子我把你的酒喝光 那些日子我在厕所里哭泣 苏勇啊,可爱的摄影师 这辈子你一定要记住 李胡克——还欠着你的三角架 在西夏博物馆,我爬到树上 让他装模做样的拍照 而爵士李则在中山公园乱蹿 啊,亲爱的胡克 你的白头发比我还要多 你的酒量却不如我大 我醒了,你却晕着 在大雪天我送你回家 你爬过冰冷的栅栏 你摇晃着点着一支烟卷 你把一杯威士忌加上一个番茄,再打进一个鸡蛋 “李胡克——,就是这杯酒” 是啊,喝光它们,再买一瓶 是啊,喝完它们,留下酒瓶 把这些知识卖给新消息报的李安宁! 这个年月就是如此充满酒气 我要高声赞颂,我要同非典坚决斗争 我要喝下一杯烈性的李胡克—— 你这个人,你这个从腰带上拔出zippok机的混子 穿黄色苹果牌子T恤的老BOY 我们合影吧,我们奔跑吧 为这个我要流下火热的泪水 为这个我把脑袋当作酒窖 为这个我把自己的诗歌干掉 为这个我用牙咬开瓶盖 饷娘养的时代! 句娘养的我们的愉快!” 两日手记 忡入银川,没干什么 喝酒冼在金瓯那里 喝乌龙茶,然后好像是喝芝华士 然后是啥子酒,忘记了 f又买书了,第一天上午在老城的席殊书屋 两本:清朝一个混子吴其贞的《书画记》 还有饶宗颐的《近东开辟史诗》 T午在新市区,也是席殊书屋 看见一个大学生买了一堆诗集,大概20本 全是老外的,奶奶的,比我有钱 我只买了一本《诗人与世界》 这是希姆博尔斯卡的诗文选 还有几本,拿起就放下了 • 在宁大的一个音像店,大伙买碟 老板娘太市俭,我把一张大门乐队的双张唱片 和皇后杀手的唱片放下了,宁可不要 因为这样做太伤自己的自尊 金瓯又买了一堆自由爵士和布鲁斯 在他家里,很高兴 我把伯恩斯坦的《弥撒曲》弄来了 算是借吧,我把刚买的乔普林的唱片送给他 这样送来送去也许很有意思 在晚上我们开始喝酒 我最喜欢的杰克•丹尼,黑色的火焰 /苏阳不喝我很乐,其实这瓶酒是金瓯给他留的 [不到一个月,就被我们喝的剩下了半瓶现在,我们又开始喝这剩下的 但是这个我们只是我,还能有谁呢 金瓯抢过去给自己倒了一点,不过后来 这个混子明显有些醉了,我们开始胡说 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 上厕所觉得那些液体好像刚烧开的水 杰克•丹尼的后遗症开始发作 坐了一会李爵士送给我两张布鲁斯的CD 是GARY MOORE 的,一张乔普林的, 和我昨天给金瓯的不一样 还有一盘磁带,是老黑人BUDDY GUY , 也不知道这个老混子活着没有 反正我这个混子还可以,为了证明自己的活力 李爵士和我又上了街,在一个地方看见一个卖瓷器的 露天市场,我们转了又转,想买又没有买 就是这样还是转了又转,一个城管拍我肩膀 我最怕带肩章的人,再定睛一看原来认识 寒暄几句匆匆走开,和爵士来到了目的地 在珠宝城我们没有买珠宝,在珠宝的旁边是一个唱片店 “有新货”,老板昨天已经给我们了信息 那就开始挑选,我又买了几张 确切的说是四张,2张电子,一张朋克 这一张尼尔扬的,爵士说 “这张特别牛比,是他最好的专集”,你说,我能不买吗 这一张是杜兰杜兰的,啊,我高中时代的迷恋 几个男人的装腔作势,高鼻梁的小生,"DURAN DURAN ” 还能少了谁,金瓯这时终于赶到 当然还是自由爵士和布鲁斯,他全盘端 爵士买的俺无法评价,他什么都知道 也知道自己该买什么,正当中午 我在这家唱片店一张张的播放 此刻我没有看见自己 是你,让我在街边的尘土里和阳光一起热着呼吸 是你,让清真寺在这条小巷子里和你们隐没 少家小饭馆不吭声,辣子的香味弥漫 我们走了,回头看见有个牌子上写着“中寺” 这个夜晚如何度过 ——写给一场即将发生的战争 :芯个夜晚一斤面条下了锅 然后你用手掌端住碗 我想这就是理想的生活 着了,亮了 看着外面一盏盏陆续灭掉的 家灯火 .機听见的狗吠停止在午夜 它告诉我休息的时间到了 世进被窝,我进狗窝 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和你倒个过” j而我笑着,装作很怜爱的把它 探情抚摸 就这样我推迟了又一个入睡的计划 我把网易的界面翻了又翻 在搜狐里看看那个坛子还没有沉默 我知道明天和今天早晨一样 我刷牙洗脸骑自行车上班 之后偷摸的出去吃固定的早餐 《只是现在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光車的大兵戴上钢盔 美丽的海豹难受的也要上帝安慰 『么啦,我的兄弟 为了一场焰火表演,大伙用报纸 樞蒙住,“下一站是幼发拉底河”“我的英语蹩脚,爱情线还很稳定 贫血的人民还有尊敬的穆斯林 这个夜晚的月亮继续在贺兰山脉旅行 请看见我的阴影和悼词 它们喷出的不是岩浆、鲜血、口香糖 而是干净的可以贴在《圣经》上的唾液!” 灵武的雪(外十首) 杨森君 露出白塔的镇子,只有一个 K停止了游移,它凝固了木头的风暴 现在,只剩下了假象,它 折断了雪 折断了火苗 从我的手掌上脱离的一点回声,是 铁轨上发热的火车,它鱼贯而去 这时,你还在深睡,梦像一床 灯光中折叠的棉被 K像梦中 静的银子,谁也没动过 早晨的投影 我能看到这个春天第一只纯净的小鸟 白腹,黑羽,孤单的小鸟—— 在它~根长长的枝节上跳来跳去 太阳高出窗台 那棵树连同小鸟的影子从窗玻璃上泻了进来 这个春天的早晨 我在书房里埋头写作,一小块黑色的影子 在木制地板上跳来跳去 原野上 替身 在寂静的白地,随着漂木挪动的水面 我目送星辰的倒影流入拐弯的河道 我没有更好的路径,我坐在窗前 悬浮的夜晚褪去了它固有的 金黄色。原来月亮是一滴假水 2003年3月10日凌晨1点45分 平原 我几乎看不到尖锐的日照和尘埃 我站在蓄足了暴力的青草中间,平原上 一定藏有偷睡的花斑老虎,它把寂静压在身下 我想停一停,等黑色的森林缓过来,我决意 要等到枝条上弹起纷纷扬扬的白色花朵的那一刻 2003年3月5日 原野与星辰之间,覆盖国家的阴影 从坡上滑下。在德令哈,我住了 一夜,这个承受了巨大 荒凉的县城的夏天,几天前 刚下过一场雨,宾馆后院的向日葵 一直散发着金黄的潮味 我睡不着,我扶着生锈的铁栏 月亮像我放弃的一段 往事,快被青草长严了 它有着怎样的谜底—— 下午,我到达了这里 一片赤裸在近郊的山丘 像被迫一样蜿蜒,现在 我已看不到它们了,它们被 夜色取代了,它们找到了 最后的安宁 世间万物各有自己欲望的方式啊! 我理解不了。所以 我歇不下。一个小时 以后,我再一次从楼上下来 夜幕已全部垂到地上,我想起了 白昼,郊外,马匹,油菜花 ~切来不及过目的,我现在 就想看见它们,我感觉 一块坡度倾斜的草地 正把我轻轻地 举过头顶 2003年3月3日晚11点55分我能感到白昼向我轻轻移近的气流 旅行 这么多年了,我们还相爱 我不信,一定还有别的,让我们 形影不离,彼此陪着,这样 依偎,像一对亲人 火车慢速行驶着,窗外,是开花的原野 远处是镶着金边的浮云,模糊的 一座陌生的都市,在反光 一个杯子里泡着两个人的茶香 两个人用同一只杯子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习惯,磨损了什么,我们从不 想它,你的脸贴着窗玻璃 看什么都新鲜啊,你忘了 与我分享,不再像年轻的时候 坐在春天刚刚长长的青草地里 看见一只蝴蝶都要推醒我 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 这样离开一个地方,像一对 习以为常的亲人 ;,我是时间的果实,但不是世间完美的果实 ,所以,钟每天可以敲打二十五下 I,响在二十四个时辰以外 ,让多出的一些水锈重新散开 [这是早春,大地开始释放它的青草 I我的声音被寂静震裂,转移到水底 ,我如此疲倦和忧郁,上苍呵 ,请你带走我吧带走你的孩子 [我一直在隐形的难中啊,空屋里的灰尘 I露在墙外,我怎甘易朽,歇下肉身 ■太阳周围汪着一群受难的羔羊 ,我不知道我是叫着的哪一只 2003年3月2日 命运 北方向 我的睡眠,占据了整个夜晚 是的,高纬度的星辰下端,是新的祭坛 一块木头在漏水,在安放流星的碎渣 腐味的树木,在果实累累的阴影里依然上举 2003年3月3日||秋天混合了所有的气味,激素,包括空架在 ,街道中央的阳光、天桥下面尾随恋人的窥视者 I成长只获取适合自己的饮食、衣料、扭曲的过道 E勺山峰在黑夜里盘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顶点 勺石头破开了比自己脆弱的另一个物体叫月亮 火沉睡在一块木头里多像一颗心脏 殳总会疲惫地回来就睡着了,挂钟在响 弓一个名字叫杨迈,近期被我大量使用 整容,放在灯下,垫着纸张,投了出去::一如代 我的过去不便公开,也不能公开 或许它找到光明时,光明已经多余,像衰草泛滥 也许,回声中途就飘散了,原物移栽到 舌尖抵不到的玻璃窗外,像睡眠里的盘子 像记忆里亲手脱下的一件件淫荡的睡袍 所有的光线搜刮在暗处的一张旧床上 你们看不见青草窒息的夜晚肥大的云彩 一只鸟把白昼的一点光亮带到了一片 腐朽的叶子下面,它只剩下 你们手中最后一点灰烬,却也被耽误 一个人的背后,寂静的何止是一座房子 月光里静止的铜钟,对面楼上合严的窗布 你们响吧,不论处于何种液态,响吧 构成我的风暴一直没有可供安放的枝极安放 我倾听着一场大雾 感开自己,摆脱了安眠的悬崖 现在轮到我了-- 把回忆和欲望混合在一起 我已没有时间追悔,山顶上的星辰散去 我回到了晚安的森林 像徒劳的木匠,在衰微的花草间漫步 想起了剩余的尘世、抛出白昼的高大山谷 我的热爱犹存 我瞬息的时辰还没有辞别 娜一句诗将我传诵 娜一句诗就是我的终点 2003年2月28日 2003 年 2月15日 百叶窗外的秋天 木香 我赢得了这里 一缕缕寂静的阳光涌现在途中 我愉快地领受着,它们没有原罪 明朗的花朵放慢了盛开的速度 这里藏有诗篇 与我一同沉默、与鸟一同飞逝 什么驱使着我激动不已,在流水的腰间 递进双手 白杨在宁静的城郊散开,还有哪些事物 没有命名,在疼痛地归来—— 我的窗子砌在一排红砖里,它面向一座 过时的教堂。空地上罚下了一大批 阴影,白色是芦花又从湖面上抛起 我将怎样重获身誉,很久了,太久了 我闭门在家,一任黑色的音乐逼出 容颜里早衰的记忆。这个秋天,我何等 仓促,看着树的影子飞过弯曲的河流 我后悔了,我无援的身影模拟着飞翔 像暗哑的鸟群向山林扩散又破碎 而返,没有什么让我能确切地明白 —就像即将轮番过度的昼与夜 山是界限还是水,中间焚毁的 又是什么,我无法确知 2003年3月8日客厅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还小 他的世界里只有玩具、雪饼、奶酪 和一只布娃娃 他用积木在地板上摆房子 摆好了 再模仿电视里的枪炮声 把它摧毁 他又开始玩下一个游戏 我在书房写作 他在客厅自言自语 怎么听都好像还有另一个孩子在陪他玩 他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整个晚上 他一刻未闲 他用彩笔画了一只大老虎想吓唬我 悄悄溜进书房扔到 ’ 我的书桌上又跑进客厅 一会儿,孩子从客厅跑过来 兴奋地向我报告 他说,爸爸,我打碎了一只杯子 他像干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 我真为孩子高兴 他打碎了一只杯子我这才想起 多么快活 我把玻璃磧扫掉 又给了他另一样东西让他继续玩 '醐去了哪里 他偶尔会想起妈妈,把我当成妈妈 也如刚才,他又喊错了 他轻轻推开我书房的门 说:妈妈,我饿了 我这才想起 好从幼儿园接回来 我只顾忙我的事了 我从不告诉孩子七个梦外五首) 阿紫 她总是很幼小,在我的梦里 我的孩子,小得让人心疼 被遗忘在原野上的小草莓 晨风还未将她唤醒 露水刚刚湿润了浮萍 周围没有任何人,当她睁开眼睛 却没有哭泣—— 她看见了做这个梦的母亲? 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被放在洁白、寂静的雪地上 淡蓝的月光看顾着她 群峰好像绵延的呼吸 从乌黑的双眸我认出她 并知晓了她的模样和性别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我看见 她在出生前的一个梦里 我只看见她半透明的小手臂 触摸到方桌的腿 那是什么?她吓得缩回去 我则精明地抓紧梦里的几秒 数了数她的手指 五个,不多也不少 从此我没有疑神疑鬼即使 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全身 两辆马车接孩子们去幼儿园 她错上了一辆颜色鲜艳的 人们看见,她在陌生教室 的一角哭泣。老师问她是诋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学名 我为什么笨到四处打电话 而没有快些去寻找她 在梦突然消失之前? 玩具娃娃围了一圈 听蹲在中间的她说话 整整一上午。她累坏了 可它们还是好奇;我在一块 蓝色玻璃里听不清她 在说什么直到一声“腿蹲麻了' 将我惊醒,才惊讶地看见 一团亮光中她一腐一拐地走近 6 我的孩子,没有人陪她玩 在闹市的一角,她吵着找我 她要喝水、要新玩具 大人们假装太忙,没有人 耐心倾听细小的声音 孩子对不起,我只能保证 梦中的闹市没有坏人 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在哪里 我将永不知道,她已经长大 在梦里,没有流动的光阴—— 一次,我答应她每天过生日 吃蛋糕、穿公主裙,她却 -直是小宝贝。真实的生活中 她越来越可爱,为什么 我每次梦见她,总是很幼小 小得让人心疼? 2003年5月7日 身体王国 需要他人时,我想 自己的身体成为一个王国 有完整的街道、集市和城堡 滑晨,女王从窗口眺望 卫兵正在巡逻她的花园里 武士们为国家蝦打野心金剑 远处的集市商人们交易着 昨日贸得的货物与讯息 街道上人流湍急忙于 搬运、归纳和整理氧气 天使隐匿于青色的云中 妖精被宽限在森林 我抽烟小孩子都逃到国外 我喝茶他们坐船回来 屋子脏了,找出骑扫帚的女巫 女王闷了,天使建议颁布法令: 这里的男女自己相爱 不需别国大使垂青 是的,我是孤独的你一一 每一个男人、女人 聪明的傻子自尊的乞丐 复仇者、疯子、贵族—— 搜集眼泪羽毛与灰烬 在每个睡梦里修建城池 反抗白天—— 无尽欲望编织的迷失 后视镜 知爱而羞耻 他们用草遮住私处 亚当不解夏娃所受之罪 同样,你也不能体会 每个月四个“我” 有一个必不完整 我正一点点流逝 那异样的鲜红又一次 快速漫过身体的河床 几个世纪圏囹吞下的 苹果突然坠落 一齐砸向痛悔的源头 我趴在床上 像趴在一列火车的卧铺车厢 你的眼神从每个车窗闪过 为了让不知廣足的爱 有一个后视镜 请心疼这失控的流淌 每个月四个“我” 一个“心跳” 一个“幸福” 一个“贪婪” 于是另一个——“有伤” 真实 一个人的记忆,也许是梦幻? 两个人都谈起,似乎确有其事? 假如某事被众人记忆 那难以控制的存在 就像会自动复制的程序? 高兴的事说给尽量多的人听 高兴就翻了很多倍? 伤心的事一个人知道 可以假装从未发生? 却像突然发芽的杀毒软件一 为何一个梦 讲给自己一百遍 果真复制成真实的存在 2003年4月11日43 黑夜 我不要知道最后 夜怎样抵达了终点 这样人类就很安全 我们不要乘坐想象的火车 来不及看路过站台的名字 就直达可怕的目的地 黑夜是巨大的梦想牌果冻 身陷其中的水果 不愿撕开一个小口 发呆、梦游,不远四里 看望一棵喜欢的树木 而疲惫总是粘住双眼 适时地,在浪费之后 不要知道夜是怎样走掉的 我宁愿相信你清晨的眼睛 将它一下子吸光 当我在也许另一世的梦乡 白色 当我醒来 除了雨的冲刺没有别的声音 除了屋里的虚幻没有别的可见 除了醒来的时刻没有别的时间 -场大雨正把世界隔开 楼宇模糊道路消失人群隐身 闪亮的白色像持久温柔的雷电 在被劈开的记忆里 幼年雪白蚊帐里的忧伤 少年过秦岭的云 十年前峨眉山的雾 -齐飘进我的房间 -个空间就是所有的空间 是什么让你把我带回这里 带回万里凄迷的白色 像一个在迷途饮泣的幽灵 那件事在心里腐烂 像被蠕虫病毒侵袭慢慢瘫痪 那件高兴的事不能说给别人听 2003年 4 月你的沉默带给我温柔的时光• 就像窗外明亮的大街还在建设中 当你把垂下的头发再送回原处 你的脸比银子黯,你的手比花朵轻 银子(选节) 普琨 3 我最好现在就学会别离。那十六的月亮 照亮的酒馆和出租车一黑暗中的 漂流已经结束。我最好现在就放下思念 像放下好与坏的抉择,放下欲望的手 就这样开始了,空虚中的爱情 砂子滑落,时间在你的手上流动 欲望的手,要是我轻轻战栗 这只手它可以被我抓住吗 被我触摸被我融化被我带向无名的空中 就这样开始了,哀伤和甜蜜,瞬间的火焰 手指和手指的寻觅,花朵无处倾诉 手和手的迷失,像层层叶子被风吹动 时间开启了什么样的庭院,黑暗又腐朽 但是,银子的声音在低低荡漾 镜子给了我太大的空间 镜子在摇动世界 能看见这么多的自己 就是痛苦也要接受 你是凉风吹透了我的衣裳 你是银子,细细的蓝眼线涂抹的银子 我最好现在就叫心灵空空荡荡 把幸福变成面包 熄灭意志的火焰 叫自己和老树一样穿越冷冷的冬天 我最好现在就学会别离 像岁月在流动中静止 4 空洞的时刻,树上的天空灰暗 我在厨房做粥 混沌的黎明 没有梦痕 弥醒的世界 没有大风 叹息,它是银子涂抹的灰色叹息,它是空洞的时刻里新鲜的米粒 5 我有过期待的时辰,叹息和心跳的时辰 此刻都和你身上的香气混合了 这香气就是在我离开你以后 还在我的身畔回旋,叫我梦中惊觉 思念在冬天多么温存 它是冬天的阳光和青草 思念在我们的身体里 把我们摇荡成钟 如果我们变成了钟 就让声音像冷却的青铜上的火焰 在阳光里暗暗流淌。 别吭声,别说出我们爱! 就叫我们空虚的身体 在阳光里寂静地游荡 找不到山谷 就消失在人群里 找不到太阳 就迷失在你的身体上 可我只能更久地 呆在街头,漫步风里 寂寞的时光, 只有音乐带我去远游 美好的事物就这样短暂 它照耀我时就已经消失 可她的躯体、她的声音 就像星星碎裂在我的思念里 欢乐。揪心的欢乐 让我选择死亡的诗歌 美好的事物就这样短暂 她是银子 在冬天叫夜晚泛着青草的绿 她是马头琴歌颂的银子 我要和泥土一样承受你 我抱着你 消磨掉全部时光 时间着火了,世界在颠倒 我要和泥土一样承受你 用静止追逐无穷的欢乐 沉默,在全部的时光里—— 沉默就沉默吧 锂子在岁月的幽暗中发着微光 肉体的欢快藏着大悲哀¥广 10 11 LH 灵魂黯淡了,肉体才明亮 我有了你,生命才圆满 我想把我凿空 放进你的欲望 喜悦啊,就是悲伤 黑暗中的音乐只是叫颓败来得无知无觉 带着感激和回忆 我离开 我想把你凿空 放进我的诗篇 烟雾和细雨的冬天 我只是茫然漫步 爱着的人 東手无策 爱着的人 被时间驱使 可我们就要分开 就要彻底分开 拥抱在黑暗中 痛苦在黑暗中 迷人的身体就在眼前 我爱她 而后离去 D 要是金钱你就把它抛弃 而不是等它自己丢失 要是渴望你就把它抹平 而不是等它冷淡破碎 渴望敲击着我 渴望把我引向她的怀抱 渴望不是不朽 渴望它击倒我 我就是日夜把你思念 也不比婴儿更单纯 你就是百般曲折温柔 也不比婴儿更坦然 我想把冬天凿空 放进我们的疯狂 你要把她抱得更久 还是现在就放开 你要抱走一坛泉水 还是含上一口就离开 但我却无法放弃 迷人的身体就在眼前 你不能叫她暗自衰败 B 抚摸和拥抱 多么实在的身体 可她比云朵更虚无 11 =我想把岁月凿空 放进我们的黑暗 我想把世界凿空 叫它和我们一起飘 12 银子,你的声音堵住了我的耳朵 我不再听到更好的声音 银子,你的颜色遮蔽了我的眼睛 我不再看见更好的颜色 银子,你是我对生活的全部渴望 我把你捧在黑暗中 我就这样被无名之手抛弃 混沌着,混沌着 混沌着,混沌着…… 我用诗歌刻写时间和死亡的步子 15 我要看着你说出你 我要抱着你沉思你 不论有多少头绪 我要拨开它们,像走遍千山万水找到一块银子 我要把你写在天上,哪怕是彗星的出现又消失 我要把你写在大海,哪怕是空花泡影 我要看着你说出你 我要抱着你沉思你 我用鸟叫、阵风、衰草把你覆盖 用最普通的事物把你覆盖 13 我惧怕,我的恐惧比黑夜多 是无情的爱带来了恐惧 是你带来了恐惧 是我自己选择了恐惧 在暗夜里跌宕起伏的身体 有着火焰的亮和老虎的脚爪 它抓住了我 叫我在你的身上燃烧成灰 14 僅慎的你 犹豫的你 害怕的你 严肃的你 松弛的你 宽容的你 幽深的你 浑浊的你 清洁的你 安静的你 动荡的你 挣久的你 更新的你 看不见你,就留在黑暗里 听不到你,就当去了远方 我要看着你说出你 我要抱着你沉思你 我罗列你再失去你 16 19 17 20 18 我听到的声音叫你不朽 我听到的声音使它成为爱的巢穴 我写你的乳房,小乳房 它是银子做的 亲的时候也可以倾听 一块石头 我衰老在春天 天空对我们关闭了 苔草的春天寂静 苔草的绿和黑暗一致 大家恐惧的我就恐惧 寂寞的人比月球老 当人群像五彩的灯光撒满大街 我多么孤单,像蝙蝠滑过黑暗的空间 我爱你 我怜悯自己 我在生活和智慧的阴影下逃逸 你的嘴唇柔弱 像花朵摇曳清风—— 它给了我牙齿的沉重 银子沉默着,风在天上 智慧在人民中间流淌 情侣在街头飘散 我坐在寂静的广场 对面坐在晚风里的喜悦 并排坐在商场里的沉静 我们的距离超出了我们所在的空间一 我们的距离也会消失在玻璃器皿中间 我没有什么举动 也没有什么计划 爱和思念掉在我的怀中 就像一块无处安置的石头 此刻,我愿意是个婴儿漂浮在风里 我愿意被抛弃而对此无知无觉 我愿意昏迷愿意沉闷愿意顽固愿意粗鄙 我愿意把自己和你们分开 你当然还在这个城市 在我知道的地方,在我的思念里 可你在吗 我多么疑虑 我比今早的寒风有更多的疑问和冰凉 我不知道你在何处 在做什么,我在想着你 我不知道你在亲谁 在赞美谁,我在想着你 我不知道你在怕谁 在怀念谁,我在想着你 我不知道你在醒着 在厌恶谁,我在想着你 24 25 26 8 歌 21 有谁知道世界的脸,它低向何处 它是模糊的,是我从你脸上看见的寂寞之影 模糊但是有青烟的美、有缥缈的光 但是,流云写下了风的惆怅 我要看见你的脸——不论你转向何方 有谁知道世界的脸,它低向何处 22 我的曲折要环抱幽暗的月亮 我的错误要彰显尘土里的兽迹 我的凹陷要飘浮树叶上的风 我的破败要新鲜雨中的火焰 我的孤单要依傍老墙角的地衣 我的困惑则和你无关 我只是你寻常经历的草木和蔓藤 23 世界可以结束,风吹到了尽头就自动平息 生命可以抛弃,掉在地上的雨水会很快干掉 我们喜爱的风光可以毁掉 我们也会死去 可我们无人知晓的爱欲 却疼痛一生,它是深于海底的游鱼 我们还能怎样?和无关的事物在一起 和白天、和黑夜、和尘埃、和雨水一起落地 想念的力量有多大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 我不能原地起飞企及你 不能跨越时间、空间找到你 我不能看清自己、把自己解放 不能膨胀自己、检讨自己、或者为自己骄傲 想念的力量多么深沉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自己的惆怅、自己的迷失 自己在蹉駝时光 我要到批发市场去—— 我要在凌乱的事物中 找到你,凌乱的还有你 我要从材料、颜色、形式、气味上去把握你 我要不停地抛弃已经找到的你 我要用光人类的时间来找到你 我要找到你 透过混沌而孤单的伟大形式 我要把你从空气中剥离出来 肉体沉重,心灵也沉重 只有爱特别轻 我包里的书和本 I. mu 我包里的圆珠笔和CD盘 它们都为爱而存在,它们飘荡在我的身上 我沉重,你也沉重 只有爱特别轻 你的烦忧不要太久 不要把我们分开 不要让心像失去地球的月亮 又变成一块黑暗中的石头 写春天的N种方法外十-首) 祁国 烟花三月下扬州 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开春哎 俺们家的母牛不歇耕哟 初春子夜乍暖还寒 乞丐之漂零背影令伊泪湿衣襟 春雷一声震天响 一举粉碎四人帮 啊春天啊希望 啊友谊啊理想 绿色的卡车在行驶 远方怀孕了 春天之核栖居锋刃的幽暗玄机 神秘边缘是谁的黄金之手麦浪一样抵达词语本质 十二只天鹅背载夕光下的春天 回归陶渊明的瓦尔登湖 关于春天凡高说是一种谎言杜尚说是一种模式 黑格尔说恶是春天的原动力尤奈斯库说有荒诞喜剧性一场流感的折断下坠成 一小块医院和春夜半声猫叫一样的纸币 春天春天春天 春春春天天天 春天像傻B一样发情了 每天急吼吼地要干上小丽五、六次 来到户外想感受一下这人人歌颂的春天 可是感觉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春天你这携带瘟疫的巫婆 我要以沙尘暴的嚎叫强奸你 春天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机器人正在电脑上紧急搜索 2002年4月26日 合肥 绝症 以前一看到年轻的女性 我的阳具就会硬起来 后来发展到一看到鲜花 如今只要看到圆的东西 医生说割掉吧 割就割吧省得麻烦 我现在一看到年轻的男性 后来发展到一看到柱形的东西 内裤就湿了 医生说缝起来吧 缝就缝吧省得麻烦 现在只要看到人 不论男女 我都会口水直流两眼发直 瘫在地上全身抽筋 杀人 吞下一把止疼药 站到镜子面前 沿耳鼻中轴线 下刀 切割到下巴 滚烫的血 刹那间冒了出来 我丢下刀 乘着血的热气 用双手死劲地沿着刀口 朝两边扒皮 一寸一寸地 扒下了脑袋的皮 这皮 就像一件风衣的帽子 挂到了脖子后面 我嚎叫着 一拳打碎镜子 然后 摸索着爬到马桶旁边 2002年11月27日 北京抠下眼球 放水冲走 我睡了下来 血淋淋的脑袋感觉被一群蚂蚁咬着 流出的鲜血像一朵红花开着 2002年11月25日 近年来全国煤炭市场应基本实现了供需平衡 一九九七年、一九九八年、一九九九年度 中国煤炭市场还是供大于求、价格偏低 随后通过限产和关停小煤窑 逐步实现供需平衡 那么 为何华中地区连续两年出现了电煤紧缺的局面呢 专家分析认为 上述的主要原因 还是煤炭资源的相对短缺和铁路运力的不足 2002中国电煤再度吃紧 今冬 中国华中地区电煤市场再度变脸 湖北电网严重缺煤 河南省甚至有个别电厂出现了停机待煤的现象 益阳、襄樊等电厂也相继发出存煤告急的警报 电煤紧缺带来了电力供应不足的连锁反应 在今冬用电高峰期 华中电网缺电呼声再现 河南用电缺口高达一百万千瓦时 湖北、四川拉闸限电警报频传 而重庆自十二月初以来几乎天天拉闸限电。 此间专家认为 华中是中国电煤市场的晴雨表 华中足则天下无忧 实际上 今年全国电煤市场从总体看并不紧张 真正缺煤的是华中和河北 而这与华中电网南水北火的电源结构有关 按理说 首先 今冬 华中电网全网存煤量达到二百■七十六万吨 明显好于去年同期的水平 但今年煤炭资源却较去年明显紧缺 主要原因是二00二年冬季华中地区的火电 承担了较去年同期更为艰巨的发电任务 由于今年水电来水情况不太好 河南三门峡、小浪底严重缺水 出力不足 葛洲坝来水情况也不甚佳 二滩来水较去年减少了百分之五 故此弥补用电缺口的重担便全压到了火电身上 其次 今年国民经济增长呈先抑后扬的态势 在第四季度突然发力 各项经济指标全线飘红 由此带来华中地区社会用电量的快速增长 如四川省二00二年预计售电量 较去年增长百分之二十一 在此情况下 一旦电煤供应出现不足 火电机组不能稳发、满发 电网难免会捉襟见肘、拉闸频频另外 由于春运将至 铁路运输逐渐紧张 据知情人士介绍 截至今年十月底 全国大型煤炭生产企业和铁路运输部门 今年的计划大多完成 从行业利益的角度出发 他们年内将实行限产限运的措施 电煤运输能力大大受限 这对以火电唱主角的华中电网 是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而对于电煤市场中出现的供需失衡 能否用市场的手段来解决呢 专家认为 从目前看并不容易 原因是煤、电价格还未实现联动 二 000年 国家为了实现扭转煤炭全行业亏损的局面 放开了对煤炭价格的控制 但是 目前国家对电价依然实行严格的管制 电价不可能随煤价起落而涨跌 那么在电煤市场上以价格杠杆来平衡供需 显然是不近现实的 2002年12月31日 北京 烟囱 那远方的烟囱真性感 我说 是啊 那里面全是烈火 我们边笑边聊 回到了公寓 走进了电梯 这电梯 就像那烟囱上的浓烟 把我们带到了空中 餐厅 和小h一起散步 她说 —个人坐在里面 吃饭 头埋得很低 嘴里发出各种响声 吃完后 起身走了 他其实并没有走 他其实一直坐在那里没动 头仍埋得很低 嘴里仍发出各种碎碎的响声关了门熄了灯的餐厅里 总有一个人坐在那儿吃饭 2002年10月8日 北京 新年的愿望 慢慢地走路,轻轻地碰 门就开了。里面没有那个普通话一样的姑娘 是一片上一次看上去很远很远的 有一千公斤重的天空。一些飞着的空气 斜斜地往下掉 用一滴晚上的雨 査找着一张潜水员的脸。趴在 地上,一动不动,头发越来越长 油漆不停地剥落 这对乳房位置较高 在第二至第六肋间 乳头位于第四肋间 两乳头的间隔大于20厘米 乳房基底面直径为10-12®米 由基底面到乳头的高度为5-6厘米 形状挺拔呈半球形 匀称而富有弹性 是的 我的新年愿望 看上去很像这一对完美的乳房 只剩下一节大火过后的车厢。抬担架的人 睡在担架上,睡成一副担架的样子 那担架是这长长的铁轨。这时 司机翻到了小说第八节,该拐弯了 下一站还有再看一眼的距离 马 2002年 12 月 13 日北京 2002年12月20日 北京 途经与我同名的一座空城 它的脸 比我好看多了 它的身材更没说的 皮肤紧绷绷的 反射着光泽 即使尾巴 也比我的头发漂亮 从一句话的里面看见了一列火车,第七节 第七小节站着小说里的一个坏人。他 倚在一件生满铁锈的衣服里 脑袋是一团香烟的烟 它光着身子 坦然地露着生殖器 优雅地陪着一个穿着衣服的女士 在草坪上散步 2002年12月21日 北京4" 真好 这个人 锯木厂 今天的阳光真好 它只有一克重 摸在我的脸上 痒痒的 让我有一种强奸的欲望 今天的阳光真好 比我遇到的上海还要好 我多想成为一头猪 趴在地上 懒洋洋 今天的阳光真好 比阳光本身还要好 我明天就去离婚 因为我己爱上了 这阳光 今天的阳光真好 让我忽然变成了一头猪 一头离了婚的猪 奔跑在上海的人行道上 忙着去强奸 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 他用这只眼睛盯着我 他不说话 他的脸上有一条刀疤 他没有耳朵 鼻孔里塞着印着血的纱布 他的嘴唇是灰色的 衣领上结满油垢 他就这样坐在我的对面 一直死死地盯着我 我换了一个座位 他跟着我换了个座位 他继续盯着我 并把手里的一副假牙弄得梆梆創 2002年9月12日 北京| 大夫 我经常听到一种哭声 尖尖的弯弯的长长的 你这是耳鸣 慢性的 先开点安眠药吧 大夫 我的身体好像被分割了 一半麻木一半疼得要命 你这是半身不遂 慢性的 先开点安眠药吧 大夫 我总觉得全身布满了裂纹 而且已被虫子蛀空 你这是精神病 慢性的 先开点安眠药吧 2002年9月12日 北京 2002年1月23日合肥 CO ro一个妇人唱挽歌 张万新 静物外十四首) 阿翔 我在乡下看见一场丧事 死者的亲人从各条山路上来了 带着腊肉牵着儿童来了 打着手电和雨伞来了来了就哭 夜极深了听话的孩子睡了 不听话的就要挨打 母亲的巴掌不管用父亲就过来用脚踢 总算把他踢进被窝里去做噩梦 披麻戴孝的妇人便唱起了挽歌 你这个狗日的负心汉(哦) 翘着个鸡巴就各往天上走了(啊) 隔壁王二毛的奶奶昨夜托梦来了(哦) 说你抱着天上那个织女(囉) 滚进银河那么宽的沟沟里去(哪嗦) 你做的丑事(哦)哪里像个共产党员(嘛) 你还想得起我(嚏)你就打个雷电来(嘛) 我和你在云天上打亲架(啊) 你才晓得(哦)我也不是只吃干饭的(哟) 人都走(罗)花开着还有啥用(哦) 遭孽的妇人(嚏)变成枯井(哪嗦) 从此只有洞眼(哦)没有泉水了(哟) 院子里可以藏起一百个 孩子,中间有 一口井 月亮升起好久了。楼房上 窗口还亮着 灯光潮湿,带点药味儿 我立在一棵树下 低着头,安安静静 偶尔想起一部电影,好像是 西藏的马 鬃毛柔软,越走越远。杀人者抚摸 刀子,死人得到骸骨 那一定是个好季节 天空那么宽 真干净 如果有风 如果门被吹开,孩子们会看见 野玫瑰和 百合 静静插在瓶中 还有几瓣 随意落在窗台。唱片在继续 但被关掉了声音 2002年12月28日 这个时刻 这几天,天气特别好 隔着窗户,这阳光我好像 在哪儿见过 照着灰色的建筑物,有些人 安静坐着 很放松,我也看见了一些 我哪儿也不去 玻璃上的反光,一个陌生少妇 出现在镜中 她在给孩子换尿布 说一些母亲的话,仿佛是 夜里的儿歌,手忙脚乱 她埋下的肉体 甜美而暧昧 无人接听的电话,慢慢陷入 寂静 这是毫无意义的,“生病时就爱上 一个异乡人” 遇到的问题有时候 想想就忘了。这个时刻 我想她在屋子里,偶尔也歡 2003年2月17日下午 向度 纸飞机 现在是在江南 春困 会想我的 到处是熟悉的 午后阳光 刚刚从外省赶来,他们 经过的城市 有几座 是我曾经去过的,异乡人 在寒冷中 丢失了双耳 陷入回忆 现在是在江南 天很冷,天很清澈 一个人沉默,或者和他们 坐在一块 饮酒 卷着纸烟,用手比划 说脏话 这样的好感觉是 漫不经心的 偶尔几次憫意让其中几个人 半途退出,好看的女人 打了一次耳光 然后拥抱和说些温暖的话 而我低头盯着 一堆空酒瓶 坐了好久 有时随着风,懒洋洋 经过。剩下支蜡烛 笼罩着你 熬过整个上午 这样的话 可能一直就这么下去 趁着明天出现前 把手掌摊开 你甩了甩头发 扭动腰肢 脆裂声从骨头里面响起来 我看见鲜血 地板很脏 保持到现在。这会儿 药已吃完 微微仰头,天或许更蓝 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 一个人周围 烟雾缭绕 而春天在一件衣服晾着 一点点滴着水 最黑的白天,花长在 你的额头上 你很好看 窗在桌上,泛着一些光 格外美好 天在头顶飞 完全可以随时掉下来 只有我能 说岀,就像这样 我从这里走过 你知道我不在乎 坏死的耳朵,下一站之后 照例忧伤捂住它。许多年前 曾有一个纸飞机 被冷风吹着 外面满是鸟叫 有时候我打开灯 雨就一直不停 如果我已经睡着了 我想你不会悲伤很久 会很快忘记这一切 2003年2月21日 2003年2月22日 有云的日子,在灵岩山上 树上出现 很多绿色叶子 没有一丝风 我们有时在上面跑 就一直跑着 停不下来 寺庙里,几个僧人提着扫帚 四处转转。对很多人 说一句话 或者重复一句话 偶尔我们在这里敲门 门被打开 他还在不远处侧着头,嘟嘟嚷嚷 我听不清楚 我背转身 只看见 两块木牌子,“茶座由此向前 厕所由此向前” 两个箭头没什么区别 我们想了想,顺着同一方向 进去了,就这么简单 那时候天好蓝 灵岩山上 一片寂静 2003年2月5日苏州 2003年2月17日 9 eo一 歡 6 : CO 火车 火车在铁轨上 由南朝前开 我坐在8号厢25座 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 树木 一掠而过的飞鸟 今天是正月初六,把茶杯拿过来 倒点开水 放在小桌上 读很厚的书《旁观者》 偶尔累了,闭上眼 就想起很久以前 一个孩子沿着铁轨上跑 脸上满是泪水 现在坐在我身边一个漂亮的女人 给女儿轻轻 讲故事。8点30分 上午的阳光真好 杯子里的水凉了 有时我把耳朵贴在车窗上 感觉一些 微微的震颤 2003年2月6日至上海途中 一切不可避免 一些风吹动头发,那空屋子 没有人 草已经黄了 铁轨很近 火车没有开来,沿着铁轨 像皮筋一下两下三下 就跳到你的脖子 小乳房长出叶子 叶子很宽大 你离得很近的地方看着我 我喝咖啡 就算想了想,什么也不干 很快 她睡着了,我向远处看了看 风还没有停,太阳西下 他们坐在四周 喝啤酒 唱歌 我感到疲倦。她已经十四岁 那年死在公路上 那天雨很大 许多汽车停在雨里。“天黑了 空屋子还是没有人” 2003年2月7日上海 外乡人的黄昏 那时候好像是一月 十一日,二00三年 天气预报真好 风很小 大地转阴 那个走远的外乡人,手脚冰凉 在黄昏里低着头 经过一些窗,一些树 听更多声音 四周昆虫,有鸟飞过 然后是很多鸟 扑棱翅膀 偶尔累了,他抽一根烟 把石子投进水面 不用惦记什么 比如现在他的衣服 漏洞百出 长满杂草,多想 永远一丝不挂。此刻火车远远 正朝南开 2003年1月11日 最好明天该干点什么 咔嗒一声 门被关上了,我恍惚 走了出来 如果可能,明天下午我回来 顺便想该干点什么 2003年1月11日 最后 最好的情况 是在下午,一些人 走了以后 和另一个陌生的姑娘 在窗前坐着,喝干净的啤酒 阳光很清澈,后面的道路 不肮脏 让我感觉良好 偶尔闭上眼 半只耳朵生疼,另一些声音 夹在风里,“趁着天黑之前 继续跟我说下去” 今年的桃花开得很慢 格外美好 有时候心满意足 她微微仰头,仿佛想起草原 远远看去有些忧郁 最后做个安静的人 在生日晚餐许个愿 想快点老去。偶尔抬头 看着楼 这儿离水塘不远 光秃秃的树冠 霜下瑟缩,呼吸 寂寥 一个身材宽大的女人 喜欢幻想 可以让我舒服好一阵子 好像听到火车的笛声 那些穿平底鞋的人 越走越远 对着外窗,有时候我感到 总有一些什么 在悄悄发生 有时候起风了,月光走过 最后红色乳晕 花瓣糖果 2003年1月9日  重复一些简单的声音 日子在零度以下 特别闲得慌 四周树叶落下 风吹动 有些原以为知道的东西 从狂妄到算清 从高处到低处 那多没意思 我还能会去做些什么 牙齿肿了,仰起脸 “冬天里的油灯 灯下的虫子”。一想起冷眼 好像在多年前 他倒着走 灰尘满面,四瓶酒 夹住一块肥肉。如果再晚回去 就看不到桃花 我和冷眼 并肩走着,或者坐着,一动不动 偶尔重复一些 简单的声音 池子中下午的水 2003年1月7日 这里 这里是黑白电视,还在放着 坏消息 建筑物的浮雕 早就塌了。我不久就回来 手紧按着胸口 好妹妹,“必须放下尸体,忘记 一堆碎玻璃” 再画些花 挂在墙上 让它们说话 鹅毛沉入水池,七点钟 就那么一会儿,看见他们走来 另一些眼睛 比你小 好像这里有些东西下降了 如果你病了 我实在没什么 地方可去 有时天亮了一下两下 风吹着 淡淡的尘土 明天合适一些人的好日子 2003年1月5日 20002年/12月 /29日 2002年12月27日 生活在别处 每天回家都要路过张大郢 旁若无人啃玉米棒 喝豆浆 被曹五嘲笑是另一回事 隔壁偶尔的咳嗽 和对面的女的凑在一块 点一支烟 一分钟后你改口,你是张八 再过一分钟,张开翅膀 在黑暗中做梦,好像警察 和小偷的孤独。这儿 没有下雨 衣服干干净净,农民在烧秸秆 焦糊的庄稼味 很好闻 头发此刻长了 鸟群飞散四面八方,接着火车 轰轰轰呼啸而过 还没来得及看清张八的脸 剩下一些风 又一朵花开 那一团漆黑的人 在安庆度过平安夜 风还在刮着,树木 飕飕响 旅程到安庆就停下来 街头旁的四周 慢慢有了些感觉 在我身边,他们不做声 穿着厚一点的衣服。 这是平安夜 一个人走到江边,也许惊慌 失措,有时是很多人 又消失了 更远之处,牛羊和风 蚂蚁的手帕 茫茫天际有些声音 多么好。 他站起来 看看天一点一点黑 好像在湖底慢悠悠睡了 说实在的,胖曹五 很久以前 没有认真看过天 我不能容忍拔不出的钉子 断在里面烂在里面的钉子 红头苍蝇 我动用一切工具锤钳 凿锯刀 让木头没有办法藏匿一小片铁锈 我和苍蝇同喝一杯茶外十七首) 把一W子捏在手上離滋的打量 感觉比挖到一块金子还要满足 苍蝇中的名牌 红的头 绿的身子 一共五个现在是火柴盒的囚徒 飞 沙 最后所有的木料都变成了木柴 而钉子全拔出来了瞧 有这么多 割去一个的头 它还飞到处乱撞 一只苍蝇停在茶杯口 那是我刚喝过的茶杯 另一个虚词出城迎战 后面跟着一大队虚词 理由 摘掉另一个的翅膀 在地上走谦逊像古代学者 我挥手它就飞走 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两个虚词打得火热 把战争送给了实词 剪去一个的脚和肚子 它跳到高处突然摔了下来 我口渴我不能不喝 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不能不喝 后来它们拍拍手走了 来了第三个虚词手上拿着话筒 我最后的痛苦 来自一条悬梁用的直线 把一个压进水里 看着它浮起往脸盆边上游 在我喝茶的时候 并没有那只苍蝇 它飞走了而我不能飞 我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拔钉子 麻绳是古老的经典有足够的结实 却未免粗糙 勒口一定很疼 塑料绳不够雅致那颜色多俗气 而且闻起来味道有点儿过敏 用细木棍夹起一个 到小火苗上燎一燎 它们的高音喇叭 一直叫叫个不停 我提了一篮生锈的钉子去废品站 告诉路上的人我拔了这么多钉子 电线更不行模样太草率 像个投机分子口是而心非 虚词之战 这些钉子是从五十根旧木料上拔出糊 我买它们是想用来装修房子 棉布朴素大方只是过于平民 仔细看 疵点较多 档次低了 对蛋的研究 一个虚词和另一个虚词 建立了牢固的仇恨 旧木料像刺猬一样黑它就是刺 长满了短如睫毛长过铅笔的钉孑 我要的是一匹白绫几千丈的白绫 云一样垂下来丝绸之虹样垂下来 达•芬奇瞥了一眼篮子里的蛋 流出蛋清一样的口水 一个虚词带着虚词 前来讨伐另一个虚词 我爱上了这些钉子有半年时间 我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拯救它们 而我喜欢悬梁双脚离地的感觉 恐怖而惟美 正可吓你一跳 让你牢记 口水流进油彩 把牛角刀融化进去 他在蒙娜丽莎的唇上添了一笔 那玫瑰红的开始反光 惊醒 为了腾出地方 就把书送掉 拿起一个蛋抛向空中 调色板接过蛋稳稳竖在上面 水泥罐上敲着早晨 咚咚咚咚 在安庆给妻子买了一双鞋 我的箱子太小 只好把土特产吃掉 风景 在另一个地方他化身哥伦布 用这一招镇住了一班无赖 一只光盘空中旋转 这一天正在播放 回到金华我整理行包 把酒瓶扔出十二楼的窗子 站在窗口好久听到了一声碎裂 三个女人站着 打开三台收音机 眼伤 一个男人垫高枕头 用睫毛察看镜中的裸体—— 与丝袜小心讲和 把两块海绵垫塞给胸罩 直角四边形 眼科外的走廊上 四个人各包着一只眼睛—— 他头顶一只骨灰盒 他一直靠边走跌进了花丛 又用手往上托了托 对高高耸起的家 显出满意的神情 离开书房的窗子 走出直角四边形 走下楼梯 一本又一本的排列 他罩着不锈钢笼子 他研究钥匙尖端电杆撞了他 对声音的爱好 看见天上挤满了直角 集装箱在这里集结 他的腰上卷着打印纸 他没有避开一个尖尖的“1” 他一身蜗牛的装甲 他被自己的舌头砸伤 在盐城收藏了一个酒瓶 我的箱子太小 把换下的衣服扔掉 看见警察 是长方形的 看见一个小孩滚的铁环 是正方形的 行走的两根电杆 各自数着麻雀 一匹秒针一样长的白布 无尽的流向受伤的手指 在这里 黑松林的路口朽木搭的篱墙 锁住一片沼泽地的喧哗 面对无边的潮湿 再坚固的靴子也是徒劳的 蓝色花紫色花白花 藤蔓与棘丛水鸟刺刀出鞘 在南京买了三本书 把漱洗用具扔掉 我的箱子太小 看见公园椅上坐着一对情人 一只手在摸一个立方体的乳房 太多的香气酿成巫婆的秘方 把大青岩做得舌头一样软 在合肥朋友送我土特产 看见看我的眼睛 折出90度的光线 与自己的另一双脚对立 猎人咬嚼他的枪如同一节甘蔗 in 寸 匕:liJW— _言■一 *极限 他们非得承受极限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 一个强盗叫你脱下外套 你脱了 叫你脱下裤子 你也脱了 叫你把惟一的裤衩脱下 你可能…… 你为什么要这么侮辱我 你以为我没有自尊吗 你竟要拿走我的裤衩 你也太缺德了 别——你别生气对不起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打个比方也不行 你不拿自己打比方 你让我赤身裸体 大庭广众的叫我怎么做人 洗手 这些天我不停的洗手 我用洗洁精洗 我用香皂洗 我买了滚烫的猪血洗手 我找黑亮的墨水洗手 我用雷声洗 我用纪念碑的石头洗 我不停的洗手 洗过之后是闻了又闻 我想我已经洗干净了 接下来我要把这干净洗掉 被捕的老鼠 好你进笼子了你 你也有今天 先放到水笼头下冲一冲 你觉得还凉快么 冷我哪天不比你冷 再把你丢冰箱里冻一冻 你承认你动不了了吧 出来让我用铁夹夹你脖子 系上绳子吊到树上 孩子们拿鞭子来抽呀 看你又活过来了好 拿汽油来给你消消毒 嘿点火快跑呀 你还吱吱叫唱歌哪 你唱呀嘿嘿 你来看看这刀快不快 你可别这么就死我还没完 瞧锅烧红了你来蹦迪 哈哈没想到 你蹦得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梦境 我骑着一头老虎 在长安街上走 我看见人就吃 我爱吃新鲜的年轻人 但我总不饱 这些人只是一股肉味 老虎饿得嗷嗷叫 把我给吃了 我在老虎肚子里 数自己的骨头 不断 不断换鞋进入客厅 换鞋进入阴道 从头来过像一只苍蝇 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一个明天出生的人 爬上五楼接电话 回头时忘了他的一只手套 脱一次衣服就是褪一层皮 裸体里面还是裸体 给洋葱戴上墨镜 做爱时不断打喷嚏 春联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 把一张新的红纸贴到旧的红纸上送还被摔破的盐罐 他拉上冬天厚厚的窗帘坐在窗下读经 我被他缓慢的身影打动了 依我看来,他没有把自己变成一尊自相矛盾的神 而是表达着一种宽广与和解的人生态度 最伟大的鸟能飞多咼(外五首) 朵渔 剌青 我咳嗽着越过围墙 去寻找一个阅读禁书的人 阳光的碎银铺满了小巷 我所熟悉的那些庭院 已改变了模样 江湖黯淡酒徒落索 一代青年涌上了采金路 我想把诗集送给一个 在阁楼上做梦的人 他却摘下生锈的耳朵 将诗集东躲西藏 直至扔进了洗手间 考虑到年近三十还没有女朋友 像这样幽蔽的天才 我只能悄悄将他原谅 论伊拉斯谟 谁能激怒这个人呢,当他不再担心 生与死,得与失? 那个叫路德的青年刚刚离去,卖盐的人 一八四八年秋天,易北河的霜冻 开始弥漫一个叫巴枯宁的青年 突然宣布爱上了全世界 他热衷于短途旅行,穿梭在 平静的大师和哮喘发作的天才之间 像一只收集病菌的老鼠 播种革命的火种,掉弄灵巧的概念 将王宫搞得惴惴不安 他兴奋他战栗他表皮敏感 自恋得发花自画像就画了四五张 在莫斯科他尽情施为将平和的学生 感染成时代的异端 他与友人为敌让温柔的部分心烦 在身边的朋友就要失去的时候 他才露出天真的鼠牙 他有一颗精确的心脏亲自测量过 十九世纪的海床他聪明自恃 以偏激为尚是个不可靠的向导 别林斯基死后.他就是老大了 那个短命的天才死在警察动手之前 与大师同道难免走乱步调 现在他终于可以独步街头悄悄露出 左臂上的徽章这肉体上的印痕 是他最后的一招革命者星散了 他开始靠近火炉以喝茶开始以做爱结束鼻孔里飘出烤肉的味道 有一次他偶然瞥瞥窗外大雪飘飞 世界被草率地遮盖铸铁的街灯下 站着两个耳语者他听说他们都还活着 屠格涅夫和赫尔岑 但他希望这不是真的 非常爱 我爱这个女孩 一小块一小块地爱 她太小了张开双臂就能飞 她太美了 我找不到她确切的肉体 我们在做爱中相熟相知 在接近中寻找合适的距离 有一天当我离去 她的身体突发了雪崩 其中的一块当着我的面 被斜斜地切下 那是作为情感生活的肉瘤 耳轮 ——写给我的儿子 大雪停住了。我们踩着冰 从幼稚园回家 黄昏来得早,我的儿子 在他四岁的年龄已经可以理解 融雪的概念 一前一后,碎裂的声音 在追逐中被遮掩,几乎听不见 仿佛生活不曾发生变化 那幼小的身躯是离我最近的倒影 他前程远大 而我已到了 可以体味风俗的年龄 就在下雪时,我还关在家中 把音乐打开,将生命精确到 每一个时辰,让衰老的时钟 突然间窒息 像那雪中的景物被清晰 冻结 几种变化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用来虚构两句诗 一只小虫飞来 她诱使我猛击自己的脸颊 我的右腿麻木了 左手也受到了牵连 来过的人又走了 我跟一个麻木的人诉说快乐 她带着歉意离我而去。 她要专程到咖啡馆去感受孤独。 而她新婚不久,面临新生活。 那不曾接近也不曾离去的我称之为兄弟 举着灯的人在黑夜出神 热爱历史的人回到家中 当初是一群人,现在就要变回一个 但有一种变化从未被我发现 它隐身在生活的背后 那是岁月在改变自身 张大郢寓言 五木 I 张八之复活 张八决定消失,对于张八的 决定,曹五无能为力。他是 如此决绝,并且 悲哀着。“自由来之不易 把握非同寻常。” 所以,曹五决定 张八将重新开始,作为一个 必须的人,他将被重新 虚构 村志(一) 村子里没有时间。幸亏有张八。张八每天早上敲着梆子进村卖麻油。太阳 也没出山他就进村。听见他敲梆子,人们说,天亮了,该起身了。 一天,夜晩特别漫长,人们禁不住纷纷醒来。一起去问曹老庆。曹老庆是有 鸵验的,他见识广。曹老庆说,去问下,张八怎么了。回来人说,张八病了。 曹老庆认为村里需要一只鸡,一只公鸡。大家同意,因为曹老庆是有见识 飢于是派了曹五去。曹五是聪慧的,大家知道。 公鸡买回来,听了曹老庆的话,挂在了村口的槐树上。曹老庆说,大家安心 睡吧,公鸡会告诉我们时间。于是大家放心睡了。 这一夜特别漫长。风来过,雨来过,雷声来过。人们禁不住纷纷醒来。一起 丧问曹老庆。曹老庆说,去看下,公鸡怎么了。大家来到村口,看见树枝折断了, 装公鸡的笼子碎裂了,公鸡也死了。曹老庆拾起公鸡细细查看,然后对大家讯 不能叫了,你们看,嘴都已经摔扁了。 .// 啊,人们知道曹五是聪慧的,他买回了一只鸭子。 动物园 在梦里张八发现张大郢是在山坡上。四周围着栅栏。许多动物在栅栏里走, 一头狼走过来,对着张八点头,你好;张八说,你好。张八知道,这头狼的名字w 杨铮。一只鸟飞过来,对着张八点头,你好;张八说,你好。张八知道,这只鸟的糸 字叫丑石,并且知道他姓韩。 他依次知道他们的名字。他知道自己不是命名者,他自然地知道这些,某亲 动物的名字。 作为他们中的一员他感到无比骄傲,因为他觉得,他的想象力是那么的年 富。最少他自己感觉是。 水 她站在岸边,指着流水,打着手势 她好像是说,她喜欢水,又好像是说 她要在这里住下来。她为什么 不说话?曹五的心中满怀忧虑 但,最终,曹五还是忍不住对着流水吟诵起来 ——注意听的话你会发现,他总是 拿一个腔调在抒情。 开始(一) 曹五木和曹六木遵循指示寻找栖息地。在路上,两个人觉得孤单。他们相互 询问,怎么办?这时候他们发现一个和他们同样盲目的人出现在视野中。他们/ 定和他同路。这个人就是张八。 旅程 只要你过来,陪我喝点酒 用你剩余的苦恼,我愿意告诉你 雨水是从南方开始的 它慢慢向北而去,形如我的旅程 开始(二) 一开始曹五木和曹六木还小,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伙伴张八。张八强悍、凶 猛,是他们两个的守护神。坦率地讲,张八不单是他们的靠山,而且还是他们的 秘密武器。 张屠户 张屠户“当”的一声把刀子剁在肉案上,嘟哝了一句“操,几吧烂肉”。这时候 天气已晩,暮色将至。张屠户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张屠户 张屠户和张赵氏将一头肥猪 抬上独轮车,运到 周谷堆农贸市场。这时候 天色阴沉,细雨蒙蒙 张屠户点着一根烟,倚在路边的站牌上 122路公交车在面前停下 张屠户想,晚上找王大郢的泼皮曹五 支几色子。然后在心里骂了一句,曹五这个鸟人。 曹五 曹五又喝多了,大呼小叫。正如张八所言,曹五是个鸟人。 村志(二) 夜雨阻挡了我,所以 我愿意将我知道的 告诉你,趁着暮色被雨水掩盖 曹五去镇上赶集。一个人赶着马车卖冬瓜,拉车的是一头骡子。曹五问赶车 的,拉车的是什么?赶车的没卖出一个冬瓜,不耐烦,说,骡子,骡子都没见过。曹歡 五见骡子高大,心里非常羡慕。他又问,你卖的什么?卖冬瓜的更生气,大声& 答,骡子蛋!曹五很奇怪,觉得骡子也下蛋。他问,什么叫骡子蛋?卖冬瓜的开, 发笑,他说,就是骡子下的蛋,用来孵骡子。曹五高兴起来,觉得有一头骡子是』 好的事,忙问,怎么孵?多少钱一个?卖冬瓜的说,一块钱一个,跟孵鸡一样孵』 五立刻拿出钱来买了一个。 曹五回到家,高兴地对曹氏说,快来看,我买回家一个骡子蛋。然后一五一 十说了他在集上的事情。曹氏也高兴起来,张罗着孵蛋。曹氏拿了一床棉被& 来,盖在身上,抱着冬瓜,卧在炕上,小心地开始孵蛋。 那是夏天,天气异常闷热。曹氏开始出瘁子,浑身都是红点,连脚指头上, 是密密的一层。但骡子蛋不见动静。每隔一两天,曹五都会把耳朵贴在冬瓜上, 一听。但是过了三十天依然没有动静。曹氏开始抱怨曹五,说让人家骗了,没有 挑个好的回来,是个哑蛋。曹五也开始后悔没有多买一个回来。 终于,曹五抱起冬瓜,在耳边晃了晃。冬瓜怕热,瓢子已经娄了,曹五一晃 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曹五绝望了,他觉得骡子蛋里边已经坏了,不能再, 曹氏受罪。于是抱起冬瓜,往村口走。他决定扔掉这个已经坏了的骡子蛋。 村南头有一片芦苇,年年都长得很好,连在一起有几亩地大。村里人把垃圾 都扔在芦苇地边上。借着这些养料,这些芦苇长势更旺。曹五抱着冬瓜来的, 候,正好有一只兔子付伏在草丛里找东西吃。那些垃圾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兔子看来是难得的美味。曹五把手里的骡子蛋掂了掂,心里很不忍,但没有4 法,谁让它是坏的呢。他一使劲,把冬瓜扔了出去,正好打在那只兔子的身上顶 子吃了一惊,马上腾身跑进了芦苇地。曹五看在眼里,大叫了一声—— 可怜我的草驴黄的大骡子呀!眨眼飞走了! 张大郢或更北的爱情 当灯光照在你的屁股上你该明白 你不是在北方。不是沉睡在你多梦的故乡。 被冰雪包裹的村庄里装着我少年时的幻想 而你不在这里,我的女人 你在江边和我做爱,而后 在午夜两点醒来,假装不出声 假装是在地板上,假装是在 旅行客车上,世界陌生了,于是 你变得放纵变得贪得无厌,直到 你又合眼睡去。我盘算着,怎样串联起 起伏的山峦和弯曲的河水,于是 你是道路之一种,曹氏 在你日益衰老的容颜中我反复经过 在张大郢,在测河路,在淮北路 在京沪铁路,在撒着欢的平原 在南陶管营,在建业里,在爱民西道 我和你一次次无休止地陶醉 我告诉他们,那些愚昧的娘们 那些昏庸的老不死,流氓、恶棍、白痴 看,这是改头换面的曹氏 模糊、虚弱,不堪一击。我从没忘记 她在我身边,她离开,她消失 只有我独自出去,又独自回来。 开始(三) I曹五木先虚构的曹六木,然后,和曹六木一起虚构了张八。因为张八太必要 了,没有张八,他们两个觉得世界等于不存在。当然,也有可能先有的张八,然后 才有的曹六木。现在普遍的看法是,曹六木也是被虚构的,虽然曹六木本人对此 矢口否认。 翅膀 “黄昏将至,天使挥动他的花翅膀” 不,曹六木说,天使不是花翅膀 “天使的白翅膀轻轻拍动——” 不,曹六木说,天使没有翅膀 “天使的羽毛飞的到处都是” 不,曹六木说,天使不是鸟 嘈六木挥动他的胳膊,要知道,黄昏就要来了” 所以,曹六木看着曹五木嗽着的嘴 严肃地说,明天天会变冷。 开始(四) 其实张八的出现跟曹氏有关。如果没有曹氏,张八决计不会出现。他尾随在 曹氐的身后,如影随形,若即若离。曹五木总觉得曹氏的背后有一道目光若隐若 现。曹五木知道,那是张八的眼神。但曹五木从未担心张八有任何过分的举就 显而易见,张八是曹五木为数不多的朋友。 姻缘 曹氏来了 扎着发表 红着脸蛋 鼓着胸脯 村志(三) 每天晚上曹六木都会被五彩缤纷的梦境包围。他每天总想记住这些梦 想把它们记录下来。早晨醒来,如果还记得夜晚梦见的一切,他就起身,在他用 睡觉的地方撒一泡尿。 不知道撒了多少泡尿了,这天醒来,他急着拉了一泡屎。然后他跟曹五木说応 地方是适合拉屎的,我们停下来吧。曹五木说好吧。于是他们住了下来。 后来,曹六木从原路往回走,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找到他撒尿的痕 迹,即使他趴在地上用力闻。 曹六木 雨后,秋天来了,骑着她的枣红马 所以,曹六木,你要多穿几件衣服 你要早晚坚持刷牙,记着穿袜子 兄弟,天依然阴着,覆盖着灰瓦片 所以,曹六木,清晨你听到的 声音并不是假的。嘶嘶声,呜呜声 云彩移动时的呼呼声,都是真的 亲爱的,你可以把窗子关上,留一条小缝 让风可以进来,可以钻进你的被窝儿 然后,你可以抱着它翻个身 都是雪白的棉花呵,一片片地挤在一起 宝贝,曾经它们也是花蕾,曾经饱满 所以,你不要担心自己的汁液 曹六木,也别担心你的腰身,也是收获呀 是图画中的果实,水池边的青瓷碗,相对静止 心肝,并不是那么可以轻易打破 所以,曹六木,试着到山顶散散心,牵着张八 它越来越肥,更像一条狗了。你们可以一起 气喘嘘嘘,站在山顶的夹竹桃树边,做个鬼脸 傻瓜,其实你并不祈求了,虽然你祷告过 所以,从现在起你要试着去思考,你都八岁了 你可以去做了,去尝试、去试着记住 把巧克力放在冰箱最下层,这样 小家伙,曹五木就找不到了,因为他比你还傻。 旅途漫漫 曹六木来到A地 在小旅店安顿好,打开信纸 写道:“我亲爱的……" 曹六木来到B地 在小旅店里安顿好,打开信纸 写道:“我亲爱的……" 曹六木来到C地 在小旅店里安顿好,打开信纸 写道:“我亲爱的……” 曹六木来到D地 在小旅店里安顿好,打开信纸 写道:“我亲爱的……” 秋天到了,天气转凉 邮局里的人总是一样,目光呆滞 不言不语,当(口当)当地盖着邮戳 村志(四) 歡 曹五和曹六以及张八在一起商量,要给村子起个名字。该叫什么呢,曹E 说,前面是王大郢,咱们叫什么。曹六木说,叫张大郢吧。曹五看了看张八,张人 看了看曹氏,曹氏在角落里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张八没说话。曹五说 好吧,叫张大郢。 天才 曹五喝醉了。他晃晃悠悠来到周谷堆农贸市场,大声嚷嚷,我写了-育 歌——我写了一首歌——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起看着曹五,不知道他要干 什么。曹五说,我写了一首歌,你们听,然后他唱了起来—— 张八听过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曹五拿给曹氏听,曹氏说,很好。 曹五想了想,就没有唱给别人听。听过这首歌的就只有三个人。 倒是那首“嗨呀”歌人们一直在唱,虽然唱的人越来越少。走在张大郢,一不 留神你还会听见从哪个角落里传来“嗨呀”的一嗓子。你要知道,那是曹五写 飢 植物园 曹五发现自己成了一棵树。另外的一些人在他周围站立着,是另一些树。他 看了看其中一棵,有些眼熟。 暮色使它们本来的面目显现 嗨呀嗨呀,嗨呀嗨呀 嗨呀嗨呀,嗨呀嗨呀 嗨呀嗨呀,嗨呀嗨呀 暮色使它们本来的面目显现 绿色更加黯淡,黄色没入空中 波浪消失,水底浮上水面 他唱完后人们惊呆了,因为人们从没听到过这么好的音乐。人们奔走相告, 口 口相传,不久,张大郢的街上到处都传唱着“嗨呀嗨呀、嗨呀嗨呀”,人们纷级 称曹五是天才。 曹五酒醒以后发现自己写的歌竟然受到这样的欢迎,非常高兴,大受鼓舞, 他决定再写一首更好的。于是他费尽心机,又写了一首。他先拿给曹六听。他我 到曹六,说,我写了一首歌,你听听,于是他唱到——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知识有用论 曹五买回一个煤气罐。他把它安置好,开始琢磨如何使用。这是个问题;还 好他有说明书。但看懂是个问题;还好他有字典。怎么查是个问题;还好他可以 酮曹老庆。 但是这需要研究的。曹老庆觉得问题不是这么简单。于是两个人开始了细 心的研究。 三个月以后,曹五兴冲冲地对曹六和张八说,对于煤气罐,他已经了如指掌 成竹在胸。当然,他还进行了必要的演示。他是成功的。 知识无用论 曹六听过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曹五又找到张八,说,我写了一首歌,你听听,然后他唱到. 在曹五潜心研究煤气罐的时候,张八始终用木柴做饭。需要说明的是,张八 做的红烧肉比曹五做的好吃。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我们盲目地生活 5歡 我们盲目地生活,看不见 那些鬼魂,那些明明灭灭的鬼魂 我们把手臂放在身体两侧 紧张的时候放在头上,愣头愣脑地说 你好,对那些看不见的人们 ——也从来不明智地笑,即使对陌生人 知识有用论序篇 煤气罐之后,曹五开始研究燃料的问题。最后的结果暂且不去追究,我伽 道曹五最终成为了一个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 曹五木和曹氏去王大郢。在路上曹氏会偶尔停下来,解开曹五木衬衣第二 个纽扣,把手伸进曹五木的衣服里面,抚摩他的胸膛,摩掌一阵,然后抽出来再 把纽扣系上,继续往前走。 手 曹五 曹五醒了,午夜曹五醒来 他试着回忆刚才的梦境 他试着回忆他的前生 他试着猜测他的来世 他试着猜测卧室的黑暗 他试着睁开眼睛 这样的黑暗和他的猜测相差不远 他继续适应黑暗 他用手摸摸四周 他摸到了身旁的曹氏 他拍了拍她的屁股,他说 猜猜我做了什么梦 猜猜我做的梦的名字 猜猜我梦见了谁 猜猜我跟他干了什么 猜猜明天我会不会按时醒来 宗谱 曹五木的笔记本 火车 曹五木的笔记本上记着一些人名,曹五、曹六、张八、曹氏、曹老庆、曹小二、 张屠户等等。还有一些名字似乎无关紧要。每个名字的上面都被划了许多横线 或者打着叉,用各种颜色的笔。 猜猜我是不是曹五 曹氏啊曹氏,亲爱的曹氏 哼了哼,翻了一个身 继续着她的睡眠 你一定要记得 在宗谱上写上你先人的名字 他的乳名、绰号,斗殴的时候先出哪只手 他爱过的女人,哪个村庄里有他可疑的子孙 曹五木坐在6号车厢 他站起来 走到8号车厢 找了一个空位子 坐下来 和对面的一个男子聊了一阵 站起来回到6号车厢 拿出公文包 打开笔记本 写下几行字; 某年某月某日和曹六木聊到张大郢 看上去他气色不佳 然后他合上笔记本 靠在座椅上 不一会睡着了 CN 9 II,r 阳光 头发 我在D地,旅途陆续展开 也许再穿过一条峡谷 我会到达成都 我会记得看看江志勇 用剩下的零钱给他女朋友买一朵 喇叭花,然后别在她的胸前 天上飘着微雨,风吹着 岸上水上汇拢一些车船 曹五赶着羊,一路嘟哝着:一,二 摸到第五根手指,咧嘴笑了 在周谷堆,他用五只羊换了一担谷和几个大洋 又往怀里塞了塞 一条红头巾 你现在怎么样 是不是继续你的哮喘 你总是这样 去喝酒,去醉,去说难懂的方言,去一个人 在床上发冷。你 是不是醒了,睁着眼睛发呆 如果是 记得寄给我那些盐 天已经完全黑了 在下一站文昌新村曹五下了车 习惯性把手伸进衣袋 摸到一枚硬币 长岀了一口气 我常常 歡 - I LD 9 我常常想念这些人 我常常想念这些人,他们 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 想念他们,有时候说出来 有时候闷在心里 卧室的窗帘很久没被拉开过了。今天阳光很好,拉开了窗帘。阳光一下子扌} 在了曹五的床上,屋子里充盈了甜丝丝的味道。曹五心情愉快起来,顺手写了JI 个字贴在墙壁上: 饭前便后要洗手 曹氏开始一点点拨开曹五木的头发,一根根仔细看过去,她在找白头发,我 到以后就拔下来。为此她费了好长时间,直到曹五木的头发全都白了。 回忆(一) 曹五在122路公交车上看到 傍黑道路中间的纷乱 脚踏车、人力三轮、小汽车和人流 看到左边,周谷堆农贸市场 扎成捆的甘蔗,有着碧绿的梢子 整车的麻包,不清楚是会卸下还是被运走 右边是垃圾场。和路隔一道围墙 对面,一处菜场已完全隐入一片黑暗 车灯照见牌上的三个字:张大郢 回忆(二) 曹溪从一个张大郢旁边流过 回忆(三) 张八给曹五的信 曹六木给曹五木的信曹氏写给曹五木的信 印刷厂(外十三首) 鲁布革 I 我现在很好。我准备动身了 我不会告诉你我去哪里 丢在你那的内裤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愿意留着你就留着 最后我告诉你 其实我早原谅了你的妄想症 为此我自己好好地庆祝了一把,你现在 还是那么喜欢装腔作势吗? 曹五木写给曹五木的便条 我去找你你不在。我走了。顺便告诉你我决定决不减肥,所以你最好也断了 这个愚蠢的念头。曹五木。 郢都,春秋战国时楚国的都城。 啊上帝你派厂长高瘦子 还有那一脸阴霾的照排工矮个子他们握住我的筷子手 称我的海鲜斤两烫我的傻冒鼻炎拍我的虚荣脚气 糊拥什么米面具二十世纪机器我认识 半成品角落一地书籍幽灵声音设备哭工资 而我发的工人梦正在杀领导拯救无辜的同事 阳光集束尘土我咳嗽发出红低震另一种机器肺痔 鳄鱼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沼泽 而世界末日的119.120将永远数字 加减繁衍博尔赫斯的蓝色小石子 郢 张大郢 曾经是一个村子吧,张姓也许居住过,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人姓张。 去张大郢 从火车站坐121次公共汽车,乘至大钟楼站,换乘122路,直接坐到张大多 站。但是曹五不在那里。 到了张大郢站,往前走500米,到了文昌新村,你向人打听,有没有人知也 曹五,但是没人知道。 你终于见到曹五了,他的确像传说中那么肥胖。但是他旁边没有曹六、啾 八、曹小二。也没有沉默寡言的曹氏。 “我早料到” “我的舞台已搭好”“我的布景令人满意” “我的观众” 央视8阴谋家鼠肚鸡肠唱京剧人民领袖黄山做诗 外祖母讲印第安故事 一些虚拟时空的木偶乘步车行广场不断风筝线 艳阳高照打伞出行枇杷香自福建来 舞伴众纸堆的机器暗中铁哑喉咙 若我说出它们的名字远方并不远世界太平有人神志不清 要为死而死其实不想死打哈欠 我要说的正是这些印刷印刷印刷厂的机器 冷兵器 秋天的昆明下着雨 2001年5月28日 定 哭泣 假想 光芒 2001年12月3日 人间 春天 在以后的岁月里 我没有成为什么天才 却用一生 试图摆脱 孤独 涔: 歡 MH 我的1978 虽然那时我们还不懂什么 政治路线阶级斗争 没有人说春天于己 毫无关系 快活赛神仙 的人间 1978 年 父亲所在的铁道师 在山西的一个小县城驻扎了下来 同年9月 我进入该县县立小学 接受教育 开学的第一天 老师按同学们的个头大小 分了座位 我被分在最后几排 放学后 同学们鱼贯出了教室 在我经过讲台时 一张华国锋主席的 大幅画像 正好从黑板的上方 掉了下来 收不住脚的我 一下子踩了上去 塑料玫瑰花坚硬的壳 比喻地球又一次的热力 与冷却薄若胎膜的白昼 与夜晚浑若未命名的子宫 何时何地谁的孽种—— 于是不能逃脱弯曲的 游离的譬如灵魂极乐的 因为无从感知高音部 只能向敌后逃遁弱的心 凡是坚硬的都要被熔化 凡是极乐的都要被宰割 一个同学发现后 尖叫了起来 并且立即上前 揪住了我的领口 更多的同学们闻后 纷纷围了上来 经过短暂的问讯 群情开始变得激愤 ——踩了领袖的头像 可不是什么小事 1978年9月 在我入学的第一天 我被这些当地土著 包围着推操着 听不懂一句话 却分明感觉到了 事态的严重性 因为恐惧和晕眩 我哭了 身体内的兽哼着它国的母语 开花 淌出汁液 曼陀罗的甜 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 有人忙着给儿子写信向妻子忏悔 要在第二次毒素聚积之前 向人民深鞠一躬 贵阳北郊春暖花开 街头巷尾鼻涕浓痰 废墟之上的电影院 又一部灰姑娘的故事在上演 水晶鞋王子和后妈 鸡巴蠢蠢欲动 道路处处驴鸣 而你却日益陷入安静 体内的时钟一个被 废黜的王从将军到奴隶 仿佛争吵从未有声 甲乙二人从未有过约定 从玛雅到麦加 从骡子到马 仿佛光芒就是混沌 我要回到人间 一切从未发生 回到被命名的血 平静和沸腾 回到绝望和希望 阴暗和光明 又一次的因 回到聪明和愚笨 回到先知和懵懂 回到虚无和实有 我要说的只是温暖只是原始 回到你操我操 我要说的只是高山只是元素 牙觥必报 我身体内的父我血液里的子我的毫无宗教基因的罪孽某一天 我走在被命名的城市一朵朵 脱蛹而出的蝴蝶人类的真假两面 飞啊飞啊 快乐且忧伤 那天 我好像被感动 好像自己活着 从不曾死去 沉默、圓寂。有如石头 称之为性事。辞典上 注解为有关两性之间的总和 它发生在午间或夜晚。一方 到达高潮或两方。与飞翔无关 卸去翅膀你们寄生于大地 内心的果实荒芜。月光仿佛硫酸 你高唱玫瑰同时下流无耻 能指的玩偶全部指向自己 器物的活塞运动镰刀一样 锋利。没有庄稼可供收割。没有 谷物可供晾晒。你们何以到达 彼此的母体? 一出志异或演义 最终是谎言钢钉般楔入对方身体 亲爱的射精有如注浆 发展中国家的产物。当你我 尴尬并惭愧。用纸巾匆匆擦去 附着的黏液。轰然倒塌的躯体 沉默、反寂。有如石头 2002年1月25日 日记体诗行 新写字楼。坐着。装得挺像 一个高尚的白领。祝贺的人们 头碰头。脸贴脸。用塑料测体福 你内心的水银柱却独自流向悲伤 你的病体承受未来。真相即毒素 活动人用虚荣排泄:钢钉。咬虫』 葱绿的树木停止生长。白蚁附体 n ' 你说出一切。存在即真理 你沉默。谬误挤满楼梯口 有人失足。呼叫声 回荡在空旷的宇宙 IV 黑铁时代的爱情 我们获得性。性事。性器 性冷淡。性紊乱。唯独和 性高潮无关。满世界都在兜售 此类粘合剂。量高质劣 欧里旗散发出 甲醛的味道。十年前 你踩着积雪。怀抱荒凉的瓦罐 岁月飞逝—— 你的瓦罐里仍储满 新鲜的雪。可疑的生活 对于你就是荒凉和雪 VI 你活在但丁的炼狱底 透明的琥珀。冰封物 你的嘴巴大张:吐出二字 焦虑。你的手指抠 一动不动地 抠 抠 vn 死亡融化一切 只印证一个伟大的虚无 胡子的速度 在我做爱。喂养后代 与网络细菌亲密接触。冲马桶。看 辫子戏。乘火车北下南上 少量服用消炎片 它兀自生长着 它发岀低低的 不为人知的 掘进声 它的原则是维生素 它的路线是隧道 它的台词简约 黑色。幽默它仅仅需要克服 一层组织 它有着越狱犯的本能 它有着老人河般 平稳的流速 秘密被粉碎秘密永恒 生活是颗粒状的 没有人可以使其完整 地下保险室 碎纸机 每天我都要和这台仿生机器打交道 好伙伴 它的獴牙取自于鳄鱼 它的腹腔 足够空虚一副 饕餐的样子 与之相伴 我小职员一个 平庸的会计 好伙伴它忠实于 我的某些想法不仅仅来自 现实 那些文件和报表的尸体 通常由我清扫 秘密是颗粒状的 被一个高大女人引领 我来到这间甬道纵横的 地下保险室空气中充满 水银的光泽 主人:黄金或者契约 它的奴隶,是否还选择了别的 陪葬方式?有时候我 渴望换上胡夫的脑袋 木乃伊复活 一些沙漏之音 从这些密集的窄小的棺椁 逃之夭夭 是烟是石 是曾被你诋毁的粗壮的根茎 是夏夜情人 狸猫的臀部 是种马短促 暴怒的呼吸 烟上升石头重重 砸在冒失鬼的 前额 是 时候就请 消灭指纹 折断钥匙。溶化 药片和仇人的唾弃 而现在你正穿过 一间地下保险室 灵魂空空浮着 不安的粒子 衣扣散开呼吸如 一丛凌乱的翎羽 墙背后的风景 秋天的凉舌头在墙角 寂寞地打着旋 几台空调的周身已经长出 颗粒巨大的老人斑。一只蜥蜴正沿着 覆满苍苔,赭红的墙体 缓慢上爬眼看,就要 消失—— 要不了几日 一个哮喘病人就要随樟树的落叶 堕入地狱 2002年9月15日 于此之上 是一只乌鶴呆瓜的塑像 是 一只蝴蝶 斑斓的路线 于此之下 是另一种河流 沉默地向前 你听不见。永远。 在这间仿佛愈陷愈深的 地下保险室坏葡萄外六首) 丁燕 恐惧和你在一起 我即将痛哭的时刻是哪个时候 当你移动着躯体时 风移动着顺从的沙子 我们可能要说的话 就将被这些动作打断 我的光在关闭着 我看见你躺下去的时候 没有影子 在你和我的距离里 没有摇晃的许诺和妥协的忧伤 只有我们自己 在柔软的静止中 像两头野兽在盲目的狂恋中 你将要移动的手 是风,还是自己的进攻 而我即将要哭泣的泪水 是露,还是白昼的点滴 那些不能瞬间融化的恨 让我们的路一次次凹陷了下去 我不能穿越的光 要关闭在狭小的王冠之上 我灼痛的脚底 要走过黑夜的庞大脊背 要等待你回来的苏醒 和无限温柔的 全部降落 我还是葡萄 从那一滴夏雨开始 我们一直都是湿的 而现在漂浮在空中的 是春天里最后一朵雪花 那最小的打击和它张开的拳头 让我看见了四季的灰烬 和轮回的火焰 而你,多么美 在远方一直存在着 你是被剧烈的弯腰打击过的树 一直没有走出我的黄金沼泽 仿佛一场热病之后 一个孩子从月亮上升起的眼神 仿佛我会找到你的手 却永远不会将哭泣放在那里 直到你不存在 直到你在我之前发生了变化 直到你的风 在四季之外的笼子里腐朽 直到你颤抖的呼吸 不再让灌木叶子的血管发酥 直到你,不再是你 不再承担那些 为爱而设置的牢笼 我还是葡萄 是四季的声音 是属于你一个人的隐私 顽强地守着诺言 不论它是雪是水,是雨是冰 我在你的头顶之上 优越而满怀伤痛 葡萄小孩 我们日夜建造和培养它 我们日夜摧毁和屠杀它 从空中来,到地里去 我们的小孩 它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在空荡荡的田野里被遗弃着 影子从它身旁走过 紧紧地贴着发抖的灰尘 这些被扣留在人间的火焰 这些被赋予了形体的魔鬼 只不过是个小孩 用死亡来苏醒的小孩 它有菱型的角和风筝的翅膀 它飞荡在秋千上的手 是一个露珠的圆 它消失的时候也是一个圆 你可以看见它静寂的唉叫 缓缓 缓缓地改变着颜色 它从那些冰冻的躯体里浮出来 仿佛溺水的手指在湖面上打着颤 看那些诡秘的死和笨拙的生 看那些不肯安静的肉体 如何被需要折磨 在我的身上找不到你 在结果的身上也找不到你 在清明节的大街上我已失聪 我看到你无依无靠的眼睛 只能进入到我的体内 躺在伤口里的小孩 看不到被囚禁的大人 和他们的影子 被紧紧扣留在更高的地方 看不到那些混乱 是他们的脆弱 却永远粘连上了你在葡萄的睡眠里 而你,是葡萄 一直躺在黑夜的睡眠里 仿佛你的躯体 从来就不曾存在 仿佛你沉默的内心里 只需要安静地呼吸 仿佛你曾经到过这里 发现那些旧日子里蒙尘的一切 你那没有间断的颤动 是为了远方花朵的饥渴吗 你为什么还要行走 为什么还要重新睡眠 我在所有的白天寻找你 仿佛在找亲密兄弟的手 让他们拉着我 走到树梢的上端 再从根部复活出来 而感知到万物的悲悯 你给我了一个曲线的停顿 一个生命的意外陡峭 我甚至不能相信 那些睡眠 那些被我曾经挥霍过的时光 在你的点燃之后 变得如此陌生 那些觉醒于闪电中的棕毛 和它们的一万条通道 那些张开在阴影里的尖叫 和心不在焉的专注 全都是你,你的诚挚 而恢复了世界的中心 现在,我看到了你的硬度 和不可攻破的深沉 你无人识别的道路 和贫穷中的辉煌 葡萄项链戴在脖子上 和你一起开始生活 和你一起在夏天的尾巴上开始一切 和你一起比刚出生的野兽还纯浦 和你一起感知胚胎勃发的力量 和你一起享受囚犯般低矮的生活屋膺 和你一起被包裹在科学的薄膜中 和你一起与神有了距离 和你一起在岸上收集河里的施舍 和你一起用发烫的枝条抽打自巳 和你一起变成竖琴被狂人演奏 和你一起祭坛收容日渐贫穷 你一直都在压着我 好像我一直都在红色中沉睡 好像我是一块被移动的晚霞 好像我是倒向一切可能的栏杆 好像我是银行的出口 好像我一发烧,就会产生哭声 但我却更加明亮 充满疯狂和忧伤的焦躁 我看见那些投向我的拳头 那些使用了太久都无法更改的凶兆 我就知道 现在的葡萄,虽然小 但却不能被敌人覆盖 它在时间的钟摆之上 将甘于承受其中 全部的远方 葡萄、死亡和手 你的手和我的手 一直都没有相连 说明我们一直在爱着一个童话 一个空气中贝壳的幻想 在属于我的这个冬天 你仿若雪花变换着石头的脸 你漂浮的身影在下沉的时候 让我看到了最后的安静 死亡一定是这样来的 它痛苦的果肉圆满而热烈 无法从自己的内心 拔岀年轻骑士的根 无法像候鸟那样被原谅 无法从一个朴素的村庄里 看到那个穿着盛装的故乡 如此疏远之后 我依然还回荡在枝条的秋千上 如此靠近之后 你带走了我的武器并变了腔 我看见了我们的陌生 仿佛是影子和影子的重叠 我看到你的签名在沙地上 一个声音在挥动着音符的衣裳 我又开始赞美起我们的红色 在伤害之外 我看到了我们 和死亡的相似之处 孤独的葡萄 你反复地说着一个声音 在我听来都是孤独 你空洞的身体是一个洞穴 现在你的裂痕从边缘开始 你单调地美丽着 你进入到 T■世界的内部时是个巨人 你转向了空地之后 你看见自己的房子在坍塌 你和我是如何被分开的 当我们睡去 我们试图走向对方的温暖 在干净的皮毛上 你和我的儿子在中间成长 我们要喂养他和我们自己 现在,我们先于他而醒来 我们丧失了所有的权威荒凉在一边 我们就这样被抛弃了那巨大的躯体和伤口 出现在了天空的更高处 你的孤独慢慢变大而茁壮 正像一个人体内的花园一样 如何爱,如何不爱 我看不见你的手 我试图跟踪你的一切 而反观出你的命运 正在开始对我充满好感 我的矛盾方式(外九首) 姚彬 2003年4月6日~ 16日 于乌鲁木齐青年路家中 在开始之前,在我没有发言之前,灯火辉煌的涪陵饭店21层 举行的神秘会议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去知道的事物失去了存在的光彩 18层楼上的睡眠出奇地糟糕,如果没有我的朦胧到达 如果床只是木头,洗脸水清醒地流向未来,然而 我还是艰难地被击倒在中间,被什么覆盖,等待校正 “请叙述”,一个哥们这样冷静地操持着日常生活 击打着我每个夜晚的思考,在火锅店,请叙述你认识的火 吃着火锅,我寻找着鱼的肉和刺的整齐排列 鸭肠正如我冷漠的怀念,浮动的香菇常常使我记不起自己的面孔 “请回来”,穿过片刻的宁静,我被另一只手重新拆卸安装 荒野的狗负担着我,它的脚下是很重的夜雾,月亮重复着可怕的真实 使土地和天空之间发生了新的牵连,完成了我最无知的设计 “请倒下”,我请出自己怀念被浪费的时光,这是结束冬天的鸟鸣 这是没有错误的人无法听见的安慰,被预言安排的火狐 走投无路,细碎的脚步抓破白天,我细碎地想了又想 2003年2月18日 疼痛 在去迎接新娘的路上,我的一只脚踩着了一群啃着骨头的蚂蚁 我回头看了看那块横着的骨头,直起身子往前走歡 这时天有些暗了,喚呐声催促迎亲的队伍快些走 这时雨快要下了,牛和羊顺着熟悉的炊烟回家了 我忽然看见一个姑娘,一个被我错过的姑娘,回头时差点被我撞倒 我的心就一直这样倾斜着,一直倾斜到喚呐声的底部 一个不很漂亮的女人被喚呐声接走,我们嘻嘻哈哈地抬着嫁妆 “蚂蚁抬着一块骨头”,我的心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时正是正午,太阳火辣辣的,大伙不停地喊着风 这时正是正午,大伙没喊来风,把嫁妆停在桥头和女人着急 我忽然看见一场雨,一群把我错过的蚂蚁,不停地东奔西跑 2003年2月2:!日 L街 当第五个朋友抵达码头时,你的双手抄在身后 从L街的S胡同W酒店走出来,太阳来得直杠杠的 你擦了擦残留在嘴角的口红,江水和春天一样开出红红绿绿的小花 L街就这样醒来了,五个从四面八方聚拢的朋友, 操着不同的方言,让你不停地想起五颜六色的词语 “请相信我,请相信我的才华,我能把夜晚的生活 描述得很彻底,你不停地强调现在六个地方都下着太阳雨, 和六个山头一样吹着东南西北风,和L街的流言蜚语一样漂亮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你们德才兼备,你们的到来 将使L街的白天熠熠生辉”,你鼓励自己的身体一样 让朋友们高大起来,和L街的梧桐树一样历经风雨绽放在夏天 “请远离我,请你们把我的发言种植在荒漠中,让它的枝叶 覆盖模糊的碑文”,你有些歇斯底里了,面对五种不同的表情 当第五个朋友离开码头时,你的双手抄在身后 L街的一天就这样轻松地过去了,你忽然想起中午吃的羊肉烫锅 还未结账,还可以接着把锅底的吃完 2003年3月3日 JU -金 在出租车里听电台播我的诗歌 我已经准备好了,出租车也开始滚动了 我说,开出租车的小姐,你快听,马上就要播我的诗歌了 我说,小姐,你听,车照常开起走,车费我照常付 可以开始了,我把准备思想都做得再好不过时 年轻的播音员终于开始了,“现在是文学周末时间, 上周同一时间,我们给大家播出了著名诗人伊沙的《饿死诗人》, 在听众中引起强烈的反响,纷纷要求再点播这个作品 “你这个神经病,你说饿死诗人你还写什么诗”,开出租车的小姐很认真地 看着我 她把我当作是著名的伊沙了,她不想饿死诗人? “经过我们总编室再三考虑,决定这期节目还是推出我区青年诗人 姚彬的代表作《我是俗人姚彬》,它和《饿死诗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呵呵,俗人,还当他妈的诗人干啥,学我呀,开车……”出租车小姐有些愤怒了 车飞鸡巴快地跑了起来,我和诗歌在车中颠来倒去,谁也听不清谁 她一定忘了一件事情,忘了我就是那个俗人姚彬? 她始终相信这件事情,车不停地跑就要不停地收费 2003年3月3日 在煤炭厂等着二舅上午能够夜班归来 这个夜晚说来就来了 随着来的还有那些旧平房、旧脸庞和隧洞里又红又黑的光亮 随着来的还有漆黑的湿症,石头的闷和力量,蚂蚁的耳朵和枯木的合唱 随着来的还有那些不能燃烧的直直的笑,曲曲的哈欠 r-4 00 S巷 随着来的还有二舅上楼的咳嗽声,舅妈扭动热水器断断续续和时间的摩擦声 我站在天楼,我的眼睛和耳朵挥不去它们 我从城市带来一瓶茅台,我等着二舅洗完黑夜一起喝掉它 我要把这个夜晚喝凉,然后等着二舅粗热的大手 慢慢把我的目光覆盖,把那些煤的热量全部释放出来 然后把它带到城里,然后把它存放在儿子的书房 和着我的最后一个句子在数十年后继续燃烧 2003年4月1日 我和你面对面地走来,S巷就这样多了两个面对面的 把面孔敞得很开的人,一个没有特殊意义的时刻 阳光均匀地撒在我们的衣服上,还有一群人 他们衣着光鲜,握着手机不停地和天气玩笑 我和你拐进第三家牛扒店,那群人大声地说着话上楼去了 0号商铺 0号商铺,在1号的前面,在末号的后面 0号商铺可以用来卖建材,卖副食,做布庄 一个叫阿三的朋友,买下0号商铺,开了一个酒吧 酒吧不对外营业,朋友们坐在这里喝酒吹牛打麻将 面对大街,偶尔看看从人群中闪过的美女,或者 看看和我们一样面带笑容慢慢飘来飘去的酒鬼,或者 数数街上跑过多少辆奔驰,娶新娘用了多少辆花车 更多的时候,眼睛和阳光碰撞,和街对面的树木碰撞 新城开工典礼上的欢笑声鞭炮声,体育场新开出一等奖的锣鼓声 嘴中的烟圈在空气中飞来飞去,和我们一样怡然自得 一声吆喝,隔壁的牛肉面和火辣辣的姑娘同时送了过来 有时我们也穿错了鞋子,100元大钞就不用找了, 再一声吆喝,我们从重庆来到了北京,选择一种最舒适的方式 选择一种最能用去钱的方式,我们和阿四一起,在北京 开了个00号商铺,隔壁是天安门广场和充满活力的树和阳光 2003年2月14日 西餐桌上,我们看见了同一朵花,和服务小姐的袖口一样 的颜色,灯光很亮,呆呆的,永远没有你的舌头会调节 草原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下它的高度,我的牙齿胜过青草和阳光 流淌的音乐滑过我的衣服,又被我的手轻轻地招了回来 啤酒的泡沫卑微地屈服在我的胃里,牛扒在我的肠子里发出好听的音乐声 20瓶啤酒下肚后,鲜花变成粉末,四处飘散, S巷跟着我的一声大喊摇晃起来,灯光灵性起来 我用右手把S巷的女人的笑容扶正,又用左脚把它踏歪 楼上一群男女的声音跟着摇晃起来,你在我对面,你是我的,你可以大声地喊叫 我们面对面地把幸福传送,我们一起喝酒呻吟 把幸福传给s巷的人,变成生活的智慧 我用灵活的手抚摸时空,抚摸孩子一样果断而耐心 充满无比的爱和伟大的力量,充满着糖和玫瑰 你是我的,S巷承受着这个伟大的事实,S巷就这样灿烂起来 2003年2月16日 走吧 在窗口看见你的笑容时,失调的我,遭受了梦幻的打击 生为女人,你举止端庄,站在春天的树下 ro co 04 0O开出了花,丝丝柔风把香气扩散,把阳光聚拢 想起昨日对自己的权威和能力,我有一半清醒 啤酒和黑夜和那些街道和街道拐角处的寡妇 我在那里展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血,并为此自鸣得意 酒吧和诗歌同时出现在凌晨两点,熟悉的灯光和陌生的女子 桌上的西瓜子是从湖南运来的,啤酒是从青岛运来的 我把自己运输送到凌晨两点,灯光和女子按时接站 时间半死不活,墙半活不死,咖啡里的方糖永远不死 邻桌的两个男孩醉倒在桌上,两个大小不一的坟墓 等待鸽子来叫醒,等待大街忽然响起枪声(我就住在枪声里面) 我说的坟墓是自己的安静,短时间让人特别地想起 我是在什么情况下想起你的呢? 事实上现在我的目光只抵达你的头发 我以前特别想过,深入你的笑容遭受煎熬和危险 然而,你走吧,我内心的自鸣得意更危险 就从我的眼睛背后走吧,绕过春天的树 这样的日子不多了,我终究是要抵达你的 2003年3月15日 来吧 西施终于出现了 在L街S巷0号商铺的背面,西施终于出现了 西施明显地瘦了,我是这里的主人,她很礼貌地向我问饭 我对客人的安排是一致的,羊肉烫锅,很民间 西施粉嘟嘟的脸红涨起来,忍受着羊肉和火的调笑 西施到来的目的很简单,关于L街的女性调査 我祝贺她取得成功,晚上再请她吃羊肉烫锅 那天晚上西施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一会儿就一个人吃了那锅羊肉 后来朋友告诉我西施患了性病,据说是她发现很多夜总会的姐妹 接客累坏了身子,她就用容貌把L街男人的生意全揽了下来 然后把钱挨个挨个地送到姐妹们手里 我是再也没遇见过西施了,只是吃羊肉的时候就狠狠地想起她 据说患了病后,西施就回唐朝了 剩下L街这些年轻力壮的男人,哪儿也不去 2003年3月16日 从钢刀的锋利和闪光处,你向我越逼越近 你怀抱冲锋枪一样,谨慎又张狂地对准时间 没有别人,只有我们,生活的芳香沿着我的身体四面延展 这是我赠送你的最好武器,爱情就像战争的俘虏 向着陌生的方向服役,画出我们走来的路 在路上,河流、马匹、大海、眼泪出现了 这些都是我选择值得一试的快乐,就在路上 你又悄悄地告诉我,不要用这种方式迎接你 你无法相信阳春三月的和风会守住这个秘密 你担心过程变成种子是多么的粗糙和不唯一 那就放下你心中的枪吧,悄悄地回去然后再轻轻地来 2003年3月15曰下午 墓志铭(外七首) 梁晓明 鸟 儿子 那是一个刮风的日子 湘夫人 — 00 我将砍去所有的树枝 种出我的苹果 种出我的手长在苹果上 我的头是苹果梗 最后我停下来 一定是九月 所有的路都停下来 在我的手上看着我 后来 我的手变成了阳光 碰到谁 谁就开放 这时候你来 不带一分钱来 抛掉所有星星 只带一双鞋 很多人开始指责我的诗 开始询问我的名字 开始回想我的生活和曾经唱过的歌 翻开笔记本看见过去的诗已经发黄 丢开笔记 感到有点累 头倒在桌子上 呼吸开始均匀 你我坐着 脸对脸 一个世界 干干净净 没有尘埃 最后我一定在九月倒下 有很多树叶落在我头上 我倒下来像一支失传的歌 被很多人捡起来,放在嘴上 很多人从我身上走过去 不再怕冬天 有鸟在叫树也在叫 在窗外 打一声呵欠算是醒过来了 打几个响指表示我还年青 窗外鸟在叫 也许这是诗? 我想捏死鸟 撕下鸟的翅膀 云我是抓不到的 所以我抓鸟 我收集鸟的羽毛 也许有一天 我这样想 我也会变成鸟 变成鸟我就飞走 变不成鸟 我这一辈子 就专门抓鸟 等我把天空移到你旁边 把池塘赶到村外 把所有墙壁都涂成绿色 把道路都埋掉 把路标都拔掉 让萝卜在空气中迅速成长 让河流都流向你家后院 我端一只木凳 捧一只西瓜 这时候你来 以后我会有一个儿子 衣服撕破了从门口走进来 和我长着一样的脸 像我一样发闷了就坐在床沿 冬天他喜欢站在窗前 看飞雪一片片斜划过树梢 书架上的诗集会被他一本本拖下来 我用铅笔划过的段落他也划 饭桌上若有肉他的筷子先伸 晩上睡觉头顶着我的腰 把我的诗稿折成飞机丢到窗外去 汽车轮子压瘪了我的诗 这样的儿子 以后我会有一个 用手打他的脸时他逃到角落 哭起来眼泪像我流的 晚上我要看书却叫我讲大象的故事 讲非洲丛林和威尼斯木船  眯起眼睛看着我就像我以前看父亲的样子 歡 再以后他也像我一样 妈妈烧好的满桌菜他看也不看 从楼梯上匆匆跑下一蠣一边看手表 在一个公园的角落和一个女孩站在一起 彼此很想接近的坐下来 在树旁想一些电影上的镜头 或者在大街上逛到半夜十二点二十五分 那时候我的屋子一定很安静 那时候我一定坐在台灯下 一个人翻几本过去的书 想想儿子进门时的笑容 在黄昏 有个傍晚感到自己已经很老了 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 我把一面镜子擦的干干净净 放在我的脸前 我发现我的脸很像夕阳 傍晚时分太阳也老了它也渐渐冷了下去 太阳是块大石头 时间水一样把我身上的花朵都冲走了 时间带来许多污泥堆在我手上 我看看我的手像一片枯叶 我是搬不动一座山的 傍晚时分很多黑暗向我的脸上走来 我站在窗前 我伸出手 最后握一下太阳的手 我和他彼此苦笑 § 太阳的手 也很瘦 也像是一片枯叶 愚公 我活着就是一种信念 我是以一种精神活着的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 我已经活了几千年 我可能还要活下去 我是不大会衰老的 我的命很长 我的子孙很多 我的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 我或者是块石头吧 也是块不简单的石头 我每天挖山不止 我的子子孙孙也每天挖山不止 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反对我 我是有威信的 我干的事情总有人不断继承下去 传续到将来也没有穷尽 无论怎么样 我已经在人们脑袋里产生了影响 我是伟大的 我的命很长 我的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 我或者是块冰冷的石头吧 也是块很不简单的石头 写出一首好诗 写出了一首好诗像是吃下了一粒糖 我刚刚写好了一首诗 我越看越喜欢 我嘴里好像 刚吃了一只香蕉 我的手上 好像来了一朵花 来了许多蜜蜂围绕 我突然感到自己 好像变成了一座花园 好像太阳的手 正摸在我的头顶上 真让人高兴 我写了一首好诗 我越看越喜欢 我坐在桌子旁边 读着读着 超过了吃饭的时间 窗前即景(外十六首) 戴泽锋 我能从这扇窗子里看见 一个目中无人的少年疯子 他流着涎水 阳光却炫耀他挂草带泥的一头长发 我能从这扇窗子里看见 一个目中无人的祖国女郎 她双唇如血 东风却无意掀起她略显晃眼的一袭红裙 我能从这扇窗子里看见 一个目中无人的斗殴者 他气喘如牛 警笛却减轻他孤身复仇的欲望 我能从这扇窗子里看见 一人目中无人的坠楼者 他甩开生活 一秒钟就离开了我的视线拒绝(或刚劲之歌) 在公路转盘处 梵•高的左耳 在公路转盘处 我能很好的控制车速 很有耐心地绕了个圆弧表情专一 再亮的女人都是盲点 让我们彼此变得规矩 在公路的转盘处 我还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不成为好色之徒 好就是说我在公路转盘处 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不成为刚出道的马驹 或一个诗人 像一个有事进城的农民懂得 按时回家的重要 直至那些高速转动的车轮 灰尘一样卷过 带刹把脚尖点地下车 我三位一体完成得无可挑剔 歡 CM 6 兄弟今天我将拒绝接待 拒绝你远道而来的盛情 因为今天我不得不站在别人的阳台上 为他们油漆墙壁 把这种刺眼的深红涂料越抹越多 就好像把自个儿的胃越掏越空 我拒绝打开封闭阳台上的窗子 因为我拒绝今天青草处女般的滋味 我拒绝带上耳机(装出自得其乐的鬼样) 也就拒绝了摇滚对我今天的伤害 今天我正是拒绝了轻飘飘的梦境 而成为一个暗自燃烧的人 甚至成为一个超载的“舌头” 既然我暂时无法自由就必须 暂时拒绝自由的引诱 梵•高的右耳 那只一下儿割去的耳朵 肉体多余的赘物(肯定曾被视为丑陋) 被瘦哥哥他亲手处理掉 (儿子补充:不用布包,还要流血) 这与瘦哥哥他的病无关 与之有关的只是我们的乐队 我们的非正式团体 却是地下二厘米处尖锐的刺刀 黑暗中碎玻璃的光芒 它在蓄谋已久中组建 也可能在一夕之间崩溃于无形 像几只乌鸦四散开去 但这同样与我们的病无关 有谁清楚其失败的根本原因 就能理解我们乐队的大号:“梵•高的左耳” 夕光中的蝙蝠 它们此刻是晚霞映照的 黑客 热气仍在颤动 刚刚打样的“视觉”书店的屋顶上 它们是喧闹的,盘旋,翻转 但不离去,像台风中心的几片灰烬 可能的话,它们还将排下污秽 我只是一个偶然的观察者 刚刚摆脱热浪和汗臭 为了获得片刻的凉意 而把右手举到头顶(完全无意识) 结果却成为指出事实的一个动作 “它们确实是一群瞎子,在原在转圈 我还动用了一个酸溜溜的理由 “夕光已熔掉它们的一部分肉翅” 他们往来交织构成厅堂内 游移不定的欢快阴影…… 白炽灯下 惭愧啊,我本无意亵渎 柜台后的服务小姐们 你们神情安怡如一群慵懒的孕妇 丄994:北京之旅 轰鸣的特快列车驶向外省的黄昏 而四月的菜花行将熄灭炊烟行将升起 今夜我甚至是笨拙的,而孤独是清醒的 它在山东给了我一个惊人的比喻: 你是一根木桩,正寻找彻底陌生的安放之地 景 留在书店的数行诗 在这惬意的场所 香气真是扑鼻 埋头阅读者有之 走马观花者有之 小偷有之,陪儿子来的文盲父亲有之 现在我肯定那是正午 蛀断的树梢有两只黑鸟盘旋 四月的天气象一匹僧袍飘荡 湿气翻滚涌入眼角 看看我的两个滚烫的侄子脸膛黑红 正出入于一片青涩芦丛 好像我仇人的两个儿子 为报复而来——怀揣着利箭互换着眼神 现在我肯定那是正午 行程 北欧的一种死亡金属 飓风再一次刮向古堡群鸦腾空而起__..... 音乐对抗着虚假的阳光 寒意挟带一个时空到来 我在真实的雪中沉下冰面 我必须保持车轮的转动 还要克服车把过度摇晃 有个事实我尚未交待清楚 但我认为它就叫“菲尼克斯” 它令我想到一个早死的青年 美国影星擅演流浪艺人 今早大雾东风劲吹伸手不见五指 而我的破车名唤“菲尼克斯” 中文译出来叫“凤凰” ……无名主唱的一袭黑袍 被风刮得赡啪作响鬼魂般卷过 无人的街区中毒的落叶平躺不动 像了无生机的张张倦容 朝向无声的天空 我不想抒情侮辱现实主人 更不再模仿朋友阿翔 在一首诗中蹬车的飘然感觉 我只是急于回家 五十里开外老婆在等我 而我又不想换更快捷的方式 但儿子清脆的童声陡然响起 啊,现世的黄昏还未降临 而波罗的海一下子浸入黑暗 下午三点 我在空荡荡的卧室独听摇滚 北欧的一种死亡金属 “北欧的一种死亡金属” 一间同样空荡荡的房间内水声哗哗 一个休养手冷静地洗去手上的血污 另一条山路上出殡的队列消失于树丛 他亦名唤“菲尼克斯” 死时二十出头死因(请原谅) 我已搞混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逆风蹬着我的自行车 哈着腰伸长脖子 一副费老鼻子劲的样子 一个青年诗人在淞南十村的内心自语(一) 呕吐 为了我能捱到十一月深秋时节 甚至到十二月冬日来临 老天假如你真的有知 并有意眷顾于我仅此一回 请吧请尽早让夏季在黑夜一晃而过 请尽早让秋风吹过大厨房门口的旧木料 吹落仓房墙上的白石灰 请尽早 让我这个在新千年开头 仍然命运不济的民间穷诗人 (他本愿终身留在植被良好的故乡) 为了另一个尘世的嘴巴 而暂且放任炽热肉体的缓慢冷却 而倍感今年的光阴就是一脉废水 需要急急流淌 初夏的穿堂风明亮晃眼 二次发酵的酒气多么刺鼻 七十四岁的老光棍 欢快地排空自己的胃 倒头睡去像一截木头 留下这滩成分复杂的污物 与我发生着要命的联系 守夜人 经历 海子死前仍吃过几瓣桔子 我十年前有过七顿时不进食的记录 我本应比海子更有成为某类诗人的资本呀 在那素食年代的肉体意义上 作为守夜人 他夜半起床 凑近这张冰冷的竹榻 (夏夜我们曾在上面翻滚) 如今躺着空剩骨架的祖父 仍要替老头按摩崛起的胃部 并触到那枚肿瘤的硬核 I 巨硕的死亡之根 已经繁衍出子孙数个 这让他感到自个儿 正跟老阎王握手 仿佛岀于对抗 以证明自己膂力不小 I 他只用右手刚刚抽离被窝 仍沾着精液的右手 我为何总是对此“枣”另眼相看 并且从未挑剔 发现 七六年 望远镜的一端紧贴一面镜子 当我十岁时我从另一端看过去 看到一双黑洞似的巨型眼珠 睫毛阴深 闪着五十年后的困乏衰败 消褪中的欲望种种…… 张枣 就是那位湖南人 就是那位凭借《镜中》一举成名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现居德国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去国前被我误认作四川人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体积日趋庞大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最像故国才子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藏有抒情秘笈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肃穆谦卑朦胧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嘀嘀独语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隔着镜片儿看见楚王做梦的湖南人 就是那位名叫张枣让人叫好的湖南人 张是弓、长、张 枣是红枣、蜜枣的枣 本是山野村夫惯起的名字 比如王小枣胡二枣 七六年贯穿我无神的孩童时代 深冬北风剔着门边的细缝 棕桐叶柄七零八落 我胆小木讷记忆尚存 我的黑棉鞋来回踏遍 冻裂的水泥构件 废弃的旧报纸……黑体大字 双耳灌满了沉默之声 两腮为何奇怪地鼓起 难以窥破的 是我散漫生涯的开端 一张旧照片黄沙飞传的二十年 河面凝结冰冷的反光 七六年贯穿我清晰无神的 孩童时代在樟脑油的气味中(外十首) 冷眼 球场,半支燃烧的烟头 灯光下站着阴影 充满 其实,你喜欢 打自己的本垒球 挥岀时 那最有力的一杆,才最漂亮 留下废旧的石料 满山狼籍 这座山前 山石 更多是沉默 用独有的姿势 看远处 汪洋,大海,一片 一艘船运来雕刻者的头像 雕刻者的头像 打碎了,再搅混 搅混,再凝固到结合 这持续不停地变换,没有模式 房间里,充满了 樟脑油的味道 对于蚂蚁,这是拒绝 所以,它们从不 在此时,寻找食物,糖和果品 一些结晶体,触须 拿掉,今晨 帖在镜子上的头发 没有邻居。我走近 头发掉落,被自己吓了一跳 蛇样,猛然弓起身体 这适合于,晨跑 在台阶上,和来回走动的影子 之间,打招呼,问安 适合于,在雾中打开房门 推开的一刹那 “您。睡好了吗? ” 你坐在那儿 看到这一切,举起右手 始终没有发言 竖起的横杆 睡觉连着梦 人和梦打交道 醒来,和人无关 七窍之内,谁能看清自己 梦不说话,却醒来 你张开手指 沿静脉,注射空气 身体上升,蓝线,蓝线 高速公路,球场 半支燃烧的烟头 在大脑里发火光 台灯,快速翻动 阴影下,那些小部件 留下借口,碎纸屑,小纸条 让梦回转身 让死人回来 你怎么可能 拥有这样的大脑 蓝线,高速公路 在我的内心 他们被掩埋。 在一座山前,我得了妄想之症 那些手搭凉棚 在山脚下,居住 山将其笼罩 威严使其震撼 的闲人 你走开 他的一生 也许就是如此 在一知半解中搬运山石 又不时误解,沙土里的暗示 对内心,这是空空 你走开 我见过身着单衣的汉子 夏日里,叮叮当当 在山石上雕刻,头像 用铁锤和钢钎 徒然迸岀的碎石 和火花,灼伤了他们的眼睛 而抱头鼠窜 当王屋已被视线挪开 众人转身离去 燥热夏季和冰雪隆冬 火鸟和冷杉,清晨里的浓烟 窄小城市,浩瀚的戈壁 这两种欲望在我体内,日夜 纠缠,撕咬,从不休止。每当 狂暴来临,必定是其中一个 占据上峰,而另一个 在狂暴过后,令我瘫倒,虚汗缠身 这就像是一对拳击手 在猛烈较量之后,停止了搏斗 走下擂台,相互拥抱 用对搏时的拳击 手套,彼此拍打着肩头 当这一切结束,我冷静下来药酒 在镜子上 摘下 为了骨头 手往后伸 用嘴唇 随你去吧! 无论哪个地方 我慢慢挪开 喝下,药酒 要必须为此构思 一些情节 才让你这样 就是钻山洞 在山洞另个出口 看到阳光。 在雪地拍照 带着微笑 点支烟 找不到我人 在枕头下 一路嗒嗒 打开水笼头 镜子样 让人在背后 抹了水银 关门,离开 歡 LO O 我走进洗漱间 在我的床下呜咽 河床绕过三月 我并不奇怪 总是要在 回到摇篮,回到晴朗之地 写作中 她在酣睡。 我踱着拖鞋 走下阁楼,坐在双面椅上 挂在那儿的乳罩 这里,那里,坐着 每天这个中午 这个时候,我开始写作 在她离去之后 连续击打 一定是什么打痛了你 抽完。隔着楼板听到 她在梦中 醒来,摸索衣裳 就喊我的名字 问乳罩在哪儿 起身,烟蒂倒进垃圾桶 告诉她,乳罩 我枕的那个枕头 我拿出纸和笔 她穿衣服,接着 咚咚,走下楼梯 走进洗漱间 哗哗,洗脸 很久,我听不到别的声音 丽,你在干什么 出来时,一张好脸 怎么变得惨白 她指着我,随后 虐待自己。死亡 清晨,喝下 肚子抽搐,有点头晕 背下是电热毯 连接电源和闸刀 老人说,这是空心头 不宜多饮。可是 我早已忘了,酒的味道 还能让我彤红吗? 这时,可以容忍 你在我的心里坐下 盘问或追究 说着空旷原野 窗外雨滴,在房檐下 滴答,落地,碎化,凝固 没有疯子,像我样 披散着长发,站在雪中 吻着冰凉的雪花儿 天气预报说 你已走过了沼泽 因此,猫爬上楼梯 明朗之地 当我谈起往事 摇篮,就会在面前倾斜 这多像,一篇散文的开始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是 你双手摇着昨日 我怎么能知道,那时间和地点 该如何,正确莅临到 理想中的人物身上 他长有什么样的 面孔,用什么样的心思 揣摩,在此与你吻合 弥补散文里的断行 这里不宜修改 但为何,却让我说出 往事。或许,你能带我 回到那个地方:那栋白房子前 在那里,那个地方 墙壁,围杆 石拱桥,在两棵桃树之间 桥下,河水流淌 就是感冒含口糖,流泪 今天,我梦到阿翔 我的弟弟,他为了 让我,不至于轻易去死 在冰冷的当涂 鱼米之乡的河水中 为我,摸出一条红鲤鱼 在这个冬天,一个好心人 镜头痛打了我 不是他,收去脸时 为此,我要在镜头里 死去,为了在干净的雪地 和照片中练习复活裁决 昨天 此地变得已经无可救药 当他抽身开路 就会遭遇 棍棒和拳头 在背后的埋伏 近身处 一头狮子 蹲在那儿 昂头观看,不言语 是人,就应该知道躲避 迎面刺来的匕首 除非他已疯狂,呆傻,太冷静了 这古老的法庭上 法官的脸,变得模糊 没有节制的抽搐 陪审团,推动鼻烟合 撞倒天秤 使一枚破码 准确无误地落进狮子口中 不见了,谁也不敢来索取 当爱被禁锢 锻造成迎面的匕首 死神,就会下来 亲吻昨天的一朵玫瑰 当这一切,不可救药 当这个法庭上,没有听众 雪。寒冷 每当我提到雪 自身的寒冷,一定超出外面的温E 一只寒号鸟,它不代表什么 如果看不到树叶,冬天也很快来的 我不用施舍和怜悯 在很小时,我就习惯一人站在雪中; 雪花儿飘在头顶 刺目的白将我引入极端 雪上是风,树后是野兔,树上是乌费 没有别的 这后来,我知道 怎么让雪,永不融化 存进心底。只是 我再也不提 那年雪和那年的雪花儿 铅 它在头顶悬 然后进入你的手指,上升 一路小跑 上静脉攻入大脑 在那里长久 坐着,分开左右 一半停留 一半仍在下降 沿颈椎 降到腰椎 你遭遇了电流的击打 身体在抽搐 心型 一只耗子 在洞口观察安静 缩回去 灌肠 就是拿橡胶管子 捅进肛门 敞开。小护士 偷笑,你叫喊 它继续下降 穿过,盆腔和髄骨 到膝盖骨 你开始蜷曲 另一半 在大脑 把你拉直 捧着颤抖的赘肉 到迎面骨 疼痛 绕过脚踝 加重 两个拐杖,扶撑 这是下降的一半 另一半还在 大脑中,酣睡 却猛然 把重量压到脚底 合成一股 重力,针尖般 加快速度 直接——穿透 脚板 地板 然后是地面 安静 在深深的泥土中 你看到 骷髅 大张嘴巴 接住 吮吸呀 你甜甜的肉香 还有结束 铅沉着枝条被大风吹向西北 庄子传奇(外-首) 木朵 空-条丄,再空-棵柳树 人们都说心诚则灵 鲫鱼搬家前,来问我的想法 洪水滔天不怕 只是信鸽尚未还乡 邻居们手忙脚乱,气象员语速 越来越快 船票涨价了,油价比战争年代还高 菊花倒安然无恙 一下午,我在园子里锄草 耳朵已失去价值 一个年迈的捕快来找我搭伙 “要是洪水是假的, 搬家的人和动物就都有蠢。” 他看惯了世事沧桑 晚上,我决定到地窖里 取出珍藏的谷酒 和老捕快分享一锅糯米饭 人们陆续生火造饭 湿气弥漫 瘟疫据说在京都一带流行 斗始蝴的父子俩 曾经在川西修水库 他们经历了磨难 此后,闲暇时光相亲相爱 表弟逢人就说,秦岭是云烟生的 要么被云烟笼罩 这个勇敢的骑兵,已双腿残废 邻居们相安无事 婴儿降生的啼哭声掩盖了恐惧 洪水被善饮的龙王收走了 这是一次暗示 龙王庙海拔四百米 惠子从南方带来的占卜工具 让我十分好奇 果如他言,我是个玩物丧志的家伙 惠子云游前,托我为他的学生 上半年的古文课 我心中窃喜 惠子挂一面镜子,念念有词 据说他在远方也能看见我还有我教课的调皮学生 该讲点新鲜玩意 这帮被古板老师害苦的孩子 来,听我讲大禹 讲许由 还有尧帝的诽闻 并且,将惠子先生的镜子蒙起来 你们要学会耕种,捕虫,知时令 还要放浪形骸 就是说,爹爹的话有时可以不听 你们原来有多乖 现在要有多坏 晚自习,跟庄老师去偷老捕快的 黑皮梨 “嘘!不要叫我万岁,小心隔墙有耳 小心镜子复活!” 渔父溺死后的第三个年头 悲伤还落在一家老小身上 八年来,乡亲们的恩泽 乡亲们吁长问短 是夜,月明星朗,我跟惠子说 得有办法医治他们的心伤 我们密谋了一宿 还叫了一些帮手 第二天,普天下风传庄子丧偶 悲戚不禁 渔父的女人也在追悼会上 她劝导我整整一晚 惠子二十年后在回忆录中记述了 这桩小事 一,庄子那晚是一面活镜子 二,庄夫人晚从棺材起身 那对你悲我戚的男女定有好戏 老捕快喝毒酒时,许多人在场 漆园却住着举世的大秘密 头天下午,他尚与我对弈 难分难解 棋风猛烈,让惠子也大开眼界 大隐隐于市 给他备热茶,让软椅 我捏着一枚棋子 死盯着老捕快,欲言又止 他答应每十天对弈一次 这让我惊喜不已 再也不要惠子来凑数了 现在,老捕快塞给我一个 纸团 “乌鹊孺,鱼傅沫” 死,呼啸而去2003年3月13日 狀 9 CM 5 我的暮年从此不得安宁 举家南迁,妻儿疑窦丛生 九枝秋海棠 '跟我来,我可以把你变成他 上他的床,用他的打火机” 猫头鹰跟今晩遇见的人说 然后,它开始抽泣,哭诉自己的命运 它被鹰族抛弃,一觉醒来 两只猫眼在镜子里出现 “从此我偏爱夜晚,在玉米地里 等待医术高明的大夫” “我的头颅曾经多么英俊 我把它带到天上,所有的物种醋意甚浓 生产风的林子,淹没我的孤独 月色下四足动物多么健美 只有我被猫族与鹰族排弃” 人安慰它,拍打它灰色的羽毛 “你的眼睛是宝石,爪子锋利 你可以养育一群儿女,形成自己的族群 你将获得益虫的声名 只需付出三十年的孤独” 猫头鹰剥开花生,拿出两个城堡 “我现在满足了,我有自己的市场 我的形象妇孺皆知 而且我四世同堂” 它揉揉眼睛,拍打人的肩膀 "倒是你,只知道幻想和行窃 只看见人类的丑恶,只热爱金钱 唉,何苦这般郁郁寡欢” 人被月色埋葬了,尸骨发霉 七千年后是一堆精致的化石 猫头鹰暗自流泪,刚打开电视的儿童 说这是二条小瀑布,然后査字典 想知道这种布是怎么纺织的 猫头鹰靠在天幕上 “我该谢幕了,游戏已经结束 秋老虎死了,秋海棠枯了 你还是人,我还是迟疑的猫头鹰” 我的笔尖是有毒的 它不敢触及人民的疾苦 它会掉头而去,带着自卑去风花雪月 沿途听见人民谈论死亡和仇恨 但是他们没有明确的敌人 谁躲在他们背后,任你旋转 它都是幽灵,吞噬你的光阴 离开一座城镇,不忍回望 这里贫苦的人民,将青春送给那个幽灵 幽灵自娱自乐,吃人血,吃玻璃 吃良心,然后吐出血肉模糊的婴儿 下一代婴儿又精心培育 将来送给幽灵品尝,血脉里没有了营养 我把笔尖折断,我无法表述真相 人民不会看我,他们倾慕幽灵手中的果实 他们愿意付岀代价 我已被幽灵盯中,将被它掏空 笔墨又有何用,跟人民的一种叹息相比 我是如此卑微,措辞无力,希望渺茫 我在地道里抓住了幽灵 它说出了奴役人类的奥秘 让他们相信幻觉,相信瀑布 生生世世循环,笨拙的父亲种植笨拙者 罪恶的母亲把最后的善良吃下去 我是伯爵扁稣 他送给我一张婚约 我把它扔在闹市区 坐马车来的州参议员 为人狡诈,一次火并中 我击中了他的心脏 可是他侥幸地活在世袭的椅子上 他拾起我的婚约 交到我不肯迁就的女方家里 女方得知我是伯爵的亲戚 爽朗地按婚约过了感恩节 作为地方法官,她父亲深知法理 每一个词语都和女儿的幸福相关 而我已去中国,在这里领略秋意 在我打开精装的饼盒时 收到了异国法院的传票 我被指定为爱情的骗子 伯爵只好袖手旁观 我在被告席上,发觉契约上的妻子 年轻貌美,有十足的生育能力 伯爵最后成为我们的证婚人 我的仇人也出席了酒会 在热闹的广场 我品尝了妻子冰冷的舌头 她渐渐温暖,像墨西哥湾的海豚 庆祝我的婚礼吧,会喊叫的 有仇恨的,在这个时刻 你们要学会祈祷,听我的妻子唱歌 我要把她带回中国 而她愿意在小镇上做一名英语教师 一些人在月光下跳舞 而我在阴暗面 荆棘和断桥将我和他们隔开 我曾经有一个姓 现在,它连同一把弓和一个王座 被我抛弃了,如释重负 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淘金,制造恐怖,染上恶习 乱伦,炽热的情欲,吃人肉陷月饼 他们一生沉浸在逆流中 用救命的桨板换一块陆地 我从他们中来,深知其中的罪恶 我为他们射落了九枚太阳 开罪了太阳家族,乌鸦从此咒我 在我技艺下降的夜晚 女人单独赴约,跨过了三十条河 我藏起来,在广阔的乡间 带领二十四个学生,举行篝火晚会 火蝴蝶飞上天宇 可是她在另一个半球 阴暗中,我冷静到观察杀戮 一个氏族灭另一个 人体炸弹像月饼一样甜蜜 人类,这个发光体,能量来自哪里 一个镇上夜不闭户 都在新陈代谢,度过八月十五 ■-个幽灵带着一桶血浆 去和一片叶子交换功能 光合作用,光合作用 太阳孤单,月亮领着潮汐咆哮 我给二十四个学生讲述弓 一些已经睡着,一些吐舌头 她在十亿人中找我 在一亿堆篝火中找我 我除了射箭,别无长处 他们跳,他们盗火,他们掠夺 我箭不离手,卧如弯弓 ~个女人打碎了水缸一群人引水灭另一群人 我越过山顶,看见无数的火把 它们漂浮在水面上 永不熄灭,喊着仇人的名字 我卧在墙角,听风辨雨 再过三十年,我要重出江湖 娶嫦娥为妻,射去最后的太阳 人类从此灭亡,猫头鹰统领这个星球 白天我想念羿,晚上他想念我 羿在明朝复活,隐姓埋名 做了一名弓弩手 他的邻居们每年中秋来提亲 说把壁上的弓换了吧 看久了,像庙里的木鱼 羿的喉喘和脚气好了吗 他知道我每年为他种桂花吗 碰见其他神仙,我强颜欢笑 在水池里洗了又洗 洁白的身子又有何用 三千年了,我造句,我愿修炼成人 天河上上下下,不知疲倦 羿才三十岁,戴着斗笠,离开了有穷国 他只带了一把谷穗和一枝冷箭 铁矿石在深山里独语 一只蜜蜂举着房子流泪 这些孤独的人,挖土挖土 一会儿是掘宝,一会儿像掘墓 我抱着一面墙,这多像羿的胸膛 羿坐在谷场上,教儿童做弹弓 他的邻居又在放鞭炮了 有人死,有人出嫁 问问羿,这轮明月,够吃多少年 羿,你会在街上丧命 会死在亲密的人设计的圈套里 找根绳子,上来玩吧 或者把自己射上来 羿,你周而复始,一到三十岁 就爱吃甜食,身体微胖 明朝哪有承担你的铁箭 射箭,射箭,射箭 我已三千岁了,乳汁快没了 羿,答应我,让我为你生育 生一个强大的部落 生一个崭新的有穷国 月色益浓,萤火虫一家正在赏月 这是一年汲取月光精华的好日子 桂花一片片旋转 每只萤火虫开始擦洗自己的灯盏 像新年洗刷家具 被人类捉走的萤火虫叔叔 今天赶不回,错过了中秋月 树枝特别有精神 今夜准备娶亲,已借走萤族的火笼 常春藤已上九天,请嫦娥喝喜酒 一个时辰,漏一桶沙,开三十枝挂花 嫦娥姑姑,来尝尝林间的谷粟 萤族低飞在山涧中 石块上光芒最饱满,水也有仙气 其中三十只萤火虫围成一组 风一拂,竟然变成一个男人 他只有为人一个时辰,他要打开洞门 取岀萤族三件宝器 七个长老在抛掷哀戚与咒语 月光雪白,有的长了翅膀,有的是咒语变的 有的已经被上游的虫族喝过 三十只萤火虫在男人的血液里 流淌,冬眠,运粮食,玩针灸 这个男人浮在树顶上吃完一片月,一件宝器就苏醒 沙子快漏完了,桂花由盛到衰 萤火虫一家收拾石桌 准备制作茶叶和抽取蚕丝了 他们叫回三十个兄弟 那个男人在月亏之际,器官一个个消失 三件宝器成了朝霞,盖在嫦娥身上 稻谷熟了,青蛙打算回到山上 将迷彩服脱下 将压在喉咙的石粒吐出来 他们想重新做人 蛙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头领收集了 不少脱胎换骨的计策 黑夜女神和土地爷已被灌醉 智囊团统一了今夜的行军口令 西山兵团照旧在水田里蛙鸣 不让夜晚失去重量 头领负责带着女眷和辎重 正越过桂花桥 女高音舒缓的音调 盖过了足迹,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秋天,第二场洪水正在积累 押运粮食的蛙军个个神色匆匆 得了肺结核的青蛙,皮肤雪白 拒绝上担架,他准备承担罪名 让黑夜女神和土地爷千刀万剛 女高音听到此事,痛心疾首 将来一旦做人成功 定要为他树碑立传,献给他一段交响乐 十七个新生的蛙婴无法带走 头领只得将他们藏在鸟巢里 给了乌鸦十公顷地盘 乌鸦才接受这些乳臭未干的婴儿 将来教他们识字,歌唱,飞翔 女高音已是满面泪水 十七个母蛙被注射镇定剂 头领又一次清点人数 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人 而西山兵团已暴露在朝霞中 他们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萤火虫逐渐隐去 这支举着灯笼的友军已经尽力了 蛙鸣稀稀落落 捕蛇人除了抓蛇,抓泥輙之外 是否也捕走了我心爱的人 鼠国人丁兴旺,水沟,屋角和树冠上 到处看见他们为所欲为,趁火打劫 猫族没有了酋长,他被富人豢养起来 这个遗弃兄弟的家伙,正在舔食主人的奶瓶 他的胃口已经大变,香蕉,山楂片和各种维生素 自此过着优雅的生活,妄想成为人类的家庭成员 猫民沿着屋顶鸣叫,一只巨鼠掉进了陷阱 大伙将他捆绑起来,决定进行活体解剖 现在他们忙着抓阉,中签者将展示技艺 猫民在等待,巨鼠因为饥饿,开始求饶 鼠国的烽火已经烧起,援军即将到来 而猫民还在寄送选票和木签 等待新一届酋长产生,等待一个勇士出现 老酋长已忘记了部落的文字 新勇士手持尖刀,却不知如何打开老鼠的胸腔 鼠国已吹响号角,金毛的,灰毛的,富鼠,穷鼠 一起向这里冲来,已跨过第三道壕沟 猫族中一部分人焦虑万分,他们多年不吃鼠肉 早已忘记制敌法宝,他们向巨鼠下跪 巨鼠摇了摇头,这时,哭声和拼杀声混杂在一起 自卫反抗的猫族青年磨光了牙齿和手爪 而祖辈在树冠上教孙子们如何吃鼠 猫族被围困了三天三夜,地洞越来越多祖辈开始高唱:“剥鼠皮,从头起,顺背脊,撕到底” 战场上尸骨遍野,智者和政治家开始谋求和平 谈判正在进行,巨鼠被送回 而猫族得到了一百二十算筐奶瓶 两个王国皆举国欢庆 只有猫族正义的记者,还在彰显部落的丑恶 新的酋长产生了,鼠使越过边界 送来面粉和蔬菜,以及清洗干净的青蛙肉 新酋长上任的第二天 正义的记者在丛林中消亡 我在楼梯口,遇见一个鬼魅 她先是躲在广告纸里,舌头是鲜红的 现在徐步向我走来 拿着一只空相框,低头自顾 没有一丝光,只有花和垃圾发酵的气味 邻居们都去度假了,水泥梯子上 坐着一只灰熊,他与女鬼下五子棋 棋子是婴孩的头骨,这是惟一的光 我放慢了脚步,声控灯早已炸了 头顶上这片云层里,只听见狗叫 听见一只蝴蝶出生,女鬼举棋不定 头骨上的磷火似乎还在燃烧 楼下睡着几根巨大的空心铁管 那是老鼠的王国,地面上的半个馒头 小饭馆的剩饭,富贵人家的唾液 老鼠们精心挑选,丝毫不惧怕女鬼 灰熊背对着我,头上戴着一顶花冠 像是野茉莉,在恐惧的第三层,我只记得茉莉 女鬼开口说话了,叫我端茶伺候他们 我被引到第二层,一个黑花圃,摘茶叶,采蜂蜜 我从树叶深处使劲掏水,这时有一阵冷笑 提着油漆的灰熊妻子,恶狠狠看着我 我到了第一层,遇见一个男鬼,正在撬锁 女鬼和灰熊被吓跑了,全因为这个偷车贼夜郎•厕所 何三戒 谁不说我家乡好, 得儿哟,依儿哟, 幸福的生活啊, 千年万年长。 --摘自一首电影歌曲 六月里的一个下午,天气热得像是炉膛,我的表姐夫蜜举着黄伞搀扶着镇 长从街上走过,满脸挂着汗珠。 我的表姐夫蜜刚陪镇长从地里拉屎回来,满脸挂着汗珠。在走上镇公所楼 梯的时候,镇长停下来,问道: “蜜啊,是不是很累呢? ” 我的表姐夫蜜既惊又喜,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 我的表姐夫蜜是我们镇长的秘书,我们镇长共有三位秘书,我的表姐夫蜜 是惟一的男人,但并不是说我表姐夫蜜不受重视,相反,他一直把持着一些重要 的工作,比如给镇长修指甲、系鞋带、擦屁股…… 在我们镇上,能得到镇长这样信赖和亲近的人不多,我们家也都为此感到 N光和欢喜。 穿过镇公所大楼就是镇长的后花园了。我的表姐夫蜜将镇长交到女秘书小左和小右手上,然后退到了回廊,在等待镇长洗澡的空隙里,我的表姐夫蜜鋭 为镇长的身体感到担忧,他想,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亲自吃饭,亲自睡觉講 拉屎……真是难为他老人家啊。 就在这时,镇上的大喇叭响起来了,先是播放—些激动人5的歌曲,接哉 放外界传闻。这些经过适当整理的传闻最让我表姐夫蜜关心,他靠在廊柱上J 着,耳朵撑得像两片芭蕉叶子。 喇叭里说,白种人群里疾病流行,那里的人们把家都安到了医院里。据负』 整理传闻的公差们判断,这可能与那些人缺乏道德有关。 接下来的一件传闻是关于—种名叫厕所的屋子,据说这种屋子的干净程』 可以衡量出一个地方的生活水平。 在我们夜郎的词典中,没有厕所这个词儿,我的表姐夫蜜被弄糊涂了。 我的表姐夫不是个糊涂马虎的人,在给出浴后的镇长修完了指甲以后,』 就脚不沾地地奔向了镇东头的藏书楼上去了。 我们镇上的藏书楼,是-幢高大的建筑,相传是古代一位老爷出钱修建匝 十八丈'梁柱大得吓人'屋子里的图书堆满了架子,并散发出—股袜子』 我的表姐夫蜜在《帝国经》第十六卷的第九十八章中,査到了“如厕,,这个』 儿。我的表姐夫蜜开始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就从一个姓朱的注解大 师的批注中,弄清了它的正确解释。 一合上了《帝国经》,我的表姐夫露出一脸鄙薄的笑容,他想,真是稀奇啊! J 我们的老祖宗那里早就有了的东西,现在却成了外乡人那里的时髦玩艺。 我的表姐夫蜜开门进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妻子香却还呆在浴室 画眉毛、描唇线、扑胭脂。 我表姐香杨柳细腰,屁股浑圆。在我们镇上,也算得上是_位出色的美如 W选女秘书的时候,她才16岁多-点,想去参加选拔,无奈她娘嫌蝌 轻任性,怕照顾不好镇长,惹下什么祸由,开赛那几天将她关在了浴室里。从此 我表姐香养成了蹲浴室的癖好。她成天呆在里面洗澡、描眉,弄得妖怪兮兮的, 引得全家人都不太踏实。 蜜那会儿刚当上秘书,多才多艺,还没有秃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看上了 [我家表姐。表姐她爸妈一看,攀了贵人,当然也欢天喜地,没过多久就将香嫁了 .去。 婚礼是由我们镇长老人家亲自主持的,镇长很忙,平常难得参加老百姓的 事,这次却破了规矩。记得当时整个镇子都沸腾了,鞭炮放了整整三天,搞得像 过节似的。 那一年我父亲已经60多岁了,他不明白自己是个老人,主动要求去放鞭 辑三天鞭炮放完,他的耳朵被震出了血,当场就听不见我们说话了,后来就只 知道满面笑脸地与人打招呼,一副弥勒佛的样子。 比起我的父亲来,我表姐香还要严重得多,那天虽然镇长没有明确指示,但 億里的公差们却差不多都到齐了,场面大得乌秧秧的,镇长亲自为我表姐香敬 酒,香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杯酒下去,她的脑子登时就成了一团浆糊。 夜晩,当镇长和客人们离去以后,香却沉睡得像一堆木板。我的表姐夫只好 坐在床边睁大眼睛守候着自己的新娘子。 我表姐香这一觉睡得太长了,直到第三天早上,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这时 候我表姐夫蜜已经困得动弹不得。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我的表姐夫渐渐发现香洪水一样的情欲,开始他还 仅仅是担忧,最后就感到了恐惧。 香二十岁生日那天夜晚,我表姐夫蜜出于夫妻情份举办了一场小型但却热 周的生日宴会。我表姐夫的目的是让香感到公差们光临的体面与风光,本来也 是-件好事,但我表姐夫一时疏忽,不小心让我表姐香多喝了二两米酒。当夜, 散席以后,我的表姐香就变得野蛮而无耻,竟然不由分说地将我表姐夫蜜拽上 了牙床。 我表姐夫是个官场中的知识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式,当时就吓傻了,鸡 巴像煮熟的面条一样,任凭表姐香百般摆布死活也直不起来。我表姐夫蜜毕竟 是个聪明人,他当即将历史上的贤淑妇女们安分守己的故事讲给我表姐听,以 示教育。哪知我表姐香像是发了酒疯,总也听不进去,这一来免不了遭到我表姐 关的一顿训斥。 我表姐夫蜜平常是个谦谦君子,从不训斥人,这一回他是真生气了,就说岀 了:“下贱”、“骚货”这样的话,我表姐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好像不太适应, 接着开始号啕,号啕之后,接着撞墙,撞墙之后,接着头破血流,血流之后,接着 进了医院。 几乎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表姐夫蜜就养成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他决意把 全部的时间放在镇政府的大楼里,并开始先镇长之忧而忧,后镇长之乐而乐,希 里在事业上干出一番样子来。 这一天夜晚,当我的表姐夫蜜回到家门,我的表姐香却依然呆在浴室里,在 专心致志地描眉头、画唇线、扑胭月旨。“香啊!我可得告诉你,我将做一件大事呢!” 听着香不吱声,表姐夫蜜急步匆匆地朝浴室门边走了过来。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却见香赤身裸体地站在一面镜子里,头发披散着,嘴』 红得像火把,乳房大得像云雾,他当时就晕了。 “天啊!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人人有脸,树树有皮,你简直没有廉耻!没有费 耻啊!” 我的表姐夫蜜差点气哭了。 香没料到后果会这么严重,自己也吓傻了,她忙侧身从表姐夫蜜身边跑过, 奔到卧室,接着钻进了被窝中。 我表姐夫擦干了眼泪后想■,幸亏当初她没有参加秘书竞选,否则要是让』 个妖精当上镇长的秘书,祸害老人家不说,还不败坏了全镇的名声?现在呢』 害我一个,保全了全镇人。表姐夫这么一想,终于感到一点慰藉。 然后,他就从衣兜摸出香烟点上,吸了一口,走进卧室里,准备演讲。 多年来,在卧室演讲,几乎成了表姐夫蜜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通常的情寸 是这样的:香在红绸缎子被里半梦半醒地躺着,表姐夫蜜在床下不停地走来』 去,并滔滔不绝地谈一些施政计划与官场传闻。我的表姐夫吞着云吐着雾,说# 香直犯迷糊。 一般说来,等到两个小时之后,香再也挺不住了,开始进入了控制不了的屣 眠,而表姐夫蜜却满脸放光,停也停不住。 这一夜,我表姐夫蜜跟香谈起了厕所,他从厕所的昨天谈到今天,一直谈』 到美好的明天。 在谈起昨天与今天的时候,香还表现了她应有的热忱,可接下来就和以』 一样,暴露出了她浅薄的本性,就在我表姐夫蜜在谈到如何让夜郎厕所与外寸 厕所竞争的关键时刻,她又一次睡着了。 但我表姐夫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他没有为香的这种态度生气。为了, 打扰妻子的睡眠,他只好坐在床边睡觉。但这一夜他几乎一点也没睡着,他觉得 心脏唯啷0匡啷跳个不停——他是在为镇里的厕所操碎了心。 没过多久,修盖厕所的批示就下来了,我表姐夫蜜担任这项工程的宣传贝 责人,而我们家的大哥则负责做图纸设计。 说起我大哥,还得感谢我的表姐夫蜜。 我大哥是街道瓷铺子里的美工,以前也曾在一家蜡染店里混过。主要负责 画点花花草草、鸟兽虫鱼之类的玩艺,算得上一个民间艺人。按理说,民间艺人 算不得一个有用的货,应该谦虚朴实才行,可我大哥不仅不谦虚朴实,还有些骄 傲的毛病,具体表现在留着一头长发,工作态度拖沓,说话办事不看上司脸色, 挣得像一个寄生虫。 '这些都还算不得什么,最令人不可忍受的是,他还不务正业,常常在工作之 余,用铺子里的纸张笔墨把一些平常见不得人的丑事抖出来逗乐子,把自己弄 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角色。 比如陶瓷铺老板借用了点公款,修了几幢小楼养了两个小情人,这种事在 我们夜郎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我大哥就是要捣乱,他画了一条缠着美女 的蟒蛇贴在人家门上,让人哭笑不得。害得老板好几次守着我表姐夫诉苦,说要 不是看着我表姐夫的面子,早把他送到水栅栏里去了。 我们镇上的水栅栏,以前是用来收留牲畜的地方,后来就变成了一个每到 节日前后收留些不守规矩的人的场所,譬如一些喝醉了酒说胡西的人,一些脑 子里进了水的人,一些后脑勺上长了反骨的人,收留他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使我 仰的节日过得高兴、浪漫和踏实,不致于被这帮人搅和了节日气氛。 我的表姐夫蜜当然是熟知水栅栏底细的人,在听到陶瓷店老板抱怨之后, 他就亲自派人给我们家递了份牒子,让我父亲对我大哥严加管束,并说他实在 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幸福的人那样生活下去。信上,我的 表姐夫一片真情,把我父亲和母亲都看得眼泪汪汪的。 我的表姐夫一直都在为挽救我大哥而操心。所以,当修建厕所的事刚刚得 到镇长老人家的点头,他就立即将我大哥召到镇公所的办公室里进行了一次秘 亂从那以后我的大哥像变了一个人,头发也剪了,衣服也穿得整齐了,也不去 陶瓷厂上班了,而是每天都跑到藏书楼的资料室里査资料,完全成了个大忙人。 后来,我大哥跟我们说起了他在藏书楼的日日夜夜,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 家屋里没有灯,但我大哥的眼里闪烁着如同磷火一样的光泽,把我们的漆黑的 屋子照得通红,我们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杰出的科学家才具有的神釆和气 质。我从心里底升起了对我大哥无比尊敬的感情。 只有我母亲退到卧室里去抽抽答答的哭泣,像一只年老的乌鸦一样断断续 续地说:蜜啊,我们永生永世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哩! 记得画完图纸之后的第二天,我大哥就受到了镇长的邀请。这是我大哥一 生中最高的礼遇了,镇长因为正在床上练养生功,使得我大哥失去了跟镇长拍 照合影的机缘。但镇长还是坚持把一枚勋章别在了我大哥的衣服领子上。 从那天开始,我大哥就满眼放光,眼里就像塞了磷火似的闪烁。四 从图纸上看,厕所占地面积有一百余亩,修成后的房屋有300多间。当然是 个很浩大的工程,照我大哥的估算,要想修建完成至少需要一年零八个月。 为了这座厕所早一天落成,我的表姐夫蜜把镇里的老头老太和小孩子都有 集起来了。他将大伙编成了好几支队伍,在这些队伍里,消息队、腰鼓队和秧謂 队因为活动广泛最为著名。 消息队是由一群像我这么大的、会写几个字的孩子组成我们每人身上帝 揣着笔和纸,委派给我们的基本任务是到工地上瞎转,把我们看到的跟劳动甫 关的消息写下来,再转抄到黑板报上,供大家吃饭休息时观看,这样的黑板在] 地上有八十多块,每天都被写得满满的,那上面记叙的好些故事都得到了流传J 比如: 消息1:今天下午,二街的贵去工地南面的棉花地里撒尿,贵总共 撒十八分钟的尿,尿水把一株棉杆都冲趴下了。后来经过实地调查才 知道,贵因太忙,积攒了 一个星期的尿,那天他把那些尿_起撒出去 了 o他的组长表扬贵说,这样做好,节约了时间,他让小组里的人们向 他学习。但小组里的人们对这个提法反应不很积极,后来经过访问,他 们有的人说,不是所有人的肚子都有贵那么大,所以这件事做起来很 困难。 消息2:今天下午五街的旺他妈回家烧饭时因为太急,来不及涮 锅,结果把一只在锅里打盹的老猫当做红薯给煮熟了,她没来得及细 看就把饭锅端到工地上,等到揭开锅盖的时候,旺他爹当场被吓得晕 了过去。幸亏旺他妈会搞人工呼吸,所以没过多久,旺他爹又清醒了过 来。醒过来后,旺他爹坚决表示,他从今往后再也不吃饭了。 消息3:八街的居民粗睡觉时有个毛病,就是好打鼾,而且_旦打 起来就没个完,弄得居民们在工地睡觉的时候夜里尽做恶梦,睡不踏 实,有一个居民抓_条_尺长的蚯蚓从他的鼻孔里放了进去,结果粗 的鼾声就没有了。直到今天凌晨也没有人听到他的鼾声,估计这毛病 是被那条蚯蚓给治好了。 消息4:昨天夜晚,巡夜员在工地发现四组组长瘦拿着斧头从廊 柱窜上了屋顶,动作轻快就像长臂猿猴,然后看着他在房顶上钉椽子, 竟然忙活了整整四个小时,天亮的时候他才从屋顶上爬下来,径直回 到帐蓬里。 据他们组里的人员透露,瘦一直有梦游习惯,但梦游中还在加紧 工作,也实在让人佩服。 I当然了,也有一些不该写出来的事被登出来了,比如三街的福,被木头砸断 了腿,流了好多血,结果被送到了医院里,当医生们给他锯腿治疗的时候,他娘 一样抱头大哭了。这一哭把坐在现场的老婆孩子也搞乱了阵脚,全家人都 髡作了一团。 这条消息是六街的顺写在黑板报上的,也怪他脑袋瓜进了水。当天下午他 就被清除出消息队了。具体到哪里去了,没有谁去过问。反正后来我们的一个头 儿召集了大家开了一个会,告诉我们今后可千万别犯这样的错误。打那以后我 H毎写一篇消息都需要由他亲自过目,才能登到黑板上去。其实我们头儿是低 看了我们,我们的脑子才不会进水呢。 比较起来,腰鼓队则要热闹得多,他们是由一百多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组 成的,虽然看上去一个个白发苍苍,像一片衰茅草,但他们的动静却很大,他们 茸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面牛皮小鼓,要是合着节拍敲就会震天价响,你完全不 会想到他们是一群老人。 他们主要逗留在那些工作进度相对较慢的工地,比方推刨花的小伙子们如 果疲乏了想坐下来烧支烟,也许刚刚把烟放在烟斗里,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腰 殻队的老人们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鼓声一响,可以把他们手上的烟斗震落, 弄得小伙子们很不好意思,只好立即拿上刨具重新回到工作的位置上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他们的鼓声过于激烈,也偶尔惹出过一些麻烦,八街 的皮他爸就是一个小例子。 皮他爸是个木工,厕所架子支起来以后他担负着给房梁描图上色,这是一 个细致而繁琐的事务,由于连日的劳累,皮他爸中午时分就趴在房梁上睡着了, 当腰鼓队来到天棚下打鼓的时候,他还在梦里。听到鼓声,他猛然一慌就从房梁 :跌落下来,脖子就摔到肚子里去了,并从此再也拔不出来,以致后来皮他妈吵 着闹着要离婚,说是怎么也看不惯她丈夫那副丑样子。 不过这是一个非常个别的例子,一点也没有典型意义。说到底,腰鼓队的工 作是得到人们称赞的。他们不知疲劳的奔走和敲打,鼓舞了大家的劳动热情。 但说到鼓舞劳动热情,应当说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比得上秧歌队的那帮老太 好1,在著名的美女飘的带领下,她们一个个变得很有魅力。 6 CO 飘从前是夜郎戏剧院的院长,前些年因为跟戏院里一些小演员混得太嚣 生下了几十个私生子,受到了舆论的谴责,差不多在全镇人的唾骂下不得不; 退下了台,开始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可不料因为成立秧歌队,这一下她又找到了一个表现才华的舞台。于是J 哭兮兮地给镇长写了足足一尺长的书信,并主动要求担任队长,镇长看她有歯] 过的表现,就给了她这个立功的机会。 这个飘老太太不仅教会了大家跳秧歌舞的动作,还教会了大家涂胭脂点 面粉、装扮少女的一些窍门,当她第一天领着这帮老太太出现在工地上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以为来了一大帮仙女,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等到她们演岀[ 结束来到大伙中间握手,大伙才认出是自己的母亲。这一来,秧歌队走到哪里 哪里就引起轰动。 这还不算,飘老太太最绝的活还是善于编排。她把工地上收集到的一些4 事经过加工改造后弄成一岀出戏剧演岀来给大家看,演出来的事与本来发生的I 事之间就不大一样了。 比如:飘太太编排的一出关于《葵探母》的戏剧就受到了广泛的流传。 这个戏剧的故事是这样的: 葵是砖窑组的组长,在工地里是受人尊敬的人,由于工作太忙太辛苦三个 月都没有回过家了,家里母亲病重捎信让他回家去服侍一段,可葵想到工地上] 的工作,在经过痛苦的思索后,他决定以工作为重,等到那一窑砖终于烧制出来 的时候,他母亲死去的消息已经传来,他回到家里时,发现母亲在临终前还在为 他纳制棉袄,以让他在工地过冬.. 这个戏剧在工地连演了 9°多场,可以说把所有看过这出戏剧的人都感』 哭了。 、当然了,葵的故事与这个戏剧里的略有不同:病死的是他丈母娘,而不是他 的母亲,而他与丈母娘的关系一向不太和睦,所以病重时他没有回去照看。 相比起来,真实生活就有些无聊,而戏剧却显得相当精彩。这就是飘老太太 的艺术魅力。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我表姐夫蜜的功劳。如果没有我表姐夫蜜的周旋,无论 是飘老太太也好,还是她的戏剧艺术也罢,都只能像灰尘一样呆在一个角落里。 五 我的表姐夫蜜在工地上忙得要死,而我的表姐香却在家里闲得要命。她史| 发奇想地在浴室里练习起了木雕,忙活了一个多月,她竟然照着镇长的样子雕 划了一个木头人。 这个木头人全身上下瘦兮兮的,但镇长的鸡巴却被她雕得既粗大又光滑, 看上去就像一朵明晃晃的蘑菇。我表姐手捧着这个蘑菇,心里想着那个镇长,高 兴得像个疯子似的。 从此,她每天描完眉画完唇后,就会脱光衣服搂着这个木头人扭来扭去,嘴 底还会发出一阵阵无耻的呻吟。 这样过去了大约三个月,一天,正在表姐专心胡闹的时候,这个木头人突然 向她的大腿中间射出了几股滚烫的精液。 我那死不要脸的表姐又惊又喜,差点哭了起来。 又过了两个月,差不多就在厕所就要完工的时候,我的表姐夫终于发现我 的表姐怀上了孩子。一开始,我的表姐还抵赖,等到镇里医生都把检查结果送到 她手上,她才向我表姐夫蜜作了坦白。 以我的表姐夫蜜的地位,这个事情当然是太严重了,为了我们全家的声誉, 我的表姐夫在狠狠揍了她一顿后,终于将她锁在了浴室里,并且将那个木头人 劈成了几大块扔进了炉膛。 第二年的三月,厕所就提前完工了。 这时候据说镇长老人家还躺在床上练养生功,等到他得到报告之后,竟然 在未经秘书的搀扶下就起床下地了。 这个消息让我们全镇的人都振奋不已,我的表姐夫蜜于是决定策划一次大 型晚会为镇长作汇报演出。 演唱会的那一天,我的表姐夫蜜让人在厕所前面搭了一个豪华的戏台子。 我台后的厕所大厦在灯光照耀下像一座大山一样挺拔巍峨,全镇的人们都坐在 谚座大山前面观看节目,我们镇长就坐在我们中间,他第一次离我们是那样近, 大家的心里都暖融融的。 节目开始,是飘老太太训练的一帮老头老太载歌载舞,他们打扮得像少男 少女,看得台下一阵阵欢呼。接下来就是歌星、演星们在台上表演,歌星们的声 音像喜鹊一样动听,演星们的动作像花朵一样迷人。 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观众席上有了一阵骚动,据我母亲打听才知道,三 街的棍和七街的桶激动得晕倒了。¥ 1 半夜鸡叫和我的爱情 张洪波 1 co ro i I'r OJ co co 三街的棍平常喜好喝酒,估计是脑血栓病发作了,而七街的桶这一辈子都 没经受过这样快乐的场面,大概是过度兴奋造成了心脏病突发,但骚动了一会 也就不再骚动了,后面的精彩节目那么多,人们实在来不及去管他们的病情。 等到整场晚会结束的时候,人们才把他们送到医院里,但好像是送晚了,第 二天早上终于传来了棍和桶都相继去世的消息。 一周以后,广播里就响起了镇长宏亮的声音,在表扬了晚会之后,镇长还表 扬了棍与桶在这场晚会中的杰出表现,并决定授予他们家一枚荣誉勋章。我们 都为镇长对普通草民的照顾和关心而激动,我母亲眼窝子浅,当时就泪眼迷茫, 说要是死在这样的场合就好了。 2000年1A月20日 北京颐和国 我下了飞机,走出机场,打了一辆已降价为每公里一块贰毛钱的夏利去市 中心,她就住在那附近,她对我说过,并且我还有她留给我的地址,我把它给出 租司机看,他随便瞟了一眼,说:OK o我担心他会绕远道,于是装着对这个城市 價熟悉的样子,并尽量避免和他说话。不管他说什么我最多用鼻音回答:嗯哼。 我将头扭朝一边看着街景和行人,嘴里不时说着:FUCK,以表示自己的情绪不 隹,好让司机知趣不再与我纠缠。其实,他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只是大概知 it'OK ""BYE—BYE ”和“FUCK ”,全是最近在三里屯酒吧学的,没想到这次还 居然派上了用场,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出租车在一栋灰色的 大楼前停下,我猜想大概就是这了。一看车费可真不少,看来这家伙还是把我骗 了 [把,不过我还是装出一脸轻松的表情把钱如数点给了他,其中还包括小费。 他就说:,,THANK YOU ”。我说:“BYE—BYE”说完径直朝大门走去,乘电梯直奔 十三层。这我也记得,我的记忆力真好。她的房间就在走廊西侧的尽头,那是一 岛朱红色的大门,上面倒贴着一个福字,“哦!福到了,我也到了”。我用力按了一 下门铃,侧身躲在一旁,想给她一个惊喜,我屏住呼吸,紧贴前墙壁,设想着种种 令她欢喜惊奇的见面方式,我想等她开了门就从后面蒙住她的双眼并且说:猜 崔我是谁?不过这种方式太俗,有装嫩的嫌疑,没什么情趣。而且只要我一出声 他就知道我是谁,所以,这个想法被我很快否决了。如果她一开门我就冲上去一 旧将她抱住,在她还未来得及惊叫以前用我的嘴堵住她的嘴一狂吻,这样虽 北较为热烈,充满激情,可我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到现在尚未刷牙,嘴 地的韭菜味还未散尽,那呛人的气味很可能毁掉一次浪漫的恋情,即便韭菜的 来道亶可能唤起她的怀乡情绪,这个想法还是过于冒险,也不能釆纳。当我正考 三方案的时候,门开了,一个酷似泰森的家伙探出头瞪着我,嘴里嘟哝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吓懵了,恐慌中又叫了一声:fuck !只见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在 我眼前一晃,接着就是鼻骨断裂的清脆的音响…… 我伸手一摸却抓住了电话“亲爱的,你好吗?你在干吗? ” “我在睡觉,几点了? ” “四点。” "四点!你怎么这么早来电话?出什么事了? ”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我只想告诉你我现在在另外一个城市,我爱你,明天 我再给你打。” 我还想说点什么,她已电话挂了。我打开灯,点燃一支烟,看着身边多余的 床被,才猛然想起她已不在我身边,已离我而去。 …,高555… 又得去干活了。"高玉宝迅速穿上衣服,扛起锄头,出门朝山脚下那块荒地走去』 途经周家大院隐约看见周扒皮的房间里的灯光还亮着,心想:这老家伙肯定』 在玩麻将,现在还没散场呢,还是有钱人过的逍遥,整日吃喝玩乐,一大把年4 了还娶小人儿这么年轻水灵的女孩作二房,哪像自己每天起早摸黑,累死黑活 也赚不了几个钱,都怪自己当初没好好上学,又没学会什么手艺,都二十多岁的 人了,就连“希望工程”也赶不上了,哎!就算现在好好念上几年书,可几年后的 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儿谁也说不好,没准刚刚学会的本领又过时了。幸好我还甫 一身力气总会有些用场。其实,周扒皮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命好,他能过上 今天这样的生活全仗着祖上留下的财产,过去因为家庭成份不好也吃了不少等 头,现在他过的好一点儿也应该。哎!谁叫自己生在贫苦人家呢?曾几何时我还 以自己出生贫农而自豪,时代又变了 !像我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小康製 我也玩上几个通宵麻将,也到镇上卡拉0K 一把,尝一回做大款的滋味,我若赏 上西装会是什么样儿?最好是双排扣的,据说那样儿最气派,假如再有像小人" 那样年轻漂亮的女孩陪伴这一生也就算没白活了。咦!这几天怎么没见到小人 儿了,她是不是病了?往日差不多每天总能见她一面,她说她一个人呆在屋里' 得慌,我要真有了钱就带她到镇上到城里去逛逛,看电影、逛商场,蒸桑拿顶1 见识一下北京烤鸭。这么想着,高玉宝已走到了那块荒地的中央,抬头看见为未| 完全落下的月亮像一块硬币挂在不太高而你又永远够不到的地方,高玉宝叹了 | 一口气,吐口唾沫在掌心用力一搓,奋力抓起锄头将它抡得老高…… 3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大约抽了半盒烟吧,天还没亮,窗前依稀有点月光。她 的突然离去一如我们突然相遇,一切都不可预见。爱总是让人幸福得恐惧。她现 在离我究竟有多远?她说是一个很远的地方,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问她几点 札她说是四点,并强调说我是上午四点,那她是几点?下午四点? 一天里有几个 四点?上午和下午就两个,难道她去了国外?我们已不在同一个时间里,如果是 这样,我与她就相隔十二个小时,我一点也不怀凝我对时间的推理,对此我有足 够的信心,那么十二个小时的间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她在吃面包而我在睡 數;或者是她在睡觉我在喝着康师傅方便面的面汤。当然也可能不是这样,比方 说现在,我既没喝面汤她也可能没睡觉,总之,我们的时间错位了,我们已不在 同一天里,她在我之前在我之外的十二个小时的地方,现在我真的有点儿搞不 清楚她究竟是回到过去还是去了将来?反正她说过明天再打电话来,那好吧,我 就等着,假设我就是那个等待戈多的家伙…… 直到太阳落山,高玉宝也没有盼到小人儿:难道她真的病了? 一想到小人儿 娇小瘦弱的样子,高玉宝不禁为她担心起来:可我一个长工怎么好去打听人家 二房的事呢?去问周扒皮?他肯定会犯疑,说不定会为此克扣我的工钱,甚至于 找个借口把我提前解雇了,那可真是偷鸡不着倒贴一把米。问他老婆?那臭婆娘 魔里不会有什么好话,没准还会数落我一番,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看来最好的 办法还是等到晚上偷偷翻墙进去看个究竟,这样谁也不会知道,常言道耳闻为 虚眼见为实,不过得首先想办法把周家院内的那条恶狗给解决了,先得弄块肉, 儒后往肉里掺点老鼠药,老鼠药倒也好办我自己就有,肉的事就有些麻烦了,去 那儿弄呢?就怕真的搞到了,还没来得及给狗吃我自己就先把它吃光了,我可是 有很久没沾荤了。想到这里高玉宝嘴里的口水渐多,他随即舔了舔嘴唇似有浓 依的香味,不得不忍痛把这个想法放弃了。“哎!等着吧,明天再看看,等着,晚上 还有的想”。于是,收工后高玉宝很快就上了床,想着小人儿睡去了。 我死盯着时间,我把时间当成爱情一样守望。现在是几点了?十点。是她的 时间还是我的时间?是早上十点还是晚上十点?十点。她在干吗?在看书,聊天, 洗澡,或者在干一些我不愿意知道的事呢?我害怕这么一直想下去,可我又有什 么办法。我们时间错位了,我们不在同一天里。她在过去或者将来直到现在我还 不敢肯定,不过现在我打算把我的闹钟向后调十二小时,假设我已回到过去,看 看我是不是和她在同一个时间里:看看我是不是还在胡思乱想,过去我们把两 份时间当成F份使,那时的时间真不叫什么时间,我们可以任意挥霍它,喝它, 吃它,睡它,也可以伸手将它抓住,直到现在仍然可以回忆它,怀念它。我们在过 去相遇,相爱,相依,如今她突然离去留下的只有过去,而将来只能是想象和等 待。所以之后我还想将时钟向前调十二个小时,通过想象和她在一起,我已决定 将自己锁在屋里,断绝与外界的联系,拉上窗帘,蒙头大睡,在黑暗中想象着与 她紧贴…… ■ 6 电梯直达十三层,我径直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这我也记得。我没有按n 铃,我有钥匙。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一定睡了,我不想吵醒她,我轻轻打开门,屋 里没灯,很黑,我用不着开灯,我熟悉这个房间,熟悉里面每件家具摆放的位置 甚至冰箱里储存的食品的种类,而此刻她唯一的最心爱的玩具小人儿一定就在 她的枕边陪伴她入睡,对此我坚信不疑。我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从容地朝她的卧 室轻轻走去。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有些光亮,我知道她喜欢点蜡睡觉,不 过她没关门令我感到意外,她说过她害怕一个人在家,所以每当她独自在就、 是把门插得死死的,难道她已预知我的到来,正以全面开放的睡姿等待我的光 临?也或许屋里还有别人,她的情人?这么一想我就像是一个妒火中烧的正准备 捉奸的男人;而我此时这种猥亵的心态其实更像个变态的窥淫者,以偷看自己 的女人和他人做爱为满足。这种想法很刺激具有挑战性,但我还是拒绝这么- 直想下去,这种对她不信任的想法有损我们之间的爱情。我中断胡思乱想的念 头推门向屋里走去,她蜷曲着背对着我侧身躺在床上,我轻轻滑动我的双腿向 床的另一侧逼近,同样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就在这里,电话突然暴响,她猛然蘇 过身,那根本不是她,分明是我的亲妹妹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我走I 错了房间,进错了门,我就像一个窃贼被人发现似的慌忙转身逃离,但愿她没着 清我是谁,哥哥深夜偷进妹妹的闺房这样的事一但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啊!可刚才明明开着的房门现在忽然关闭了,我抓住门把拼命向回拉,怎么也打 不开了…… “宝贝,你好吗?是我,你在干吗?”她的电话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说我可能 是在做梦吧。她笑了。接着她又说:你想我吗?我说,当然想。然后她再次说地 爱我,并说明天再打又把电话挂了,我猜想可能是电话费太贵不便多说,也就段 多想,昏昏沉沉地又睡去了。 7 直到鸡叫了第三遍,高玉宝才从睡梦中醒来。他睡得很香,也很甜。他梦见 小人儿像一阵风似地飘进了他的小屋,坐在他的床沿,脱下她的红棉袄盖在他 的破被上,并从怀里掏出二个小笼包说是给他准备的夜宵。高玉宝很是感动正 欲有所表示却被鸡叫声惊醒了。被打断美梦的高玉宝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 来,无可奈何地扛着那把这几年一直跟随着他的锄头朝山脚下那块荒地走去。 经过周家大院,又看见周扒皮屋里的灯还亮着,心道:这家伙每天都起这么早干 啥?会不会又在打麻将?没准刚和老婆干完那事,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大劲 头?想儿子想疯了。这么多年都没怀上,要有早有了,还用等到现在。他老婆肥 得跟头母猪似的,周扒皮枯瘦的身子骑在上面一定就像放牛娃骑在牛背上一 样,牛若高兴就摇摇尾巴,若不高兴打个喷嚏他就得滚下来,一想到周扒皮从胖 老婆身上滚落地下的可怜样,高玉宝不禁失声笑了出来。这家伙娶小人儿做二 房就是为了给他传宗接代,小人儿刚过门那段时间这家伙三天两头往小人儿屋 里钻,如今已不再去了,把小人儿冷落一旁,看来小人儿那里已没指望了。哎!世 事总不能都如人愿,周家的血脉眼看着就要在他这里断了。想着想着又到了荒 地中央,高玉宝以跟昨天同样的动作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8 动 我得振作些!不能总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里像个囚徒。我要和时间一博,死 拼到底。我要泡烦它。使它心乱;泡到它疲倦,睁不开眼。我猛然从床上站起,叉 开双腿,挺直胸膛,头颅高昂。我就像一尊大笨钟,我的头时针一样正好指着十 |二点的地方,双腿控制着时间的流向,让多余的难以消磨的时间在胯下烂掉。我 就是时间,我就这么站着不动,不就是十二个小时吗?没什么可惧怕的,现在我 想着自己就是一名百里挑一的士兵,站在阳光的广场,等待着首长的检阅,就算 尿憋着也要咬牙挺着,当然,如果首长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不得不 说:首长好,首长辛苦了。可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床上十二个小时不但辛苦而且 ~定不那么好。我他妈的又不是真正的士兵,也不会有什么首长会来检阅,更何 况我就算十二个小时这么站着不动,时间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时间真他妈的不 是个东西。我气急败坏,我狠狠掐住它的脖子,用力把它摔倒在地,骑在它肥胖 的肚子上,抡起拳头朝它的面部猛击,我打它的左脸它却又主动将右脸向我伸 了过来,我心说:你他妈的原来这么贱,看我好好整治你。我穷尽一切正邪武功 ■它,折磨它,为了彻底征服它击溃它,我不惜采用下三滥的卑劣手段,最后我 点了它的穴,让它跪在我面前,就如同奴仆等待主子的使唤罪犯等待法官的宣 ■ ■ 9 CO CO ■I 1\ 6 co co 判,我打算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它,我说:你妈的B,我操你妈,你这狗杂种,老 子今天就扒掉你的裤子让你丫光着屁股呆在这儿,让你丫也尝尝相思等待的隨 味。等我打够骂够发泄完之后,时间依然如故,它不仅不生气反而似笑非笑地例 着嘴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我又一次被时间嘲弄,最终无可奈何地瘫倒在床上 9 当高玉宝又一次抡起锄头他就看见了小人儿。小人儿穿着她最喜爱的红棉 袄像一团火似的从山坡上向荒地滚来,高玉宝痴痴地看着火球向他逼近有如昨 夜梦的延续,直到小人儿落到荒地边冲着他笑,高玉宝才吃语似地说到:“小人 儿,这几天都没看见你,是不是生病了 ?还是那老家伙又欺负你了 ? ”小人儿轻屈 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宝哥,我要你来欺负我。”高玉宝听得有些迷糊:她要 我欺负她是什么意思?我喜欢她,怎么会欺负她呢?我高玉宝一生被人欺负还从 来没有欺负过人。我打她掐她,让她疼,让她哭,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我下不了 手,她肯定也受不了。我骂她,骂她什么呢?骂她骚货,臭嬢子,这怎么骂得出口, 我又没疯。一时间高玉宝理不出头绪有些为难,看着小人儿羞怯的表情又像突 然明白什么似的傻乎乎地笑了。小人儿慢慢抬起头摊开手掌朝高玉宝伸了过来 轻声说道:“宝哥你吃枣吗? ”“还是你留着自己吃吧,看你脸色那么不好,枣是种 血的。”小人儿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看着一脸倦意的高玉宝说道:“宝哥,其实 你用不着起那么早。”“我习惯了,一听到鸡叫就起床。”“那不是鸡叫,是周扒应 装的,他已过了更年期,起得比谁都早,你不能和他比/周扒皮学鸡叫!他疯了。 我怎么从来没听出来,只是觉得周家的鸡叫得太早,每天都像没睡够似的,可那 声音和真的鸡叫没什么两样,是不是我听习惯了辩不清真假。小人儿说是周机 皮装的就不会假,小人儿是不会骗我的。于是说:“没事,反正早起多干活,累点 儿晚上睡的香,周扒皮也真怪,就算起得早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家里享福,偏偏 要跑出来学鸡叫,是不是舒服惯了皮子痒。”“他有病。”“没事,小人儿,我和周机 皮的合同快到期了,等干完这些活,开春后我打算进城打工,听说那里赚钱多。' 小人儿忧伤地看了看高玉宝欲言又止。“小人儿,要么你和我一起走吧,反正咻 也不喜欢这里。”小人儿嗤地笑出了声,突然转身跑了。高玉宝张着嘴还想说点 什么,最终又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直到小人儿的身影在山坡后的太阳里消失, 高玉宝才发现太阳就快落山了。黄昏的太阳红得像个腌出油的咸鸭蛋,随着- 阵饥饿感的袭来,高玉宝很快收拾好工具大步朝他的小屋走去。 10 我终于走出了国门,去完成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 任,也是对我这几年工作成绩的肯定。出发前我对上级说坚决完成任务,并敬了 -个标准的军礼。其实能不能完成任务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这么说是为了给 自己壮胆,这也是组织上的规定,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完不成任务你就 服回来了。现在我已将头发染成金黄,垫高鼻梁,脸上贴着面膜,尽量不让别人 识破我的华人身份。我的衣着并不高档也不灘遢,不会引人注意,我此时的身份 是产品推销员,按照组织上的安排,与她接上头后就以假夫妻的身份作为掩护 开展工作。不过现在我更想和她假戏真作,生米煮成熟饭,和她这样志同道合的 革命同志结为百年之好。在到达这里以前我已认真地看过她的有关材料: 她:现年二十六岁,北大毕业,两年前被派往海外,以学习电影为名收集情 恥材料中详细注明了她的爱好,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为了更准确地识别她的 身份材料里还附有她的身体某些部位的图片资料。如右乳下方有颗痣等等。这 -切在出发前我已铭记在心,不会落下一个细节。我的记忆力真好,这正是我工 作出色的本钱。当然她也一定看过我的档案: 我:原名高玉宝,曾做过几年长工,是著名故事《半夜鸡叫》里的主人公,后 锅扒皮的二房小人儿私奔逃往西南,因生活所迫投身革命,并很快成为骨干 份子。这次跨国与她接头预先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一切正常,她就将插有红玫 现的花盆放在阳台最醒目的地方,我在距大楼二百米处就能看到。那么我就按 第-套方案进行,径直走到她的门前,敲门(注意:敲门的节奏是3/舶,即,哆 恰恰,重复三次)她开门后,我就拿出一瓶“喉宝灵”(一种润喉片)说:“小姐,您 若使用我厂推出的最新产品喉宝灵,一定会您的嗓音悦耳动听犹如半夜鸡叫。” 略:“对不起,先生,你这是假冒伪劣产品。”我说:“小姐,好利的眼睛!”她说: '先生,你好大的胆子! ”于是我就一把抓住她的手(或轻轻地,或用力紧握,这要 根据她当时的反应而定)并激动地说:“同志!爱人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了。”再 以后就如我前面所述设法假戏真作。一旦情况有变,她就将花盆从阳台拿掉。那 我就实施第二套方案:迅速逃,逃得越远越好。现在我已经到了距她的住所不到 二百米的地方,我找了一个有利的位置,悠闲地靠着一棵梧桐树,点上一支烟, 并借点火的机会对周围的情况作了一次扫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我抬起 头深吸一口烟,同样是借机看看她的阳台上是否放有插有红玫瑰的花盆,就在 4■瞬间我看见花盆正从她的阳台往下掉,我大叫一声“FUCK ”然后夺路而逃。 我必须马上向组织汇报,我狂奔着穿过几条街道,最后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 找到了公用电话,我抓起电话:“宝贝,你好吗?”电话里传出她的声音。我气戯 嘘地问道:“刚才那花盆是怎么回事? ”“什么花盆?你在做梦吧,好好睡觉,我观 天再给你打。”最后她再次说:“我爱你。”又将电话挂了。 11 ' 想着小人儿睡觉是高玉宝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如果小人儿真的跟我偷炳 走了会不会有点对不起周扒皮?嗨,他年纪一大把了,更何况他有钱,实在不冇 还可以再娶一房,说不定还真能给他生个儿子,等以后我有了钱再赔他一点儿 损失就是了。现在的问题是带小人儿逃到哪里去呢?太近了不行,一定会被周気 人找到,对了!去西南,那儿离这里很远,崇山峻岭便于躲藏。据说那有一个名舟 花溪的地方很美,小人儿一定会喜欢。去那么远要走多久呢? 一路上住什么览 方?风餐露宿小人儿肯定受不了,住店咱们又没结婚证。现在正开展扫黄打非运 动,万一被警察当成嫖娼卖淫的给抓住了,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不 定还会为此蹲上几年牢,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咱们可以暂时分开住, 开两个房间,对外称是表兄妹就是了,只是不能显得太亲密,可那得花双倍的钱 啊。看来,我还是先进城打工,拼命干活,赚够了钱再回来带她走,先忍一忍,对, 就这么办。明天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小人儿。高玉宝做出决定之后心里轻松了 许多,很快就睡着了。 12 我瘫睡在床上,四肢无力,头又疼又胀就像刚被一个花盆扣在头上似的。我 只能躺着一动不动,我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我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是任 么回事?就是根本不把时间当回事。我看也不看它一眼。我不再像以前,打它、 骂它,你越是与它纠缠,它就越得脸。现在我用我的沉默对付它,让它也体会- 下被抛弃,被冷落的感受。让它在寂寞孤独中老去。时间是个混球无赖,你千万 不要被它抓住什么把柄,否则它就会千方百计地折磨你,每分每秒都不放过。可 是只要我活着,怎么会没时间呢?只要我在,它就在。无论你要不要它,也不管係 喜不喜欢它,它都在。时间就是在。我如果死了,是不是就真的不再有时间了挪 也不一定,有些人死了同样和时间在一起。活着的人仍然按他指引的方向前进, 并为他不经意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耗尽青春乃至生命。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物,不会给别人指引方向。但我爱着,我有朋友,亲人,有爱着我的人。我死了他 们不一定高兴,说不定还会因我的死去而伤心。我还是在时间里。也许死了,只 可能是时间多少与你有关,而你自己却与时间无关了。唉,干吗想着死呢?就算 我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但起码我还活着,这我还是知道的。不就是十二 个小时吗?活着,死等,睡着等比站着等省事。我曾经一顿饭吃掉了八个半小时, 也曾昏睡过七天七夜,睡掉十二个小时对我来说并不难做到。 13 随着一声瞭亮的鸡叫,高玉宝意识到他的新的一天开始了。尽管他已经知 道鸡叫是周扒皮装的,还是很快就起了床,照常拿着锄头去上工,打开门,外面 -片白茫茫。“好大的雪!春节快到了。”春节一过我与周扒皮的合同就到期了, 我就进城打工,按昨晚的计划进行。当然,我得先把它告诉小人儿,看她同不同 意,说不定她会有更好的主意。小人儿今天会出来吗?想到这儿,高玉宝扭头向 咼家大院望去,远远看见周扒皮那枯瘦的身体正忙着往院里钻,心里暗笑:这老 |家伙学得还真像,到了这种程度差不多可以到春节联欢晚会上去表演口技了。 I不知这家伙怎么学的,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寒,他能练到这种以假乱真的地 步也一定不是一日之功,看来要学好一门技艺还真要点恒心。周扒皮也怪不容 易的,瞧他瘦得跟柴狗似的,不好好在家呆着,偏偏要顶风冒雪出来学鸡叫,就 凭他这份苦心,我起得早些又算什么呢?唉,也或许是人有了钱有时候也犯贱, 没准像小人儿说的他有病。是不是男人到了更年期总得有点毛病?嗨,反正我快 走了,以后你就自个儿慢慢叫吧。这么大的雪,今天这活看来是没法干了,不过 我还是到地里看看,顺便等等小人儿,说不定她会出来看雪呢。 14 我被捕了。就在我刚抓起电话的时候,可能是我那声“FUCK ”的发音不准, 被他们识破了身份。多亏我还没拨电话号码,否则无意之中把组织全给出卖了, 背上一个叛徒的罪名一生难以洗清殃及子孙后代。这帮蠢货!只要再晚下手一 分仲就可钓到大鱼了。为此我多少有点庆幸,不过一想到我的第一次跨国行为 就这么简单地流产,心情不免有些沮丧。为了这次行动我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加 上一周的时间,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像个囚徒似的默记她的每一个细节,以及 '•起工作的情景并设想着种种假戏真做的把戏。如今真的成了囚徒,看来首先 免不了酷刑的折磨。为此,我不得不考虑一下有关信仰的问题:我连死都不怕, 迅怕受刑吗? 一句口号能不能扛住刽子手们的毒打?可是死和受刑毕竟是两回 事,不然怎么会有生不如死这种说法。于是,我对自己说,那好吧,我就把爱当成 信仰好了,看看它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和我曾经多次设想的一样,他们首先往我 明里灌辣椒水,这对我没用,他们不知道我在花溪住了几年,那里的辣椒很有 名,我喜欢吃辣椒,这次出国为了隐藏我的华人身份没敢去中国餐馆,几天没吃 上还真有点想。后来他们让我坐老虎凳,结果,腰酸得像连续几次疯狂做爱后一样,很快我就带着满足的神情睡着了。他们担心过分的用刑会把我弄死,断了 M 索。于是改用软的一套,其中当然少不了美人计。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很直接地育 先使用了。(这和我预想的有点出入,我本以为首先是大鱼大肉的先暴吃一通, 酒足饭饱之后才是美女登场。)我被一双细嫩的手拨弄醒了,不过我没睁眼出 装着昏睡的样子,我想好好享受一下小姐按摩的快乐,小姐见我长时间不醒』 能有点不耐烦了,就改用了泰式按摩法,我受不了叫出声来,小姐见我醒了就 说:“先生感觉怎样? ”我说:“不错,就是刚才这几下稍微重了点。”接着小姐又 说:“先生要不要推油?"我说:“什么是推油? ”小姐冲我媚笑了一下说:“推滅 是我用手弄你下边。”说着指了指我那儿,我说:“这个我自己也会。,,她说:“不一 样的,先生,我的手感好。"我就说:"我的手感也不错,你想要我可以帮你弄。,,/「 姐一下了生了气,愤愤地说:“先生,没想到你这么无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过去的地下党被捕后总是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原因是用 刑不当,没有对症下药,偶尔出几个叛徒也仅仅是碰巧(当然其中也不排除信仙 的因素),如果我是刽子手,一定会做得更好一些。比方说灌辣椒•水这种方法一 定要用来对付江浙一带的地下党才会有效,而老虎凳就最好用来对付童男或者 老年病弱者,如果用美人计首先得査明对方的性取向,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嗜好,或者变态倾向,如受虐施虐,恋尸恋兽等等。关于用刑的事太复杂,细想下 去没完没了,我现在不想再想了,后来的几天没有人再来理我,我虽然免去了成 肉之苦和女人的纠缠,却不免有些失落感。而且每天关在囚笼里也很无聊。我心 须设法出去,我要自由。后来我想起了华子良装疯的故事,于是我每天就像抽痕 似的抓着囚笼的铁栏杆叫喊着:“爱,时间;时间,爱。”初时他们以为是:哎!时 间,时间,哎!就议论说:这孙子快扛不住了。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听明白了是: 爱,时间;时间,爱。于是说:时间算个球,都这操性了还爱他妈什么呀,这傻b | 疯了,赶紧叫他滚蛋。终于,我成功地装疯换回了自由。我走出监狱,外面大雪纷 飞茫茫一片,红着脸的孩子们正撅着屁股堆着他们心爱的雪人不时传来天真软 快的笑声,世界就像沉浸在一个圣洁的节日里。我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地 看着这一切,慢慢地,我因装疯而变得扭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站起身如同- 个刚刚被孩子们堆好的雪人向远处走去...... 15 我不再对时间说三道四,它也不再跟我作对,我们像亲人一样相依为命。我 们城市的早晨已很少听到鸡叫了,没有鸡叫,高玉宝是不是依然早起,勤劳?他 是不是已赚够了钱?娶小人儿为妻并已生子?或许现在他已在城里找到了满意 的工作,没准就在挖着通向我家的地铁。 白毛女 张洪波 春眠 大春躺在床上,他很想美美地睡一觉,睡得越久越好,他想把一切都睡掉, -切都睡光,最好把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大春!大春是谁?我不知道。”这样一 了百了。只要忘掉大春是谁,一切烦恼痛苦自然就解决了。可他越是想睡就越是 陲不着,他不停地对自己说: 睡吧,睡吧,说了很久还是睡不着。他随手抓起床边的半瓶二锅头,一边喝 着一边想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酒还没喝到一半他就想起一些伤心的事,伤心 使他想到一个女人,一想到这个女人他就更加睡不着觉了。他又强迫自己对自 己说: 睡吧,睡吧。再想她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来去匆匆,还不是有始无终,来匆 为,去也匆匆,昨夜梦,却见你含起笑容. 大春好像想起了一首老歌,很酸,很柔,就像江南的雨季,这使他只能想起 辨丽君和一些往事,最近的往事就是不久前看的香港电影《甜蜜蜜》,于是他又 不得不再次想到那个女人。他深深叹了 口气,换了一种睡姿,在此之前他已经用 了不下十种睡眠姿势都失败了。 现在他侧身躺着,双腿蜷缩,两手紧紧放在胸前,就像婴儿睡在母亲的子宫 里。这种睡姿一度是大春对付失眠的最佳手段,大春想象着自己就是这个孩子 的母亲,在山寨的夏夜,守着冥冥的烛光一边干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哄孩子睡 觉: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会把一切都忘了,明天醒来就是个新人了,又会光着 屈股活蹦乱跳。 睡吧,睡吧,明天醒来你就变成了鸟,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筑巢,太阳是你的 兄长,月亮是你的新娘。 睡吧,睡吧,明天醒来你就变成了美丽的婚纱永远穿在新娘的身上。 睡吧,睡吧,明天醒来你就变成了大白兔奶糖哄孩子们开心,逗女人们笑。 大春觉得自己是在唱着一首歌谣,就像夜莺一样为情侣们歌唱。大春不想变成夜莺,他现在只想睡觉。 他想着自己就是安眠药,睡觉是他唯一的目标。他再一次翻身,让身体平 躺,像一具尸体面朝上方笔直地躺着。他想着自己已经衰老,已经死亡,躺在云 层里,在云端上,他进了天堂,轻轻地飘着,身体被清风和湿气笼罩,他离人世越 远,离太阳越近,他的身心被阳光普照,通体透亮,他成为星星的同类,成了一束 光,他被自己的光照亮,无处躲藏。 大春不得已又一次变换睡姿,他将整个面部埋在枕头里,四肢张开让腹部 紧贴着床,像只壁虎一动不动地趴着等待睡眠自动降临到他的头上。很快大春 就睡成了土地,静静地躺着等待人们耕耘开发,他睡成了森林,山川,河流,庄 稼,随后又睡成了木材,家具,桥梁,水坝;玉米,大麦,葡萄,香蕉。他睡成万物, 睡成了风雨雷电,最终睡成一粒尘土。 大春静静地躺着,随大地的复苏而又一次醒来。 他找不到恰当的方式让自己真正睡去。他不得不再次翻身,肚皮朝上,像一 只濒临死亡的大海龟无奈地躺在沙滩上,期盼着海水涨潮把他带回到出生的地 方。他潜伏在水里被鱼群包围,他发出颤动的声波向远方的同类问好,他蜷缩在 海底的最深处睡成了婚床,他的身体燥热并迅速膨胀。 他又一次醒来,他开始有点恨这张床了,这张床总是让他想起那个女人,一 想起这个女人他就伤心。现在他又伤心了,多次的伤心让大春明白了咬牙对伤 痛的疗效,他决定化悲痛为力量,试着追问一下泪水的意义,这个问题过去他从 来没有认真地想过。 大春躺在床上紧咬着牙,略有痛苦状,紧闭着有些潮湿的双眼,想着泪水的 意义:泪水的意义在于它是咸的,而且有限。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大春心里舒畅了 许多,酸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不过大春担心什么事都往深了想,往狠了想,时 间一长可能会成为思想者或哲学家,不容易被人理解,而且活得太清苦了。大春 不想这样。有人说:宗教是失眠的问题。让大春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失眠就成了他 的问题,失眠究竟应该是谁的问题?大春真的很想睡觉。 大春静静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紧锁眉头使劲地想着怎样才能美美地睡上 一个好觉。他不再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像哄孩子一样哄自己。大春现在决定 拿出对付失眠的最后一招:专心地想一件趣的事直到进入梦里。 大春选择了去想王占魁和海上花的故事。王占魁和海上花是他的小说《非 操不可的爱情》里的人物,一对情人。没有爱情的时候大春就想象爱情,想着她 有时候比拥有她更美好。大春想得很仔细:把她从头到脚,从上到下认真地想, 把她捧着想,抱着想,翻过来想,扒光来想,不仅用脑袋想,还用嘴,手,皮肤;用 心脏,体液去想,甚至把它往死里想。这样想用的时间很长,像在爱情中睡觉。 大春静静地躺着想着爱情,想着解放军战士王占魁和地主老婆海上花之间 的爱情故事: 王占魁躺在海上花的怀里睡着了,睡成一朵花,肆无忌惮地开放;睡成了泪 水,像露珠一样躺在盛开的花瓣上;睡成了鸟,用新枝绿叶搭起了自己的巢;睡 成孩子,不停地管海上花叫妈妈…… 听见叫妈妈的声音大春就醒了。他醒来就想起这仅仅是《非操不可的爱情》 的一个结尾,自己根本没睡着,他再一次被:“失眠是谁的问题”所困扰。 失眠是谁的事?反正谁失眠就是谁的事。失眠是失眠者自己的事,谁也管不 着。大春烦了,他现在的目的不是思考,而是怎样才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大春决心给自己取一个笔名代替大春这个名字,一旦别人都以笔名称呼 他,自然就会把大春是谁忘了,大春的事就和自己无关了,或许就不再失眠了。 自己是作家,有个笔名当属正常。这个名字也不用太使劲多想,叫阿飞就行了。 阿飞很普通平常,叫起来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大春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已经是阿飞了:阿飞正在写他的小说《非操不可的 爱情》他着迷于王占魁和海上花临别前最后一夜的情景,着迷于黎明时分的那 一刹那。他静静地躺着,为爱情的各种可能性冥思苦想。 大春搂抱着被子静静地躺着,就像王占魁抱着海上花,这是最后的夜晚,天 快亮了。 故事 “春哥,大春哥!俺终于找到你了。” “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认识你。 “是不是俺的头发白了,你就不认得俺了,俺是喜儿啊!” “别以为你染了一头白发就变成喜儿了,要真是这样现在满大街都是喜儿 了。” “俺的头发不是染的,俺从山洞里出来时它就白了,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后来他们说俺想男人把头发都想白了。” “他们,他们是谁? ” “他们就是俺村里的乡亲啊,大春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受伤了!是不是 伤了头?俺知道你打仗最勇敢了。” “你的头发是真的还是染的我不感兴趣,我没受过伤更没打过仗。是谁告诉 你我的名字和地址,深更半夜来跟我开玩笑。” "是出版社的大姐告诉俺的,俺一从山洞里出来就听说你牺牲了,那几天俺 的眼睛都哭肿了,后来俺想俺的大春哥不会撇下俺一个人不管,让俺为你守一 辈子寡。俺不信,俺一定要找到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亲眼看见你俺不死 心。” “你是在拐着弯骂我,不过没关系,我不是你找的大春,我真的不认识你。” CO “大春哥你肯定是伤了头,让俺看看伤在哪儿,俺一定会好好伺候你一辈子,大 春哥你咋就不认得你喜儿了呢? ” “别这么叫我,搞得我全身发麻,千万别深更半夜在这里乱叫,这房子隔音 不好,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在对女人施暴,一不小心招来警察把事情搞复杂了。” “不会的,大春哥,你是英雄。” “那有她妈的什么英雄,你说的英雄在故事里,你是想给我讲白毛女的故事 吧,我听腻了,我现在只想睡觉。” "大春哥,你咋也和他们一样叫俺白毛女,俺是喜儿啊!” “行了,行了,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现在赶你走也不合适,反正我也睡不 着,而且天就快亮了。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吧,别总站着,怪累的。” 听完大春的话,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大春的床上。 “你别坐在那儿,我讨厌女人随便坐我的床,你最好坐椅子上。” 女人极不情愿地把屁股挪到了椅子上,把双手插在大腿中间。大春给她倒 一杯水,然后点了一根烟在她的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自称喜儿的女人: .她很漂亮,而且没有整容化妆的迹象,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垂到肩上,红色缎面的 对襟小衣和一条宽松的土布长裤再加一双绣花鞋,手臂上的一对玉镯像是富贵 人家的传家宝。大春实在猜不出她的来路,不知她是赶时髦赶过了头还是脑袋 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今天的遭遇的确有点诡异,有些事就是这样,不必太认真 了,魔幻地活在其中反而会有些味道。大春深吸了一口烟对女人说道:“你说吧, 我听着。” “俺从山洞里出来头发就白了,他们就叫俺白毛女,他们说俺的头发是想男 人想白的。”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大春打断了女人的话。“你的头发不管是真是假,总 之是白的,我已经看到了。至于它是怎么白的我不感兴趣,最好说说你是怎么找 到我这里来的。” “他们说俺的大春哥牺牲了,成了大英雄,俺不信,就问他们是不是要牺牲 了才能成英雄?他们说听说差不多都是这样。俺又问英雄在哪里?他们说埋在 烈士陵园,他们指给俺看,俺就到他们指的地方去找你,到那里一看满山都是死 人的坟,俺就找了一块石板抱着哭。一直哭到天黑,后来被看坟的大爷听到了问 俺为啥哭,俺说俺的大春哥成了英雄,埋在这里,大爷说俺抱的石板不是大春, 俺说俺不识字,大爷就把俺叫到他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本子,说英雄的名字都 在那上面,他一个一个念给俺听,没有俺大春哥的名字。俺乐得一夜都没合眼。 后来,俺又想,俺的大春哥是大英雄,大英雄一定是埋在大城市,俺心又凉了,可 俺还是不死心,俺就一个一个的找,后来就找到了这里。” “我这儿不是烈士陵园,是文联宿舍,这里的人都活得不错,读读书,看看 报,练气功,打太极,研究养身之道,没谁想当英雄,谁都不想死。不知道是你见 鬼了还是我见鬼了,你刚才不是说是什么出版社的大姐告诉你的吗?你自称从 山洞里出来,你一个边远山区的农村妹连字都不识,居然会知道出版社,你骗谁 呀?我看你是在梦游吧。” “俺没在梦里游过,只在梦里想你,想大春哥,”女人的手仍插在双腿间,两 条腿开始左右摇晃。 “你不知道梦游是什么也就算了,别把我扯上,我不是你的大春哥,也不需 要被人想着,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怎么会找到出版社的,而且深更半夜来敲我的 门:" “俺在乡里的烈士陵园没有找到你,俺不死心,就到城里来找,刚到城里的 时候,好多人都盯着俺的头发看,他们说俺胆大,说俺苦。俺胆大是一个人住在 山洞里练出来的,俺心里有大春哥,什么也不怕。俺苦也是为了俺的大春哥,再 苦俺也不怕。” “是酷,不是苦,是说你时髦,漂亮。我不是你的大春哥,我是作家大春,不是 你那个扛枪打仗的大春,我是拿笔的不是扛枪的。” “以前你总说俺漂亮。” “你现在仍然很漂亮,而且年轻。” 听到大春这么说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她偷偷地瞟了大春一眼继 续说道: “你走后俺一直住在山洞里哪也没去,天天等你,盼你,盼解放,你说过解放 了你就回来接俺,俺每天用石块在墙上划圈,划了一个就算过一天,开始俺还能 数得清,后来墙都划满了,俺就数不清了,可俺还在划。后来有一天,俺坐在洞口 想你,听到山下有人喊解放了,解放了。俺想解放了俺的大春哥就要来娶俺了。 俺就站起来往山下望,望了好久都不见你来,俺急了,就下山去找你。” ,“他们说你的大春哥牺牲了,他们叫你白毛女,对不对,又说回去了。我是问 徐怎么会找到我这里的。”大春再一次打断了女人的话。 “俺刚到城里时好多人都盯着俺看,说俺胆大,说俺苦,俺不知道他们为啥 这样说俺,俺看到一些大姑娘的头发也和俺一样白,俺想城里的姑娘也和俺一 样命苦,也是想男人把头发都想白了。后来,有几个妹子来和俺搭腔,说俺特苦, 俺说俺不怕苦。她们问俺的鞋是在哪里买的?俺说是俺自己做的。她们不信。俺 不想和她们多说,怕她们笑话俺乡下人看不起俺。就问她们认不认得大春。她们 说不认识。俺说大春是英雄,她们说英雄在电影里,说英雄的名字叫史泰龙施瓦 辛格。俺不知道啥是电影,也没听过这么长这么怪的名字,俺想她们不明白俺说 的是啥,俺就问她们烈士陵园在哪里,她们指给俺看,俺就去了哪里。那里的坟 比咱乡里的排得整齐也比咱乡里的多得多,有好几座山。这一次俺没有抱着石 头哭,俺去找看坟的。咱乡里看坟的大爷告诉俺说烈士陵园都有人守着,英雄都 要有人照顾。俺找到看坟的问他们这里有没有俺的大春哥。他们打开几本书看 了后说没有。他们还说也有活着的英雄,活着的英雄都做了官。他们叫俺再到城 里去找找,说不定俺的大春哥已经做了大官。俺回到城里见人就问认不认得叫 大春的官。好多人都不搭理俺,还说俺疯了。过了好多天俺才遇到一个好心人说 他知道有个作家叫大春很有名,他叫俺去一个叫出版社的地方问,说那里的人 一定知道。俺想作家说不,定就是大官,后来俺慢慢地找到了那个叫出版社的地 方,那里的一位大姐告诉俺你住的地方,还说大春出了名找他的女人很多。俺按 照她说的地方一路找来就找到你了。俺在山洞里住习惯了,白天晚上对俺都一 样。” “你好好地活在你的故事里吧,别把我当傻瓜,白毛女的故事我还是孩子时 就听过了,你编的事故骗不了人。” 、 “俺没有骗人,也不会讲故事,俺只是爱听故事,听你讲故事。以前你常带俺 到山洞里去,每次都给俺讲好听的故事,俺还记得你给俺讲你举着碉堡炸桥的 故事。”女人突然发现自己的错误,赶忙纠正说:“哦,不对,是举着桥炸碉堡。你 说你举着举着就想撒尿,那时你还是个班长,你就叫掩护你的战士替你举着说 你要撒尿,等你撒完尿回来碉堡已经炸了,那个战士成了英雄,你就当上了排 长。”女人的腿仍在左右晃着,晃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这明明是董存瑞炸碉堡的故事,你却把它往我身上 扯,这故事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你居然想拿它来骗我,真可笑。我告诉你那既不 是举着碉堡炸桥也不是举着桥炸碉堡,那叫桥头堡,明白吗? ”大春掐灭了手里 的烟又迅速抽出一支点上,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喜儿的女人说道:“是不是我是个 作家有了一点名气你就来调侃我,或者以为我有钱非要与我沾上点什么关系。 实话告诉你我没钱,我一年的稿费还不够我一人花,别指望我相信你,我不会再 相信女人,我现在连自己都不信。” “俺不是为钱。” “那你为什么? ” “你说过解放了你就会回来娶俺,俺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不要俺,俺没脸 再回乡里。” “我连碰都没碰过你,你就说你是我的人,你疯了。我碰过几十下几百下的 人人家也没说是我的人,谁也不是谁的人,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真的碰过你 了,也不过是碰碰而已,照你这么说我是谁的人,碰过我的人多了。” “俺是女的,你是男的,不一样。”女人的腿不再摇晃。 “女人又怎样。如果照你所说你是喜儿,那么黄世仁碰过你,你为什么不去 找他,说你是他的人,偏要来找我干什么。” “大春哥,原来你是信了他们说的才不认俺,嫌弃俺了。那时候乡里人家都 很穷,俺家也穷的啥也没有,好多人家都盼着自家的女儿被黄世仁看上娶做二 房,哪个姑娘不想有吃有穿。那年你们去咱乡里抓走了黄世仁,还把他们家的东 西分给了咱们,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俺手上这对玉镯就是黄世仁家的,俺把它当 成宝贝一样,白天晚上都戴在手上总是怕它丢了。要是黄世仁看上俺,俺还会和 你到山洞里吃野菜打野炮?黄世仁看上的不是俺,是俺家的街坊旁氏家的大姑 娘席梦思。” “你和黄世仁有没有那回事与我无关,叫大春的人多了,成千上万,你不去 找他们,却认定我是你要找的人,我真的不明白。” “他们不是俺的大春哥,你才是。大春哥,你咋就不信俺不要俺呢?俺还记着 你胸前的两颗痣呢。” “你怎么会知道? ” “俺什么都知道,俺还记得你走的那天晚上对俺好凶,把俺都吓坏了。你压 在俺身上,出了好多汗,你使劲掐着俺的脖子把俺都掐疼了,过了好多天才好。 后来,俺一想到你就想起那天晚上,俺喜欢。”女人的腿又开始晃动,她的手挪到 了大腿的上方。 听到这里大春的眼前浮现出他的小说《非操不可的爱情》的最后一个场景: 赤身裸体的海上花四肢被捆绑在床架上,王占魁压在她身上狠狠地掐着她的脖 子,他们叫着,哭着,咬着,呼唤着,良久,王占魁拖着他那被泪水、汗水、口水和 血水浸透的身躯朝门外走去,迎向朝阳。 想到这里,大春掐灭手中的烟,起身,向那个自称喜儿的女人走去…… 大春说 我叫大春,是个作家。最近几年发表了不少作品,在文学圈内小有名气,不 久前刚出版了我的爱情三部曲的前两部《可操可不操的爱情》和《完全不用操的 爱情》,它们的出版为我赢得了广泛的声誉。现在我正在赶写最后一部《非操不 可的爱情》。我打算在完成爱情三部曲之后就转向“暴力写作”,进行一些具有挑 战味道的新尝试。 就在《完全不用操的爱情》首发式上,我遇到了一个叫色糖的女人,她是一 个波大腿长的金发女人,色糖是她的中文名字,她说这名字是她的中文老师取 的,听起来有些甜,比较接近她性格的某一面。她的中文好得让我这个说了三十 年汉语的中国人都感到惭愧。由于没有语言障碍,我们的谈话非常投入,她说她 喜欢我的小说并被它们所感动。随着交谈的深入,我们发现在许多问题上,我们 都有着共同的看法和感受。交谈的最终结果是我们双双坠入情网。 我迷恋她的身体,她的汉语发音,她的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甚至恶习。她 说我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理想男人,是她的梦。我说她是我情感的归宿,是我的 家。我们爱着,激情着,疯狂着,我们就像中外合资的最新产品,我们向所有的人 宣告我们的爱情。 我停下我的工作,停在床上,停在她的呼吸中,停在酒杯里。后来,她说她厌 倦了都市生活。于是,我就带她去了一个叫做百花湖的地方,那是我的家乡,那 里有我梦中家园的景象。 我们住在湖中小岛的竹楼上,眺望群山,聆听鸟叫,我们躺在花丛中,阳光 里,我们在水中沉沦,在梦中逼近天堂。我们搂着,咬着,叫喊着,我们相互捆绑。 我们把过去、现在、未来放进湖水的中央和天空一起飘荡。我们没有岸只有岛。 有一天,她又对我说这里虽然风光无限。但是条件太差了,没有马桶,浴缸, 而且还时常受到蚊虫和老鼠的骚扰,她受不了。就这样,我们不得不又回到城 市。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早晨她就走了,我在枕头边看见她留给我的字条: 亲爱的大春 我不能肯定我爱你,更不能肯定我不爱你,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 在两者之间,现在我还很难确定哪一边更多一点,一切都需要时间,或 许,我只是一个过客,在爱情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 我走了,不要想我。 继续你的《非操不可的爱情》吧,希望早日能看到它。 谢谢你陪我度过在中国的美好时光 色糖 “操他妈的,谢谢,还挺客气,搞了半天,我只是一个陪客的,是三陪,我他妈 的是比三陪更好的五陪,八陪,无限陪。她是过客,那我是什么,我是被过客踩过 的一块石头,一粒沙子,是不小心粘在过客脚上的污泥,是个傻X、性交工具,可 以自己留着,也可以送给别人,可以随手扔掉或者锁在床头柜里想要的时候就 拿出来用用。现在,我操爱情,操我自己,操'操'这个字。” 看完她留下的字条,我一下子情绪失控,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我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借酒浇愁,在绝望、痛苦、仇恨和追 忆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老歌:如果说我爱你, 那就是欺骗了你,如果说我不爱你,那又是违背我心意,昨夜我想了一整夜,今 宵却难把你忘记……难道这就是爱情。 这首多年以前的流行歌曲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就在通俗歌曲里,又 何必太认真呢。这样想之后,我就开始试着回到我的写作中,回到故事里,在虚 构和想象中逐渐淡化这场遭遇给我造成的伤害。 一天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正在为长时间的失眠而苦恼的时候,一个自称是 喜儿的白头发的女人敲响了我的房门,说我是她的大春哥,她找我好久了。听起 来像是白毛女故事的翻版,很是荒诞、可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朋友们给我 找了一个三陪小姐来安抚我,和我开个玩笑,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不过那都是在 夜总会,卡拉0K ,或洗浴中心这样的地方。这一次玩到家里,可能是朋友们玩的 新招。后来,我仔细观察这个女人的言谈举止和着装,又觉得不太像。不过,她是 不是鸡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什么也干不了,听她说说也无妨,就算 我对女人再愤怒、失望,要我深更半夜赶走一个女人我还是很难做到的,更何况 她时髦、年轻、漂亮,我想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接待她的。于是,我就叫她坐 下。这个自称喜儿的女人坐定后,就开始给我讲她和大春的爱情故事,讲着讲着 我慢慢地被她搞糊涂了,而且她还不停地管我叫大春哥,双手夹在大腿间左右 摇晃,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想这会不会就是《非操不可的爱情》呢?于是,我走 向她,像抓鸡一样把她扔到床上,撕烂了她的衣裳。最后,我累了,不知不觉地睡 着了。 3 喜儿说 俺叫喜儿从小父母乡亲都这么叫俺俺十八岁那年乡里来了好多当兵的 抓走了咱乡大富人家的老爷黄世仁说他是地主恶霸说咱穷苦人翻身解放当家 作主了那些当兵的还把黄世仁家的东西分给咱们乡亲们都很高兴他们就住 在黄世仁家的院子里乡亲们就去他们烧水做饭还给他们洗衣服好多人都从 没见过黄世仁家是什麽样子都想去看看俺也跟着去了他们中有个大个子常 给咱们讲故事还领着大家唱《咱当兵的人》边唱边用手打着拍子他的歌唱的 真好听他的故事也好听俺喜欢听他唱歌和看他讲故事时的样子后来俺听那 些当兵的说他是排长叫大春有一天下午俺去给他们洗衣服在路上碰到他他 叫俺陪他到山上走走俺就跟在他后面往山上走他边走边回头给俺说话说他 是南方人当了三年兵就当上了排长说他救过好多人还救过他们团长说他炸过 碉堡杀过土豪后来就走进了一个山洞俺问他到这里干啥他说我要日你就在 这儿哪儿也不去说完就把俺压在地上他的力气很大俺动不了他他撕开俺的 衣服俺就软了眼睛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等俺醒来俺已经躺在他的怀里了俺 心里喜欢他俺不怪他他说他喜欢俺俺就叫了他大春哥后来他就常把俺带到 洞里来俺就躺在地上他就躺在俺身上有一天他说他要跟部队走了要去解放俺 不认识的人俺说俺跟他去他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俺问他革命是啥他说他 也不晓得就是俺不能跟随着去他说等解放了等他当上了团长那么大的官他 就来娶俺他叫俺等他他们走后乡里又来了别的当兵的还把黄世仁接了回来 让他当乡长乡亲们害怕分了他家的东西被他报复都不敢在家里住到处躲起 来了俺手上还戴着他家的手镯更是害怕俺不敢乱躲怕俺的大春哥找不到俺 俺就在山洞里住了下来有一天俺在山泉里洗澡看见俺的头发白了俺不知道 咋回事俺想说不定俺的大春哥回来它又会变黑了又过了好些日子俺听到山 T—I in 掐  CM 9 ro LT) - 下有人喊解放了解放了俺想一定是俺的大春哥回来了俺就下山去找他那时 候乡亲们都不认识俺了他们就叫俺白毛女俺问他们是不是大春又回来了他 们有的说大春牺牲了成了英雄有的说大春做了大官俺先是到烈士陵园去找没 找到后来俺就去城里到了城里俺听人说有个作家叫大春俺不知道作家是啥 俺以为是个官就照他们说的地方去找俺没想到俺的大春哥做了大官就不认俺 了起初俺还想他是打仗伤了头把过去的事忘了俺就慢慢地给他讲咱俩的事 讲着讲着他好像想起来了就像第一次要俺一样一下就把俺压在床上他流了 好多汗可什麽也干不了他还一直叫俺色糖色糖后来他累了就睡着了俺是 喜儿不是色糖俺的大春哥变了变成了没有良心的人了他睡着后俺哭了很久 天没亮俺就自己走了俺无处可去又回到山洞里那里有石床有俺和俺大春 哥的故事 结尾 大春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他走到窗前,打开窗 户,面对初升的太阳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随后,他猛然转过身走到桌前,迅速 写下了《非操不可的爱情》的结尾: 王占魁在海上花的搀扶下走出窑洞,他看着远处晨雾中的群山无比自豪地 喊道:好累噢!于是,群山回响:好累噢累噢累噢累…… 狗下午 金瓯 事情还得从大盖儿被狗咬说起。大盖儿一共被狗咬过五次,每次都是夜里, 而且每次都是第二天一大早去打狂犬病疫苗。咬他的狗从德国黑贝到只有一只 拳头大的袖狗,什么都有。最近的这一次便是这只小袖狗,名叫淘淘,据其女主 人说,这只狗自打生下来起就无比温和,比玩具店里卖的那种绒毛狗还老实,但 它的确是结结实实地咬了大盖儿一口,让大盖儿在原地转了三圈儿。 起因是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去参加小武的婚礼,小武是第三次结婚,每次都 请大家去喝酒,大家痛骂他是敛财的高手,然后就喝多了。这次一共喝掉了十七 箱酒,小武和他的第三个新老婆笑嘻嘻地送大家出来,他的一帮小兄弟站在马 路中间,强行拦下每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提醒乘客们偶尔搞上一次即兴下车会 多么好玩。 . 总之是乱哄哄的一通猛塞,大家无一例外地上了车,上车后才注意观察同 乘的五百年机缘究竟落到了什么人头上。大盖儿睁眼一瞧,发现有四只眼睛在 看着他,上边的是一双妙目,一个大眼睛女孩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他刚刚从两千 年前的埃及跑回来似的,下面有一双圆圆的像纽扣一样的眼睛----只胖乎乎 的但因受到了打扰而明显表现出不快的小狗。 “你,是谁? ”大盖儿说。 “你是谁! ”女孩说。刚说完她怀里的小狗就叫了一声。 然后大盖儿就朝车门边上挪了一下,然后坐在前座上的马小宝回过头来, 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大盖儿,说:“你能不能把你的臭嘴闭上! ”然后就又回过头 去了,看得出他在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因为刚才在酒桌上有一个从乡下来的胖 子连赢了他十八拳,让他喝下去了满满的三玻璃杯酒,而他一向对自己划拳的 能力十分自负。 结果那只狗又叫了一声,于是马小宝以一种与喝过酒后极不相称的敏捷回 过头来看着大盖儿,于是大盖儿说:“不是我……” 马小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转向那个女孩。“你是谁? ”马小宝说。 “你是谁!”女孩说。大盖儿低头去看小狗,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钻到女孩的 袖子里去了。 “你认识她吗? ”马小宝问大盖儿,大盖儿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上来的? ”马小宝又问女孩,这次他想尽量显得和蔼一些,但效果 还是不太好。 “你是怎么上来的! ”女孩说。 马小宝摇了摇头,又回过去看着前面,但马上又转了回来,用手指着大盖 儿,说:”你别叫了!听见没有,千万别再叫了! ”然后他回过头去,不知又嘟嚷了 一句什么,调整了一下坐姿,看样子是准备忍下某一口气,好好歇歇。 “我们去哪儿?”司机小心地问了一声。过了一阵见没人搭理他,于是又问:” 我们到底去哪儿? ” 于是那条狗就好像憋了多少天似的,例足劲儿叫了一声,于是马小宝从座 位上跳了起来,头撞到了车顶棚上,然后等他还没有完全落回到座位上的时候, 一边大叫着”停车”一边就去抢司机的方向盘,那辆车就像一个旋风一样,先在 马路中央打了个旋,然后向马路边刮去,颤了一下,停在那里。 车还未停稳,马小宝就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去拉大盖儿这一侧的车门,而大 盖儿一边两只手把车门拉得紧紧地不让他开一边大叫”不是我”也不管马小宝 能不能听见。 马小宝拉了一会儿,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冲着大盖儿和蔼地摆了摆手,好 像他的气已然消了,准备走开了事,但突然,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又回过身来 猛拉,好在大盖儿对这一招儿早有防备,两只手拽得紧紧的,于是马小宝又不拉 了,一只手插在腰际,另一只手礼貌地敲了敲窗子。这个时候大盖儿听见身后的 女孩轻轻地笑一声,就像打了个小咯似的,一闪就没有了,他回头看了看,那个 女孩马上又换上了一副气愤的表情,他又去看狗,狗待在袖子里。 马小宝又敲了一下窗子,大盖儿想了想把车窗摇下一条小缝,然后说:“不 是我。” 马小宝像是不忍心听一样把头扭向了别处,于是大盖儿又说:“不是我。”那 个司机也大着胆子喊了一声:“不是我。”他对车门把手的担心要远远超过大盖 儿的安全。 “那好吧。”马小宝说。“那好吧。” 他从前门钻了进来。拉上车门坐好,坐得非常端正,而且拼命想进入一种平 心静气的状态,但他的动作总是让他的这种想法归于失败——他猛拍仪表盘, 说:“开车! ”声音大得足以让方圆三里路以内的人全都侧一下头。 “去哪儿? ”司机说。 “是啊,去哪儿?马小宝说,他不得不又一次费着劲儿掉过头来,去看大盖 儿,等看到了大盖儿就马上明白过来——大盖儿任何主意都不会拿的,问他等 于问墙在哪儿拐弯。 “去哪儿? ”马小宝问女孩。 “你管! ”女孩说。 “那好吧。” 马小宝又回过头去问司机:“去哪儿? ” 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又笑了一声,“哧”地一下,仿佛一根没划着的火柴。大盖 儿不敢肯定自己听见了,他转头去看女孩,女孩也看他,那眼神让他觉得如果不 马上掉过头去的话简直就没法坐这辆车了。不过他又看见了狗,狗出来了,于是 他又往车门那儿挪了挪。 “去哪儿? ”马小宝问司机。“你本来想去哪儿? ” “这位大姐……”司机说。“她本来……” “那就快去。”马小宝大喊道,又拍了一下仪表盘。 于是车就动起来了,车一动,那条狗就又跳岀来叫了一声,马小宝竖了竖耳 朵,好像他再也不敢相信这件事又发生了,然后大盖儿大喊“不是我”,然后狗又 叫了一声,接着又连叫两声,大盖儿眼睁睁地看着它钻进袖子里去了。 马小宝转过头来,看了看大盖儿,大盖儿说:“不是我。”又去看女孩,看了好 大一会儿,说:“是你吗? ” 女孩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俩人对视了一会儿,马小宝先松下来 了。 “好吧,”他说。“这次看来不是他,不过你俩学得一样像。” “像神了”他又说。“甚至比他学得还像。” “天赋啊。”他转过头去坐好。 “有这么好的天赋干点什么不好? ”他自言自语。 “干嘛要学狗叫? ”他摇摇头,不胜唏嘘。 “你们不知道我最烦狗叫吗? ”他简直伤感了。 “见鬼。” 车子走了好大的一会儿,这一段没人说话,好像全都感染了马小宝的情绪, 连狗都没叫。过了一会儿,大盖儿发现女孩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他看她,发现 她要让他看她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对不起……”她说。 “什么? ”大盖儿说。 “不好意思……她说。 “什么? ”大盖儿说 女孩悄悄用手指了一下马小宝,又举了举手里的狗,又指了一下马小宝。大 盖儿用手捅了一下马小宝,马小宝回过头来了,他刚一回过头就看见了狗,狗也 看着他。 “汪 "啊 坏人 ”狗说。 ”马小宝说。“原来是你。” "对不起。”女孩说。不过她已经笑得说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你……,他……,狗……,我以为……你们… “我俩像坏人吗? ”马小宝看着大盖儿。“有点像。他像。” 女孩笑得更厉害了,大盖儿打不定主意是否和她一块笑,他咧了咧嘴,去看 马小宝,马小宝没笑,这时候车突然靠边停了下来,司机爬在方向盘上开始笑, 于是马小宝的嘴角也开始往上弯了。 “哈哈。”大盖儿说。“哈,哈,哈。” 马小宝这才开始笑,笑了一会儿,发现大盖儿一边左顾右盼地看看这个又 看看那个,一边嘴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哈”着,就狂笑起来。 “哈,哈,哈。”马小宝说。 笑完后大家就都熟了,马小宝问女孩的名字,女孩告诉他三个,分别是林 丹,包包和小南,让他猜。马小宝装模作样地猜了起来,他把脸贴在座位的靠背 上,左边的脸蛋和鼻子挤做一团,不停地微笑,显然是想知道得更多。车开向一 个他并不关心的目的地,下午的时光将会十分愉快,对这一点他倒是满有信心。 “这条狗叫什么名字?”他问。女孩对那三个自己说出的名字都没有应承,他 转而问狗是不想让这场饶有风趣的谈话中断。狗正好从袖子里钻了出来,两只 像黑纽扣一样的眼睛正盯着他。 “汪……”狗叫了一声。 “原来你叫’汪'。”马小宝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女孩也笑了。 "汪。”大盖儿说。他仍紧贴着车门坐着,非常注意地看着狗,不看女孩。 “闭嘴。”马小宝说,他知道大盖儿为什么要叫,这让他心情很坏,实际上他 讨厌狗叫也多半是这个原因。 “它叫淘淘。”女孩说。 “汪。”大盖儿说。 马小宝的脸仍然贴在座位的靠背上,仍然和鼻子挤做一团,只不过这会子 他一点也不和气,仇恨地看着大盖儿,一分钟以前,大盖儿还对他充满了尊敬, 但现在看起来大盖儿的自我膨胀很厉害,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马小宝曾 上千次地告诫过自己,不要提供机会让这小子搞一手,尤其是不在酒后提供这 种机会,可这一次不小心又搞糟了。 “汪。”大盖又叫了一声,咧着嘴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头摇来摇去对自 己的举动充满了得意。马小宝,女孩和狗都看着他,就连司机也不时地回一下 头,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这车里究竟钻上来了几条狗。 “他的这种状态差不多要保持两个小时。”过了好大一会儿马小宝说。“我们 想办法干别的吧。” 车停下了,是兽医站,女孩要给狗打针,她准备和这两个人告别,但是没有 成功,马小宝耽心一切和兽有关的字眼,他认为如果没有他本人的陪伴那这个 女孩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大盖儿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仍然可以听到他不时 发出的短促但充满威胁的一声“汪”,与淘淘相比,大概女孩更应该带着他这样 的出来才显得安全。 一个看起来像菜农的白大褂接待了他们,他把狗放在一个台子上来回拨 弄,像是在找它的痒痒肉。马小宝皱着眉头站在一边,点了一支烟,无论从神情、 打扮以及长相上,他都像个富家小姐的那种恶狠狠的保镖。看得出来,那个会给 狗打针的家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汪。”大盖儿进门了,他好奇地看着狗医生以及台子上的小狗,小狗正以一 种深陷不幸的落难者的眼神向他求救。 “汪? ” 大盖儿向着狗医生发问,他以一个部族首领的身份来施展权力。马小宝把 脸扭向了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脖子不好受,女孩的嘴抿起来了,能看出她是为了 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能迅速地咧开,以充分表达自己的心情。狗医生愣在那里,不 知所措。 “汪!” 大盖儿为自己得不到应有的尊敬以及小狗受到的强加于它的困境感到愤 怒,但他马上泄了气,因为从里屋又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家伙,也穿着白大褂, 上衣的兜里还插着一支笔,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眼神冰冷,表情麻木。 “这儿究竟是谁需要打针? ”那个人说,他的目光缓缓地扫了一圈儿停在了 大盖儿的脸上,像精确制导炸弹的瞄准装置似的,两个晃动的圈儿开始往一起 重合,等完全重合后就可以发射了。 大盖儿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击溃了,他开始往后退准备藏到马小宝身后 去,那个神气活现的家伙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去看台子上的狗。 “怎么了? ”他问,顺手推开了那个菜农。 “不好好吃东西。”女孩说。 “那是它不饿。”他抬起头看了看女孩,然后好像是头一回看到马小宝似的, “噢”了一声。马小宝正在弹烟灰,不紧不慢,所有的人几乎是在这个时间才发现 他把烟灰全弹在了桌子上,那张神圣的,只会在开处方写药单或签署死亡通知 时才被郑重使用的桌子上,纸上、墨水瓶和笔筒上都随机落上了黑的和灰的烟 灰,最后有一个烟嘴处被咬得奇形怪状且饱含了某种分泌物的烟头戳在了上 头,和桌子的油漆发生着激烈的反应。 “噢……,”戴眼镜的人说。“你们可以走了,它什么事也没有。” 出了门后女孩就想一个人走掉,可能她觉得这桩奇遇完全是个错误。她抱 着狗快步走在前面,后头紧跟着的是大盖儿,马小宝反而落后了。如果今天没有 喝酒,马小宝会想个办法让大盖儿向女孩道歉,而自己则在旁边嘿嘿一乐,这件 事就算过去了。但现在显然得另想办法,大盖儿这个好孩子沉浸在酒的精神里, 马小宝知道,这个时候的大盖儿比一只恐龙更难对付,倒不是因为其凶猛,而是 因为其冥顽不化。 “对不起。”马小宝追上了女孩。“害得狗没看成病。” 女孩在他说话时停顿了一下,但听他说完后反而好像更生气了,看了马小 宝一眼走得更快了。马小宝迟疑了一下,还没等他的迟疑完全完成,身边就猛地 擦过去一个人,就像是一列空载的火车似的,刮过的风把他的衣角都掀起来了。 这是大盖儿,他在紧追着女孩,倒不是他非要干什么,而是他现在只有这么一个 念头,只有这么一个主意,只能这么由着自己才高兴。马小宝不得不追。 他们一直跟着女孩走了两条街,完全是急行军,看样子女孩儿是真累了才 停下来的,而大盖儿和马小宝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停在这里以及她停下来后他 们该怎么办。于是他俩也站住了。女孩转过身看着他俩,慢慢地走过来了。 “你们俩想干嘛? ”她说。 大盖儿转头看着马小宝,马小宝也看着大盖儿。 “是他。”马小宝说,他的酒经过这么一段折腾,差不多全醒了。 “他想干什么? ”女孩说。 “他想跟着你。我不知道。"马小宝说。大盖儿一直看着他,好像马小宝完全 懂得该怎么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而大盖儿自己则既没功夫操这个心又没办 法说得更好。 “你不知道! ”女孩说。 “是啊,我不知道。”马小宝说,他平静下来了。 "上次喝完酒他整个下午都在帮小学生过马路,结果惹了一大堆小孩在他 身边转悠,有的在马路上来回过了十来趟还不放过他,上瘾了。” “没办法,”他又说。“小孩和狗都喜欢他。我也没办法。” “汪。”大盖儿说。 女孩看着大盖儿,她怀里的狗也看着大盖儿,仍然当他是个两千年前的埃 及人。大盖儿的酒薰薰地冒着,像是云气一样缭绕在他的大傻脑袋周围,看得出 来,他非常高兴,心里舒服得既舍不得把眼睛闭上又舍不得把眼睛睁开。马小宝 也看着他,大盖儿的这种状态太熟悉了反而没有新鲜感了,不过既然话已经说 到这份上了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坏。 “他生下来就这样吗? ”女孩说。 “不知道。”马小宝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样。” “那是什么时候? ” “大概有两三年吧。” 马小宝不太喜欢谈论这件事,他一直看着大盖儿,大盖儿把头晃来晃去,用 眼睛找着从树缝里漏下来的阳光。女孩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大盖儿,她显得 平静多了。 “干嘛给他喝酒呢? ”她说。 “喝了酒他就会像现在这样,”马小宝说。“不是每次都是可有时候是。” “他很高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或者说我能看见他是高兴的,所以喝酒 的时候我就带上他,虽然有时候会很麻烦。” 见鬼。他全说出来了,马小宝很少告诉别人大盖儿的事,因为这些人根本就 不认识大盖儿,不是大盖儿的朋友,所以大盖儿和他们屁关系也没有。 “他还抓住过两个贼呢? ”他突然想起来了。 “是吗? ” “是啊,我们俩家是邻居,他家在一楼,有一回两个贼偷了四楼的东西,他一 路'汪汪汪'地跟着,那两个贼要打他时被警察看见了……” 那时候大盖儿整天待在一楼的楼梯下面,在那儿放个小板凳,谁来了他都 要看两眼。马小宝这时才斜过眼看了一眼女孩,女孩的嘴半张着,她真的很漂亮 啊,他认识的女孩里连一个这样的都没有,倒不是说漂亮什么的,而是肯这样眼 睛潮乎乎的半张着嘴看大盖儿冒傻气,好半天也不动一下。 大盖儿坐下了,他大概有点晕,用手掌支在眼前,头歪着靠在树干上,闭着 眼跟睡着了似的。 “他喜欢跟你玩是吗? ”女孩说。 “是啊,跟着我他从来没受过欺负。”马小宝说,他皱了一下眉头,他皱眉头 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喜欢下意识地皱眉头,可事实上他总是要皱。 女孩转过头看了马小宝一眼,马小宝的脸红了。如果她肯照这样子再来一 遍的话,马小宝准能破了今年的世界锦标赛跳高记录,他从女孩的侧面看着她, 肩膀又酸又硬,体内就像被灌了石膏一样,他觉得两条腿一下子延伸到地底下 去了,一动也动不了。 “其实这条狗根本什么病也没有。”女孩说,她不看大盖儿了,低下头抚摸着 狗。“其实我只是想出来走走,才说是要给狗看病的,其实狗……” 她的声音弱下去了,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也不肯那样看他了,马小宝 知道自己是再也捞不着那样的目光了,他不看她了转头看别处。马路,汽车,路 上的人,那些再有耐心不过、一步也不曾挪动过的大楼,顺着风呼拉拉乱响的 树,守着个冰柜一天不停地打开和关上柜门的小贩和小贩身后的颜色鲜艳到能 控制人颈部肌肉的巨幅广告…… “我怀孕了……”女孩说。 下面的事情是马小宝想了许多天把脑袋都想破了才勉强拼凑出来的,事情 的发生总不会没有原因,而原因为什么总能成为原因简直没有人能弄明白。大盖儿的手怎么会跑到女孩的腿上就是么这个问题,至于女孩的尖叫和撒开双手 那是顺理成章的人的正常反应,小狗淘淘到底咬了大盖儿的什么部位他一直没 搞清楚,不过就它的个头和进攻能力来讲不会造成什么大的损害,而大盖儿的 奔跑速度他是了解的,因为他曾让大盖儿和一个前全市中学生运动会的百米冠 军赛过跑,并为此进账八百元,分了大盖儿一半,但他仍然吃惊于大盖儿这时的 速度,他想也许可以策划一下大盖儿和小武那辆摩托车的赛跑,赌注增加到五 千块,那样就可以买一台新的电视,特大的那种,反正小武这个渣子每次结婚都 能挣不少,而他究竟挣多少估计连他的新老婆都不会知道。 总而言之,情景是这样的,大盖儿从地上蹦了起来,他从地上蹦起来后马小 宝才反应过来他是被狗咬了,当他蹦到最高点刚要往下落时一条腿已经迈了出 去,而这条腿还没落地另一条腿又已经迈了出去,所以当他最终落地时离开他 蹦起来的那个地方差不多有七八米远了,然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从同一个地方 窜出去了一团雪白的“毛线球”,最多有拳头那么大,直奔大盖儿而去,十分耀 眼,而且在这个“毛线球”还是一条眼膜上的白色弧线、而且这条线长的都要把 大家的眼球撑破的时候,一连串巨大的、完全与它的身材不相匹配的、发疯般的 狂吠也直奔大盖儿而去。于是街上的人站在原地,看着一只只有拳头那么大的 狗狂追一个人五十米,在这条狗停下来后的狂吠已完全是虚声恫吓时,那家伙 还是没命地飞奔,直到从大家的眼前消失。 街上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然后突然地,一起哈哈大笑。 和女人有关的窗户我们都见过 庞亮 这本是我一个短篇小说的名字,所要讲述的事情也和小说有相似之处一 冷漠的爱情。但我觉得小说和散文是不同的,就像一阵微风与另一阵微风的区 别。它们同样吹拂你,却给你留下不同的记忆和沧桑感。 我得承认,那篇小说虚构的成份很多,对涉及到的真人也涂抹了一些不必 要的色彩。之所以要写和小说同一题目的散文,无非是为了求得某种与人格相 关的慰藉。顺便也想说说,虚构也是很奇妙的。 多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我去某同学家做客。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十四五岁 的毛孩子,穿着整洁,举止尽量文雅,老是装得一本正经。这完全是因为我们都 有一个喜爱整洁文雅、却又总是唠唠叨叨的姐姐。同学家住四层楼,灰色的旧式 建筑,与冬季阴霾的天空;花园里蔷薇的枯枝形成一道寂静的风景。当后来我这 位同学自杀后,我觉得灰色很适合他的眼睛。 我们在一起聊了些什么,我已然淡忘了。我只记得我们几乎同时看见了令 我们犯傻的一幕——在对面楼房的某个窗户里,一个女人;一个只穿胸罩和内 裤的女人在充满阴影的房间里走动。而她的丈夫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似乎是 心满意足地注视着她b因为离得不远,我们甚至还看清了内裤的颜色。 这是一幅再平常不过的夫妻小景了,可当时对我们而言,它不亚于一道惊 心动魄的闪电,划过单薄的肉体,猛烈击打我们的羞耻感还有朦胧的激动。 在晚霞凝重的余晖中,同学的脸变得通红。我大约也是如此,脸颊滚烫滚烫 的。我们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默默地离开窗口,有好长时间没有言语。从此以 后,我们莫名其妙地疏远了,谁也没再踏进对方的家门。 一笑过后,我转眼已变成一个不修边幅的三十多岁瓶避遢遢的人了,而我 的同学早已死去。也许,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他又被生命之神的手指点燃 了。他会重新成长;重新经历羞怯的萌发期。不知为何,听到他的死讯后,悲伤之 余,我又长长地舒了口气。沉淀于内心深处的一缕羞惭也随风而逝。 CO I 在小说中,我曾虚构了窗户里那对夫妻幸福的笑声。实际上,这是一种病态 的自我暗示,或是一种善意的错觉吧。我渴望他们如此幸福。但是,多疑的天性 又使我不能相信这种幸福的真实。虚构他们发出幸福的笑声,我觉得荒唐又很 傻气。 接着,我又虚构了另一对夫妻的故事。丈夫是我的好友,他和妻子经过一段 感情危机之后,又破镜重圆,甜甜蜜蜜地一起走进了神秘的卧室。故事就发生在 一个夏日的黄昏…… 而真实的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我曾卷入一起三角恋的老生常谈之中。那 丈夫不是我的好友,我们勉勉强强算是朋友,且彼此不喜欢对方。他的妻子是这 个故事的主角。她白皙、忧郁,总是眨眼睛。在去她家做客的所有人中,她只跟我 谈论生活的可变性和悲剧性。她之所以挑选我,据她讲是因为我比较温和,在人 们面前没有嘴巴只有耳朵。我的确是这种人,为此,我有点恨自己,在内心深处 常常不把自己当回事。 谈论生活的可变性和悲剧性时,我常常不知所措。我看到我的道德感像猫 一样蹲在我和她之间,正警觉地谛听我们的谈话。那阵子,我的生活无序而又沉 闷。老父的去世使我茫然,也使我灰心丧气。一度,我曾在收藏老版连环画和电 视机前打发光阴,孤独和失眠令我变得有些冷漠。当时,我渴望得到某种嘶哑的 刺激。现在想想,这恐怕是自我毁灭的前奏吧。 以后发生的事情不怎么复杂和曲折。当那个时刻到来之际,我起身告辞了。 那个人的妻子在后面送我,快到门口时,她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停在那里约有几秒钟之久。我很清醒,我知道,只要回过身,我自己的故 事便是另一个样子了。也许又刺激又浪漫,还散发着泪水忧伤的潮味儿;也许, 我今后将以一种很虚伪的方式在小说与散文中进行忏悔,且忏悔得很隐蔽。 就在那几秒钟内,我的脸大概红了。我感到脸颊滚烫,有种被什么给点燃的感 觉。于是,我没回头,拧开房门一直走回了家。而在路上,发生了一件我从未向任何 人提起过的事情一一我沿着马路中央的黄线,在飞奔的车流里走了很远很远。 在构思小说时,我很想让我在那几秒钟内想起昔日的那扇窗户;想起晚霞 的余晖,想起那位丈夫满足的目光。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这样处理 的——死寂的几秒钟,猛然间,好友的妻子又松开了手。她推了我一下,微笑着 对我说了声再见。后来,我再去她家时,发现他们很幸福。 写完这篇小说后,我的心也随之宁静了。也就是在这片宁静的微光中,我才 偶然体验到一阵微风与另一阵微风的区别。比如,在那个夏日的黄昏,我和同学 都看见了那扇晚霞中的窗户;我们都曾脸红和激动。可后来他自杀了,而我还活 着。虽说我依然在收藏老版连环画和电视机前打发光阴;依然在老父去世的悲 痛中茫然,但我正在享受虚构的奇妙,并在虚构中渐渐进入区别于死亡的睡眠。 骷髅的新婚夜 庞亮 久而久之,我已然叫她老咪啦。亲昵,也含有轻蔑的意思。我以前养过一只 猫就叫老咪,它是只公猫,没出息,性情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姓毛的小子。他嗓 尖,清秀,行走扭捏,人们背地里都管他叫毛丫头。他的“情哥们儿”多了去了,今 儿一个,明儿一个,老是在不停地换来换去。他是我们中关村大街上第一只"鸭 子”。当然,我是说现在。当初他喜欢往女孩儿堆里扎,跳皮筋,撒羊拐,臭流氓臭 流氓地骂我们,别提有多讨厌啦。我们谁也不爱搭理他。 那阵子,从白石桥到颐和园这条中关村的大街两旁,参天的老杨树都还油 绿茂盛。而稀少的行人中你总能看见一两个勾肩搭背、被老人们称为“不要脸的 东西”们。他们在树荫里溜溜达达,对我们这帮暗做鬼脸的小兔崽子不屑一顾。 我们在议论“不要脸的东西”们时,称谓也很直接很开心很有乌鸦站在猪背上的 味道。我们---帮七八岁、已开始做色情梦的孩子管那些人叫男流氓和女流 氓。那时候,四通集团和联想集团大楼还没影儿呢,那里还是一条废弃的宽阔河 道。河道两旁是泥土芳香的庄稼地和一群一群的坟莹。傍晚时分,当你站在绛紫 色的天空下面,那些尖顶压着纸钱的坟莹会令你自然而然忧愁起来。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毛丫头早已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总了。就我所知,某 个和同性恋有关的生意红火的酒吧仍有他一席之地。他的“情哥们儿”还是今儿 一个明儿一个。虽说他见着我们老想套套瓷,可我们还是不爱搭理他。这时候, 中关村大街也变了,变得叫人绝望。只有当我瞥见联想和四通大楼的孔雀蓝夹 胶玻璃上,映照着许许多多“不要脸的东西”们扭抱的身影时,我才觉得生活还 是他妈的挺有意思的。 久而久之,老咪也开始管我叫老汪啦。那是她哥哥养的一条忧郁凶恶的大 狼狗的名字。我们是猫狗,只在夏天闷热的暗蓝色夜晚,或某个雨夜,我们在床 上“不要脸”时,这些动物的绰号才是贴切的。它们常令我们开怀大笑。随后,便 是长时间不愉快的沉默。 性,以及动物、孤独、争吵,是我们关系的全部内容和写照。我们总是为了逛 街吵嘴。老咪酷爱逛街,可我不喜欢。当她达不到目的时,便会折磨我,以此发泄 她的不满——让我说我最不愿说的话。而每当老咪逼我口吐我爱你这句腐烂、 co 9 (N 9 CO 被覆盖一层鲜花和蜂蜜的话语时,我总是忍不住想笑,并在脑海中浮现那些绛 紫色晚霞中的一群群坟至。真美。 分手那天,她倚在门框上浑身颤栗,要我说,她就像一朵被电击的涨红了脸 的什么东西。她一面哭泣一面怒斥我,说她以前瞎了眼,现在终于认清我是个什 么样的货色了。 “胆小鬼,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你不敢逛街,就连那个字也不敢说,比发情的 狗都不如!” 我不吭声,端坐在木椅上,将脸转向泛着阳光的窗户。我在等待她拂袖而 去,并怀着平静的心情蔑视自己的心灵,以便让时光退回到遥远的年代,在往事 中体验一种活着的死亡。我特别喜欢这样,我觉得体验死亡和老咪的锅碗瓢盆 同样是一种生活方式。她带有几分姿色的脸和那紫红的晚霞有何区别呢?她在 黑暗中散发苹果味的秀发和杨树的绿荫又有什么不同呢?而她所要我说的那个 爱和骷髅是不是同样的玩艺儿?说心里话,我见过比声音更响亮的爱情。它响彻 云霄,却比动物的名字更无意义。 那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情。二十五年前,一个掘墓奸尸的农民被正法了。假 如你亲眼目睹了爱情在黑洞洞的枪口前是怎样变成一具绝望的骷髅的,你会像 我一样迷恋孤独;你会像我一样不愿说出那个腐朽不堪的字眼。因为,它被你从 口中吐出,却依然是个字而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六岁那年,秋天到了。这是个美好的季节,因为有许多好吃的东西熟透 了。 一天,我跳过围护中科院家属区的绿色铁栅栏,奔向北边只有十几户人家 的村子。村子被茂盛的枣树掩映,隐隐露出鹰翅般的屋檐。正午,阳光灿烂,低矮 的木栏上开着红色的喇叭花,蝴蝶在绿荫里悄然翩飞,寻觅着什么。 我爬上树干,正要去摘近处一只半红的大枣,冷不丁地,一只大手将我从树 上拖了下来。枣树的主人是个丑陋的家伙,二十七、八岁的光景,一身又脏又破 的藏蓝色衣裤。他冲我嗷嗷吼叫,发怒的眼睛使他的模样显得凶恶。他是个哑 巴。 他使劲摇撼我,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比划,大概是在威胁我。我从最初的惊恐 中缓过劲来,便大声尖叫着踢打他,用两排尖利的牙对付他的手腕。他身上有股 潮湿的泥土味儿。 见我咬他,这家伙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瞅着我,显得迟钝、惊奇。这模样反 倒令我惊惧心虚,但我继续撒野,没头没脑地朝他的膝盖又踢了一脚。 只见他两臂一用力,一下子将我悠到了他的腋下夹住。我动弹不得,就用脏 话对他破口大骂。他夹着我,大步走到房子的背阴处,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竹 竿。他一手牢牢地夹住我,另一只手挥动竹竿打枣。无数只枣子像冰雹般“囑唯 啪啪”飞落下来,砸在我们的头上身上。 当我坐在地上对枣子大开杀戒时,我终于相信自己交了好运。哑巴蹲在我 面前嘿嘿地傻笑,并不停地比划着让我吃。转眼间,我的脚前堆起一小堆枣核 儿。 见我吃得差不多了,他又舞动起竹竿打下许多枣来。他先是把我的兜里装 满,随后脱下褂子,兜了满满一褂子。接着,他指指村西的方向,让我跟他走。 我走在他的身边,不住地从褂子里捡出大枣吃。他突然变得小气了,不让我 再动他的枣。我装出要抢的架式,他吓得赶紧把身子扭向一边。我挺着快撑破的 肚皮大笑起来。 来到村西一家小院墙外,他示意我别出声,然后扒着墙头冲里面张望了一 阵,就像准备行窃的贼一样。他蹲在墙根儿底下,冲我做了一大串手势。我看懂 了,并按他的意思绕到前门口。一只被拴在草棚里的大狗冲我狂吠起来。 正房的屋门开了,一位大眼睛的瘦姑娘走了出来。“干什么? ”她走过来问 我。 我指指自己的嘴巴,学哑巴发出“呵呵”的声音,随后再冲外面指指,让她看 我兜里的枣。瘦姑娘明白了,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小孩儿,告诉他等一会儿,我马上来。”她悄声说道。 我跑回去告诉了哑巴,他高兴地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不久,瘦姑娘来了。 哑巴像个奴才似的用两手兜开褂子,让瘦姑娘和我吃枣。他不言语,盯着瘦 姑娘的两只眼睛放射着光彩。当瘦姑娘把一只又大又红的枣子塞进他嘴里时, 他紧闭双眼,摇头晃脑地大嚼起来。那副傻相就跟一辈子没吃过枣似的。我瞅他 好像快哭了,脸憋得通红。 此后,我几乎天天去他那里吃枣,去帮他把瘦姑娘叫出来。草棚里的大狗早 已跟我厮混熟了,因为它也喜欢吃枣,也像它的主人那样每天盼着我来。 深秋,树上的枣被打光,哑巴坐在树下垂着脑袋发愁。那天,他没让我去找 瘦姑娘。第二天。我从家里偷出一只苹果给他,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握着我的 手不放,直到我踢了他一脚他才放开我。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帮他,只知道他需要带上什么好吃的东西去找瘦姑 娘,就像古代去朝拜帝王的臣民一样。好像那只苹果施了能让人流泪的魔法,瘦 姑娘见到它时也呜咽起来。她抚摸我的头发,让我去找草棚里的大狗玩。我假装 往院子里走,趁他们没注意,飞快地躲到碾盘背后,并偷窥到他们抱在一起的情 景。哑巴抱着瘦姑娘,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来回蹭着。 我发现还有一个人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是生产队长,也是瘦姑娘的父 个眼睛冰冷阴沉的男人。 亲・ LT) 9 冬天来临,因枣树变成了一只只枯黑的巨手形状,我已对哑巴那里失去了 兴趣,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他。 一天下午,我正和一帮小孩儿用冻裂的手指拍烟盒时,哑巴出现在绿栅栏 外。我其实早就看到他了,可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把脸背对着他。我不想让伙伴 们知道我认识这么个人,他身上的衣服脏透了。 他站在那里傻等,直到游戏结束后我和大伙一起走开,我走到半路再偷偷 折回来,他才拼命冲我招手。 我走近他,发现他的脸上有伤,好像是被人打的,左眼眉眶上的血痕清晰可 见。我突然可怜起他来,隔着铁栏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伤口。而他竟像温顺的狗 那样哈着腰让我摸。我问他是谁打的。他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村子里指, 显得非常激动。于是,我把手里那些赢来的烟盒——人参,中华,恒大,八达岭, 香山,菊花什么的往他怀里一塞,跳过栅栏,帮他去找瘦姑娘。那天,他没能见到 瘦姑娘。因为在她家的院子里聚着十多条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他们的手里都拿 着棍棒铁锹之类的家伙。瘦姑娘的父亲正给他们发烟、拍他们的肩膀。 我跑回来告诉哑巴,他木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把烟盒还给我后,神色黯然 地离去了。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一九七一年初秋的某天上午,一个傻头傻脑的光头农 民被两位头戴钢盔、身背冲锋枪的军人拘押在军卡的车箱上。前面一辆吉普车 引路,车顶上铅灰色的大喇叭里传出阵阵激昂的声讨声。车队在海淀镇、中关村 的大街上穿行。光头农民的罪状被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掘墓奸尸,丧失人伦。 随后,车队驶向卢沟桥刑场。伴随着一声枪响,一个狂奔的灵魂“呵呵”惨叫 着,渐渐隐入阴沉沉的大地。 当时,我已在囚禁野性的教室里读小学一年级了,正是喜欢往老师的茶缸 里撒盐的年纪。游街那天,正逢我们在上课间操。当军卡徐徐驶过学校大门,我 看见罪犯——哑巴被军人卡住脖颈面露痛苦的神情时,我急忙捂住小鸡,演出 憋尿的把戏跑到老师面前请假。 在厕所里,我丢了魂儿一样转来转去,踢踢这儿;踢踢那儿。最后,我把兜里 烟盒、圆铁片、弹弓、玻璃球全都扔进了茅坑里。 所有的东西 如今,那个被枣树掩映的小村落早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变 迁,一座十几层高的中科大厦在那里拔地而起,它气派的耸立着,傲视四方。在 它的北面,便是四通和联想集团的大楼;加油站、玉泉池澡堂、肯德基和无数鳞 次栉比的电脑公司们。杨树早已被砍伐干净,那些偷贩盗版光盘的外地的男男 女女聚集路旁。他们一见到你,便会低声而神秘地问你“要光盘吗? ”“要毛片 吗? ”当他们把“毛片”这两个字故意说得很重时,脸上往往会露出会心的一笑。 大 尤其是没抱着孩子当幌子的姑娘,她们还会死盯你,笑容里掺杂着色情的味道。 于是,你在自卑之余,也会想一想她们的男人。这些同样活着的男人让自己的婆 娘去向别的男人兜售色情片,他们是怎样的心境?这跟给自己的老婆拉皮条有 何区别? 我觉得那些女人是可爱和令人尊敬的。为了糊口,她们以毫无羞耻的形式 向你张嘴。我想,她们如此实实在在地活着,决不会要求谁说"我爱你"之类的 话。也就是说,她们已趋向人类最真实的境界,不伪善,也不脆弱,确切地说,她 们都该被消灭掉。 当然,我这么说不是在贬低老咪,或是那些爱听“我爱你”这句话的人们。我 不佩服她们;但也不蔑视她们。我只蔑视我自己。因为,我后来在意识到时光流 失和死亡的时候,对爱这个字眼竟然充满了柔情。 老咪嫁给了一个某大学里的年轻讲师,并有了一个男孩。有一天,我正在四 不要礼堂旁的农贸市场挑西红柿,她在身后用手指轻轻捅了我一下。对这意外 的重逢我们似乎都很平静,像老邻居;或是中学同窗之类的关系。彼此问问最近 好不好;过得如何什么的,还假模算道地问起对方的妻子和老公。 “你可老多了。”她笑着说,“三十二岁了,对吧? ” “那当然,人过三十天过午嘛。”我敷衍道。 “人一老真丑。你以前就丑,只是因为年轻才叫人喜欢。” “傻。”我说。 这句话把她逗得笑出了声。随后,她开始抖落往年的陈糠烂谷子了:“已经 过去这么多年了,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害怕逛街? ” “不是害怕,是懒。” “撒谎,你总是改不了这个老毛病。” 随着她打在我胳膊上不轻不重的一拳,我们之间好像亲近了一些。 可聊到后来,她的情绪变得低落,有好几回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涌满泪水。在 我虚假地谈论在大学教书有多么多么有意思时,她突然沉默了。就在这个时候, 我心头涌起一股想拥抱她的冲动;并渴望在抚摸她的时候说我爱她。 因为,她是我昔日永不再来的岁月;是我在衰老和死亡之前、生命里闪耀过 的短暂的光辉。 像过去吵架时那样,我一言不发地离去,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西红柿 摊前。走到外面,我沐浴在黄昏被污染的霞光中,随手将兜里的打火机和香烟扔 进果皮箱里。 这是我和老咪唯一的一次邂逅,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0 关于那段公案我差不多快遗忘掉了,哑巴的模样也已被我淡忘。我只记得 CO瘦姑娘似乎是病死的,或者是喝了农药。最后,被埋葬在村旁小松林的坟地里, 窝头状的坟顶上一块石头压着雪白的纸钱。 我听说哑巴是在当天夜里刨开坟墓,从棺材里把瘦姑娘抱回家的;我还听 说第二天人们去抓他时,看见他的门上贴着一张“喜”字,不知哑巴是从哪儿搞 来的。 于是,我对在大街上行走产生了某种恐惧和焦虑感。不论何时,只要我走在 都市繁华的大街上,便会情不自禁地产生错觉——在拥挤不堪的人潮中,行走 着一具身穿藏蓝色衣裤的骷髅。它悲苦地左顾右盼,仿佛是在寻找它的皮肉与 鲜血;或者,是在寻找另一具可爱的骷髅吧。 蓝色蘑菇(节选) 孙轶 5、石头镇 嗯,是的。我所生活的这个镇子就叫石头镇。 似乎是为了和这个镇子的名字相称,因此镇上所有的房屋都是用巨大的雪 白的天然的石头垒起来的,坚固异常。也许恰恰相反,正是有了这些巨大的石头 垒起来的房屋,所以这个镇子才被叫做了石头镇。这两者在我看来没有多大区 别。 随便站在哪条街道的哪一头向镇子的深处望去,都会看到一幢又一幢外观 完全一样的雪白的巨大的半球体房屋整齐地排列在街道两旁。而我们的壁炉, 我们的锅子,我们的家具,也都是用白色的石头做成的,同样是笨拙的半球体。 它们大多从祖辈手中传下来,经久耐用。无论是水还是火都无法摧毁它们,所 以,也就没有抛弃它们的理由。我一直想不通,我们的先人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东 西都做成了半球体,那些东西在我看来,又笨又蠢,愚不可及。它们既占地方,又 没有多少实用性,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想的。至于他们又是从哪儿找了这 么多石头来盖房子制工具,我还是不清楚。据我所了解的情况,这个镇子周围并 没有那么多的用也用不完的石头。不过,也许是我们的先人赶在我们之前就用 光了这些石头,所以,现在的石头镇,连一块多余的没用的石头都没有。当然,水 河底的鹅卵石除外。即使是这些石头,它们中的一些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的。至于 它们的用处,你看看石头镇的女人们的脖子耳朵以及手腕脚踝就知道了。 有一点是值得镇上人引以为自豪的,那就是几百年来,石头镇从未发生过 火灾,火在石头镇面前像个孩子似的软弱无为,无论是房屋还是家具,都不会因 为火的存在而燃烧起来。所以,在石头镇,没有人会害怕火,他们认为是自己把 火调教得如此伏帖。 当然了,由于所有的家具都坚固异常,笨重不堪,所以,几百年来,它们都固 守在最初的位置,不曾被移动过。一切都和几百年前一样。据说,这是为了便于 先人的灵魂回访,他们永远不会因什物的搬动而走错房间,或迷路。所以,如果 说某位先人给你黑下了一幢房子,那绝不是留给你一个人的,不知有多少死去 的先人的灵魂和你一起挤在这幢房子里,尽管你看不到他们,他们通常也不会 打搅你,但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暗地里监视着你,根据你的各种行为釆取点头赞 许或鄙夷不屑等态度。一想起这个,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全身上下都 粘满了眼珠子。而且,我还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的先人都是非常吝啬的。 他们都已经死去了,还舍不得自己的一幢破房子,时不时成群结队地回来溜达。 这种做法让我对他们所应具有的敬意大打折扣。 我们当然不需要更多的房间或地盘。 在镇上,每当有一个婴儿出生,就必然会有一个老人死去。不用担心家里的 床不够用。永远有一个婴儿躺在石制的摇篮里啼哭,也永远有一具尸体躺在焚 化炉里等待被焚化。这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石头镇的人最终年龄是100岁零 8天。如果有谁打破戒律早出生几天或晚死了几天,那么就必然要有两个小孩儿 睡在一个摇篮里,或是有一个垂死的人要在尸床上过夜,没有多余的东西给多 余的人。 这种情况极少,大家都是规矩人。当然,除了我。 镇上所有的一切都处在计划之中,凡是计划外的东西,都将受到应有的排 斥和蔑视。规矩,是石头镇最重要的东西。 据说,就是因为我比规定的日子晚出生了 3天,而导致家里的石头摇篮空 了 3天,所以,我才比别的男孩子要晚一些长大,已经有了一个男人的外表,而 生殖器却依然细小,同时,这也导致了我们整个家族都将从我开始不守时,永远 晚3天。所以,我成了个负罪的人。这就是我所说的耻辱,这就是我之所以是个 不合时宜的人的原因。而且,也正是因为如此,镇上人就完全有理由把我当作一 个傻瓜,因为只有傻瓜才连自己的出生日期都搞不清楚。在他们看来,我的出生 是我所犯的第一个愚蠢得不可救药的错误。 我曾经为此自惭。 除了水河,除了那片树林,我不知道镇子外面还有些什么。尽管我知道“每 个人”是从镇子外面来的,但我依然无法想象镇子外面是什么景象。“每个人”拒 绝谈论任何与他的从前有关的事。当然,镇上也有学校,我们也有自己必修的课 程,但是,千万别指望先生们会告诉我们关于镇子外面的事情。甚至连这样想一 想都是罪过,这在石头镇叫不守本分。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些充当先生的人从 未离开过镇子,从他们那里,我除了规矩和数学以及愚蠢而古老的舞蹈(这在周 末的狂欢舞会以及其它种种盛大庆典上是必须的,所以是我们10岁以前的必 修课),什么也没有学到,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把所有人都训练成规矩人。 我一直认为石头镇是所有镇子中最令人厌恶的一个。尽管,我不知道别的 镇子是什么样儿的。因为我相信,到了别的地方,那里的人一定不知道我是个晚 了 3天的人,不会把我当傻瓜来看待,就像石头镇上的人对“每个人”一无所知 一样,那样我就会远离我的耻辱。像那个唯一的失踪者一样离开石头镇,这个想 法曾令我无比向往。 当然,这些仅仅是我年少时的想法,现在,这些想法已经有所改变。现在的 我觉得,即使是远离也并不能证明它的不存在,相反,有时候,特意为了躲避什 么东西而离开某个地方,反而会让那种东西在记忆中加剧,一个陌生的地方总 会以它的陌生来提醒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那个你所熟悉的给你带来耻辱的地 方。与其这样把外来的耻辱转移到自己的内心去,还不如待在这里对那一切漠 然视之。 习惯了就好了,这是我面对伤害的唯一对策,或者说,这是我面对石头镇的 唯一对策。 6、规矩,或法令 既然是个镇子,就应该有它自己的规矩,或者说,就应该有自己的法令,否 则……那可就乱了套了。 只是在大多数人眼里,法令有时候并不比规矩更具约束力。前者多半是强 加的,诱惑人去犯罪;而后者是自然形成的,有一种天然的震慑力,让人不由自 主地顺从它。不消说,破坏规矩需要更多的勇气,那意味着你将和所有人对抗。 我的出生,就破坏了镇上几百年来的规矩,我已经得到了惩罚,那就是,诡秘的 撒尿,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嘲笑和耻辱。 一、食物是神圣的。必须吃光你碗中的一切,否则,将被关在石笼中禁食3 天。 二、 水河不可冒犯。(这在前面我们已经说过) 三、 10岁以后无论男女都必须工作。挣你自己的食物,没有人养闲人。 四、 20岁到50岁之间,每10年有一次结婚的机会。错过3次者,将被驱 逐出镇。 五、 镇上生产的一切属于所有人。按你的需要领取,不得私藏。同样,也没有 多余的东西,所有必需品的生产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 六、 每个月的10号是孩子们出生的日子,是20岁30岁40岁的人们结婚 的日子,也是满100岁零8天的老人死去的日子。因此,算好你的年龄。 七、 每周五是夫妻们做爱的日子,其它的日子你们必须分床而卧。否则将受 鞭打。这是为了确保孩子们在10号出生。 八、 80岁以上的老人将被聚集在一起由公众赡养,而他们将在剩下的20 rd § —置。 年零8天里写下石头镇的历史。因此,留神你周围的一切,那都是历史。 九、任何人离开镇子一周以上视为失踪,镇子将接纳一个外来者代替其位 据说,“每个人”就是根据这条规矩得以在镇上驻留了下来,而他所代替的 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同样,就是最饶舌的妇人也从不提起那个失踪了的人。 可是我却总是会有这样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我离开了镇子,如果我失踪了,镇 上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外来者代替我的位置。 十、严禁在镇上酗酒,斗殴,通奸,散播谣言。否则,将被脱光了衣服鞭打游 街。 等等等等。 这就是石头镇的先人们几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当然还不止这些,我只是 列举了它们中的一小部分,如果你对它们感兴趣,可以到石头镇的中央广场上 去看,它们中最重要的一些,被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立在中央广场已经有几 百年了。每天都有人专门打扫落在它上面的鸟屎和灰尘,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毕 恭毕敬地对着这块巨石鞠一个躬。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是 在向一个拿着鞭子随时准备给我一下子的人献媚。或者,你们也可以去问镇长 要那本关于石头镇的规矩的书来看,我想他会很乐意给你看的,那样是在教你 懂规矩。而那时,你将会发现那本书有多么大多么厚,而石头镇的规矩,又是细 致繁琐到了何等地步,你就是看3天3夜也看不完。而我们10岁以前在学校里 最重要的功课,就是把这些规矩一字不漏地都背下来,并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 去做任何事。 在石头镇,随便哪位先人说的什么话,只要被大多数人认为是有道理的,那 就会变成一条规矩流传下来。譬如:不要和路过镇子的异乡人说话;喝汤的时候 不要发出声音;晚上9点之后绝对安静,关掉所有的灯(当然,周五例外,那是年 轻人发现结婚对象的日子);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以示你是可信赖的,等 等。 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任何人都不能拥有书籍图画等等之类的东 西,因为那些东西会引起人们的不正当的欲望。而欲望,在石头镇是最可怕的。 它会让人想入非非,不安守本分。 我们只在10岁前,还上学的时候,被先生们带着去看过那些东西,它们被 锁在镇上的古屋中的玻璃橱窗里,隔着玻璃花花绿绿地诱惑着我们。在看那些 东西的时候,每看一件,先生就会拿起鞭子教训我们一顿,好让我们记住,因这 些东西而起的喜爱迷恋向往等种种情绪都是邪恶的,都是被绝对禁止的,会给 我们带来厄运。而且,当时我还因为曾在某些东西面前停留的时间过长,而多挨 了几鞭子。我至今还记得其中一些图画鲜艳的色彩和诱人的画面,但我不能说, 也不能再一次主动地去看它们。我只能像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对它们的厌恶,这 才是正确的。 绝对不可以有欲望,无论是对于什么东西。这是石头镇最根本的规矩。 如果不幸有谁破坏了镇上规矩的话,那么,他将受到鞭打。执行这个惩罚的 行刑人是从镇上从事各种工作的人中挑选出来的,他们不但强壮有力而且是公 认的正直的人,绝不会在惩罚的过程中对那个倒霉的家伙心存怜悯,即使那个 人是他的朋友或亲人。他们一共有10个,都擅长使用鞭子。这是接受了任务之 后勤奋练习的结果。毫无疑问,他们对于这个工作是当之无愧的,也有理由得到 全镇人的尊敬。 总之,这是一个乏味透顶的镇子。无论是规矩还是别的都是几百年前从祖 辈那里传下来的,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就像那些每天刷洗的雪白的半球体的 石头房子一样,缺乏新意。 7、工作 镇上不养闲人。 所以,一到10岁,每个人都必须去工作。而10岁以前,我们被关在学校里 学习。 我们在学校里就已经知道自己以后将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因为,先生们 根据家庭出身的不同和我们的脸把我们分成不同的班。 高贵的出身和骄傲的脸会被分到一级班,当然,所谓骄傲的脸是指在先生 的眼里,我想还是那些身份在左右着先生的眼睛。因为出身高贵的孩子,在先生 的眼里,通常是有着一张骄傲的脸的,即使他长得并不怎么样。被分到一级班的 孩子非常少,通常就那么三五个,而且在学习的过程中还会再进一步被淘汰,他 们在10岁以前就开始进行镇长或副镇长等等高级职位的训练,而在以后,他们 会因为能力的不同担任不同的职位。当然了,他们本身就是镇长或副镇长等这 些高级人的孩子。被淘汰下来的孩子,会被降一级,而他们之所以会被淘汰,也 多是因为他们无意中破坏了某条规矩,譬如把汤洒到了地上,或在路过低级班 的时候,好奇地向屋里张望等等。 高尚的出身和聪明的脸将分到二级班,而所谓高尚的出身是指这些孩子的 父母德行高尚,堪为本镇典范。这聪明与否,当然要看他们是否会引起先生注 意,会讨先生的喜欢了。这个班里的孩子也比较少,通常有十几二十个,他们将 来要从事诗人或编故事者等工作。他们大多被先生教得伶牙俐齿表情丰富,谁 都说不过他们。 关于平民出身,由于这批人孩子过多,所以被分为两个等级。三级班是那些 真正聪明能干的孩子们,他们的教室里经常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因为他们以 后将要去工厂学习发电打铁炼油制作等,或者将去医院里治病。我在小的时候 co  非常羡慕这些孩子,因为在我看来,石头镇的基础生活实际上就是由他们来维 持的。 四级班是最最平常的班,他们无论是长相还是脑袋瓜都属中等,所以他们 所能够学到的东西也是最普通最中等的。石头镇所有的力气活都将由他们去 干,所以,他们大多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他们所要学习的是清洗房屋搬运货物 以及打孔修路等技术。 至于我嘛,本来学校里的班级设置只有这四个等级,可自打我去了之后,就 有了特训班。不用说,这个班是专门为我设的。这并不是说我有多么高贵或是聪 明,而是因为我是个傻瓜,跟任何一个班在一起学习都有可能影响到别人。可 是,不让我接受学习又不符合石头镇的规矩,何况,我将来肯定是要为他们计算 年龄的,不去学习是不可能的。于是,人们想了个办法,给我单独设了一个班。在 这个班里,我学习数数和计算,以及认识镇上从古到今所有人的名字。我每天都 坐在那里,用一个庞大的数字减去1,一直减到这个数字变为0,或者,是从0开 始不停地加1, 一直加到100,或1000,或10000,这要视先生那天的心情而定。 如果先生心情还好,那么,我就可能会少挨几顿打,而多算几个数字。更多的时 候,是先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我拿着镇上所有人的名字,翻来倒去地读个 不停。这样一直数啊读啊的,到了 10岁,我们就离开学校开始参与镇上的工作 To 当然,所有这些班里的孩子们还有两门最重要的共同的课程,一门是学习 和背诵石头镇的规矩。为了把那些陈词滥调完整地一字不落地背下来,我不知 挨了多少鞭子。另一门相比较而言就轻松得多,是舞蹈。就是那种在周五的狂欢 舞会上用来和异性相互挑逗吸引的舞蹈。这在石头镇是必需的技能之一,用来 求偶。其实,说白了,就是面对面相互不停地扭动肢体,夸大自己体态上和体力 上的优势。 从10岁开始,男孩子们就要到镇上的工厂里去做学徒,学习不同的技能。 譬如发电,打铁,炼油,制作工具,治病等等,我说过了,这要派最聪明能干的三 级班的孩子去学;而另一些活儿,给石头打孔,刷洗石头房子,清洗路面,搬运货 物之类的活儿,只要身体强壮,谁都可以去干,大多数四级班的孩子干的就是这 个。还有一些是需要特殊才能的工作,譬如写诗,编故事,收集镇上人的不轨行 为等,这些都要在周五的狂欢舞会上朗诵,表演,或宣布,当然就得由那些顶尖 人物来做了。而这些顶尖人物,就是二级班的孩子们。而一级班的孩子们,一毕 业就被送到了镇长或副镇长的身边,每天跟随着他们四处巡査,并随时准备一 到年龄就接替他们。 正如我前面所说,因为我出生的晚一些,所以我从io岁开始就一直在做计 算年龄的工作。这也是对我的惩罚之一。前面已经说过,我在学校里所学的也正 是这个。镇上所有的人活了多长时间,还有多长时间可活,下一个io号哪几家 将会有一个孩子出生,而谁将准时死去,又有哪两个人将在这一天结婚,开始合 法的在规定的日子里做爱,我都必须像知道自己有几根手指头一样了解清楚。 否则,就有可能在规定的日子里让一个不该死去的人躺上尸床,或让一个已经 死去的人耽误了焚化而静静的烂掉。这是不可想象的。好在,这十几年里我还没 有出过错。 在镇上人看来,这个工作比那些最简单的工作还要简单,根本不需要经过 学徒期,只要在学校里学会数数就可以了。由此,他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我是 镇上所有的傻瓜中最傻的一个。我宁可他们这样认为,这样就会减少很多不必 要的麻烦。没有人会试图和一个傻瓜交谈,也没有谁会信任一个傻瓜来帮他做 什么他不想做的事。这样很好。 我工作的地方叫计算所,当然,那里不止我一个人,但其他99个人的工作 理所当然要比我的工作要重要也复杂得多,他们要审核所有我已经计算出来的 数据,以确保我这个傻瓜没有出错。私底下我自认为我是计算所里唯一有用的 人,因为我从没出过错,所以他们的工作就显得可有可无,只是拿着我写好的单 子看上几眼就行了。但这种想法也只能是我这个傻瓜的想法,其他人可不这样 想。他们在看过几眼之后,通常会很欣慰地说,多亏有我在,这个傻瓜总算又没 有出错。监视着一个傻瓜,以防止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这是一项多么高贵而伟 大的工作啊。所以,每天工作结束之后,当他们出现在领取食物的队伍中的时 候,他们都会说自己累得骨头都要散了。我当然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只能像 所有的傻瓜一样睁着自己愚笨的眼睛,沉默地接受他们对我的蔑视。 对我来说,这份工作相当简单,而且我干得也还不错,可以说,干得很好,从 没出过错。不过,在别人眼里,这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守住了自己的本分而已,没 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有一件事让我感到非常为难,而且,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 里会变得越来越难。因为别人的年龄和死期都很好计算,惟独我自己,我不知道 自己到底应该在哪一天死去。是在我还没到100岁零8天的时候和那些比我大 3天的一起死,还是到了 100岁零8天再死,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毫无疑 问,按照石头镇的规矩,我无论是选择哪一天去死,都不对,都是又一次破坏了 镇上的规矩。这一点无法改变。 女孩子们到了 10岁以后,她们的工作就是耕种和收割,还有纺织和缝纫。 全镇的食物及衣物饰品都出自她们的手。而你必须和她们中的一个建立某种更 为亲密的关系,才有可能获得两身以上的衣物和更为新鲜可口的食物,否则就 只能每天晩上洗了唯一的衣裤,然后光着等待天亮。当然,每个人都有礼服,用 来参加周五的狂欢,但平时是没有人会穿着礼服和靴子上街的,那会成为笑料。 好像镇上所有的男人都有这样一个或几个与他们建立了亲密关系的女人,因为 他们在各方面所得到的照顾显然比我要多得多。而我,曾经我以为我的母亲就 是那个和我建立了这种亲密关系的女人,但在10岁之后,我发现,那只是我一  厢情愿的想法。至于我的母亲,她巴不得从来没有过我这样一个儿子,那就意味 着她没有给这个镇子和她自虽带来过耻辱。当然,她比我要聪明得多,她用视而 不见来证明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有接受这一点。 女孩子们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把自己尽量打扮得漂亮一点儿, 或者说,尽量使自己更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她们经常会去河边拣来一些漂亮的 石头磨光钻孔来装饰自己的耳朵和颈子。对,还有手腕和脚踝,她们把那些磨好 的石头串起来圈在那上面。所以,当她们从街上走过的时候,人们会听到丁丁当 当的声音,从而注意到她们的存在。这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她们想把自己嫁出 去的话。 这些工作是我们50岁以前要做的。 5°岁以后,无论男女,其中的一部分将去学校教书,成为我们的先生,另一 部分将在工厂里当师傅,开始带领新一批石头镇人。从这里你就可以知道为什 么镇上人的生活从来就没有过哪怕一点点变化了,我们历来都是按规矩行事, 因为我们和若干年前的先人们所受的教育完全—样,这就杜绝了任何不轨的可 能。先生们除了教会我们规矩和数字之外,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我 们消除任何欲望和冲动。对于石头镇来说,任何不恰当的想法和欲望都是危险 的,都必须绝对禁止。进行这项工作,先生通常会用鞭子来帮忙。 到了 8。岁,所有的男人都将住进镇上的史屋,开始写这80年里镇上发生 的所有事,每个人都写,然后相互传看,修正,补充。他们每天就干这个。而80岁 以上的女人们,都住进布屋,开始给镇上快死了的人织裹尸布,她们用最细的丝 线织成最柔软最光滑的白色布匹,再绣上精致的黑色花纹和那些将要面对死亡 的人的名字。一直织到她们把自己也裹进了自己织的裹尸布里为止。 这是我在镇上唯一觉得有趣的工作。而那些年老的女人们,也因为年轻时 的姿色以及身段的消失,丢掉了她们以前那种傲慢和刻薄的态度,在我眼里变 得迟钝和可爱起来。 8、政 嗷,就是这样。你该大概了解这个镇子了。 当然,我还远远没有到要去记录石头镇历史的年纪,而且,他们恐怕在我 8°岁的时候也不会要我来记录,我的记录总要比其他人晚3天,那怎么行,会 乱套的,而乱套的事在石头镇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可是,我一出生就是个破坏了规矩的人,这件事谁都知道。而且,我也并没 有记录什么历史,因为那些所谓的历史,都是在进入了所谓的记录者的眼睛后, 经过大脑的筛选和过滤才又被手写下来的,他们在这样的过程中,难免会有所 保留有所顾虑,所以说,历史也未必真实可靠。 我只是告诉你们,有过这么个镇子,和这么一镇子人。 13、生殖器 说老实话,这是一个令我难堪的器官。 如果说手指的细小还可以原谅,它在劳作和磨砺中可以变得粗大有力起 来,那么,生殖器的细小就绝对不可原谅。据我所知,没有一项劳作或是锻炼可 以帮助它变得粗壮有力起来。唯一一项长久的耗费体力的工作,也必须是在它 真正变得粗大有力之后才可以进行,而在此之前,它只是用来撒尿。而一个男 人,如果到了 27岁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个年纪,它还仅仅是用来撒尿,那就不 能不说是它的失职了。 当然,这在我是需要极力隐瞒的一点。就像“每个人”因羞于承认自己的声 音像鸟叫所以总是在众人面前保持沉默一样,我也因生殖器的细小而从不在周 五的狂欢舞会上展示自己。当然,“每个人”的沉默为他带来的是众人的敬畏。我 呢?我这样做的结果是让他们更加确信我是个傻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 我曾在星期五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偷偷看过那些脱光了衣服准备做爱的男人的 身体。在石头镇这么做并不是破坏规矩的,因为在这里,任何事都是公开的,不 背人的,在石头镇没有“秘密”和“自己”或“单独”这类词。而我之所以用了“偷 偷”这个词,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么做,不想让他们由此而发现我和 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在这个什么都必须和别人一样的地方,“不一样”无疑是危 险的。那些在规定时间里按照规定的步骤开始做爱的男人们,他们的生殖器强 壮有力,红得发亮,看上去活像一支支装满了子弹的手枪,随时准备发射出滚烫 的岩浆,把他们身体下的女人熔化。 我也曾在周五的狂欢舞会上看过那些为了吸引女孩子视线以便在第一个 结婚机会到来的时候顺利结婚的小伙子们的生殖器,它们一个个都涂满了芳香 的精油。小伙子们边拼命地向前挺着肚子好让大家把它们看得更清楚一点,边 不时用手去刺激它们,好让它们勃起得更加完美,同时,在它们的根部还挂了一 块鹅蛋大的石头,以显示自己的有力,它们冲着另一头展示自己的乳房和皮肤 的姑娘们跃跃欲试。而它们的主人则像一匹匹上好的种马骄傲地走来走去,接 受别人的赞美。 我不得不承认,我也希望能有一天像他们这样,袒露出自己的生殖器骄傲 的炫耀。那时,我将在它的根部挂上两块而不是一块鹅蛋大的石头来显示自己 的孔武有力。但那一天直到现在也没有到来,我一次也没有勃起过,它总是套拉 / ,着脑袋,以至于在它的根部甚至不能挂住一颗葡萄。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被“我”发现了,鬼知道她那个大嗓门会不会喊得让全镇人都知 道。当然,就目前来看,还没有,但不能肯定以后不会。我想那一天,将是我的末 日。 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看看我的生殖器,看它有没有 在一夜之间忽然长大哪怕一点点,然而我总在失望。我每天晚上都用温水加一 种据说具有神奇力量的香料来浸泡它,用最柔软的丝绵擦拭它,用最细弱的鸟 的绒毛和最娇嫩的玫瑰花瓣抚弄它,并想象自己与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在一起, 她用她细软的手指触摸它,用她芬芳的舌头舔吮它,在它上面涂满了自己香甜 的口水,然而,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对它都没有用,我试过了所有我能想到的法 子,可它还是像我出生时那么细小,并且永远垂头丧气,看上去,就像一块没有 生命的破布,这使我沮丧到了极点。确切地说,我现在拿它毫无办法。 我想,如果真的有一个姑娘肯为我这么做,它一定早就长大了,但我找不到 这样一个姑娘。 我可怜的,长不大的。 14、狂欢舞会 终于到它了。 在此之前,我已经多次提到过这个狂欢舞会。这是每个周五的晚饭后都会 在镇上的广场举行的一个所有人都来参加的舞会。在舞会上,将由那些从事写 诗和编故事工作的人来朗诵表演自己的作品,其中优秀的作品还将由镇上的剧 团将它们排成一个个剧目在新年到来的前夜演出。当然,还有调査及记录镇上 的不轨行为的人来宣布这一周里哪些人没有照章办事,并当众给他们以相应的 惩罚。这是极少发生的情况。大家都是规矩人。 最主要的节目当然是看那些处于求偶期的男人和女人们分别展示自己的 身体。这也是镇上的人们展示自己欲望的唯一的合法的方式。 我已经说过了,小伙子们会在自己的生殖器上挂着石头走来走去,这没什 么好看的,一群种马。而姑娘们则是敞开胸衣捧出自己丰满雪白的乳房,并用朱 砂使自己的乳头更加鲜艳动人。她们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涂满了油脂,看上去 一个个闪闪发光,像刚从炉子里取出的上好的烤面包,芳香诱人。她们总是站成 一排晃动着两肩和宽大的臀部跳一种古老的舞蹈,这也是由那些好事的先人们 流传下来的,以便于人们主要是男人们看清楚她们的乳房是多么的浑圆饱满富 有弹性,她们的皮肤是多么的白皙柔嫩充满光泽。我可以毫不隐瞒地承认,来看 姑娘们显示自己的乳房和皮肤是我参加狂欢舞会的理由,唯一的理由。我希望 她们中的一个或几个的晃动可以让我勃起,因为她们几乎让所有的男人都勃起 了,除了那些老得无法再勃起的,哦,是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我,她们同样无法 让我勃起。即使我也渴望伸手去摸一摸那些雪白的奶子。 在看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我对自己的生 殖器几乎陷入了绝望。尤其是,有一次我居然看到镇上已经住进石屋的一个80 多岁的老头儿,在面对姑娘们的舞蹈时也激动得无法自控,不仅迅速勃起,而且 随即晕了过去,一时在镇上传为美谈。这就更让我感到沮丧。想想看,我连一个 80多岁的老头儿也不如。 在他们和她们分别展示过自己的身体之后,人们开始捉对儿跳舞,只剩下3 个人依然在观望。“每个人”,“我”,还有我。当然,这3个人不仅在跳舞时观望, 他们也从来不曾上台展示过自己的身体。 我想,“每个人”是不屑于参加这样一种活动的,尽管他出于尊重本镇规矩 的原因也来到了舞会现场,但他毕竟不属于这个镇子。我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 去猜测当“每个人”看到那些裸露着乳房的姑娘们从他面前晃过的时候,他的生 殖器会不会勃起,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把目光移向他的两腿间,但他那里总是 挡着一块又厚又大的围腰布,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也不例外,这样,对他那里的情 况我就一无所知了。而拿这个问题去问他,无疑是愚蠢的。我不会为了这个去冒 险失去我唯一的朋友。更要命的是,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我无法确定他是否在 看那些姑娘们,尽管他面对舞台,目不斜视。但看上去更像是在发呆,或是出神 儿。那些姑娘在他眼前仿佛是不存在似的。 至于“我”和我嘛,很明显,没有人会和我们两个跳舞。如果说镇上的人把我 当作傻瓜的话,那么,就一定把她当作疯子。这一点,我和镇上人意见一致。更何 况,连我都从来没有动过要和她跳舞的念头,更何况那些并不傻的人了。不过,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上台去展示自己的身体,虽然她那件袍子看上去非常恶 心,但我感觉那袍子下面的身体应该还不错。大概,她并不想把自己嫁出去。这 一点,我几乎可以肯定。因为她和镇上的姑娘们比起来,只有一点相似之处,都 是女人。 实际上,跳舞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我甚至可以说我跳得相当 岀色。我曾说过,在我还没有被母亲名正言顺地从家里驱逐出来的时候,我曾被 她寄予恢复并继承她高贵德行的厚望,因此,那时候我在学校把应该我学会的 东西都搞了个滚瓜烂熟,每天从学校里回到家里之后,我为母亲表演的独舞都 让她无比欣慰。在她看来,这是我们这个家族得以恢复名誉并继续延续下去的 重要条件之一。而在母亲彻底对我失望,与我断绝了一切来往之后,我依然在每 次的狂欢舞会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练习跳舞,并指望能在下一次的舞会 上邀请那么一个或两个我看得上的姑娘跳舞。但我发现,每当我流露出想和某 个姑娘跳舞的意思时,也就是说当我用我那痴情的傻呼呼的目光专注地盯着一 个姑娘的时候,那姑娘总是一注意到我的目光,就拎起裙子高高地昂起头转身 6 O 00 離苓潍 rd 00 而去,或者是急急忙忙躲到了人群之中不见了,好像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 吃了似的。在这样几次之后,我就完全放弃了努力。 傻瓜也是有他的自尊心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舞会总是能缔定一些婚约,这从某些小伙子们生殖器上挂的鹅卵石转 移到了某些姑娘的胸前可以看出来,那意味着他们对上了。每个10号之前,人 们就开始奔走相告,谁和谁将在下一个10号结婚,在他们的嘴里有3个名字从 未在婚约中出现过。是的,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了,那就是“每个人”,“我”, co 还有我。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众所周知。 民工 唯阿 农民工,简称民工。他们来自乡、村、屯、坳、坪、坝、寨、販、沟,一张1: 100000的中国政区地图标不出这些芥子大小的地址。他们人很多,像星星一样 多,像土坷垃一样多。他们高矮胖瘦不一,粗犷豪爽不一,细腻纤弱不一。他们 说乡、村、屯、坳、坪、坝、寨、販、沟的方言,有一些能说普通话,有几个自称能说 外语: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他们大同小异。假如分配角色,他们 可以被称为:民工甲、民工乙、民工丙、民工丁……天干用完了,就再用地支:民 工子、民工丑、民工寅、民工卯……民工多到这些记号不够用时,还可以用数 字:民工壹、民工贰、民工参……民工肆佰零伍……民工陆万樂仟捌佰玖拾玖… …民工贰万万奏仟肆佰万……民工是中国特有的名词,所以不可以用民工A、 民工B、民工C、民工D……也不可以用民工1、民工2、民工3……民工405… …民工67,899……民工234,000,000……欧洲没有民工,阿拉伯也没有民工。 & 民工甲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一个民工甲死了,就等于死了四个人 吗? & 民工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施工,他们黑乎乎的影子好像一只只趁着月光赶路 的大鸟。风一吹,脚手架微微摇晃,他们的影子翩翩起舞。看他们夜间施工就像 看飞翔或跳舞,很有诗意。照明灯吸引着更多的飞翔者和跳舞者——那些南方 夏夜里的小腻虫们在灯下聚成一窝蜂,卑微的扑光虫和民工一起在夜间的工地 上忙碌成一场舞蹈诗。只是搅拌机和打夯机的乐队太过单调吵闹,但有建设热 情的人会认为这“音乐”崇高壮美。民工做农民的时候,龙口夺粮的忙碌也是一 场舞蹈诗,只是伴奏的音乐是传统的天籁。大地上的劳作非常踏实,一旦位于百 尺高空,就叫人觉得虚幻。民工乙像一把闲置的扫帚一样杵在16楼的墙角,他 在偷奸耍滑吗?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羊城牌香烟 包羊城牌香烟2元,他连 抽5支,价值0.5元。瓦刀丢在沙子堆里,他有15分钟没有干活了,他有什么心 事?怎么还不见工头过来管管他? 标准幸福的三口之家来到一块空旷地上,母亲说:“孩子,咱们家就在三 楼。”孩子说:“我看不见。”售楼部经理挥舞着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的 框,“快买楼花,四房二厅两卫,卧室南向,实用面积98平方米。'98','就发' 啦! ”他的白衬衫的袖口沾上了民工制造的灰尘,他的领口被天气制造的汗水泡 软了,开始发黄,就像茶叶渍。“框架结构,你可以打掉所有的墙壁,再发挥你的 建筑设计才能。” 标准幸福的三口之家来看楼,母亲说:“孩子,咱们家在四楼。”孩子说:“怎 么没有窗子? ”民工丙从豁口似的窗口探出身来踩上脚手架,双手平摊开来,走 钢丝一样走到邻居家的窗口前,然后跳了进去。他在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如履平 地,看得父亲目瞪口呆,“我小时候也是个爬高摸低的能手。” 标准幸福的三口之家住进五楼,母亲说:“孩子,不要爬上阳台。”孩子说: “我要去楼下种草。”母亲说:“民工不正在种着吗?民工铺草皮呢,以后你可以到 草地上踢足球。”父亲说:“我们可以在阳台上养花。贴近大自然是我从小的梦 想。”孩子说:“我要去楼下种草。”母亲说:“脏! ”父亲说:“民工叔叔不喜欢小孩 子去捣乱!” 民工叔叔在捣蛋。民工丁握着浇灌花草的皮水管,身体像撒尿的小孩一样 摇来晃去。民工丁蹲了下去,腱部正对着三楼、四楼、五楼的阳台,他浇灌自己杂 草一样的脑袋。他双手握着水管对着自己的脸,他腾出一只手来抹脸。他把水管 对准自己的嘴——离嘴约5厘米,雪白的水流像一条5厘米长的肥胖的鱼,在 黑洞似的嘴边欢实地跳动。最后,他捏住了水管口,那条肥胖的鱼变化成几条长 约5米的细细的白色直线,子弹似地射向了一群头戴安全帽的民工。他们跳着 脚躲着,笑着,骂着。 三楼、四楼、五楼的小孩全看在眼里了,他们从凳子上爬下来,向厨房或者 洗手间跑去。搬进新家以后,三楼、四楼、五楼的小孩都在自家的厨房和洗手间 发现了可以用来游戏的水龙头。他们的行为在父母心烦时看就是令人讨厌的 “捣乱”。 包工头希望自己的手下像一句歇后语:能干他妈哭半夜——能干死了 ! 问:请用这句歇后语造句。 答:民工戊真是能干他妈哭半夜一一能干死了 ! 满分! 民工巳的处世哲学也是一句歇后语:老头子坐摇篮——装孙子。 他45岁了,老成稳重息事宁人,自称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 民工戌也很能干,像他的学生哥哥民工戊一样。他们的形体外貌难分伯仲, 他们的踏实能干也难分高下。包工头用民工戊和歇后语造句,有时候拍的可是 民工戌的肩膀。民工戌并不争辩,只是咧着牙憨厚地笑。就像他的挛生哥哥民工 戊一样。 &—— 没有工作的民工聚集在立交桥下。在被警察和城管赶走以后,他们留下了 让市民强烈不满的狼藉:破烂的报纸、踩扁的矿泉水瓶子、快餐饭盒、几只拖鞋、 一地的烟头。几个人合拢也抱不住的大桥墩(就像黄帝陵的挂甲柏一样粗)下, 有一滩轮廓与杭州西湖大同小异的“湖泊”,桥墩离地面一米左右也长年都是湿 的,而且仿佛有一种视觉意义上的沟壑,像是暴雨冲刷过的地表,又像是用刀刻 过的石碾子。一一男民工经常围着桥墩撒尿,他们撒尿如同喷射高压水龙头, 能在金属之外的任何物质的表面打出坑洼。尿臊味使清洁工不满,一边扫地一 边骂,话很难听,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应当骂具体哪一个民工。民工人太多。像 星星一样多,像土坷垃一样多。 &-- 没有工作的民工聚集在紫荆路那一排茂盛的紫荆树下。无所事事的他们会 把一片片落下来的紫荆花捡起来在手里揉搓撕扯。他们坐在地上并不挪窝,他们 只把手和脚够得着的落花捡起来揉搓撕扯,手和指头都被花的汁水染成紫色。 ——如果手指白一些细一些,你没准会把它们当成涂着指甲油的时髦女孩子的 手。不过,看一下他们薫黑的脸你立即就会改变看法,还有,你会恨不得立即忘掉 自己刚才那一段不负责任的联想,并且认为自己的联想是对人间尤物一一时髦 女孩子——的大不敬。没花可撕或者不想撕的时候,他们拍拍手,相互递烟和点他们打扑克。八十分、拱猪、捉娘娘、斗地主,还有广东的一种打法,叫锄大 Do打牌的民工不大吵闹,那可没好处。民工庚洗牌的姿势很像在澳门葡京大赌 场培训过。知天命的民工巳低沉地发指令:不许提钱字!不许口算数字!因为警 察会突然出现,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问道:“赌多大? ” 紫荆路的民工有技术,他们是木工、水电工、泥土工、电焊工、通厕工,他们 可以在一个月内装修一间实用面积98平方米的四房两厅,而且听任屋主选择 包工包料,或选择只包工不包料。他们来自同一个乡、村、屯、坳、坪、坝、寨、販、 沟,他们有一个头头,他们只用方言交谈。他们也干搬运,他们可以把一张单人 床大小的写字台不磕不碰地从一楼搬到七楼,或从七楼搬到一楼。在楼梯狭窄 的转角,提心吊胆的主人会惊讶地发现写字台像中了咒似地缩小,然后不可思 议地下去或上来。干搬运的民工懂得对大件的家具念紧箍咒。由于像游击队一 样灵活机动,有时他们会把屋主的小件物品悄悄据为己有。 紫荆路上的居民常看见单身的窈窕女子被人抢劫。不过,居民的证言往往 引导警察走进破案的误区,因为除了那些脏兮兮的民工,居民不觉得任何人有 抢劫的嫌疑。老实说不是这样的,爱打架的民工辛经常想英雄救美见义勇为,但 是头头拉住他的衣服,“莫探(管)闲事! ”同乡们也拉住他,"莫探(管)闲事!” 他们——立交桥下的民工和紫荆路的民工——从不去劳务市场,那里需要 交报名费,需要交贴着一寸免冠照片的个人简历。 &—— 有工作的民工住在工地工棚里。中午一小时,下午二小时,吃过大锅饭,他 们会到工棚里稍事休息。晚上的加班(时间长短难定)结束后,他们回到工棚洗 澡、聊天、走访同乡、打牌、看书,然后睡觉到早饭时间。-无工可开的民工的 作息时间表比这个单调。 民工寅的床铺下面有一口塑料手提箱。里面有身干净的西服,有几件内衣 内裤。身份证、暂住证、计划生育证也存放在里面。家里的来信也存在里面。给 老婆汇款的回执也在里面。刚发的奖金他也放在里面吗?箱子上那个拇指大小 的小铜锁管用吗?其他民工的蛇皮袋塑料袋和手提袋,那里面除了放衣服还放 工资吗?放奖金吗?这些袋可都没有锁啊。大棚里住着二十几个民工,几天前民 工亥突然就不干了,他也有一口带小铜锁的塑料手提箱。他曾预言包工头不会 给他们发工资,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民工巳失踪十五天,他自称被警察 送进了收容遣送站,可是民工申怀疑他被警察治安拘留十五天。他干了什么坏 事?偷了抢了?他有没有对窝边草下手?每当有一个民工离去,其他民工是否会 立即检査一下自己的行李? 床头的木板上钉了几颗钉子,民工睡觉的时候,裤子和衬衫就挂在上面。 他们会在床头的木板上贴赵薇、林心如、周迅的大幅彩照吗?或者贴苹果牌牛 仔裤的女模特的照片?这些女人可是个个丰乳肥臀。他们会不会购买汤加丽的 人体写真集?汤小姐遮遮掩掩,不肯叫人看个痛快刺激,民工会认为欲盖弥彰 欲显还藏是艺术的必要手段吗?林熙蕾的呢?朱茵的呢?麦当娜的呢?贝克汉 姆的老婆辣妹维多利亚的呢?民工分得清人体艺术和春宫图吗?街头鬼鬼祟祟 的小贩手里的毛片光碟,是否只有玩电脑的知识分子购买?新婚的青年男女是 否需要毛片做性教育的教材?民工会买吗?问题是小贩见了民工还会不会撩起 衣服鬼鬼祟祟地进行推销?民工有DVD机吗?在光碟封面,高度清晰的图片非 常刺激感官,不需要民工在体力劳累一天之后再劳累想象力,问题是被刺激得 热血沸腾怎么办?除了脱成光屁股站成一排比谁的话儿大一一自然状态下谁 的大、谁的长,充血勃起以后又是谁大谁长,并且每晚评出两个第一,除此之 外,他们还搞不搞其它的娱乐节目?喂,民工申,你读什么鸟书呢?为什么不参 加大伙的游戏,你没长鸟吗?你是个二尾子吗? 读书的民工申会不会在枕头下放一些薄薄的小册子,比如《中华人民共和 国工会法)(1992年4月3日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或者《中华 人民共和国劳动法)(1994年7月5日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八次 会议通过)?别的民工呢?除了《女友》、《知音》、《打工传奇》之类的花花杂志,民 工的枕头下会不会放一本《唐诗三百首》或《宋诗三百首》? 一一若读宋诗,本人 建议民工别买钱钟书先生的选本,他选的那些诗根本不能代表宋人的精神风 貌。民工是否读过唐代名诗《锄禾》和宋代名诗《陶者》?古典诗歌和现代生活还 有没有关联?除了学者,现代诗人还能不能从古典诗歌里汲取营养?工地老总与 街道办、派出所及打算在未来的小区内建设大型超市的某集团搞联欢的时候, 他会不会派自己那个小有文才的手下登台用四川江油方言朗读李白的《静夜 思》? 民工申成为一个诗人的概率是多少? 10%? 50%?古话说“有志者事竟成”, 真是如此吗?那么是100%?没有一点可能的概率又是多少呢? &—— 民工原创文学作品选辑(选自《民工文艺》和《2002年中国民工诗歌大赛获 奖作品选》): 一、自然主义风格的五绝: 一个烂鸡婆 脱裤又宽怀 狠狠插进去 你就爽歪歪 二、 浪漫主义风格的七绝: 萝卜青菜猪油渣 工棚食住就是差 二十个人共一棚 五湖四海是一家 三、 批判现实主义风格的歌行体: 黑心工头为挣钱 哪听民工诉怨言 工作时间长又累 怪我命苦活受罪 不如回家修地球 老婆孩子热炕头 四、 象征主义风格的现代诗: 风中 雨中 永不消停 江北 江南 鸟飞不还 爱了 恨了 命中错了 胜过 败过 永远求索 麦浪滚滚 算黄算割 麦浪滚滚 算黄算割 9 0O CO 在民警看来,民工都是些不讲信用的人。暂住证的地址是太阳大厦A座 518房,但是到那里找不到他们。在516也找不到他们。在整个5楼都找不到他 们。在整栋大厦都找不到他们。他们到月亮湾的草地上自搭窝棚。这种窝棚与 草地露营者搭建的窝棚有什么性质上的不同?暂住证的费用已从168元下调到 5元了,但是辖区民警三次査到民工己没有5元一张的暂住证。他说在老家的 村委会开不到证明,又说一张计划生育证村里要收200元。他的话可信吗? 民工巳的招牌装束:上身蓝色中山装,下身草绿色军裤,脚着黄胶鞋。他不 穿袜子,即便是冬天也不穿。民工巳好像三个月没有洗头了,他的头发像板刷。 其它三天洗一次头的民工嫌他身上臭。民工巳的行头三个月一换洗,其价值在 夜市地摊上只值20元一套,他买了几套?他好像不会抽烟,也不好喝上两口。他 有擦脸和擦脚两块毛巾吗?他的牙膏多少钱一支?它防制齿吗?民工巳办不起 暂住证吗?还是他抗拒这种违宪的户口管理制度? & 繁华的街头人山人海,混迹其中,休闲的民工是否特别扎眼?谁会盯他们两 眼,警察还是小偷?休闲的民工想不想去卡拉0K,搂个“三陪”合唱一曲《敖包相 会》? 嘿,咖啡馆。嘿,东北菜馆。嘿,雄起火锅。嘿,毛家红烧肉。嘿,警察抓人。 嘿,撞车了。嘿,讨饭的。嘿,三陪。嘿,成人用品商店,嘿,就是性用品商店,嘿, 就是假鸡巴和假B—— “不能进! ”店女郎说;“哦,”民工丁说;“18岁以下人士恕不接待,”店女郎 说「'我,36,”民工丁说;“我,28,”民工酉说;“我,差不太多,”民工子说;"衣冠不 整恕不接待,”店女郎说。民工丁的黄胶鞋露出了大脚趾,他把脚趾蜷曲起来;民 工酉的黄胶鞋几乎没了后跟,他向后退了两步;民工子穿着拖鞋。店老板冲了出 来,“谁都不能进,我要打洋。” “嘻,民工子,你小子不满18岁,”民工丁打趣民工子。 “嘻,你还穿着拖鞋。”民工酉也打趣民工子。 “星级酒店也不给你进。”民工丁又说。 “本来可以看看假B的。”民工酉依然有点兴奋。 霓虹灯把他们的兴奋的脸染红、染绿、染蓝。最后,他们走进黑巷子里,于是 脸色像黑夜一样的黑。 ‘的戒”'& 民工子:警官叔叔——有一天,一只蝎子来到河边,它想渡河到对岸…… 民警甲:甭做梦,不交待问题你哪儿也去不了。 民工子:是的。……可是,它不会游泳。这时,一只青蛙游了过来,蝎子恳求 青蛙将自己背过河去,青蛙不肯…… 民警乙:你自比青蛙还是蝎子? 民工子:蝎子。……青蛙说,假如游到河当间,你筆我一下,我不就没命了 么? 民警甲:那老鸡婆就是青蛙了? 民工子:不。……蝎子说,那我自己不也没命了么?青蛙一想,对哇。就这样, 蝎子跳上了青蛙的背…… 民警乙:你趴到鸡婆的肚子上。 民工子:是的。……游到河中间,青蛙的脖子被重重地重了一下。在和蝎子 一起沉进河底之前,青蛙问蝎子,你怎么能…… 民警甲:你到底想说什么? 民工子:蝎子回答道…… 民警乙:你他妈的想说啥? 民工子:不是这一句。请问蝎子的回答是什么? 民工子:蝎子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民警甲:我实在忍不住了?! 民警乙:我实在忍不住了?! 民工子:对,我实在忍不住了! 附: 关于民工子与民工丑嫖娼卖淫一案的综合材料 民工子,男,1984年10月1日生(未满18岁),汉族,小学文化,户籍地址: 西沟子村人,人间天堂工地泥水工。 民工丑,女,1958年10月10日生,汉族,小学文化,户籍地址:苦瓜吸人,共 乐花园工地厨工。 2002年9月9日晚,我开放大街派出所民警例行在辖区巡查。23时10分, 巡至三卡桥草地时,在灌木丛中查获民工子和民工丑,二人搂抱在一起,均未着 衣。我民警遂以涉嫌嫖娼卖淫将二人带回派出所。在现场还缴获男子汉牌避孕 套一个(已使用)、钢笔型手电筒一支。(见扣押物品清单) 经进一步审查,民工子和民工丑交待其卖淫嫖娼之前后经过如下:9日22 时许,民工子到三卡桥一带寻找暗娼准备嫖宿,遇到正在招蝶的民工丑。民工丑 问民工子是否要玩(指嫖娼),民工子问怎么玩、价格多少。民工丑说,脱掉上衣 及胸罩"打波”(即用手抓摸乳房)5元一次;用手电筒照着窥视其下体10元一 次;脱光衣服性交40元一次。谈妥嫌价后,民工丑即引领民工子进入灌木丛中, 先是"打波",继而窥视下体。民工子称此时自己已"忍不住了 ",遂交付民工丑40 元(见扣押物品清单),双方脱光衣服,由民工丑为民工子戴上避孕套开始性交, 正在此时被我派出所民警查获。据双方口供,民工子的生殖器已进入民工丑的 生殖器。二人对其已实施卖淫嫖娼的违法事实供认不讳。 鉴于民工子尚不满18岁,现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30 条之规定,拟责令其具结悔过,并交由其工地负责人领回教育;民工丑交待其曾 在工地放工之后,于三卡桥草地上,先后四次向隔壁大时代广场工地的民工(已 难以找到)卖淫。现据《全国人大关于禁止卖淫媒娼的决定》第四款,拟送民工丑 收容教育两年。 开放大街派出所(公章) &—— 《看天下报》摘抄: 1、 《中国入世稳住了阵脚》(略) 2、 《云南发生人咬人、吃人惨案》(略) 3、 《中国诞生一个新兴阶层》: “ 在新一轮奔富大合唱中,市场是教练,而新兴阶层------财富英雄 们——无疑是领唱者。” 4、 《外来人员低龄化凸显社会问题》: “……外来未成年人犯罪呈现上升趋势,犯罪案件主要有'一低'、'二多'、 '三无'的特点。’一低’即外来未成年人大都文化程度较低;’二多’即案件罪名 趋于多样化,犯罪趋于团伙化,甚至参与黑恶势力犯罪;'三无'即无证件,无收 入,无固定住所。” &—— 民工申的休闲与众不同,他不去街头闲逛,他也不去三卡桥草地。在不加班 的夏季黄昏,民工申在街边买两块西瓜,一块在摊上吃完,另一块带回工棚吃。 他用脚后跟踩着自行车脚踏板,一只手扶把,一只手拿着那块西瓜。他的肩膀上 搭着T恤衫,脑袋左右摇晃,嘴里念念有词。他的飘飘然引来街上零碎的目光。怎么回事?他中福利彩票了?他捡到钱了?他收到情书了? &—— 亲爱的民工申兄弟: 来稿及信均收悉。现与你谈一谈性描写和细节描写,我发现这两个问题一 直困扰着你的写作。 先说性。天堂里没有性,因为太幸福了 ;地狱里也没有性,因为太恐怖了。有 性是人世间的标志性特征。奇怪的是,专制主义文学和自由主义文学都对性描 写嗤之以鼻。这不对。你想想,当天地翻转过来,我们创造的文明(包括你盖的 楼)都会倒栽葱拿大顶,烂成一堆狗屎。只有性无法消灭,最多女人趴在男人上 面而已,但这仍然是性,只是换了个姿势。作为一个编辑,我渴望看到新锐作家 写好性。 -定要注重细节描写!关于性描写的说法我可能在误人子弟,但细节描写 绝对是文学的精髓所在。文学写作、警察办案、民工盖楼,都必须对细节倾注心 血。我最近在电视上开了一个文学讲座,谈的非常详细,希望你能收看。 坚持吧,不要自卑,高尔基也没上过大学。 还有,以后再也不要站在脚手架上构思诗歌了,那很危险。 《民工文艺》主编 闵公 民工看电视吗?看《新闻联播》还是看《焦点访谈》?看《女性健美》还是《文学 讲座》?看《情深深,雨蒙蒙》还是看《走向共和》?慈禧太后搞的宪政和袁世凯、蒋 介石的宪政有什么区别?宪政是什么?民工爱看《大贪官和珅》还是《铁齿铜牙纪 晓岚》?荣华富贵值得羡慕还是应当唾弃?安贫乐道还是不是一种价值观?民工 会不会热烈讨论《雍正王朝》?这部戏的主题是整顿腐败的吏治吗?还有没有更 深的隐喻?铁血雍正值得肯定吗?领袖的良苦用心是否总是被小民当成驴肝 肺一一就像主题歌里唱的“身后骂名滚滚来”?民工看都市言情剧《我这一辈子 就认准你了》吗?女主角表示要跟着男主角回家种地,未曾婚恋的青壮民工是否 渴望也有这样的女子看上老实巴脚的自己,好在过年回家的时候,把一个珠光 宝气的媳妇带回自家的小山村?不过,女主角自豪地宣称自己不会做饭,这样的 新人类女性要不要?她还说她坚决不生孩子,要做丁克一族;要么就抱养一个,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民工老脑筋的爹妈接不接受这种不下崽的儿媳妇?他们看 《足球之夜》、《寻找他乡的故事》、《走向西部》、《外交部答记者问》吗?看不看《农 民之友》?他们还惦记着地里的活吗?食堂工棚的彩电能收到13个频道,他们会 为了选择频道而吵架打架吗?吵架打架是工友之间不伤和气的小打小闹吗?那 么怎么解释民工未用一根铁镐将民工寅打得脑浆迸裂呢?——双方参与殴斗 而不影响第二天上班的那十几个人是否会把没看成电视的愤怒带到工作中去? 他们看电视剧时是一个宏大叙事派还是一个生活情感派?他们关注艺术里的细 节吗? 30集电视连续剧《说到爱情我是一个认死理的女生》是中国第一部反映民 工个人奋斗史的电视作品,其故事梗如下: 男青年高考二度落榜,于是绝了现代科举之念。他向祖坟和父母各磕三个 头,毅然加入南下打工者的行列。他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义无反顾。镜头一 转,他又沿着铁路行走。他理着板寸,目光无比坚毅。他背上捆成碌碌状的大红 色被子一颠一颠,就像他的未来。——坐在食堂第一排看电视的民工辰哈哈大 笑起来:我说哥们,被子太厚了,你在广东最多盖上十天。民工未应和着:对,薄 被子就够了。民工巳甚至说:一个毛巾被就能过冬了。 他有一个与唐诗宋词一样雅致的名字:西门吹雨。 他在工地打工。他也搬砖。也推灰浆车。他也在脖子上搭一条脏兮兮的毛 巾。他也蹲在食堂外面吃馒头。他也把一只裤腿卷到膝盖处,露出松松垮垮的无 毛白肉。晚上,民工们在工棚里打扑克,说黄色笑话,他躲在厕所里读成人高校 辅导教材。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民工。但是看戏的民工不挑剔这一点,他们心里 明白:这小子不会与“我们”为伍太久。 他拒绝给墙体里塞进烂砖破瓦,豆腐渣工头给了他一个嘴锤。看电视的民 工评论道:咱工地比他们管得严。一条蚯蚓似的血从他的嘴角爬了出来。这时, 老总和老总的女儿小龙女突然出现在现场。一帮人开始了冗长的对话。民工未 跳起来换频道,民工寅用怒喝制止了他。小龙女在一大堆男人之间走来走去,如 同模特在T台表演婀娜体态。镜头时而给她的脸,时而给她的头发(她没戴安全 帽),时而给她的手指,时而给她的后背——牛仔裤兜着的屁股又圆又结实。 ——镜头每给一次她,就短暂地给他一下。他嘴角的血还没有擦拭。 ……他成了工头。他成了主管。他成了售楼部经理。他成了集团副总经理。 他成了小龙女的男朋友。他和她在肯德基吃饭,她点了鸡腿和可口可乐。他什么 也没有要。他说:“我还没有习惯大手大脚呢——永远也不会。”这是物欲横流的 现时代里振聋发糠的平民主义宣言。她久久地注视着他,就像选民注视着全心 全意代表自己利益的政治家。 他穿西装打领带,他不随地吐痰了(哦,他从来不随地吐痰),他一点也不像 个民工……他从来就没像过…… 第25集,西门吹雨和小龙女的爱情进行到第四波折。小龙女抽了西门吹雨一 个耳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她开着小轿车冲入雨夜,雨刮器狂躁地工作着, 镜头(隔着车窗玻璃)里的小龙女面目模糊,看不清是愤怒还是伤悲。'疔:絢 OI 6 CO 镜头伸进车窗,小龙女的脸就像挡风玻璃一样流淌着雨水,也许是泪水,只 是她的脸上没有雨刮器。 镜头_转,西门吹雨冒雨奔跑,他_个箭步跨过了街道中央的护栏,差一点 被一辆救护车撞到。 镜头再转,小龙女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她跳下车,风卷起了她的白色 长裙。漂亮的腿。 镜头拉开,在积水的大街中央,湿淋淋的西门吹雨和小龙女向对方跑去。她 们在慢镜头里奔向对方。西门吹雨吼叫着"我爱你",他的嘴张得很大,飞快张合 的上下唇将落下来的雨水弹了起来,水花四溅 在慢镜头里如同一串断了线 的珠子。他们俩伸出去的双手已经握在一起了,接着,他们的上身和脸部缓缓靠 近。 正在此时,仿佛电脑死机一般,镜头停了下来,音乐缓缓响起,屏幕上两颗 定格的湿淋淋的脑袋之间出现了四个字:“编剧唯阿”。“编"字刚好碰上从屏幕 左边跑过来的小龙女的嘴唇,“阿”字则撞上从右边跑过来的西门吹雨的下巴 (西门比小龙女高3厘米)。“编剧唯阿”这四个字就像一根棍子,讨人嫌地顶在 了两个渴望交接到一起的嘴唇之间。 这篇小说中的民工普遍反应这部电视剧没看头。 民工癸和民工壬上了晚报的《小辣椒》版。两张图片:一、民工癸跨跃街道护 栏。文字说明:在快车道上进行“跨栏运动”,危险又不文明;二、民工壬仰面吐 痰。文字说明:看这一口痰(图中红圈标示),谁知道有多少病菌! 图片有烟盒大小,都是彩图。民工癸和民工壬各买了两张晚报。跟他们一个 工棚的民工都像闹洞房似的开心。 民工一个月的工资有几张“老人头”? 一年呢? 一张''老人头''可以买几张晚报?或者早报?日报呢?周报呢?看报和生活 有什么关系? 民工午中了福利彩票的三等奖,奖金是几张"老人头"?是几分之几张"老人 头"? 这些奖金能买几注下一期的福利彩票? 民工的工资在月初还是月中还是月末发放? 本报通讯员报道:广州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市民的忙碌中却透露着浓浓 的欢快之情,因为,人们期待了很久的农历新年快要来到了。1月8日下午2 时,交通历来繁忙的沙基西桥口人行天桥一带喇叭齐鸣,人声鼎沸。怎么回事? 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还是恐怖分子实施了爆炸袭击?记者在第一时间赶到现 场,发现在天桥高高的栏杆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他赤裸着上身,胸膛上用红油 漆写着两个大字:“还钱! ”天桥下面,仰面观望的已多达200余人。记者立即向 围观的群众和现场维持秩序的110巡警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民工。又使跳楼 的招讨要工钱。” 警方将天桥封闭了一半,因为栏杆上的民工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靠近他,就 立即直起上身,做出往下跳的姿势。在桥下,警方也已经找来了几张席梦思床垫 以防不测。记者表明了身份,一位姓马的警官表示,这样的事虽然不是第一次发 生了,但他们确实没有办法。只能将情况上报指挥中心,由中心协调区府、市府 及劳动部门来解决。 桥下的围观者有人起哄:“你倒是跳啊,昭仓不是跳了吗?唐塔也跳了啊。” 警方及时制止了这种火上浇油的行为。 桥下有几个青年人和栏杆上的民工用家乡话喊着什么,显然他们互相认 识。警方要求他们协助劝说跳桥者先下来,但是遭到了拒绝,“不这样能要到 工钱吗?! ”一个矮个子青年火气很大。公安部门的领导赶到现场后,再次劝说 民工应当理智,应当以正常的、和平的渠道解决问题,比如与施工方谈判、向 劳动部门投诉等,要相信劳动部门能为他们主持公道。民工则表示之所以采 取跳楼的下策,正是因为所有的正常渠道都不管用了。他们还发泄着对劳动 部门的强烈不满,“那帮东西么,不作用了! ”“不作用”三个字,恰如其分地反 应了民工的失望和无奈。经记者询问得知,准备跳桥的是他们的工友和老乡, 名叫民工卯。他们在某工地做工一年,黑心工头没有支付一分钱的工资。 这个场面一直持续了 2个多小时,直到市里有关的领导出面,答应了民工 所有的条件,民工卯才同意下桥协商解决此事。但是,他表示,一旦要求得不到 满足,将再次跳楼自杀以示抗议。 截止发稿时,记者了解到民工卯讨要工钱的事已大体得到了解决。不过,有 关方面认为,以跳楼自杀的方式来解决劳资纠纷问题的行为事实上已经扰乱了 社会公共秩序,拟将此类事件定性为治安案件,违法者将被行政拘留十五天。记 者在此提醒民工朋友,在年尾以跳楼秀的方式讨要工钱,不但不能真正解决问 题,还有可能要在拘留所里过年了。 通讯员拟写并报请主编审定的几个标题: 1、《民工为讨工钱被迫跳天桥》 & i  & 2、 《黑心工头应当看看这一幕》 3、 《示威还是示弱,且看当今之弱势群体》 主编的选择: 4、 《沙基天桥又见民工跳楼秀》 版。 民工子 民工丑 民工寅 民工卯 注释6、引自民间谚语。 注释7、忘了出处。 注释3、摘改自鲁迅的小说《故乡》。见《呐喊》,人民文学1990年版。 注释4、摘改自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黄土高坡》的歌词。 注释5、摘改自贾平凹的《黄土高原》。见《贾平凹散丈自选集》,漓江1992年 天气凉了,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一群大雁向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 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注释1) 夜开始长梦开始多,对亲人的思念流成一条河。北方的乔木落尽了叶子,一 群候鸟——民工——起程向北飞。他们一会儿在售票处挤成人疙瘩,一会儿在 入口处拥成冲锋队。北方有他们的家。在家里,还有一只留鸟等着属于她的候鸟 回来过年。(注释2) 他们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一千余里、二千余里、三千余里、四五千余里,别了 一年的故乡去。——他们的故乡好得多。但要他们记起它的美丽,说出它的佳 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注释3) 他家就在黄土高坡。(注释4) 一座坡和一座坡,一个村和一个村,就这么被无数的网罩起来了。到任何地 方,每一块都被开垦着,每处被开垦的黄土坡下,都会突然地住着人家,几十里 内,甚至几百里内,谁不会知道那条沟里住着哪户人家呢? 一听口音,就攀谈开 来,说不定又是转弯抹角的亲戚。他们一生在这个地方,就一刻也不愿离开这 个地方,有的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县城,甚至一条山沟也不曾走了出去;他们用自 己的脚踏出了这无数的网,他们永远走不出这无数的网……日月东西,四季交 替,他们在希冀着什么?默默的信念全然塑造成那枣树了,河滩上,沟畔里,在 窗前的石確子碾盘前,在山与山弧形的接壤处,突然间就发现了。春天里开一层 淡淡的花,秋天里就挂一身红果。这是最懂得了贫困,才表现着极大的丰富吗? 整个冬天,婆姨们在磨着黄豆,磨的上扇压着磨的下扇,两块凿着花纹的石 头顿挫着,黄豆成了白浆在浸流。如果这磨盘是生活的时钟,这婆姨的左胳膊和 右胳膊,就该是搅动白天和黑夜的时针和分针了。年关分分秒秒地近了,在广东 当民工的汉子也该回来了。(注释5) 男人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注释6) 女人说:留守的人守望故乡也守望远方。(注释7) 民工肆佰零伍 民工陆万荣仟捌佰玖拾玖 民工壹 民工贰 民工巻 注释1、摘自小学语文课本第一册第十三课。人民教育1983年版。 注释2、摘自唯阿的小说《哦,民工》。未曾发表,原稿已毁。 in 6 民工甲顺利地登上了北上的列车——他是民工甲,N。他又有八十老母 和妻子儿女,所以,让他第一个踏上回家的路吧。他的心比车轮快得多,早已飞 回到八十老母和妻子儿女身边。 在广州流花车站广场,100000民工席地而坐。他们等待车票,他们等待开 往他们的乡、村、屯、坳、坪、坝、寨、販、沟的火车。他们裹紧了大衣,或摊开被子 盖住腿脚。他们开始泡方便面。他们的孩子添乱似地嚎啕大哭,他们的老婆敞开 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黄牛党、烂仔和流氓在无数的腿和脚之间磕磕绊 绊地前行,一边抛闪怕人的贼眉鼠眼。民工将包拉得离自己近一点,又用手摸一 下裤裆,内裤里藏着一年的血汗钱——有些是老板给的,有些是靠跳楼秀讨的 ……好啦,在小说的结尾,让我们清点一下滞留在流花广场的民工人数: 民工甲(由民工乙递补;以下以此类推) 民工乙 民工丙 民工丁 广场上的各色灯饰忽闪着,把十万个民工脑袋、民工面孔、民工身体以及难 以计数的民工的衣服和民工的大包小包——不管它们原来是什么颜色—通 通染成繁华大都市特有的花花绿绿。 2003年 5 月 14—18 日 杀人是两朵荷花 拉拉 清清的早晨,少年早早地起了床。天还没放透亮,可那气味无疑是早晨的气 味了,成片的云已经在少年的心里飞了。早晨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呢,那风冷得像 根针吧,直接刺进脚丫子里去,其实春天已经来了呢,可少年太年轻,敏感不到 季节的变化;小树上已经飞出来细小的花儿,再过几个月,就会蓬勃得乳房一 般;再一晃眼,结出盛大的果子,少年一伸手就够到了,少年就这样长大了,胳膊 上叠起一块一块的小疙瘩。可这些果子是拿出去卖的,换钱买大米、布和肥肉, 哪够少年吃呢?少年饿着! 这是八十年代一个普通的早晨,在安徽的二坝窑场。少年早早地起了床,肚 子里空荡荡的,嘴里淡出好多鸟来。院子的角落里停着一个脏兮兮的酱缸,苍蝇 倒不怕冷似的,起得还要早;少年掀起酱缸的盖子,几十只苍蝇嗡嗡地扎过来, 有几只落在了少年油滋滋的脑袋上。窑场澡堂的锅炉坏了一个月,少年有一个 月没有洗澡了。少年抄起水瓢,舀了一小碗豆瓣酱,蹲到院子里默默地吃去了, 心里纳闷,肚子里一丁点油水没有,怎么头上倒冒出许多的头油来。少年只在过 年时能吃上油炸粘糕,苍蝇也油油的! 少年没有父亲,少年的母亲是劳改释放犯!少年该着受欺凌罢,没有!少年 的母亲脸盘大大的,大得像黑夜呐;胸脯也大,大得像远处的油菜地。黑夜下的 油菜地,有刺鼻的香味,浑身汗味的男人一踏进去,胸中也闷出鸟来,眩晕了!少 年的母亲是二坝窑场五朵金花之首哩,少年也觉着母亲好看呢。母亲闲不着的, 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葡萄籽,夏天葡萄架绿了又紫了,把少年的半边天遮住;母亲 坐在葡萄架下纳凉,穿着舅舅送的花裙子,白白的肉把天光都照亮了!少年给母 亲扇蚊子,仰头问:“大大,金花是什么花来? ”母亲忙着拍蚊子,蚊子太多,火绳 不管用!手拍肿了,花裙子沾上了暧昧的血迹,母亲笑呀:“金花是苦菜花冽,见 天荒着。”少年透过蓬着的葡萄架,瞅见亮晶晶的星星,他很奇怪,苦菜花又是什 么花来? 少年的母亲是劳改犯,少年该着抬不起头罢,倒没有!二坝窑场的工人全是曾经有罪的人,这本来就是个劳改农场嘛,窑场没有门,全是改造后的良民,犯 不上跑,还有着一份国家工资,低,可够活啦!场外石牌坊上雕刻着“二坝窑场” 四个大字,笔触苍峭怪异,不知出自哪个民间艺人,有黄庭坚的风骨。牌坊上爬 着青苔,四个字渗出霉渍,少年的视野越不过这石做的牌坊,不在母亲和狗身边 时,他的心变得像石头一样的硬,十几年了少年只去过舅舅的城里一次!少年恨 舅舅,他在梦里喊:"阿黄,快跑!咬他!咬这个坏蛋!"舅舅的小腿被他的阿黄撕 得七零八落,鲜红的肉飞溅在空中,坠落在阿黄的大嘴里。这是少年的梦,少年 的狗阿黄也饿着呢!饿得眼泪汪汪。 少年的母亲是劳改犯,少年的邻居也是劳改犯!女邻居是少年的语文老师, 男人是大学教授,饿死在另一个劳改农场了!女邻居的面皮寡黄,又矮又瘦,嘴 巴又长又尖,念起课文像呱呱叫的乌鸦,讨厌死了。少年有多厌恶女邻居,就有 多喜欢她的女儿二丫。二丫比少年大好几岁,已经高中毕业,也在窑场做临时 工,拉砖,拉得肩膀脱了皮。说到底,窑场的孩子有几个能走出去呢?二丫水灵灵 的,一点儿不像女邻居;二丫喜欢唱歌儿,少年清早起来,是为着听二丫唱歌。二 丫把脸和脖子洗得白白的,放声唱起来:“人间的日子苦哟,倒不如做那天上的 鸟儿;人间的日子难哟,倒不如做那水中的鱼儿;人间的日子累哟,倒不如做那 田间的水蛭儿……”少年竖着耳朵听啊听啊,听个不够;阿黄也竖着耳朵,阿黄 也喜欢二丫!少年心想,原来苦菜花像二丫哩。 少年想和二丫谈心!他着急呀,菜园子里的韭菜怎么还不长大呢?可不,眨 眼间春天来到了,来得那样快!少年用镰刀割下一茬鲜嫩肥绿的韭菜,用草根扎 好,这就给二丫送去。听人说,吃韭菜长力气,二丫用得着,二丫会喜欢!二丫越 长越好看了,少年哪里敢细看二丫,他低着头说:“二丫,我大大让我送你的。她 说,韭菜是苦力人的粮食,你多吃点! ”二丫正梳着头,忽然羞红了脸,“谢谢你大 大!可姐姐要走了!” 少年早早地起了床,呆呆地坐在菜园子里。大片大片的砖坯在黎明中渐渐 地露出,灰蒙蒙地,好像巨大的棺材。窑场是荒凉的,公鸡叫了,青蛙响了,狗儿 吠了,世界将这里遗忘了 !少年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少年身边,少年说:"大 大,我心里难受。”母亲温柔地摸少年的头:“儿啊,我在攒钱哩,明年你上高中, 大大给你买得起自行车了。高兴吧? ”少年摇摇头,"大大,你没二丫她大体面。” "大大,二丫她大是政治犯,你是小偷!你为啥要偷公家的米?"少年的母亲劳改 前是小镇粮店的售货员。少年的母亲叹了口气,“我不偷米,你就没那个舅舅 了。” 二丫远嫁前的早晨,天空降下大雾,狗们也起得大早,汪汪乱叫。少年今天 却不想早起,他觉得累得成了碎片,收拾不起。少年听到阿黄用爪子使劲地扒 门,少年像是没听见,翻了个身,又陷入到梦境里。阿黄不依不饶,跳到少年的破 窗户上,口崩。崩嗯,可怜阿黄是只哑狗!少年醒了,阿黄是温顺的狗,比他还知道难 受。二丫要走了!少年再也睡不着了,以后再也听不见二丫唱歌,少年再也不用 早起,少年再也不会体验早晨的秘密了!少年跪在床底下,找出藏了好几天的苹 果,送给二丫路上吃罢。苹果是青的,可还新鲜,大大说那是很远的路。 少年手握苹果和阿黄向菜园子牵去,雾降在身上,少年真是失魂落魄。杀人 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少年赶到时,这事已经做到一半。在湿迷迷的雾中,少年也分明看清了二丫 伸在空中的两条白腿。那个男人用手揪住二丫的头发,她的上半身就淹没在草 堆里了。她肥沃的乳房时不时地从草堆里冒出来,一颤一颤的,像两朵荷花!男 人的裤子褪到脚边,两瓣屁股撅在空中。男人听到声响,转过脸,和少年四目相 对。少年忍不住向后退去,低声唤着阿黄,“去,去拿镰刀来!” 男人蔑视地笑着,继续用力,把二丫的腿架得更高,像两支哑默的高射炮。 男人把阳具抽出的瞬间,少年突然发现雾已经散去,他看见二丫黑乎乎的阴部, 中间一朵暗红对着他敞开……男人又把阳具送了进去。少年浑身发抖,下身一 会像冰一会像火!男人结束了,穿起裤子,冷冷地拍着少年的肩膀,说:“兄弟,该 你啦! ”少年泪眼模糊地掰开二丫的双腿,好像又一次听见二丫轻脆的歌唱。少 年在苦涩的歌声中,一次又一次地将稚嫩的阳具推进二丫身体。最后少年也颤 栗着放声歌唱了! 阿黄衔着镰刀跑来,放下,呼哧哧地喘气,阿黄老了 !男人把二丫拖出来,这 时少年认出他,是窑场骑自行车的邮差!二丫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 两个男人,她将目光放在少年身上,少年低下头。男人狠狠地扇了二丫几个耳 光,二丫头一歪,嘴角流出了血。不知什么时候,雾又起了,将血打湿。男人从地 上拾起镰刀,麻利地砍下了二丫的头。两只苹果滚落在草堆上,不见了。少年哆 嗦着吻了吻二丫还张着的嘴。男人从自行车架上取来用破手绢包着的一块腊 肉,递给少年,指着无头的二丫说:“本想送给她。现在不用了,你拿回去!” 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他把腊肉拎在手上,又用破手绢擦干镰刀上的血。 午饭是韭菜炒腊肉,少年的母亲边吃边笑,说:“还是去年过年吃的腊肉呐!真好 吃。”少年对母亲说是捡来的。二丫出殡时,母亲没让少年去,说:“这丫头死得不 吉利!” 很多年过去了!石牌坊早炸掉了,窑场解散了。窑场的人都去了哪里,少年 又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至于二丫,人们早把她忘了。 春天和以前一样,却温暖着不一样的人群。乱 拉拉 大辫子 有一天,在我还是处女时,我决定把自己交付出去。下了这样的决心后,我 的心里突然充满甜蜜的向往。我想象自己被那个陌生的男人占有前,他的妻子 细心地把我打扫干净,甚至把我的头发也剃光了。他的妻子是个细高的女人,眼 珠像狸猫闪蓝,她在做我时,身上的皮肤蹊践地磷烁着,我的头越来越晕。她拿 出一把刀,此时我的身子正被她按在浴缸里,我比较害怕,对她说:你何必现在 杀我,你现在杀我实在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不仅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简直就是 暴殄天物。当时我黑的像水草一样的头发把我的身体染的雪白,因为我还是处 女,我的两个小乳头在水里翘着,接近于无限的粉红。他的妻子有着可怕的体 温,可吐出的字字都漫着蛇信子一样,她说:傻丫头,我哪里是要杀你,看,多美 的头发,可是我是要剪掉它的。因为我的丈夫非常喜爱光头的处女,我看他占有 你时的快乐,我的快乐就是无限的了。 我的头出生时太着急挤了一下,左半边有个明显的坑,要不是头剃的这么 光,我也不知道这个坑是这样的曲折,把他的妻子搞的很不高兴。一会儿她又高 兴了,啊,她说,你想啊,幸好是我,你差点把他的高潮毁了。她越想越高兴,趁着 这个劲,把我的阴毛也一并剪了。我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光光的阴阜,觉得这真 是一场盛大的节日。 事实上,他不是陌生的男人。他们夫妻都是我父亲多年前的学生。在我的记 忆中,她很喜欢拖地,我们家当时还住在一个大教室里,她每个星期都会跑到我 家来拖地。我的母亲心地非常善良,知道她每个星期会来拖地,就会在那天多买 半斤肉,早早地炖上,等楼道里钻出肉香时,我母亲就把前天煮好的鸡蛋用刀划 好小口子,放到肉锅里,那样的漫妙的时刻,也是像这样的节日啊。我们家的地 越擦越白,她的辫子越长越长,快拖到地。我对她的脸没有印象了。我想到她就 会想到一锅的肉,和我饥饿的童年。她把头发剪了,对我父亲说那个男人在追 她。我父亲说,我们家要搬家了,只有两个很小的房间,以后可以大概不必来拖 地了。所以我是根本没见过他的。如今我就要把肉体奉献给他,他的妻子为我沐 浴更衣,在我的阴道里喷上花油,为我的乳头抹上蜂蜜,这是多么混乱和快乐的 生活。在我的童年,我是不知道的。 八十年代中期,他们去了德国,我上初中,我的父亲突然官运亨通,系主任, 校长,又奇迹般地成为了我们的副市长。我也突然光彩照人起来。我的傲慢窒息 了我的身体,它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幼稚的年轮,我年轻的身体曾被一个过路 人长久地抚弄,我丝毫没有抗拒他的意思。那只手就是那样把我小小的内裤褪 去,他用嘴轻轻含住小小的阴唇,他慢慢地把手插进了我的肛门。于是那只手长 久地留在了我的童年。他把我双腿分开时,我的臀部红透了。他突然不敢做我 了。二十岁时,我被他们接到德国。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后来对我说,就知道我 是一个真正的处女。 可我更多地与他的妻子亲近。他对我也非常疏远。这个小镇几乎天天下雨, 让人实在不能理解。我起先在附近的一所语言学校上课,发不了该死的小舌音。 他的妻子虽然爱拖地,但更爰睡懒觉。我住在楼下的小房间里,门上没有上锁, 有时我用一个钉子插在门栓上。钉子是他给我的,他说,我们这的房子里面是不 需要上锁的,是吧,妞妞。他喊她妞妞,她又留起了大辫子,没怎么变。.好像时间 过去了,只有我变老了。她又开始给我父亲写信了,以我的名义。她对我老爸说 我每天都在进步,小舌音比德国人发的还漂亮,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找到自己的 小舌头。她还说我除了为了学习德语,开始主动和德国人DATING ,特别是接吻 以后,效果极好。 开始下雪了。我也赖在床上不起来。她也不起来。他在屋里跑来跑去,在厨 房里煎了六个鸡蛋。他先到了我的房间,把煎蛋放在我的胸上,说:你是个骚货, 他压低声音,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骚货。他把钉子放在我的手里, 说,自己插进去。我呵呵笑了,你不怕妞妞知道吗?他把手伸进了我的双股,冰凉 的。知道吗?妞妞想让我操你,因为你爸没操成她。我非常欢喜他把手放在我的 阴部,所以我闭上眼睛让他摸我,感到这真是最甜美的爱情。如果我的父亲想操 妞妞,他迟早是可以操的。所以他不想操。他衣冠楚楚地坐在我的床前,将我的 阴毛一根根的理顺,他说,婕子,如果我不操你,你怎么活? 感恩节 感恩节的前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要出门买菜,找不见车。被雪埋了。她 进屋给我找了一顶帽子,难看极,我戴上去像一只小乌龟,逗得她哈哈大笑。她 说,我们不买菜吧,堆雪人。那洋人的节咱们还过不?不过了,咱就包饺子得了。 想你妈妈的饺子,她在馅里放了什么东西呢?手香。呵,你吃了我们家不少肉。所 以现在我还你。他睡了你吧?我抓起一把雪团子,扔她脸上,妞妞色情狂。我要 过德国式的感恩节。 我们把车从雪地里拖出来,露出蓝色的屁股。打了几次火,不动,她喊了几声FUCK,车跑了,丫就是贱,明年换个新的,她用手搂住我,我的乖乖女儿要什 么礼物。有时她叫我女儿,有时我喊她姐。我说,姐,我想回国了。我不喜欢读书。 她换了档,车上了高速,路上的风景渐渐多了起来。这个小镇有各种各样奇 怪的树,雪落在每棵树上形姿大是不同,小小的树怎么也长不高,成了冻僵的稻 草人。镇民极喜绿,家家的房子都是绿,因为世界上绝没有两种绿,姐姐家也是 绿房子。我管它叫屎绿,如果你看到它,你也会叫它屎绿,因为你再也想象不出 比它更难看的颜色了。忘了说了吧,我们住在绿堡,在北德国。到了冬天,就像世 界末日,商店早早的关门,周末路上无人,都回家做爱了。所以我说这是一座被 爱情遗忘的城市。你可以知道,他侵犯我时,我是何等的欢喜。她说,回什么国, 我们都给你设计好了,你以为把你办出来容易嘛,别看你爸是市长,你这样的 人,在中国,是活不过的。你这样的人,她恶恶地道。他们的计划是,让我过语言 关,进绿堡大学世界和平专业,毕业后入维和组织',将世界和平的火种播遍全 球。我可以免掉学费,他是绿堡大学和平所的副教授。他的妻子,呆在家里,把指 望落在了我的身上。 感恩节前,圣诞啤酒就卖出来了。一年就这一次,大家抢的稀里哗拉。酿酒 的底料产量极少,存放不得,每年的秋天收获一把把。晒七十二小时,爆炒,扔进 大木桶。秘方是不外传的,就是好喝,欧洲各地爱酒如命的人不会错过这个机 会,谈恋爱的机会也来了。这时,绿堡的父母们愁得断肠,姑娘们觉得爱情的极 致无过于私奔罢。当年老歌德云游到此,引得绿堡的另一个小绿蒂颠倒错乱,婉 约出一段淫乱的故事。 超市对我永远像个迷宫。我躲在车上看报纸,他的妻子推着满满一车东西 出来,头发挤的乱七八糟。她买了一只巨大的火鸡,我说,妞妞,有病嘛,可以吃 到明年了。打折呢,跟白送一样。她把东西手忙脚乱地扔进车屁股,递给我一个 小塑料袋。感恩节快乐。是一只微蓝的胸罩,四周全是繁复的花边。她说,是他让 我给你买的。她打开车窗,点了一枝烟。我说,姐,我从国内带了不少,妈妈说外 国人全是大奶子,怕我买不着,临走前一 口气买了好多,一辈子都穿不完。她把 烟蒂捏成了一个V,说,还全棉的呢,土 丫头。 天真是冷,到了家,他已经将壁炉生起。炭很贵,平时舍不得,他把毛衣脱 了,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衬衫,新刮了胡子,透出性感的青。我也脱了衣服,坐在他 身边的地上;妞妞在厨房里收拾火鸡,捣我最爱吃的土豆糊,她的背影还像每个 星期来我家的大姑娘。我还是那个小姑娘,到现在也没有长大。他是新的,很合 我的心意。从夏天起,他每天开车送我去学校,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摸我的脚踝, 一边感叹这样细小的处子脚,煞是可爱啊。我笑他,从哪里学的文艺腔。他的手 指在我的小腿上轻轻的弹着,解释道,我上大学时宿舍一哥们搞来一本源氏物 语,光源氏对每个女孩子的评价都是这样。可是想想千言万语只不过如此。第一 次见到你,我知道我想做光源啦。他把我从夏天摸到冬天,不越雷池。妞妞在信 中对父亲说,他们对我照顾得很好,又对我母亲说你们的小豆芽长成小白菜啦。 感恩节前夜,我们吃掉三分之一只火鸡,所有的土豆糊,喝光所有的圣诞啤 酒,接待了一民运分子,他们当年的同学,后来著名的青年学者和激进分子。他 喝的痛哭流涕,不能自已。他的老婆孩子滞留国内,被勒令永不能出境。这个感 恩节被政治毁掉,我想的是别的。啤酒,炉火和他身上的气息让我意乱情迷,我 很想他在深夜走进我的房间,把我的衣服脱光,做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我迷迷 糊糊地睡去,被黑暗中的国际歌吵醒,他们三个全醉在客厅,炉火早已熄,地毯 也止不住寒气,我上楼找了几条毛毯。妞妞抱着我,突然泪下,她拼命地搂着我, 说,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接过来,我不是要你好,我是要你的父亲永远都不要忘记 我。我轻轻地推开她,在心里说,不会的。她的丈夫在我的抚摸下,渐渐地平静 了。我的第一个感恩节就这样过去。 那个民运分子,几年后皈依了基督,来过几次信,说他的内心每天都充满了 欣喜和平静。再后来,据说,他辗转去了美国,在美国政府的关怀下,他和妻子女 儿团聚。 绿堡和绿蒂 绿堡小,但出了个绿蒂,不过此绿蒂非彼绿蒂。绿蒂爱上歌德时,是我这个 年纪。歌德已经是个老东西了,姑娘们还不肯放过他。歌德七十岁时,像奥林匹 斯山的神一样美。然而,老年歌德依然和少年维特一样烦恼。那时候,他想到自 己的一生,为自己不曾有过一次像样的爱情而郁闷。他刚结束了一次倒楣的艳 遇,那个年轻的女子因为不能忍受他的完美,服毒自尽。应当说明的是,在欧洲 历史上,服毒或毒杀是一种美学表达,研究与配制毒药可视之为艺术产业,经久 不衰。但这个女子的死,还是让歌德感到震惊,他虽然谈过十几次可以举证的恋 爱,对女人的绵密用心一点也不曾体察。这个德国的文学教父,即便是在青春时 代暗恋绿蒂时也不曾把自己放在卑贱的位置上,便不能触到爱欲的核心。八十 时让少女坐在腿上,少女的肉香多多少少唤醒了枯竭的情欲,更多的是虚荣心 的欢唱,神啊,也被虚荣淹没,一次次将爱情错过。 这件事没有多少知情人。他的脑中经常浮现出那女子暗紫的脸和肿胀的 嘴,那个生前娇嫩如花的女孩子,如果知道这最后的恐怖抹去了所有曾发生过 的激烈的欢娱,必是不肯这样的死法。的确,歌德对她的迷恋只是一场雨的功 夫。雨后的涟漪是他自己对一生的检省,与她自然无关。老年的沮丧和人生的虚 无也如期而至,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决定四处走走,有意无意中来到了绿堡, 大约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 他住在朋友的一所古堡里,绿堡的气候并不适合他的心境,只能徒增伤悲。 不知是何故,他在这一呆就是一年,除了不间断的修改浮士德外,同时写着另一部小说,是老年版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本书从未完成,所以罕有人知。据读过 手稿的人回忆说,这是一本闻所未闻的书,书中之书,不同寻常混杂的文体,透 明的坦白,广大而深刻的思想,它是一个巨人的文学史,一个男人的心灵史。它 比卢梭的忏悔录还要忏悔,比普希金的秘密日记还要下流。德国是个板着面孔 的国家,同时又是色情业最为娼盛的地方。但歌德毕竟与政坛有着千丝万缕的 关联,写下这本绿堡日记需要极大的勇气。说它是一个文化巨人阴茎的漫游史, 当然也是一种美学意义上的婉辞,直白地说,它是极为下流的。 绿堡的绿蒂是如何与歌德勾搭上的,许多传说都牵强附会,语焉不详。我情 愿相信绿蒂在爱上歌德之前,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颠倒众生的大人物歌德。当 时的绿堡不像现在这么萧条,无论是经济,文化还是政治都比现在要喧嚣的多。 狂飙突进的余风犹在,文人雅士,闲人政客交织出一幅肉麻做作但极具激情的 社会生活。一个少见的晴天的午后,小阳春的闲暖让人心意漾漾,天蓝的没法形 容,小树大树枝橙间冒出喜滋滋儿的绿。天空上乌鸦飞过,小径上撒满了鸟粪, 别有情致。小草儿也冒头了,空气中跳着不知名的花香,小猫小狗儿滋溜溜地 跑,奔向不远处的教堂。教堂没什么特色,灰灰的,矮墩墩的,格调是世俗的和亲 切的。这样的天,你没法不出门,歌德放下手中的工作,混进了散步的人群。他的 头发灰白,但身材挺拔,气宇不凡,老而弥坚。他的目光在附近的白衣少女身上 定住了,原谅他吧,他总是被漂亮的女孩所吸引。这个女孩当然就是绿蒂。我不 用去形容她的美了。她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的眼神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啊,那是 经历了一个国度的眼睛。又重回纯真年代。 她脸红。所以这事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他们一见钟情,小绿蒂发狂般地 爱上了老歌德。爱情这个东西我不写了,没意思。老歌德破了小绿蒂处女身的那 天,绿蒂就决定同他私奔。 I 丧钟为你鸣 来到绿堡已经两年,我的德语基本过关,小舌头也能上下哆嗦了。他们把我 弄进了和平所,一开始我是想转专业,学着学着喜欢的不得了,世界上没有比政 治更干净的,我投身在其中,感到心如止水,纵然一辈子做这一件事,也可以终 其一生。我的父亲因为民运保护几个学生受到牵连,被他的政治对手排挤下台, 他当上市长完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妞妞多次写信让他来德国散散心,被 他拒绝。 我还和他们住在一起,时不时地淫乱一下。我一心想的,除了学业,无非就 是性交。世界上除了政治,再也没有比性交更干净的。我满心的愿意从了他,当 他温顺的性奴。他对我说,你要听话,我就听话。他说,我真想操死你。你知道我 爱妞妞,我不会和她离婚,我什么也不会给你,我就是想做你,知道吗?我觉得这 真是爱情最好的表达了。妞妞一天到晚在家,我们不能在家里乱搞。他很会见缝 插针,他接我放学,在车上玩弄我,省去了我很多的寂寞。我对性事很无知,但天 性自然,任由他摆弄,他的污言秽语在我听来煞是动听,有时听的我内裤湿透。 他很喜欢听我呻吟,他对自己湿掉我内裤的能力也很喜欢,他把手放在我的阴 道口,说,小贱人,你生下来就是被我操的,妞哪有你这么多水? 妞出去买菜时,他把我关在卫生间,让我做尴尬的事。他教育我说,这世上 有很多事不是不可以做的,比如看小姑娘小便,就是一件比较好玩的事。而这世 上好玩的事并不多,所以他命令我小便给他看。他还说,姑娘高潮时小便就更好 玩一点o姑娘高潮时想小便又不让她小便就更更好玩。他在观淫时,罗嗦得一塌 糊涂,可是说来说去还是小便。吹嘘自己不仅性能力比一般人强,连尿都比别人 尿的又高又远。这样的游戏做多了,没什么意思。 到此为止,我还是处女。妞妞不会觉察不到我和她丈夫荒唐,因为我是我父 亲的女儿,她听之任之。她每星期定时去买菜,定时回来,从不乱翻他的衣袋,乱 嗅他的内裤,家里的气氛民主安宁,我爱上了这个静谧的小城,不提回国的事 了。她一天做两样菜,一样我爱吃的,一样他爱吃的,她给我夹菜,多吃多吃,丫 头还不够胖,你爸见到要说我们的。我推开她的手,心里觉得她好的应该死了。 年中,她的母亲打来电话,哭作一团,她的父亲得了脑溢血,已经半身不遂,可能 活不长。他有课走不开,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匆匆而去。留下我们这对狗男女。 当晚,我就睡到了她的床上。两年他教会我所有和性有关的事,一开始我连 小阴唇和大阴唇都分不清,更不知阴蒂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他经常把我的手 脚捆住,把我的下身洗干净,舌头舔我的肛门和阴道,弄的我死去活来,面目狰 狞,这让他快活无比。他在我的耳边不断地重复:你只是我的小X,你什么也不 是,我插死你吧。我什么也不给你,就是想插你。我的性器肿得老大,脑子一嗡一 嗡地,全然忘我,哀求他干我。他快活地要命,只在厕所里和我肛交,所以我还是 处女。这个晚上,我无法按捺,他想出了新的玩法,喂了我春药,又让我看毛片, 我很快就不行了,从床上滚到地上,他把我按住,让我跪下,羞辱我。他喝道,扒 开你的阴道,我把手指插进去让他看。他还是不放我,不断地问我,你是不是嫉 子,我说,是,我是,你要了我吧。快啊,我疯狂地喊着,没有廉耻地喊,神啊,救救 我吧。他突然间狠狠地插了进来,我浑身抽搐,分不清是痛还是快乐。 我不是处女了,生活会越来越好。第二天,我有一点担忧。我问他,妞的爸还 昏迷着,我们真龌龊。他说,做与不做都于事无补,而有些事又是不得不做的。你 昨晚那么淫荡,煞是可爱。这样顺从而混乱的生活,我一直想过下去,终其一生。 妞回来了。她的父亲撑了两天,等到她回来闭了眼。她有好多年没有回家, 给父亲送完终后,又绕道看了我父亲。她对我说,你父亲老了好多,你也该回去 看看他。年底你回吧。没隔多久,她就在绿堡给她父亲买了块墓地,三个月忌日, 她带我去给她父亲上坟。绿堡的公墓像个大花园,调动不了悲伤。妞磕了三个响 LT) O 寸头,站起身,唉道,这次回去,国内变化太大,我完全是局外人了。她拉着我的手, 说,丫头,这附近有个景点,我带你去看看吧。我顺着她走。来到小河边,河边有 一棵树,树下有一口钟。她轻轻地说,这口钟来历不小,本地人都叫它丧钟。你千 万不要去敲它啊,每个敲它的人都不得好死。我哈哈笑,骗小孩子的吧,我是唯 物主义者。她说,真的呢,有一年一个叫施特劳斯的人,路过此地,不知情,敲了 三次,回家的路上车撞到树上,滚到水里淹死;还有一年,一个叫茨威格的人,也 撞了这口钟,一天帮人家盖房子,一脚踩空摔死;再有一年,一个叫阿道夫的人, 做了同样的事,突然就发了疯,开枪自杀了。我走近一看,只是很普通的一口钟, 看样子年头是很古久,斑驳着锈渍,在树下孤独地挂着,我从地上捡起一个石 子,当当当敲了三下,回头冲妞乐。你说,我会怎么死? 妞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但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尖利的响声。 你会淫乱而死。 块橡皮内外风景 --散漫生活随想 黄翔 有两种风景,一种是外在的风景,一种是内在的风景。外在风景指真实的自 然景观;内在风景指内心的风光。对我来说,这两种风景不能截然分开,它们往 往散漫混合着我的旅行、日常生活和瞬间意绪,并且常在不经意状态中辐射性 呈现。外在的不绝对外在;内在的也不绝对内在。这样的风景对我不仅是独特 的,而且也是本真的。正如一个风景画家,他在外在风景中往往看见自己的内 心;而在自己的内在风景中,也自觉不自觉地融入生命的经历、体验、印象,从某 种意义上说,也是外在风景在内心的折射。一个毫无外在人生阅历积累的人,就 仿佛一张空白的稿纸或画布,在其中绝对写不出任何一个字,抹不上任何一笔 色彩,勾勒不出任何一种构图。在这个意义上说,诗人是无须线条和色彩表达的 特殊风景画家,他所画出的“风景”,无处不隐含生命构图,抽象地表达瞬息万变 的宇宙生命之“无”。 第一种风景东山魁夷清凉世界 太阳炎热。光照强烈。是美国式的毒日头。莫名的烦躁,难以入静。 一天下午,燥热开始消失,天气竟凉了下来。突然听见沉闷如阵鼓擂动般的 雨声。我把四周的落地窗关上,雨声被隔在窗外,但仍然隔着玻璃窗能听见。光 线变暗了,开了灯。这种情景似往年在中国大陆贵州高原上的“花溪梦巢”,有一 种适宜于读书和写作的感觉临近。桌上堆了一套东山魁夷的散化美文,这是我 意外在澳大利亚发现带回来的。我扫了一眼,翻开了其中一本《与风景对话》。题 目很好,但内容太淡,朴素无华几近净水。虽然如此,其中却有一种东山魁夷相 异于西方文化的日本韵味,这是一种特有的东方韵味之一。这套丛书由漓江出 版社出版,版式很好,装帧很别致,有别于以前海天出版社曾出版的普鲁斯特、伍尔英们那套素雅的散文丛书。我不禁想到,如果有朝一日终有可能,我真想在 今世将我的散文随笔《梦巢随笔》出成这个样子,并配上清美的生活图片。这是 我诗化人生中经年不灭的梦。 今年的纽约和新泽西,大多数时候不热,天气有贵州高原上的一份清凉。 东山魁夷的旅游和绘画随笔,很多取材于异国风物,场景变化多。他写日本 的题材,给人温馨芬芳、细腻纯美的感觉,体现了日本文化传统某种简明和洗 练。东山魁夷的“风景”是清凉的,但也仅仅是一个自足的清凉世界。他的散文随 笔中缺少了什么,似乎是哑默式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独异情韵,那是一种人生特 别境遇与天生性情相渗透的天籁之音。作为画家的东山魁夷的美文善与自然风 物对话;而“世纪守灵人”——哑默的几近湮灭无闻的散文随笔却在另一类“风 景”中展开他生命和灵魂的有深度的刻痕,它是生活的素描和心灵的笔记,它的 情感之美润湿欲滴! 东山魁夷一生可以说是个旅行者,多了漂泊和寻访的流浪汉的生活经历。 艺术对他来说,是旅行和发现。他的绘画貌似窄小、单薄、安静,画风一贯,似无 变化,没有那种高更、梵高、毕加索们一类的“鬼才”、“巨擘”式的生命炽热燃烧 的光团和亮度,但他却沉稳地在日本画坛展露迥然与人相异的“东山魁夷画 风”,成为某种意义上或某种程度上的日本精神的表征。 日本式的天性中一般似不具备严峻、魄力、深刻的彻底性,也许也不喜欢这 些东西,虽然温馨的心灵仍然时有严厉的倾斜、追求和希望。但具有深刻彻底性 的西方和中国艺术却不能说因此比日本艺术更美,这就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东山 魁夷所持的美学立场。他随时想到将自己的成功告慰辞世的双亲和因病早逝的 兄弟。东山魁夷不仅用画笔勾勒大自然的风景,也以随笔记录无形的“绘画”。他 的散文随笔独具淡美的特色,也可作画论来读。 日本人只有对事物表象的感受,缺乏对宇宙生命深层的透视,如赵无极东 西合璧式的绘画所表达的。我感觉日本人的思维是具体的、平面的、有明确的指 向性;而不是辐射的、立体的、超脱的,缺乏抽象意义的生命感悟的升华。很难看 到它们对世界的大气磅礴的宏观关注。他们的眼光一般落在对局部事物的关心 上,所描绘的对象细密而精美,所以才产生出东山魁夷、川端康成式的绘画和文 学。三岛由纪夫在总体上也同属日本式的文化气质,但个性风格上似与上述二 人相异。 东山魁夷自认天资不高,面对大师的绘画作品,他在感到陶醉的同时,也感 到彻底的绝望,致使他认为自己选择绘画是一生中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东山魁夷却是幸运的,他没有需要他承受的社会政治暴力。在当时日本 不断追求新潮(包括一度不断接受西方影响而漠视东方文化精髓的中国和日本 的时髦文化界)的画坛上,他仅有可能需要承担被人拒绝承认而不幸湮灭的命 运。但情况恰恰相反,他以自己独具东方传统魅力的创作证明了东方艺术生命 并没有衰竭及其与西方艺术并存的价值。 某些时候作为存在者的东山魁夷似乎也听见存在波涛永恒的喧响,但却从 未试图去探究喧响和运动的波涛的本源。他似乎只是受这种超自然的力的推 动,而不觊觎融入这主宰万物的神秘力量或挑战和怀疑这一力量,从而自主生 命自身。 同东山魁夷相比较,哑默却是一方田园的守望者、眷恋者、怀旧者。 哑默也远游,但对他来说,移动的是身体,心灵却仍然纹丝不动地栖居故 土。“脚印从这里铺展开去又回到原处”。他的生命似一间关上门窗的乡间小屋, 须臾不离微潮的寂静、沙沙响动的树叶,和风的终年四季奇妙的倾诉。 不同于东山魁夷,哑默也有一份自己特殊的“清凉”。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 濒临沉灭的世界;一道潜藏趋于石化的生命中微微痉挛的梦痕。 3 第二种风景地球上活着,生活与生存 澳大利亚是一首田园诗,如果仅仅是一掠而过,是不能领略它原野晨夕中 光影交错的风光变幻的。 澳大利亚是袋鼠和鸵鸟的国度,可惜当我踏上这片大陆时,几乎竟没有在 它广袤的原野中发现一只鸵鸟和袋鼠。 澳大利亚的面积据说相等于整个中国大陆,而人口却不到中国一个边缘省 份贵州省的人口那么多,可见它有多么宽广而空寂的无人的地域。 从纽约到澳大利亚,在空中要飞二十个小时左右。飞机的速度这么快,一秒 钟要飞多远? 一个小时又是多远?二十个小时要飞的空间简直是难以想象地浩 渺无垠。地球有多大!中途两次变换时差。然而地球再大,由地球的一端飞往另 一端也不过一天一夜。速度征服空间。纵使美洲和澳洲在想象中远不可及,如今 也近在咫尺,宛如隔邻。辽阔的地球,小而简单。 纽约和澳大利亚,在同一个时间,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日,并置在地球上。 活在地球上,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生活着;有的人仅仅是生存。 如果说作为一个世界大都会的纽约是国际社会政治的舞台和传媒的中心, 是许许多多、方方面面的人物出人头地、大显身手和发挥影响力的最佳空间;那 么,恬静、安宁的澳大利亚却是适宜人生活的地方。这里远离那些瞬息万变、稍 纵即逝的万花筒般的人生表象,却使生命触及宇宙存在的本质,抵达在忙得团 团转的令人疲惫不堪的纽约人大多不能抵达的精神深度。 我以为,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这样说,纽约是属于血肉的;澳大利亚却是相对 属于心灵的。纽约活得太累,沉浮于生存竞争和挣扎、甚至相互倾轧;澳大利亚 O活得闲散,倾向于田园、大自然与生活。纽约人头涌涌的超级拥挤恶性膨胀着人 们的野心和欲望;而澳大利亚辽阔的空寂给人以与世无争的隐逸人生的诱惑和 遐想。 第三种风景绿色民主——屋顶上的草坪 澳大利亚有世界上最高的喷泉;也有世界上最奇特的景观 海洋公园。 它的许多地方与别处不同,比如说汽车行驶的方向,却与中国和美国相反,靠左 行的车他们靠右,靠右行的车他们靠左,而汽车的方向盘也不像中国和美国一 样在左方,而是在右方。 最使人赏心悦目的是它的议会。 澳大利亚议会在堪培拉,是一座线条简洁洗练的巨大建筑物。四周空旷,视 野开阔。特别使各国初访者感到惊异的是,这座大建筑物的主楼及两旁房屋的 顶层上覆盖的竟不是瓦,而是铺着一片阔大的常绿的草坪,可以任由任何一个 普通人倘佯其上,在屋顶上散步或在屋顶草坪上打滚。这座建筑物贴近自然,也 贴近人性,没有东方那种宫殿式建筑的威严肃杀、居高临下的无形的精神暴虐, 而是显示一种普普通通却使人感觉亲切并受人尊敬的谦卑。据说这样的设计意 图是为了体现人民高于政府,普通公民的双脚可以踩在象征权力的国家议会的 头顶上。蓝天下、屋顶上一片绿色是和平与民主的象征。 在这世界上,最高的是人民的意志。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关系,谁也无须对 谁顶礼膜拜!谁也无须面对手持权杖的主宰者的骄横,而是面对经由自己选出 的公仆伟大的谦恭! 我喜欢人群的骚动和都会紧张的生活;也渴望闲暇、休息和彻底的放松。 在澳大利亚我去了雪梨、堪培拉和墨尔本三个城市,访问了新南威尔大学、 澳洲国立大学、模纳士大学。当一连串的活动终于完了,我赶紧逃离城市,要求 朋友开车到市郊去,让我面对和沉入澳大利亚长满桜树的无边无际的油画般美 丽的原野。 我有两次这样的机会。 第四种风景山顶上,忽然想起一个孤零零的人 一次是同住在墨尔本的画家黑同和他的夫人凯瑟一起去墨尔本市郊的- 处山岗,那是墨尔本的一处景点,名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山顶上有很好看的房 子、梯形的石级、弯曲的铁栏,凭栏朝山下眺望,可以看见整个墨尔本市一片沉 寂的房屋,黑同和凯瑟住的房子也在其中。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个未见面 的朋友欧阳煜也在这一片房屋的其中的某一间中,可不可以同他通话聊几句 呢?这样一想,凯瑟就拨响了手机,很快就接通了。欧阳煜听说是我,就问我现在 哪里?我说在山上。他说马上下山到他那里去。我们三个人就下山直奔欧阳煜 家。一小时左右就到了,欧阳煜在客厅的茶几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溜他办的中英 文杂志《原乡》,似在静候远道而来的客人。墙壁上有一幅作家张贤亮的条幅,欧 阳煜告诉我,他拉到一笔赞助,曾邀请几个中国大陆作家来澳大利亚作短期访 问。主人很快将我们邀到另一间房子,一张大桌上已沏好了茶。匆匆聊了一会, 又匆匆合个影就告辞了。因为当天晚上八点我还要从墨尔本乘巴士去堪培拉。 刚起身,主人的夫人迟迟归来,盛情邀请我们吃过晚饭再走,但时间太紧迫,只 好告别了。迈出门,回头一看,只见欧阳煜安居其中的房子孤零零的,忽然感觉 人活在世上很孤寂。漂泊海外,远离原乡的中国人,不仅孤寂,而且还得承受人 生的双重漂泊——孤零零地活在世间和孤零零地远离故园漂流海外。 第五种风景人同荒野面对心在荒野回归 另一次是同朋友方圆、润秀夫妇及他们的孩子牛牛去滑雪。 方圆一家住在堪培拉。堪培拉附近有雪山。我觉得“堪培拉附近有雪山”这 个感觉很好,就像西藏拉萨城在四面雪山环绕中一样。这样一想,本来冷冷清清 的堪培拉城似掩映在雪光中一样清朗。堪培拉房屋集中的地域不大,像纽约似 的高楼大厦更为罕见。全城似分散在原野中,这是一座树林和草地的城市。这儿 有比纽约更多的鸽子,却看不见海鸥。凌空架起的环城短途小火车,车身色彩鲜 艳,布满整幅的衣着绚丽的人物画像。车上乘客稀少,不像纽约地铁那么拥挤, 你可以安静地同邂逅相遇的来自澳门或香港的女大学生亲切交谈。唯一同纽约 相似的是天鹅和野鸭,无论在何处都无人伤害,它们已习惯同人和谐相处,同居 一城。偶然在寂静的公园内见到一棵大肚子的面包树和两只在水面上孤独相守 的黑天鹅。 去雪场滑雪由润秀开车,都是贵阳人,大家在远隔故里万里之遥的澳大利 亚讲着贵阳话特别亲昵。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星期五雪场”,沿途都是扑面而来 的风光独特的原野。简单又美丽。原野上许多地方都长满了桜树,没有树林的地 方是缓坡和浅草,还有些地方是大片既没有树也没有草的荒原。有时候荒原上 突然出现一柱岩石或一堆其大无比的石头,谁也弄不清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使我想起世界上三样东西最美,它们是荒野上的石、木、 人。我这里所说的人,是像我们一样偶然出现在荒野上的人。人在荒野上很美。 他的身躯及投出的影子美妙地构成风景的一部分。当人融入荒野时,他的心也 就在他遗弃已久的大自然中回归。荒原和桜树林中有时会出现房屋,但百分之 九十以上的宽大地域人迹杳无。我希望我有一幢房子在这儿孤立空寂。天空开始时一片灰白,后来这些灰白的颜色幻化成大片的云团,不知不觉 这些云山云海不知从哪里消失了去,天空一片纯蓝,蓝得没有一丝云影。这时候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热望,渴望一个人独立天空下。路上不时有被碾死的袋鼠, 或者澳洲特有的红狐。听说袋鼠肉很好吃,袋鼠和红狐皮很珍贵。但高速公路上 没有人停下车来捡,而人们却会主动通知公路管理部门,专门派人来清理。袋鼠 被碾得血肉模糊。辽阔的原野上,漫长的旅途中,我却未见到一只欢蹦活跳的袋 鼠。投入眼帘的只是卵石似的静止的羊、皮毛黑白相间的牛,和一匹两匹一动不 动的马,这些马背上披着灰色的毛毯,分外孤独和寂静。我只有一次见到过袋 鼠,那是从堪培拉到雪梨的途中,透过车窗忽然看见远远的山坡上一群袋鼠,有 的匍匐不动,有的伸起前爪,两只后腿独立,有一只一跳一跳的正在蹦跳。我很 想把这一原野上真实而自然的场景拍下来,可惜同样是高速公路上不能停车。 这是我在澳大利亚全部旅程中,唯一见到荒野上的袋鼠的一个美妙的瞬间。 在一处地方,我发现一座童话般色彩斑斓的小城,仿佛是巧克力做成的, 晃消失。我忍不住大声叫喊,要求停下车来拍照,我甚至想进城去看个究竟,深 居它里面的人究竟怎样生活? 终于看见远处黛色的群山后面露出积雪的山头,那儿就是雪山了,待车子 开近时感觉积雪很少;而当车子进入雪场后,山谷和斜坡上的小片积雪却变得 很大。许多人正在滑雪,五颜六色的衣服在雪光中闪跳。我们事先换好了很厚的 滑雪衣裤,每人头上戴了一顶有绒球的滑雪帽,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选择 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爬上山顶往下滑。我抢先第一个滑在前面。当我乘坐的简易 滑雪板在山坡上急速往下滑去时,瞬间中忽然领悟到生命在于运动的真实含 义。感觉自己活得很健康、很年青、很美丽。润秀朝我举起了镜头,拍下了这闪光 的富于生命动感的时刻。 第六种风景路 活着,这就很好。 有遗忘了的;所以我记起; 有遗失了的;所以我寻觅。 不在走的人多的地方; 而在没有人走的地方。 这条路不是一条具体的路,也不是一条抽象的路。总之它是路,混合着精神 和实体,交织着远古和现代,延伸着过去和未来。 睡意朦胧中怀着终被发现的疲惫的期待,似绝望,也似希望。 我感觉在澳大利亚的荒野就藏匿着它,那儿有一种类似路也不仅仅是路的 东西。它去掉一切现代有关路的累赘,没有路标、指示灯、交通警察;也没有频繁 往来奔驰的车辆和不时被碾死的袋鼠和红狐。它只安静地向我呈现一条路的本 来的单纯。 . 它不是我已经走过来的路,也不是我尚待走去的路。我的心早已置于其中, 然而我的身子却从未抵达它,我双脚也没有着落其上。 这是一条在人世间被遗忘的甚至被遗失的路,它终于被我发现于澳大利亚 荒野简朴之美中。我在这儿一切最简单的事物上感觉它的存在。中午太阳的黄 光中,它向我呈现一幅孤独的人、天然的荒石、静止的树木微妙综合、浑然一体 的简明构图。 也许,世代寻觅出路或归路的人本身就是路,它同人与生俱来,但从人出生 的时候起就日复一日地从自身中剥离了它。这个被人剥离之物就是自然,它是 天地之间最大的自由。从人对自然的自觉和不自觉的逃离中,不由自主地受制 于一切人为的外在之物,于是人生的自由之路失去了路的本来的单纯,变成了 种种戕害生命的歧路,变成了心机、算计、贪婪、摩擦、拥挤、堵塞、竞争、超高速、 事故、伤残、死亡和永远追逐于距离之外的目标。 从人离开天然自由之日起,就已经无路可走。 那貌似路的纵横交错遍布于大地之上的万千线路,其实,只是一张隐蔽地 铺开并割裂地球美丽的自然原貌的现代网络。从存在的意义上说,每一条线路 所指向的都不是预期的目的地;而是终归虚妄的人生迷途,纵使我们每一个尘 缘难却者都痴迷不悟地自缚于自我编织的网丝上。 有路就会有人走。 有目的就会有人为之执着。 而人生的目的在目的之外;路途在路途之外。 这是一条隐而不显的道之路。 它不是城市的高速公路,不是乡村田野上的土路,也不是哑默式的与少女 幽会或邂逅相遇的林间小路,因为这种哑默式的路上总有一抹令人忧伤并很快 就熄灭的夕阳,路的尽头总能看见一扇终日朝你开着的窗或一方在你活在世间 的青春年月一度远离隐逸和空无的亮光…… 第七种风景酒吧中的荒原 在澳大利亚的雪梨,有一群北京人,也有一群贵阳人,在我来到雪梨的第一 个夜晚,不约而同地在一家中国人开的酒吧里聚会,大家围着个大圆桌,吃饭、 饮酒、唱卡拉0K,然后推开桌子跳迪斯科。 LT) 寸其中有几个陌生的女孩,脸相各一,不美但很好看。年龄同样的大小,腰肢 同样的细,胸脯微呈曲线却还没有勾出充分发育的明显轮廓。他们在男人的身 体与身体之间闪来跳去,仿佛一明一灭的光的亮点。她们的脸和周身都似乎热 得通红,整个人、全身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在燃烧、在扭摆,动态极了!美 感极了!生命极了! “蛇”极了!真的.,像极了竖立扭曲摆动的群蛇。这时候,只 要她们当中谁无意间瞟你一眼,你就会全身心同她们融为一体,旋转起来。 仅一瞬间,我发现,舞蹈是一种风景,人体是一种风景,舞动在我眼前的中 国北方和南方的妙龄少女是一种摇摆的、亮丽的、旋转的、充血的风景! 这使我想起贵州高原上的月光舞会,青海高原的露天舞会,特别是北京圆 这是澳大利亚雪梨酒吧中的“小圆明园”,它在中国人的灵与肉之美的特殊 这些中国人,无论漂到哪里,都不自甘寂寞,都喜欢喧腾和群居;无论浪至 何方,哪怕天涯海角,都是东方式的歌神、酒神和舞神。 其中的确也有来自圆明园的流浪画家和行为艺术家;还有我所认识的日本 血统的女作家芳子,我远在贵州高原的友人哑默的两个侄女雁翎和阿玉。 这同美国式的派对聚会场所迥然相异,没有一切非自然却无不体现“文明” 和“教养”的一举一动的人为制约;没有几近电脑程序操作式的规范化的言谈交 流方式,也没有那种令人气闷的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彬彬有礼的表示“尊严”的 只有从生命内部过剩的能量中直接释放出来的叫、喊、跳; 只有同轻言细语、清风雅静反其道而行之的灵与肉的“高声喧哗”。 它甚至同美国的摇滚音乐盛会也截然不同,这里看不见全场整齐划一的肢 体动作,大片大片有规律地摇晃的手臂和集体左右摇摆的身躯。而是每一个舞 者都是一个独立旋转的个体,每一个个体都是一个小漩涡,而许多的小漩涡又 这是酒吧中的荒原;都市中的荒原;远离现代文明困扰的血肉的荒原。 一下子,我仿佛又回到了中国,回到那片大陆中我所熟悉的生活,感觉自己 不再是一个多年来经由外部环境人为修理的半个机器人,重新成为了一个本 第八种风景音乐“风景”中的哑默 我的诗歌翻译爱默生•安迪旅游中国,特地去拜访了贵州高原上静居的哑 默。他仿佛是我的分身,代我来到阔别已久的两处地方,一处是哑默的“野鸭 塘”,一处是我的“董家堰”。前者是哑默的居地,后者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两处 分别在贵阳市南北市郊,都是同我的生活有过特别亲密关系的地方,真让我羡 慕死了!更对那儿满怀热恋! 安迪回来的时候,哑默特意委托他带回来几样礼物,一小瓶茅台,一听"云 雾毛尖”名茶,一盒录音带。前两样东西是送给安迪的,但安迪不喝白酒,也不太 喜欢喝茶,就连同录音带一并送给了我们。小瓶茅台我和秋潇雨兰当天就各自 喝了一小杯,云雾毛尖原封未动地收藏,录音带一直舍不得听,要期待一个特别 的时刻、一种特别的心绪和某日、某夜或某个傍晚灯下特别的生活氛围。 录音带一面是专门为我录的;另一面是专门录给秋潇雨兰的。上面哑默题 了一段话:“一盒将使黄翔百感交集、老泪纵横,让秋潇雨兰顿时在异国跌入伤 感、怀旧的眷恋的录音带。哑默。2000年夏。中国。” 送给我的那一面,开头是一首"天苍苍,野茫茫”的内蒙古大草原歌曲,仿佛 叫《敕勒歌》。唱这首歌的是个男低音,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的中国男低音, 也许是唯一的。这声音一听就让人有一种难以承受的魅力,而声音中展开的"天 似穹庐,笼罩四野”的风光很快将我消融其中,或使我瞬间仿佛变成了画面的一 个活动的景点,忘了自己此时置身的真实空间。我一生都梦想大草原,而这种草 原之梦弥漫了我的一生。现在当我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重新听到这首我几近忘了 名字的歌曲时,我深深感到哑默对我的异常知心,给我空运过来这片由音响、旋 律组成的风景,以及与这风景有关的多年以前的生活记忆。这面磁带其它还录 了《山楂树》、《红莓花儿开》、《田野静悄悄》等美妙的前苏联歌曲。给秋潇雨兰的 这一面不像我这么单纯,而是一些带有综合性的歌曲,有经典的,也有现代的和 一度流行的。还有几首是我在失去自由的铁窗生活中,我同秋潇雨兰在狱内狱 外分别听过的歌曲,它们不因为别的什么,只因为对我们分外珍贵,如《大约在 冬季》和《北方的狼》。其它的还有秋潇雨兰喜爱的《念故乡》、《我的家在牧场》、 《铃儿响叮当》和《橄榄树》…… 最先打开录音带的是我们的小女儿绘绘,她一听给妈咪的那一面歌曲,就 喜欢得不得了。给我的那一面,她听了开头,感觉旋律缓慢、悠长,画面低沉、苍 茫,亮度和速度她都接受不了。对于稚嫩的心灵,不需要苍莽或苍老的东西,绘 绘需要光亮和轻快的节奏。但后来她又听了一次,结果迷上了《山楂树》,也意外 地接受了《敕勒歌》。 我们听哑默的录音带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那一天是礼拜天,秋潇雨兰难 得地睡了一上午懒觉,精力充足,气色和心绪都很好。一家人聚在一起,有一种 节日般的心情。我特别照老嗜好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摆在旁边,在长沙发上铺 一个特别舒服的躺卧位置,听音乐的时候品着茶,双脚捲在秋潇雨兰的膝上。秋 潇雨兰边听音乐边抚着我的光脚趾,一会儿又低下头来亲亲它们,这情景顷刻 又使我想起故里,我们孤独相守的山野寂寞的星夜。两个孩子,儿子黄说和女儿黄绘,半躺半坐在地毯上。在生活节奏极快、整个人心身两疲的纽约生活中,即 使是一家人也难得有一次彻底放松的聚会。整整一个下午,我和秋潇雨兰在异 国他乡的泊居生活中,仿佛又回到了花溪董家堰的“梦巢”,只是这一次巢窝不 再只有我们两个人,而是多了一只随时都可能凌空振翅离我们而去的年青的 鹰,和一只我们收养的来自故园的依人的小鸟。 儿子对哑默很熟悉,女儿在我们日常谈话中也早已“认识”这位未露面的叔 叔。他们都知道,我同哑默的个人交往不仅意味着一种人生的友谊,而且是生活 中不可缺少的一阙“乐曲”。它需要“倾听”。在彼此相处的日子里倾听;在相互离 别的岁月中倾听。年代越久远,听得越真切。每当这种“乐曲”在瞬间响起,深心 就会荡起怀恋的涟漪,一圈一圈展开对往日生活的呼唤。 我曾在澳大利亚体验舞蹈的风景。此刻,音乐对于我也无异于一种风景,旋 律和音响的“风景”。如果说,我曾在舞蹈的风景中整个儿不由自主地想“动”的 话,那么现在我在倾听音乐的风景中,我却发现我全心身地渴望着静,绝对的 “静”,并且心里莫名其妙直想哭,感觉这种静中渗透了我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 的眼泪。这种心灵泪光中的“风景”,对我而言,不仅意味着一种风景,也意味着 我所见到的风景中的人。这个人就是哑默,正同我一起置身于美国新泽西太阳 屋中,同我和秋潇雨兰一起共享着一个中国式的平平常常又极不寻常的人生的 下午。 我的一位美国朋友金介浦,又将作为我的另一个分身前往野鸭塘,去看望 哑默。他曾对我说,一个中国作家,流放就意味着社交和文学的死亡。我现在正 经历着这样的“死亡”,尽管我一直回避着这样的事实,并且执着地以全部心灵 的力量持续与之抗拒。但我仍然发现多少个人生的下午及其生活的温馨和情韵 都不再属于我,我连同我在地球上有间简单的房子过上一种简单的生活的渴望 都早已被人以无形的暴虐粉碎。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却不能过上对我来说亲切 又熟悉的每一个普通的日子,我的生活将从无数过去和未来的下午中被无情放 逐。 音乐终止。傍晚的阳光早已暗淡。太阳屋里一片阴影。孩子们早已走开,只 剩下我和秋潇雨兰,共同守望一片沉默。我们谁也不想开灯,仿佛都怕看见一个 清晰的现实或一种具体的事实——我们已走出这个下午,哑默式的音乐“风景” 和风景中的哑默已经消失。 2000年7月29日草就 2000年8月4日午完稿 动静两极 ——六旗乐园一日体验 黄翔 常常梦想去探幽、去猎奇、去冒险,去寻求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因此 总是想到那些陌生的遥远的地域或奇异的国度。却怎么也未曾想到,这样令我 渴求已久的地方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在我的脚下,就在我所居住的新泽西境 内六旗冒险和荒野猎奇大乐园之中。 荒野猎奇 到那里去,要专门开车去,而且要付很高的门票,一人一张40美元。如果加 上餐饮等其它开支就要花上七、八十美元甚至上百美元左右。虽然门票并不便 宜,夏日去六旗公园的人却人头涌涌。特别是周末的时候,整个公园的游人可能 高达上百万。这感觉是公园门口所停放的车辆所提供的,这个停车场比天安门 广场还要空阔宽广,一波一波的全是似乎在盛夏炎日下热得波动不息的车辆; 另外就是夜里公园临近关门的时候,所涌出的人流给你的感觉,公园的大门仿 佛是道打开的闸门,一浪一浪的人流呼啸潮动,两三个小时都在持续的人潮汹 涌之中,仿佛全世界的人全都聚会到了这儿。这使我想起巴哈依信仰者一年一 度的纽约聚会,但那也只是三十多万人,同六旗公园炎夏的人流量比起来,真是 小巫见大巫了。 我们的票是朋友赠送的,一共去了四个人,我,我太太秋潇雨兰,曼顿夫人, 小丹尼尔。永远年青并精力旺盛的曼顿夫人开车,从我们所住的吞拉弗拉到六 旗公园开车要一个半小时。路上忽然发现车子越来越多,而且几乎全朝着一个 方向——新泽西六旗大冒险和荒野猎奇公园。据说,之所以这儿有这么大的一 个公园而纽约却绝对没有,是因为纽约的地皮寸土寸金,不可能占据这么大的 空间;而新泽西土地幅员辽阔,只有它才能开辟和提供这么巨大的游乐场所。夏 天纽约的许多家庭都举家出动,全朝这里涌来;再加上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观 光客,把个偌大的公园填得满满的。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冒险和历险与野生动物 保护公园之一。它兼具动与静两极的特点,但更主要的却是偏重于“动”,大动特 动!冒险!惊奇!刺激!让人在“动”中玩得死去活来、身心两疲。甚至它的“静”中也裸露着“动”,它不是那种趋于静止的死水般的静;而是有蓬勃生命活动其 中的动荡的静。 我们决定先去野生动物保护区,然后再去游乐场。车子不知不觉中就进入 了野生动物保护区。曼顿夫人嘱咐关上车窗。这个保护区共有350英亩面积,全 程路长45英里。也就是说,有一条从中贯穿整个自然保护区的专线,这是一条 没有坡度的自然弯曲、随地形左转右拐的平坦的公路。公路上早有前行人,数公 里之内全是一辆接一辆的车,造型各异,漂亮极了,使人联想到生活的优裕和富 有。从车窗望出去,所有动物都像大大小小的玩具似的,置放公路两边,不过这 些是活动的玩具,大如大象,小如禽鸟,让你尽收眼底。在这些动物的背后,两侧 全是一线连通的铁丝网,把动物和茂密荫蔽的林木隔绝,只限制它们在空旷的 小丘、近处的丛林和公路两旁活动。这里收集的动物共有59个种类,1200多头 (只),包括狮子、老虎、大象、骆驼、长颈鹿、袋鼠、熊、犀牛、猴、羚羊、大海龟、孔 雀、天鹅、黑头鸥等各类动物禽鸟。这些动物不是以品种繁多取胜,而是以自由 放逐、使它们重归自然,使人感觉如同置身非洲的自然公园之中而心生喜悦见 长。长颈鹿伸着长长的脖颈,自由穿行在车辆与车辆之间。骆驼会低下头来用润 湿的嘴唇舔你的车窗并朝你探望。一不小心,大象长长的鼻子会神不知、鬼不觉 悄悄伸进你的车子底部,如果你的车不是在缓缓往前移动,它很可能会将你连 人带车悬空卷起,来个车底朝天。羚羊也会三五成群朝你走来,同你四目相对; 如果你从车窗缝隙里递出食物,那么它们的眼睛似乎会为之一亮,仰起头来一 口吞下你的馈赠,然后亲切地跟随你小跑几步。特别捣蛋的是那些猴群,它们爬 上车窗似乎想同你神秘会话,有些甚至跳上车顶,悠哉游哉坐在那里随车移动。 有一只背上背着一只小猴的老母猴,端坐在车顶上,一边贪婪吞食着游人投递 的香蕉,一边观赏两旁风景。忽然它看见路旁一座寸草不生的堆着几颗巨大卵 石的小山丘上有几个猴类在那里正襟危坐,它便用猴语向它们发出信号,那几 个猴子全朝车子奔来,爬上挡风玻璃、车窗、车尾和脚踏板。一车全是猴子,主人 似乎吓慌了,看看四周没有管理人员,就不断递出食物让它们跳开;不料越递食 物,猴子越来越多,全乘坐着那辆小车朝出口移动,大有随车辆溜之乎也的趋 势。还好,快近后门口的时候,它们全都自觉地乖乖跳了下来。听说它们全都知 道哪里是它们自由活动的区域,哪里是不能逾越的界限,超越了规定的范围就 会因违禁而受罚。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许多美丽的禽鸟,在无人管束的空间放任 自流,它们不自由飞走吗?难道它们的翅膀都被剪去了吗?但我明明看见它们在 鼓翼滑翔起落。原来是这里有丰富的食物,生活悠闲,养尊处优,不用外出“打 工”挣食,到时候只管“饭来张口”,它们还会飞走吗?不但不会飞走,而且还会把 这个“理想国”的信息传递出去,使更多的禽鸟来这儿“插队落户”。管理人员说, 也有个别的大的禽鸟从天而降“偷渡”进入“理想国”,混迹在禽类的“原住民”当 中。它们虽然没有取得合法签证,却也没有警察去骚扰它们,也不用打黑工,生 活得怡然自得。 车子在动物自然保护区遨游,让人真有一种人、动物、大自然奇异融为一体 的神秘而祥和的感觉,你会迷恋这些与人和睦相处而并非彼此相互惊恐、戒备 和敌对的动物,以及周围空阔和平静的缓坡、道路、静水和丛林。坦率说,我真喜 欢这一片风景。如果可能,我真愿意作为一个饲养员,整日和这些动物呆在一 起;我甚至愿意作为一头诗化动物,加入使人赏心悦目、超尘脱俗和纯朴本真的 动物群体中。每日不着衣饰,以阳光、丛叶和风,涂抹和装点身体和生活;坐在大 卵石或小土堆上,让心灵随日升日落。但是这一片宁静中,也潜伏着可见的凶猛 的威慑,那就是被特别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狮子和老虎。有几头来历不明的狮子 俯卧在一堆,宛如一堆岩石一动不动;有几只我首次见到的孟加拉国白虎扑伏 在地上,它们浅色条纹的白色皮毛与沙地交融在一起,仿佛一幅斑驳的图案,美 丽中隐匿了深藏其中的杀机。将狮子和孟加拉国珍奇白虎围起来的铁丝网并不 很高,大概仅超出它们可纵跳的高度。唯有一只黑色条纹的斑斓黄毛猛虎被单 独囚禁,关它的大铁丝笼是全封闭的,大概它是整个动物保护区自由放纵的动 物群中,唯一被最严厉管制的“专政”对象,它的网屋令人联想起监狱里严重违 犯监规的重犯单独囚禁的“独居室”。 惊心历险 车子驶出动物保护区朝六旗公园大冒险和大历险游乐区驶去。当我们的车 子来到游乐场门口,大如天安门广场的停车场上,早已黑压压地挤满了车辆。我 们在停车场绕来绕去,好容易才找到一处停车的位置。这儿与动物保护区迥然 相异,一进门感觉像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迎面扑来一幢葫芦形屋顶的建筑,仿 佛一个大蛋糕,它的上层支撑着一排装饰性的柱子,像一根根波动扭曲的冰激 凌,让人真想去咬一口。整个建筑有一种童话和宗教相混合的浓郁的东方情调, 大人小孩进来都会陡然增添童趣,老人也会有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游乐场里 面到处都是诱人跃跃一试的娱乐设施,既充满冒险,又富于刺激。如果你从来没 有玩过这些东西,你必须首先做好视死如归、粉身碎骨、以身试险的心理准备。 如两处凌空悬架、轨道变化多端、整个上下旋飞转动、前后左右像钻花似的绞动 不息的过山车、驾船在水道上升腾、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沿陡峭的 流水滑梯俯冲而下、坐在一圈圆形大橡皮船上随波涛起伏在人工的"亚马逊河” 上冲浪、探险。还有乘坐降落伞似的座椅垂直升降;或几个人平卧僵直绑缚在一 起升上云空,突然一头挂钩滑脱,人在半空中晃荡,让你经历一次荡秋千似的 “空中飞人”的奇险。其它还有各式各样的可旋转、可升降、可翻倒的种种出其不 意的形形色色的绝招。这对你的神经是否正常、精神是否健全、心脏能否承受恐 惧的强刺激、意志和胆量是否能顶住突如其来的巨大危险,无不是一次临场的现实考验和检验。我和秋潇雨兰一起乘船在水道上环绕,她坐在前面,我护在后 面,当船突然升上倾斜的有水在上面流动的滑梯时,真怕凌空翻船,命丧黄泉; 待船升至顶端,绕过一道平行的水道,前方突然闸门打开,眼前出现一道陡立的 水梯,霎时间仿佛面临万丈深渊,不由你有一种一去不返的感觉。但还没等你的 闪念冒出心尖,船已猛然朝下急速下滑。坐在前面的秋潇雨兰唯一的感觉就是, 心已跳出胸腔,整个人面色苍白、周身麻痹、像个空心人似的,完全失去了一个 正常人清晰的意识和感知,待船眨眼间滑落地面的水上,她那一声被堵在深心 的叫喊才叫出声来!特别刺激的是坐过山车,两处同样的设施我们选择最新最 险的一处。我鼓励秋潇雨兰做好“壮烈牺牲”的准备,要死要活,人生就玩这么一 回。反正只管闭着眼睛,千万不要睁开,因为一睁眼,人是无论如何不敢面对悬 空甩来甩去、倒挂和悬挂于空茫无助之中的感觉。六十多岁的曼顿夫人,跳水时 还宛如少女般的矫健,面对此情此景,自动申请“退休”,只我、小丹尼和秋潇雨 兰三人上场,秋潇雨兰是被强制挟持上阵的,要不有可能临阵脱逃。而一生性喜 冒险和探奇的我,此时虽有一颗童心,但骨子里却不时闪过退缩的念头,生怕因 身体、心理或年龄不适,心脏破裂,人整个儿在高空“爆炸”。说真的,当我们排队 终于抵达全部用白铁皮包起来的半明半暗的甬道、即将进入停放在轨道上的过 山车、马上面临入座前,我忽然有一种类似受刑的恐惧感,仿佛我不是去乘坐过 山车,而是被即将赤条条赶入焚尸炉,像一个当年受害于纳粹暴虐的犹太人。我 们一坐上座位,拉上塑料护身架、扣好安全带后,马上闭上眼睛。车厢开始滑动 时,真像滑向焚尸炉,顷刻将被火化为灰烬。突然之间,车速加快,车厢猛地朝空 中甩了出去;接着又一转弯,凌空倒悬,只一闪念间,车厢仿佛滑出了轨道,倒转 过来挂在半空飞速滑动,使人感到连人带车随时都可能从高处坠落。恐惧使我 大喊大叫起来,因为只有借助叫喊才能转移和释放心中的恐惧。秋潇雨兰呢,却 叫不出来;听见我叫喊,她刚张嘴叫了两声,心马上像被裂成两半,赶忙闭上嘴。 她微张开眼缝,见小丹尼坐在一旁,安然无事;朝下偷看一眼,吓得赶紧闭上眼 皮。她尽量把头朝上昂起,但头却随车厢位置瞬间变换,不住地左摇右摆。这一 切只一分钟的刺激和冒险就戛然而止,我们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这趟惊 心动魄的历险已经结束。车厢正进入一个电梯似的进口缓缓朝下平稳降落。我 们安全重返地面。仿佛从冥府一游又重返阳世,心中有股莫名的兴奋和喜悦。 剩下一点时间,我们还去看了一场美国马戏、一场跳水表演。美国的马戏类 似中国的杂技,但他们最引人注目的似乎并非某种尖端技艺,而是与技艺表演 相联系的场景。他们似乎更多地凭借实物,如开上舞台的汽车、奔驰的摩托、枪 击的声响或爆炸的烟火一类,使美国观众兴奋骚动。与之相呼应,整个露天舞台 背后及两旁的高层建筑也成了表演中的真实道具和布景。而跳水表演却不亚于 参加国际比赛的运动健将,特别是从半天云里往下跳水的表演,也许具有跳水 冠军表演同样的精彩和惊险,而其跳水的高度却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国人生活节奏快,工作和生活都很紧张,娱乐也如此。中国人一旦进入美 国主流社会并适应其生活方式,会惊奇地发现,美国人玩也玩得很刺激、很冒 险、很累,让人筋疲力尽。对中国人来讲,他们的娱乐变成了一场变相的“受难”、 一场苦差事;而东方休息玩乐,喜爱的是那一份岁月的悠闲,和心身放松于山水 之间那种心旷神怡的韵味。美国生活像急遽旋转的轮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 被绞进去,苦在其中,美在其中;险在其中,乐在其中。美国人与中国人相比,他 们生命最本质的特征是个“动”字,静中也含动;而中国人性情中最深邃的玩味 却是动于静中、化动为静,在充满奇妙玄机的心灵中大大书写一个动静互渗的 “静”字。 1999年8月10日绝对虚无 ——斯德哥尔摩之旅 黄翔 今年六月,我应邀赴斯德哥尔摩。同时受到瑞典邀请的还有作家刘宾雁、郑 义等人。因为同住新泽西,我与刘宾雁同行,飞抵斯德哥尔摩后,来机场接机的 是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罗多弼教授,他是斯大中文系主任和亚太研究中心主任, 他的前任就是著名汉学家马悦然教授。他说得一口极其漂亮的汉语,言谈举止 温文尔雅,如果不是他满头栗色头发和满脸络腮胡子,你真会怀疑他是一个纯 种中国儒生。他同刘宾雁已相识,同我是第一次见面,很客气地对我说,早就听 说你,许多人都知道你们要来。 我此行的主要活动,是参加由瑞典各界朋友举办的“六四”烛光晚会朗诵诗 歌,和在斯德哥尔摩大学的一个研讨会上做专题讲演,谈我近六十年来的人生 和创作。由于时差关系,我们六月一日由纽约机场起飞,到达斯德哥尔摩已是次 日上午。在活动开始前和活动的间隙,由在斯德哥尔摩大学任教并担任此次系 列活动的主持人之一的作家万之,作为朋友领着我们去各处逛游。我这才发现 斯德哥尔摩整座城市是个“千岛之国”,它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大小 岛屿之间以桥梁联通。小的岛屿,小得上面只有一座唯一的建筑;大的岛屿你立 于其上,却没有岛屿的感觉,你会以为你置身于一片空阔的陆地。我们去参观了 音乐厅、大饭店、沉船博物馆、皇宫等,还由别的朋友领着去了一处叫乌普萨拉 的地方,并乘船在各岛屿之间的湖海之中逍遥。 音乐厅是每年一度举行诺贝尔授奖仪式的地方,尘缘太深或未了的人来到 这里都会凡心大动,平庸之辈也难免梦想有朝一日在世人钦慕的目光下步入这 举世瞩目的辉煌的厅堂。 大饭店外表很平常却异常著名,而且里面气派非凡。这儿是每年各项诺贝 尔奖获得者专门下榻的地方。据说百年前变法维新失败后,大名鼎鼎的康有为 曾流亡至瑞典,就在这里住过。一日,我和万之、郑义三人路过这里,郑义提出由 他请客喝咖啡,我们就一起走进了这座名声显赫的大饭店,在临窗可以眺望街 景和远处河面的地方择座坐下。一位穿着讲究、仪表堂堂的侍者彬彬有礼走过 来。万之用瑞典语同他交谈,顺便介绍了一下我们一个是诗人,一个是作家,并 告诉侍者当年曾在这里下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曾在受 奖辞中提及眼下这位貌不惊人、头发脱落的郑义。侍者闻之,马上肃然起敬,当 即表示这三杯咖啡免费招待,由他请客。我们三人不禁开怀大笑,为今天碰上好 运开心,更从深心里为欧洲人哪怕是一个普通侍者对文化和知识分子的尊崇大 受感动。但使我们三个人更受触动的,是想到百年前维新运动失败后,康有为曾 漂泊避难于此;百年之后的今天,当代民主启蒙运动和“六四”运动惨遭镇压,我 们坐在百年前中国先辈论政者曾坐过的地方。百年中国知识分子论政传统血 气、文脉相承,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历史的苍凉感。 沉船博物馆整幢巨大的建筑内只有一艘船。几百年以前这是瑞典这个古代 海盗国家最大的一艘船,也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一艘船。听说当时瑞典国王建 造它时,贪求“超级巨型”而造了这么一艘豪华大船,结果船造好后,首次试航没 有驶出多远就沉入水底。这很可能是铁达尼号沉船之前,世界上最震动的一次 沉船事件。后来这只下沉的大船好不容易才由若干只大船合力打捞上来,并为 此专门修建了这座沉船博物馆作为永久的纪念。由于船身巨大,桅杆高耸,参观 时要分别登上几层楼才能环绕窥视它的全身。郑义说他每次看它都惊心动魄。 我不无同感,但我看见的却不仅是它木制的船身,还有云空下物换星移、沧海桑 田的另外一些东西。我想到的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沉入时间之海的绵延不绝的生 命和历史的沉船,如今早已在时空中渺无踪影;而这只沉船虽然不幸曾面临颠 覆,却有幸将它的躯壳至今存留于世。 皇宫是一座很大的红砖建筑,它比不上中国宫殿那种使人震慑的气势和恢 宏。如不是由人介绍,你真不知道它是皇宫,还以为它是一幢普通的长方形巨大 建筑物。它唯一使人感兴趣的,是它竟然由几代人延续建造了几百年,而里面却 从来没有住过一位皇帝。 乘船在市区水域逛游的那天,碰巧天气不好,船在水面上滑行时,风灌进敞 开的船舱,几个人都感觉很冷,无心观赏两岸的景物。导游的朋友说,如果天气 好,两岸山崖上全是朝太阳裸露的三点式,一路“壮丽风光”,可惜今天一个也搜 寻不到。等到我们冷得发抖终于上岸,太阳出来了。 经瑞典朋友精心安排,我们去了一处离斯德哥尔摩很远的地方,名叫乌普 萨拉。这里什么景色也没有,甚至没有几棵树,只有三个山头,其实是三座大坟 包,然而这简单的风景却令我震撼不已。这是三个半圆形的山头,长着浅草,其 中靠近小路的第一座山头上,半坡中并排竖着三块石头,那是三顶王冠的象征。 传说这三座坟山埋着三个瑞典最古老的海盗,也许是三个最古老的国王,其实 究竟是国王还是海盗,如今谁也说不清楚,也无须去说清楚,反正是埋着三个具 有海盗和国王的混合身份的人。在埋葬他们之前,先搁下棺木,然后在棺木上搁 上一艘曾经载着这些海盗出海远征掠夺的战船,然后在船舱里填满他们抢劫而 归的金银财宝,然后架上柴火燃起冲天烈焰,将遗体、船只、珠宝连同征服者威风凛凛的昔日的历史,全都焚为灰烬,然后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上泥土,直至堆成 如今天穹下三座半圆形的坟山。 现在这地方已把栅栏围了起来,往日人们郊游时可以随意在山头上野餐, 坐在古代海盗或国王的头顶大吃大喝,以饱肚腹,然后拉屎撒尿。 这是我来到瑞典见到的最简单又最令我震慑的风景,这是无形虚无的外化 和外化为形的虚无,绝对的虚无!我感觉与其说是我朝简单的风景注目,不如说 是这三座半圆地从平面拱起的山丘朝我咄咄逼人地瞪视。只一瞬间,一切人间 的至尊与卑微、荣光与耻辱、辉煌与暗淡都对我荡然无存;一切曾经发生过的场 景和影像突然变得虚幻不实,似是而非,失去了它们原有的世俗意义的定位和 价值。一切复归伟大的虚无并任凭寂静的虚无了无痕迹地吞噬。虚无!绝对的 虚无! 我曾经经历的那个烛光之夜属于虚无。那是由瑞典各界联合举办的“六四” 烛光晚会,瑞典著名的歌星、演员、作家、艺术家和包括瑞典文学院院士马悦然 教授在内的各界名流云集斯德哥尔摩广场。歌星、演员们做了最精彩的演唱,白 发苍苍、迎着晚风独立的马悦然教授做了讲演,在瑞典颇具声望的刘宾雁也在 苍茫暮色中陈词。我面对汇聚广场上的人群做了充满生命骚动和激情的诗歌朗 诵。当我走下广场前面的台阶,中外听众禁不住同我握手、拥抱。国际笔会瑞典 分会主席莫妮卡•那格勒在人群中找到我,不无激情地对我说:“妙极了!” 我在斯德哥尔摩大学“独怆然而涕下”的人生和创作回顾属于虚无。作为一 个体制的受害者,我也注定是它的反叛者和挑战者,我发现我足以举起我的笔, 抵抗暴虐、世俗的诱惑,和内心的绝望;但我却绝对无法摆脱和抵抗随时窥视着 我并且终将要我面对、将我吞噬的巨大的虚无!我一直执着于追求令我痴迷的 人世的伟业和成就,并且深信人类的精神创造是面对虚无的独特的解读方式和 化解方式,生命由此获得永恒。此刻,当我一旦突然面对“真实”的虚无,我发现 我竟毛骨悚然地节节后退,没有任何可供我回避和逃脱的路! 我同马悦然、莫妮卡•那格勒及瑞典自由党国际中心项目主任约汉娜的萍 水相逢的交谈属于虚无。马悦然一边同我谈话一边为我充当翻译。可以说,作为 西方汉学界的权威人物,马悦然教授头顶的各项桂冠令世人包括许多中国大陆 和台湾作家注目:瑞典学院院士、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瑞典皇家文学、历史、考 古学院院士、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瑞典文学院推出马悦然教授来特别加强 对中国文化的关注。马悦然和罗多弼这些知名的瑞典汉学家对中国历史和当代 文化都有相当研究和了解。马悦然非常赞赏庄子、辛弃疾、陶渊明、康有为,也翻 译过沈从文、闻一多、卞之琳、徐志摩、郭沫若、艾青等人的诗歌和小说。他问我 喜欢哪些中国作家?我说林语堂、沈从文和艾青早期的诗。台湾老一辈诗人洛 夫、应弦、余光中的诗都各具独特风格。话题转到了中国现当代文化方面,我认 为中国现当代文化本质上有三种分类:一是从延安窑洞开始沿袭至今的洗脑文 化;二是改革开放以来包括所谓“伤痕文学”、“改革文学”在内的党国文学;三是 以“抽屉文学”、“地下文学”或“潜流文学”形式存在的自由文化,后一文化以崇 尚独立精神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为中坚,这一文化具有潜在的强劲势头和冲击 力,必将成为中国未来文化的主流,并融入世界现代文化。那天正是马悦然教授 七十五周岁生日前夕,面对这位令人尊重的长者,我说,百岁人生是生命的开 始。而现在,我突然令我心惊胆颤地发现,虚无正无情地瞬间抹去我的这句话, 并连同一切曾经令我热衷、令我关注、令我向往的事物和我终生执着和着迷地 追求不舍的梦想。我在虚无中猛然一惊,在我狂饮不醉挑衅“存在”的一生中,获 得从未有过的超乎生与死之外的几近绝望的瞬间“清醒”。 在我虚无地来到瑞典和虚无地离开瑞典的前夜,冥冥之中忽然获悉一个令 我浑身如焚的“虚无”信息,一生无缘一见的与我同龄的德国著名汉学家、鲁尔 大学教授马汉茂突然撒手人寰,弃世而去!全世界都几乎频频追问:为什么?为 什么?我直觉地感到什么都不为,只为了不可追问的“忧郁”,莫名的不可思议的 生命深层的忧郁!这是一种不治的“虚无”之症,许多人都曾经患过,我是不是也 有那么一种不时从心底浮升上来而使我不止一次产生趋向死亡冲动的忧郁的 诗化生命气质?!我忽然想起世间太多的贫乏,太多的具有“优越感”的人,你们 是不是应该勇于面对拥有宇宙间“最大优越”的虚无,并且正眼瞧瞧,较之谦卑 者,虚无首先在人群中寻访你们并且盯住你们不放! 瑞典烟灰色的天空下,乌普萨拉的三座埋葬古老海盗或国王的山丘突然变 成三个圆球,在我面前浮动起来。猛然,它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脚一踢,腾空而 起,像三颗连珠发射的球,射入每一个生者之门,我有一种无可躲避的被冷不防 击中的感觉。一生天马行空,独往独来,首次受到绝对虚无的凌空堵截和命中, 一抹尘烟中,超越世俗真与假之上的宇宙生命之“真”向我刹那呈现。 1999.6.21夜于新泽西蓝色星球上 ——日本、台湾和美国科盖德大学行 黄翔 在这个星球上,美丽地活着。 看天空、看大地、看它的海洋、森林和无边无际的草原,还有陌生的国度和 城市…… 生活充满了诱惑,内心充满了骚动。 来到美国五年,我几乎每年都有单独出访的机会,而今年却有了同夫人秋 潇雨兰一起出访的机遇,去了日本、台湾,返美后又受到美国纽约上州科盖德大 学的三天邀访。当飞机飞上天空,我拉着秋潇雨兰的手说:真好!也说不清是什 么真好?是人活着,是大地上的生活,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片沟通、理解和情感的 温馨?或者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想到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情不自禁想起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 邻。 去日本我们是受到日本秋田大学教授山田正行先生和我老友南川林山先 生邀请的。山田也是日中双语文学杂志《蓝》的编委,因此以他为代表的邀请背 后,是旅日大陆学者创办的文学杂志《蓝》的全体同仁。日本血统的南川曾在中 国生活过并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是我早期作品的秘密保存者。行前因为要去的 地方多,事前由《蓝》的主编之一燕子女士统一做了安排。我们赴日的首站是东 京,由南川林山先生来接机,并安排我们在他家小住数日,由他亲自开车拉着我 们满日本跑。他陪同我们游览了日本著名风景圣地日光、富士山、箱根温泉、横 滨等地。沿途我们见到一些日本电影或小说中见到过的名字,如静岗、名古屋、 伊豆,有一种奇特的亲切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数十年不见,老友南川林山在日本埼玉县埼玉市中产阶级住宅区,已有一 幢非常漂亮的房子,那儿隔东京很近,往来极方便。南川的房屋的整个结构都很 符合我的构想,听说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自行设计并监督施工的,所以房屋质 量极好。整栋房子有许多房间,各个房间的布局和情调各一。客厅很大,几面大 落地玻璃窗晶莹明净,一尘不染。坐在室内的大沙发上,可以看到前门和一侧庭 院南川自己闲种的瓜果菜蔬。好几个房间都有大书橱,我的《梦巢随笔》和《黄翔 、禁毁诗选》醒目地放在橱内。屋内的一切和主人脾性都显得很“大”,潇洒而大 气,包括秀丽的女主人南川庆子在内,待人接客都落落大方,丝毫没有那种工于 心计的小家子气的感觉。我和秋潇雨兰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客房。整幢屋内有 一个很大的浴缸,入浴时可以“冲浪”,是慵懒、闲适生活中消除疲劳的一种美妙 享受。洗手间便池上铺着粉红色的厚棉,人坐上去暖烘烘的,完事一按电钮,热 水自然冲洗,热风自然吹干。这种让人舒服到“懒”的玩意,美国一些地方也有, 但据说是日本人首创的这般活法。每天未出门或旅游归来,南川总要同我们喝 酒,并意外地发现秋潇雨兰的酒量并不让须眉,独饮、对饮、群饮都应付自如,微 感吃惊。南川有一个专门的酒柜,摆满了酒瓶,有各式各样的包括日本酒在内的 中外名酒,我们常常选择“五粮液”和“茅台”。他特别强调这些酒都是正宗的,不 是歪货。他太太南川庆子,漂亮而精明,是一家的顶梁支柱、经商能手,南川林山 本人虽曾是工程师,但在这方面只好甘居助理。他们的年收入,无论在美国还是 在日本,都可以跻身中产阶级行列。夫妻两人都崇尚文化,对作为老友的我,特 别刮目相看,在这个唯利是图的商品世界,他们身上却罕见地透岀一种“君子爱 财、取之有道”甚至“君子不言利”的精神品性。南川林山对我的曾由他在文化大 革命中秘密私藏的《火神交响诗》情有独钟;南川庆子是我的《梦巢随笔》的热心 读者,自愿加入此书主人公秋潇雨兰的姐妹行列。行前的一天,南川和庆子要我 留下墨迹,我给他们分别挥洒了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杜甫的“明 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和我自己的“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和我是“一首永 久离群索居的诗”的诗句。 去日光主要是游览东照宫和中禅寺湖。在东照宫我们有置身中国任何一座 庙宇和宫殿的感觉,相似的建筑格局、相似的宗教氛围、相似的黄肤黑发的游 人,使人感到某种人文血缘的亲近。所不同的,是这儿的人操着另一种语言、使 用另一种文字、穿着另一种服装。东照宫既像庙宇,又像宫殿,有两者兼具或混 同的感觉。宫前有一处涌泉如井的石槽,旁边放着许多铝勺,许多游客拥挤在那 里争饮净水,据说喝后免人生百忧。 离开东照宫,我们驱车来到中禅寺湖。在这里,我发现我的第一感觉就是, 它非常相似我的第二故乡贵州高原上的黔灵湖、洪峰湖、阿哈水库和天鹅湖。世 界上湖泊有千百万个,千百万个湖泊有千百万个不同的命名,但不管它们叫什 么名字,对我而言,所有的湖泊都跳不出“湖”的同一性。无论它们处在地球上的 什么角落,无论它们具有何种形态,千百万湖泊都是同一的“湖”,中禅寺湖也如 此。当我伫立在中禅寺湖畔,仿佛伫立在别的湖泊的同一湖畔,瞬刻有回到黔灵 湖、洪峰湖和阿哈水库或天鹅湖的感觉。仿佛此时在中禅寺湖畔伫立,宛如依然 在故里的湖泊之畔未移动半步。我所面对的没有湖与湖之间的区别和不同美 感,唯一的只有“美”的绝望!世界对我而言,只有虚无的解读。真实的只有存在 的幻象和幻象的存在,和人类内在生命瞬息万变无可名状的、永无定形的意绪。箱根温泉很远,来去要两天,南川为我们在宾馆包下了房间,并特别为我们 在宾馆内预订了一份日本料理,精美、丰富如盛宴。我们住的那家宾馆叫“南风 庄'',傍晚到达的时候,由南川亲自开着车子在很窄的建筑物中或上或下、或左 或右移动,两边的房屋美极了,不时有零碎或整栋房子的灯光出现在两旁,宛如 置身在童话或古老传说般的某种境界中,这种近乎幻象的景物,我唯有在儿时 的梦里见过,而今日却成了浮生晚晴中的某种人世真实。日本给我的感觉,好 小、好浅、好美、好净!净是指它的精神的纯净,也包括生存环境的干净;浅是指 山水和人的清澈,也包含日本人不习惯或不偏好于巨大的抽象的形而上的事 物,一切都小巧、精致、具体而可感知。如他们的房子一般都很小,建筑式样非常 日本味,“南风庄”虽然是个宾馆,占地面积很大,但整幢建筑内部却非常日本 化,由许多独立的精巧空间构成。我们分别在温泉沐浴,回来各自换上宾馆的日 本式服装,在铺有榻榻米的宽敞的房间里盘腿晚餐。桌子上摆满一桌日本式的 各式各样的食物,质地、造型包括盛食物的设计各异的小巧的陶瓷餐具都显得 出奇地精妙、玲珑,美极了!与其说是进食,不如说是“玩”食。这是为我所陌生 的,也为我所不习惯的,但是渗透其中的一种饮食文化趣味却令人饶有兴致并 深深感动了我。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侍者在一旁恭候,随时照应和听候使唤,却决 不因此使人感觉有损女性尊严,而是一种令人敬畏的民族特异天性中的谦柔之 美!无意一瞥日本的方格纸窗、拉动的门和榻榻米铺地的席子,感觉它们都来自 中国。许多东西在中国几近失传,而在日本却得以保留,这使我忽然感动得流 泪。想到与日本人重视传统承传和保留相比较,中国人在我的印象里留下的却 是"文化大革命”式的打、砸、抢、烧、杀,不仅以这样的方式对待某些弥足珍贵的 人文传统,也包括用来对付人!而在日本,我看到的纸窗、草席、书法、茶道和唐 装式的宽松并带有宽袖的衣装无不使我想起中国,亲切极了!但许多东西与中 国又不尽相同,且富于生活规则和礼仪规范的意趣,也许在我们看来,未免繁琐 和零碎。如日本茶道,极富宗教意味,同生活拉开了距离,在平常人看来,非常深 奥、严谨。一般的日本人,学了以后,摩到了证书,也很可能终生都难以去身体力 行地实践一次。日本茶道有民族文化和深层人格蕴涵,其精神可终极归结为四 个字:和、敬、清、寂。也即和平、尊敬、清净、寂灭。尊敬也包含着敬畏;而寂灭却 不止于寂静。秋潇雨兰穿上墨绿外衣和白底枣红花纹的日本式便装,我觉得美 极了!从未有过的美!我不禁朝她举起了录相机把镜头对准她。而且忽然想起, 来日本以后,公共场所、大街小巷都看不见美女,它的美似乎不是更多地体现在 个别的具体的血肉形象上,而是外化为它的建筑、服装、饮食甚至书法、茶道等 丰富而独特的文化生活方式和趣味上,整个日本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清澈、洁静、 优雅之美!我所碰到的随便一个日本人,总体上都给我一种儒雅和与人为善的 感觉。 我们在“南风庄”沐浴的温泉,是经人工引入室内的温泉,南川还专门领我 们去看了它的源头箱根大涌谷。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崩塌的山体,这里那里冒 着如烟的热气,不但不美,反而使人心生恐怖,联想到我们人类在文明的虚饰下 所遮蔽的大自然的暴虐和人类整个生存的不安全感。因为近日内暴风、暴雨、泥 石流频繁发生,登山被明令禁止,所以我们未曾近前目睹温泉的泉眼,只远远看 到一片片硫磺色中一处处冒出一丝丝细尿般的热流。 富士山是日本民族的象征。 诚如黄河、长江、长城、天安门对于中国人具有的民族血脉和人文精神意 味。 富士山早就对我充满了诱惑。如今它对我不再仅仅是一幅寻常所能见到的 画片,而是一种真实、具体、充满感性的扑面而来的肃穆、沉静和冷峻的形象。当 我们驱车朝它驶近的时候,它一会儿在云端下出现,一会儿又突然因行车角度 变换而消失。当行车角度恰当的时候,富士山整个完整形象向我们呈现,因火山 爆发削去山尖的整座山呈两边均匀的半圆形,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圈积雪,雪 线下一片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人仍然觉得它“美”,有一种日本式精神象征 之沉实的奇伟!这非常符合我的关于“美”的感觉。一种沉寂的喧嚣、一种死亡的 再生、一种简明的丰富。从富士山头远眺下界,尘世的房屋、道路和人群似乎隐 匿不见,恍若隔世。南川把车子开上了半山腰的停车场。这儿有几幢房子供人休 息、购买食物和与富士山相关的纪念品。我们去转了转,然后一起登山。道路是 用绳索临时标示的,这种道路不带有恒定性,而是一次性道路,它随着山的可见 和不可见的内部运动不断处于变换中。登上高处这才发现,整座山全是黑乌乌、 雾茫茫的一片死寂,堆满了坑坑洼洼的火山石,和积满了厚厚的火山灰。这里让 人想起死亡和冥界。人随时想到从中逃脱,活着生还人世,而一瞬间人世显得特 别遥远、奇异而美妙,充满诱惑和不可思议,你竟会怀疑你来自其中的那个世界 是否曾经存在过、是否是个真实的世界?我、南川爬至快近雪线的地方,这儿已 经很高,跟在后面的秋潇雨兰忽然感觉头晕,呼吸濒临窒息,也许是因为空气稀 薄,人差一点倒下。我赶忙退回去,下来扶住她,但她无论如何舍不得下去,一定 要我帮她以富士山的火山灰石为背景留个影。当她逐渐适应的时候,我同她分 别互相拍照,留下“今生登上富士山”的永恒纪念。这时候突然想起南川,他已经 消失在“云深不知处”的浓云黑雾中。•我们孤零零地站在山头上,感觉人置身此, 情此景中,好不孤寂、凄凉。我们朝着灰茫茫的云山雾海叫喊,听不见南川答应, 心中不由一沉,担心他发生什么事,甚至感觉不定什么瞬间,火山突然复活,几 个小小的生灵无声无息地葬身富士山的火山灰岩中。南川因不见我跟上,终于 回来了,当我们抱住他高大、英武的身躯,真有一种见他重返阳世的感觉。他说 他已经临近雪线,但从雪线往上爬,到山顶火山口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这时 天已经开始黑下来,我们终于放弃了亲自目睹一眼死火山裂开的大豁口的愿 CN ro •• ro J 寸 望。我们迫不得己留下一次遗憾,并期望今后还有第二次再次登临的际遇。啊富 士山,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得令人恐怖的奇特的富士山。我在告别中怀念你,放弃 登临的此刻正是渴望重新登临的开始! 同《蓝》的同仁们约见的时间到了,燕子、秦岚各自从大阪和京都赶来,约好 在一个地方见面,由南川开车把我和秋潇雨兰送去。燕子和秦岚两人轮流主编 《蓝》,两个都是大美女。燕子和她的夫君山田正行曾一起从日本飞到美国新泽 西,在我的太阳屋同我们见过面,并一起呆了半个月。秦岚是初次见面,燕子和 秦岚分别同我们热烈拥抱后,秦岚忽然蹲到一边去哭了,几乎在地上化为一滩 泪水,这情景使我和秋潇雨兰感动极了,感觉秦岚单纯得像个婴孩,真像晴光中 的山岚,纯净极了!美丽极了!梦幻极了!我瞬间受到了一种几近神秘的心灵电 击,以后化成了一首诗《隐形梦人》。而秦岚从小的名字就叫梦人,一生无论白天 和黑夜,都在诗化梦幻中。正是这么一位天性纯粹的女性,却早已是一位文学博 士,在日本京都立命馆任教,下学期要开设我的“黄翔诗学”课程。燕子呢,是海 外最早研究我的早期诗歌和诗论者,翻译有一部日文的《黄翔的诗歌和诗想》。 我们大家聚会的地方是一家茶艺馆,室内还备有有关中国的书报。参加聚会的 还有日本唯一的一家中文报纸《中文导报》的朋友,副编辑长张石、主笔杨文凯 和旅日中国作家李长声,并由《中文导报》作了宴请。 行程匆匆,节奏紧凑。当天下午由燕子、秦岚、雨兰、南川陪同我一起去了东 京大学,同藤井省三教授见面,由我赠送了六部书给藤井和东京大学图书馆,藤 井热情宴请了我、南川和同行的三个大美女。藤井并向我介绍了日本大阪外国 语大学教授、附属图书馆馆长是永骏先生。此时秦岚已匆匆告别去了北京,由燕 子陪同我和秋潇雨兰与是永骏会晤。是永骏带来了一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的诗 选,那是中国大陆第一次打破禁例公开选入我的作品并置于卷首,他告诉我这 本书破例收选我,选编者煞费周折和苦心。他还带来了他太太翻译获奖的讯息。 是永骏和藤井都是日本著名汉学家,他说他早已关注我,但一直读不到我的书。 他说他很喜欢我的《世界——你的裸体和你的隐体》,我们就中国当代文学作了 深入的交谈,并一起合影留念。 从东京到大阪,我们在燕子的书香弥漫的“燕窝”同她朝夕相处。她的夫君 山田正行教授从秋田大学赶来与我们会聚。山田是大学哲学系教授,同我们是 第二次见面,他协助同样在大学任教的燕子翻译我的作品,对东方古老的人文 精神和中国当代自由文学有很深的体认。山田的中文名字叫“刘邦”,又称“刘邦 大帝”,他驾到后,同燕子等人以《蓝》的名义为我和秋潇雨兰正式举行了一次欢 迎会为我们接风。与会者除燕子夫妇外,有《蓝》的编委陈建平先生、赤堀由纪子 女士、日本翻译家金谷让、学者石平博士等人。由我向与会的中日友人谈了我的 人生经历和文学创作道路。《蓝》还特别安排了它的编委陈建平先生专程陪同我 们,浏览了号称日本关西地区三大古都的京都、奈良、大阪。白天我们参观了清 、水寺、平安神宫、金阁寺、银阁寺等著名风景点。其中清水寺的宽阔的悬空建筑 的木造舞台游人如织,由于它经常在日本电影中出现而广为世人所知。夜里,我 们一起神游京都祇园的“花见小路”,充满好奇心,想寻觅行踪神秘莫测的日本 艺妓。我们走在被雨水淋湿的街上,灯光冷清清的,幽冥如从古老的年代投射而 来;偶尔见一盏两盏冬瓜形的纸糊灯笼,但路上几乎国无人迹。因为在日本未发 现本土美女,想象在艺妓隐匿会聚的地方,总能见到一个、两个电影上的山口百 惠或真由美们,但街道两旁不见一扇门打开,最后终于在几处地方店铺屋内漏 出的灯光反照到街上,有几个幽灵似的人影悄悄出现,原来竟是身着和服、一头 乌发、一脸脂粉、浓装艳抹的日本艺妓,仿佛从古典戏曲中先后走出来,被我拦 路“抢劫”了两个,一起合了影。秋潇雨兰也不甘示弱,争着和她们一起照了相, 大家皆大欢喜离去。 次日,由山田正行、燕子陪同我们去了神户北野公开异人馆和大阪城天守 阁。所谓异人馆是指荷兰、丹麦、奥地利等国家历史上在神户港口留下的使馆遗 址。参观者每进入一个馆有如进入一个“国家”,事先必须“签证”方可进入。天守 阁是古代大阪城的遗迹,也是日本重要历史文化遗产。经重新加固,可防七级地 震,内有电梯乘坐轮椅可升抵展望台,并备有小剧场和布景模型等设施,充实了 其作为博物馆的功能。金碧辉煌的天守阁是大阪的象征。 告别了山田、燕子,我们回到了老友南川林山的住宅,共享最后一夜的烛 光。凌晨由南川送我们去了机场,由日本赴台湾。飞机飞上云头,依机窗朝大地 俯瞰,心里仿佛失去了什么,或未带走什么。好怀念好怀念我们在日本的老相识 和新朋友:南川林山和南川庆子夫妇、山田正行和燕子夫妇、建平、石平、藤井、 是永骏、金谷让、由纪子,和清柔似水娇美如花的秦岚——晴光中的蓝、性情世 界之蓝——融天空和大海为一体的地球上人类精神世界之“蓝”。 燕子的传真追踪而至:“黄翔、雨兰,我实在舍不得你们走,秦岚也是。那天 你们返南川住处,送走你们,我一步也跨不动。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里发呆,看过 往匆匆的人们。人生如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难得今生相逢 我是如此地 舍不得你们,泪水挤满了我的眼睛和心头。愿好人一生平安。伤离别,离别在眼 前;说再见,再见还会再见。让我们忍住离别的泪水,相会在一地阳光的来日。” 到台北桃源中正机场来接机的是诗人杨平,他也是台湾《创世纪》诗刊的主 编之一。这是我第三次赴台,全程由杨平先生事先统一筹划和做出安排。此次我 同秋潇雨兰赴台是以台湾佛光大学校长龚鹏程教授的名义邀请的,适逢我在台 湾桂冠图书出版公司和唐山出版社分别出版两套书共九本,抵台时已经出版五 本,余四本在赶编中。一套是“太阳屋手记”,包括我的诗论、文论、诗化哲学和散 文;一套是“狂饮不醉的兽形”诗歌系列。我另有一套书是我的长篇小说、纪实性 自传以及与我相关的书稿在内的作品,这是我的未出版的系列,经《中国时报》 副总编辑唐光华先生游说和推介,分别将几本书稿交给“时报出版”林馨琴女士 a 和其它几家出版社。 抵达台北的的第二天,我和秋潇雨兰就应邀出席了我的新书发表记者会, 会议在台北中国文艺协会举行,由中国文艺协会、桂冠图书出版公司、唐山出版 社联合主办。应邀出席的来宾有中国文艺协会理事长绿蒂、台北政法大学教授 周玉山、台北大学中国语文学系教授赖贤宗、《创世纪》诗刊编辑杨平,以及《中 国时报》、台北“诚品书店”等相关媒体记者。趁着别的活动未开始,我们同杨平 一起约了雕塑家尚平一起去了台湾最著名的风景胜地日月潭。 日月潭是日潭和月潭的合称。据说以前两潭经纬分明,后来因为修水库水 位提高而融成一片。阿里山和日月潭总是这样令人向往,我童年时候就知道了 这个名字,暮日人生才得以一见。但不见则已,一见钟情。 去日月潭是由雕塑家尚平开车去的,途中我们在一处名叫“牛耳艺术公园” 的雕塑景点停下参观群雕,其中有我们认识的雕塑家李真和尚平本人的作品。 就我所见到的李真的人物雕塑,其主体形貌特征,混沌如婴,圆融如佛,较之一 般世俗艺术“同而不和”,而体现出一种与人迥然相异的、日臻圆满的“和而不 同”的艺术风格。因其特异的东方人文精神之创造性承传,他的雕塑在纽约颇有 市场效应。尚平追求纯艺术,提倡反雕塑:永恒的沉思。他一反石、木、金属等固 有雕塑材料的运用,极为奇特地以草为创作素材,追求接近生命的原质。他通过 以干草压缩成的作品,期望传达雕塑对象在现当代环境下所呈现的空间、位置 和意义,并尝试探讨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互动间生存的宇宙秩 序和生命本体关系。他曾搞过一次稻草人展览,一百多个稻草人被倒吊在木架、 墙面和天花板下,如被处决的死者一般,安静中有一股无奈的悲痛、对永恒释放 的渴盼和在时间中瞬刻复归虚无的怆然。他是台北最纯粹的艺术家之一。诗人 杨平也是生活和创作本真、天然的人,已出版多种诗集,如《空山灵雨》、《永恒的 图腾》、《我孤零的站在世界边缘》,迷恋诗歌,喜好旅游和思索,衷情简单生活, 他是一个尘缘未了的现代隐士。“肉体匍匐在尘世上”而“心灵在别处”,一生处 于“一日无事”和“一生无事”的生命和生活的散漫和闲适之中,是一个具有特异 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的诗人,也是一个任性、率真,不在意庸常之辈对其作品内在 精神价值能否体认的诗人。其人生性洒脱、随和,偶尔也露峥峡,滴酒不沾,只喝 清茶和咖啡。燕子、秦岚都同杨平接触过,不无夸张地形容杨平走路一付欲倒不 倒的姿态,因为整个身躯的重心常常往后倾斜,必须两个美女左右搀扶才免于 散架。去日月潭路途遥远,但不经意间时间匆匆消逝,快近日月潭时,沿途不断 忽左忽右出现出售槟榔的小亭屋,这些亭屋上醒目地书写着“槟榔西施”或“酷 妹”、“裤妹”、“脱妹”乃至“小蜜亭”、“甜心屋”、“辣妹房”等富有性感挑逗意味的 诸多刺激字样,车子从亭屋旁一掠而过,来不及看清里面女郎的娇容,亭屋就消 失了。在一处路旁远远看见亭子内有两个青春妙龄、半裸的槟榔妹在疯狂跳舞, 我让尚平把车子停下,就跳进亭子内同两个槟榔妹天旋地转地跳了起来,然后、 左搂右抱地同她们一起扭成一堆滚动的肉团。秋潇雨兰也兴致勃勃地下 了车,我朝她招手,她也上了亭子一同跳了起来。尚平、杨平矜持地含笑坐在车 内,好半天才想起来朝我们分别举起了录像机和照相机,留下了这旋舞人生的 美妙的一瞬间。分手的时候,两个槟榔妹各自留下了她们的芳名,一个叫琬婷, 一个叫小惠。 _ 到了日月潭,我们先逛了潭边的小街,在一家工艺品摊位上,发现有一种帽 子,很类似维吾尔族的小花帽;有一种衣服,很相似贵州布依族的蜡染。更引起 我注意的,是一种雕塑工艺品,竟是赤裸裸的男人生殖器,毫不羞涩地公开亮在 那里。据说这是台湾邵族艺术,这种坦然而开放的性意识使我不无惊讶,不禁想 起丹纳《艺术哲学》一书中所写到的希腊少女抬着巨大的男性生殖器模型游行 一事。我很想买一具特大号的男人生殖器工艺品,但因旅途携带不便且装箱时 太占空间,只好将就选了件小的,另外还买了两顶小花帽,一顶底色是红的,一 顶底色是黑的,分别扣上了我和秋潇雨兰各自的头上,权当一回邵族,任性逍遥 日月潭! 我们四人专门租了一只船,绕湖逛了一圈,然后驶向湖心小岛,又靠岸上山 参观了对岸的庙宇。船在湖心疾驰的时候,我想起了新近刚去过的日本中禅寺 湖,也想起了早已消隐在岁月的云雾深处的贵州高原上的黔灵湖、洪峰湖、阿哈 水库和天鹅湖。但这一次深感意外,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的经验发生了,感觉眼 前的日月潭同那些湖竟相似又不相似,不但不相似而且截然相异!到底相异在 哪里?是湖的形状还是四周的风物?不!恰恰都不是这些外在的因素而是它的 湖中的水,相似的是水,不相似的仍然是水,这感觉奇妙极了!已经是十一月寒 冬季节了,把手从船舷上伸下去,日月潭的水一点不冷,不但不冷,而且很软、很 暖,像太阳的强光中融解的冰冻,像千百万青春少女胴体化成的蓝的晶液,水色 和水质有一种奇妙的生命感。我真想跳入水中,让有形的生命化入无形的水中, 同日月潭融为一体。我提出想游泳,船老板反对,说负责不了我们的安全。尚平 说没有游泳裤,而杨平不会游泳,雨兰更没有游泳衣,她一直举着录像机,摄下 整个日月潭的山光水色。下船后,我们踱步到木造的栈桥,我又提出穿内裤游 泳,这一次尚平说干脆全身脱光,惊得秋潇雨兰和一群游客不禁全部倒退。就这 样,我和尚平两个人在太阳光下,在众目睽睽之中,赤裸裸地跳入了日月潭。在 潭中当身体与山川、潭水、天空消融如一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复归单纯的生命 鲜活的舒展和自如。觉得人生美极了!活着美极了!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的人 赤条条回复不着衣饰的大自然美极了!而这所谓“美”就是内在生命的非世俗道 德意义上的大自由!在日月潭中沉浮,我发现,天下的水相似的是表象,不似的 是内质,比如贵州高原的水是苦寒之水,而日月潭之水却是富贵之水!我真想长 留潭中与鱼虾为伍,在这片富贵之水中饱享生命的富足! 上得岸来,衣冠楚楚的在日月潭宾馆总经理的陪同下,参观过去蒋中正先 in co 寸 § 生曾经住过的地方和宾馆新辟的图专馆。言谈中我们忽发奇想,提出建议,希望 日月潭每年请一个诗人或作家来做住“潭”作家。 一身波光水气,我们去拜访了书法家李峰,在他的独家小院的幽居中,书案 上铺开巨幅宣纸,我用斗笔即兴写下了“黄翔来会李峰”,觉得不尽兴,又写下了 “山川灵气,日月精华,黄翔赤身裸体跳入宇宙生命寂静日月潭”。抬头见李峰玻 璃窗上用墨笔写着秋潇雨兰的名字,那是他读《梦巢随笔》以后的感觉,于是我 又运笔挥下了四个斗大的字:“秋一潇一雨一兰”。 应台北大学之邀,我、秋潇雨兰和杨平一起去了该校,由台北大学中国语文 学系为我举办了一场演讲会,演讲的题目是“自由文学之路一一黄翔的诗作和 诗观”,由文学系赖贤宗教授主持。听众很多,是几个班合起来的,演讲完了同该 系的师生一起合了影,几个女大学生手里捧着我的新著还真舍不得放下。后来 在食堂里又碰到她们一要我为她们留下签名。 每次赴台我都要同唐光华先生一晤,这次也如此。他是《中国时报》的副总 编辑,一介书生,性情中人,同我很投缘。他非常热心推介我的作品,并两次同我 雅聚,一次选择了少有人迹的猫空山上的“自在田”,一次在台北的“清香斋”,都 各有韵味。“自在田”为一石砌古厝,保留其原有人工打造的石墙、石门框、石窗, 庭园内有百年情人树、龙眼老树、杏林、桂花林及甘醇茶叶和清泉,环境十分优 雅。我、光华、雨兰、杨平,正好四人围一方桌共享粗茶、淡饭、清谈的乐趣。下山 的时候太晚,没有车了,只好走路,光华一路高歌,其中有一曲《叫我怎能不想 你》。今天他是请假“舍命陪君子”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个彻底放松,好不自 在!雨兰穿的是高跟鞋,那么长的石级路,橐橐橐橐的,一敲一捌趙,只好把鞋脱 了,一手提一只,光着裤袜走,下得山来,薄薄的一层裤袜竟没有磨破。第二次光 华选择了“清香斋”同我们再聚,言笑中提及二十余年前曾由《中国时报》以“抗 议文学”的名义整版推出过我的诗歌,今日时过境迁,又与时报朋友相逢,真是 人生一份尘缘。光华是个具有自由主义人文倾向的知识分子,相互精神息息相 通,他满怀信心的祝我明年创作“五谷登丰”,并加上一种肯定的语气:一定!作 别的时候,我们都看到门侧墙壁上一幅条幅“世间万事都磨尽,唯有清香似旧 时”,好感动,足见茶中蕴藏人生千般隐含和岁月万般奥秘。 台湾人爱品茶和喝咖啡,茶艺馆和咖啡屋特多,而且名字都取得好雅,如前 面提到的“清香斋”,还有“五更鼓”、“快雪时晴”、“紫藤卢”,也不知道他们如何 搜出这么多既不重复又清雅美妙的名字。我曾多次同台北诗人、艺术家去过别 有洞天的台中茶艺馆“无为草堂”,在那儿品茶、聊天,是人活在当下的一大享 受。在台中“快雪时晴”咖啡屋,我们在二楼见到一屋子年青女人,围聚在一起听 一个男人解说音乐,那男人真好像女儿国里的贾宝玉。听说这一屋子妙龄女人 常常定期聚会,多么富于生活热情!整个“快雪时晴”是主人自己设计的,创造了 一种前卫而别出心裁的幻象空间,室内四壁金属墙和落地玻璃窗全呈圆弧形, d 阳光折射到每一个角落,自有一种白昼的清明和慵懒。夜里烛光 点滴,更有一种温情弥漫其中,朦胧欲隐和痞俗欲露,想是朋友、同性恋者或情 人约见的妙处。这里有一种特别的秋千似的坐椅,你可以坐在上面边同人聊天, 边随意晃荡。“五更鼓”和“紫藤卢”更久负盛名。“紫藤卢”主人周渝,既是个学 者,也是个茶文化专家和中国式“茶道”艺术家,他感悟“茶里闻风物、见山川”, 视茶为“灵魂的饮料”,其茶趣同我在《梦巢随笔》中的《禅》一诗相通:“茶有百般 滋味,孤寂无人的滋味,疲倦伸懒腰的滋味,雾的滋味,毛毛雨和太阳光的滋味, 山雀啼鸣的滋味,河中水草和鱼腥的滋味,整个季节树叶金光灿烂的滋味,中年 以后渐入老境,方呷出人生书卷中的百般茶味……”。周渝有一套相异于日本茶 道的理念,是他的性灵和实践的精神结晶,开始归纳为“正、静、深、远”,后经修 整深化为包孕“天、地、人”于其中的“正、静、清、圆”。简言之,他的“正”指“天圆 地方”之正。既有心理学意义上的“方正”,也有伦理学意义上的“正直”、“公正”, 同时还直指禅宗意味上的“当下”。由正而静,其“静”不是死寂,那是假静;而真 静是活的,其中有蹿动“静”中的生命之气。所以说其“静”是动中有静、静中有 动,人气和茶气动静合一。“清”指身体和精神清澄和宽松。饮茶有精神意义上的 神清气爽,也有生理意义的清理、洗涤作用,从而达身心皆“清”。“圆”指圆融。饮 茶既是个人的事情,也包括人同人、人同物的交融和沟通。人同人是“圆”的宽 容;人同物是“圆”的融通。大饮者可抵达与天地、日月、山川隐秘对视和沉寂会 语的“圆”的境界。但圆不能离开正,没有正的圆是一种不严肃的生命态度;而正 离开圆,却未免死板和徒具形式。所以这里还包括做人的方法,讲究方正中有 “圆”,“圆”不离方正。也就是方中有圆、圆中有方。这似乎是周渝的茶艺观或茶 道理念,在此,我以自己的方式加上了个人的体味。周渝和我都是湖南人,自有 东方人文血脉特别是楚文化血墨的深度认同。我们对茶文化包括对生命的理 解,都同样不自囚于人为观念的框架中,而是将其置于宇宙、天地、人世流变的 大背景上来解读。赴台其间,“紫藤庐”文化协会和唐山出版社为我举办了一场 “面对黄翔和秋潇雨兰”座谈会,时值“紫藤庐”回顾展,以此拉开其系列活动的 序幕。座谈由周渝主持。他问:怎样看黄翔? 一团清凉的火焰!诗人?散文家? 小说家?评论家?政治运动者?哲人?让你自己去面对。 此行从美国出发时正是寒冬,在日本和台湾却温暖如春。当我们从台湾返 回美国,正好碰上一场大雪,来不及休息,我们紧接着又应邀去了纽约上州科盖 德大学(COLGATE UNIVERSITY),顶风冒雪 作了为期三天的访问。 邀请我们去的是科盖德大学(COLGATE UNIVERSITY)东亚文学系,但这次 活动却是全校性的。科盖德大学(COLGATE UNIVERSITY)像一个县城,校园里 礼堂、教室走廊、图书馆、会议厅、朗诵大厅和餐厅到处都贴满配有我的朗诵照 片的广告。来的人很多,不像以往在大学朗诵仅局限于东亚系,而是各个系的师生都有,整个朗诵大厅坐得满满的,有的人甚至站在后面,这是我在美国大学朗 诵以来听众最多和最成功的一次。 主持这次活动的是该校东亚语言文学系的教授JOHN CYESPI,他的中文 名字叫江克平。他们为这次活动做了很久的准备,首先选出我的不同时期的一 些主要诗篇,如《独唱》、《野兽》、《青春听我唱一支绝望的歌》、《圆明园之魂》、 《逃避逃亡》和我为“9.11”所写的一首诗《世纪之荡——为纽约摩天大楼遭受恐 怖分子撞毁悲歌》,以及我新近完成的一组诗《白日将尽》等,由系里交给学生去 翻译,从中选出英语翻译得最好的用来朗诵。这些诗都很适合以朗诵的方式同 听众直接交流。中文由我独自朗诵,每朗诵之前都交代一下这些诗创作的时代 和历史背景;英文分别由九位男女大学生配合朗诵。为了强化现场效果,还配以 大鼓、大钱、大锣等打击乐器,以渲染摇滚乐似的音乐氛围,为此弄在事前由我 和同学们进行了排练,以确保整个朗诵过程中,诗歌和背景音乐统一、协调。朗 诵厅进口处的条形长桌上,摆满了我新近出版的系列作品和相关的中、英文剪 报,供听众翻阅,并由人解释,以增进听众对朗诵者的了解和感性认识。 三天时间,一天是欢迎餐会并同学生见面;一天是现场排练和正式朗诵会; 最后一天是随同一群来自加拿大的参观者一起参观全校内外环境。中途东亚语 言文学系主任卞荣青教授,还特别在家中设宴款待了我和秋潇雨兰,作陪的有 东亚语言文学系教授JOHN CYESPI(江克平)和王警女士。 江克平先生是通过美国俄亥俄大学英语杂志《中国现代文学》同我结识的, 该杂志曾发表过我的诗歌翻译安默生先生所写的有关我的介绍和研究文章,同 一期也发表有江克平先生关于诗歌朗诵的长文。他读到安默生的文章后,马上 就来了电话,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起初我还以为是一个中国人。他要求来访, 我同意了。交谈中,我意外发现,我面前的这位资深美国文学教授早年曾就读北 京大学,他的指导老师竟是我的有真性情的贵州朋友、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钱 群理先生。 犬王 ——观美国女舞蹈家谭乐丽实验舞蹈表演 黄翔 她的观众就是她的影子。 泪光揉和着灯光,勾勒出唯一的形象,疯人和疯犬交织的形象。二者合成一 个字——狂;拆成两个字——犬王。 我从未观看过这样的演出,在几乎无一观众的情况下,她仍然全身心地投 入。孤独的舞者只为自己而舞。它使我想起同样是落寞的艺术家---美国诗人 金斯伯格,在无人听他嗥叫的情况下,独自面对四面墙壁朗诵。自己就是自己的 听众。 黑暗中突然舞蹈开始了。 她出现在圆形的光圈中。 灯光变幻。音响闪烁。清脆如金属撞击之声。空无一物的布景。空无一人 的座席。 一个外国姑娘表演中国和中国人的生活——鲁迅《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吃 人的礼教,以及被社会逼得走投无路的现代狂人——异议人士,他们被逼死、被 逼疯、被逼得以头撞柱,面对一个像疯犬一样的社会疯犬一样的追逐,最后以自 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后面的座位上站着一个像囚徒一样剃着光头的人。一台疯狂的摄影机,对 准舞者孤独的诠释,她的声音的表情和四肢形体动作无言的叙事。这个摄影者, 又是舞蹈表演的参与者,他的奇特的造型,嵌入“犬王”之舞的有机的构成,而舞 台与观众席的界线也消失在全部舞蹈表演的流程中。 她的舞台就是整个空旷的大厅甚至整个空旷的世界。她在空中像疯人一样 呐喊,像疯犬一样吠叫。世界为她蒙住了眼睛和堵塞了双耳。孤独的舞者只为自 己而舞。她以眼泪装饰自己的舞姿,她的寂寞随形的影子就是她的观众。 关于高行健 自问自答 黄翔 者我也像我嘲笑的一般普通人一样难免某种程度的“怯懦”,某些时候,内心也 会产生同黑暗相安和妥协的隐秘的意念,纵使这种隐秘的瞬间闪念有碍于个人 社会道德意欲的腾扬,令我自己厌恶自己。然而最终使我战胜它的却不是理性, 而是生命自由意志和天生的本能起压倒优势。 一个人常会与真实的自我狭路相逢,这种时候是直接面对还是惶恐回避? 我想多数人在通常的情况下一般是选择后者。然而要正视并承认这点却不仅是 需要一份勇气,更需要的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一份真诚。 问:你是否自认你对高行健的批评客观而公正? 答:基本如此。但我批评高行健的同时,也包括作为批评者自身的我,将自己 列入被批评的对象。因为发生在高行健身上的东西,也同样可能发生在我们自己 身上。人性都是共通的。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并存;或者说 魔鬼与天使同时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潜伏。没有谁活得绝对完美或绝对残缺,其精 神形态也如此。高行健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具体的被剖视的对象而存 在,而主要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而存在。高行健现象是一个时代所呈示的多元社 会文化现象之一。这一现象的正负两个方面对于我们每一个人,可以说都会不同 程度地在身上反映出来。所以高行健被作为文化现象剖析的同时,并不妨碍剖析 者和被剖析者心灵双向沟通。有容乃大。人类精神世界,诸多现象矛盾而和谐。 问:你不把自己视为一个文化意义上的反叛者和抗争者? 答:反叛与抗争不只是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一种生命现象。作为一种社会文 化行为,它更本质地体现出一种自我精神性格。我有我的性格化的反叛与抗争; 高行健也有他不倾向于具体介入精神或文化行为直接对抗的性情。我的反叛的 指向,不仅是指对人类社会和一个时代而言,也是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我面 对自身内心的黑暗的自我冲撞和自我对抗。我不把我的反叛视为一种先验地自 觉的、主动的、积极的文化或生命的自我震荡,它却.是源于不自觉的、被动的、消 极的生命指令。外在所呈现的只是一种行为表象,寿于内在的我而言,也像别的 许多人一样存在内心的弱点。如果可以选择不反叛我宁可不以反叛而以自由作 为生命存在的前提。我自视天生具有生命自由气质。天性骚动和平和。却不是 一个天生的命定的叛逆者。我是被命运血淋淋地把我推上“断头台”的。所以反 叛对我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无可奈何的、无可选择的“选择”。它是高压的某种结 果,却不是这一结果的必然。我的反叛也不是仅仅出于一种理念,更主要和更直 接的是自由对我的强烈诱惑。正因为对生命自由包括精神表达自由的渴望和维 护,我才勇于对难以承受的高压以我的方式做出“反弹”,而我在潜意识中却总 有不想“弹”甚至弹不起的时候。我发现人类面对强大的外部世界,在“反弹”时 倍加暴露出孤立的个人的脆弱和不经一击。同某些人相比较,也许我是个“强” 的弱者,或是一个“弱”的强者。作为一个“强”者,我起而抗争;而作为一个“弱” 问:你对于当代知识精英“集体性精神逃亡”持什么看法? 答:一个时代的人都在“逃”,逃于生命外部,也逃于生命内部;逃于海外,也 逃于国内。“逃”有各种形式,而各种“逃”的形式却绝不仅仅局限和停留在某种社 会层面和体制表象上。面对命运,相安无事是一种“逃”;躲闪和回避是一种“逃”; 甚至反叛和抗争也是一种“逃”,它是以反叛和抗争的形式出逃,是逃的另一种形 式表现。我有一部表现“天空下的一个人和一个人的天空”的半自传体长篇小说 就叫《逃》(后易名为《自由之血》),我把它称之为“综合文体、现代大说”,动笔于二 十多年前民主墙运动被封杀后的1979年底,它以我个人的生命体验,形象而感 性地对“逃”做出了多重性回答。所以,一个诗人和作家面对时代、社会和自身为 寻求精神出路而反叛而抗争,其深层本质也是“逃”,但这种“逃”具有更深刻的宇 宙生命内涵,却不是为了追求扮演“救世主”或“英雄”和“斗士”的角色;更不是以 “英雄”和“斗士”的姿态“自我膨胀”。热的膨胀或冷的收缩都是不同的存在方式和 宇宙生命现象。不同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玩”法。实质上这种所谓"膨 胀”只是一个孤立的宇宙生命个体对于达到临界点的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的 一次"自我爆炸"!同处一个时代,我们每个人承受的压力轻重不一;而对待高压 的反应也各不相同。你可以持纯粹意义上的逃之夭夭,也不妨面对命运重新支起 被人打散的骨架;你可以闷声不吭、忍耐和沉默,更不妨别的人以另种生命形式 发岀“啸”声。这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啸声,从个人的角度看是“嗥叫”;从社会的角度 看是“呐喊”;从宇宙性存在的生命角度看,是“最深的沉寂”。我们早就有遗世独处 的先人发出过千古回荡的“啸”声,如魏晋诗人阮籍。作为当代的发“啸”者只是这 一不灭的失传的"精神啸声”的延续和响应。阮籍是中国古代隐逸诗人,但从这个 意义上说,精神和人格独立的啸声,正是一种深层的生命呐喊和抗争! 问:无论以何种形式“逃”——深刻的逃或浅薄的逃、具体的逃或抽象的逃、 “英勇”的逃或“软弱”的逃,人生是否一逃了之? 答:我的答案是,面对浩瀚宇宙人生,人类“逃于无处可逃”• 体生命体悟,也是我的作品的主要精神隐涵。我常常嘲笑那些可悲的自杀者,然 而极为矛盾的是,我自己却有按捺不住的持续的“精神自杀”的趋向和冲动。对一 这是我的个 O 寸个精神化的生命个体而言,瞬间存在的背景是永恒的黑暗。生存中的人就是“终 身自杀”或“漫性自杀”的人。有的人为此皈依“上帝”,其实对许多茫然而内心羸 弱的人来讲,这种皈依只是一种“精神意淫”而不自觉。有的人从女人寻求感官快 乐,其实女人对他们而言,也仅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被施淫或受淫的“官能的上 帝”。瞬间刺激后面对的却是厌倦和更深的绝望!有的人希望陶渊明式的世外桃 源终成现实,世外梦境永远是他们寻觅的心灵之光;女性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 般意义上的“女人”,而是丰美、惊艳、怡人的诗化精灵和使生命净化和提升的“宇 宙情人”。这类梦眼看人世的人,一般都具有真正的艺术禀赋、气质和倾向,在人 类中占极少数。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女性、梦境、艺术、信仰等等,都只是他们 匍匐并迷失其中的对象,而无从使他们的人生与之水乳交融并从中得以提升。这 一切对人类而言,都只是虚无人生的“自在”。既非人为的“疗方”,也非自设的“陷 阱”。有它们并不因此而“得”;无它们并不因此而“失”。其“价值”和“意义”也只是 相对的,是我们活着的时候对它们的自我确认和一厢情愿的附加。世间任何事物 都稍纵即逝,而我们却始终抱持“瞬间永恒”的虚妄。我们投生人世时没有带来什 么,我们告别生命时也不能带走什么。就生存的本义来说,我们不得不无可回避 地痛苦地承认一个事实一一即人类的种种生存现象,都只是不自觉地趋向“漫 性”或“终生”自杀或集体自杀的多种“死亡”形式;或者也可以说,是以“自杀”抗 拒自杀或从“死”中获得“生”的最终觉醒的诸多形式。从高行健现象中我们看见 一个无奈和苟且地活着的生灵。与此同时,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中的每一个人都 无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无奈而苟且地活着并永远趋向“死亡”。活着“承担者”如 此,“不承担者”也如此。从宇宙生命现象看,存在之本质无分崇高和卑俗。抛开诺 贝尔文学奖的标准而言,当下全人类都可悲的活在独树一尊的“理想主义”之外。 对于每一个生命个体,自由就是自由。活着就是活着。当我们精神不再执着于社 会世俗的各种功利、欲求、目的、理念,抵达存在之悲剧的深层,与存在之本来面 目直接面对时,也许我们才会发现一点“真实”,并学会一点起码的卑微。 这就是初看高行健是高行健;再看高行健不是高行健;复看高行健又是高 行健。第一个“高行健”是尝试就其文化品味及文化人格的审视与定位。第二个 “高行健”是将其置于整个中国文学或中文文学的大背景上深化比较和考量。第 三个“高行健”是跳出“诺贝尔文学奖”情结和标准制约与衡量的高行健,我们在 看他的同时也对我们自己进行自我审视。这样,髙行健也就被还原为一个普通 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也就像每一个平常人一样同时兼具了人类所具有的 一切自然的优点和弱点。 在一个人与人互不宽容的世界上,不同人生方式和精神表述的多元共存, 使人类心灵世界的宽大与容纳进一步得以拓展,应该成为21世纪的新的人文 玉泉营桥下调头 董宇 八十年代的中学课本里有一则选自《老残游记》的文章,想必许多人都记 得。文章的标题应是编者自加的,应该是叫《王小玉说书》。说的是名为黑妞、白 妞的两个说书艺人的超凡技艺,王小玉即是白妞的大名。其中有一句不露声色 的评语是这样说的:黑妞的好处人说得出,白妞的好处人说不出。 一直以来,我拙于描绘的是音乐和诗歌,理屈词穷似的。描绘其它的事物, 我或许会有许多不同的手法和词汇。我读过极美的诗歌,听过优美的音乐,却始 终无法尽情尽性抒发内心中的感受,那些所谓的手法和词汇,彼时都自觉地赧 颜消散,只剩下面前美得惊人、难以思议的诗歌,就是无可言说。心神只管一个 劲地荡漾着,甚至热泪盈眶。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愿意也才能自比为卡西摩 多,而不觉谦卑,反觉圣洁,甚至迹近崇高。 这是一种玩之不厌的游戏,欣赏、意会、自得。继之一点点怅然:谁又能与我 同享呢?不是找什么红颜知己、风尘侠侣,就是想找一个比我还说不出的人,分 担我的抑郁和忧愁。 玉泉营桥下调头——就是一句比诗还美的语言。没有什么意义,印在路边 标牌上,蓝地白字,工整的隶书,指示着司机行驶的道路。我一见一念之下就无 比喜欢。 这里面自然的韵律是多少诗歌都达不到的。有一种干脆顿挫的乐感在里 面。你要是体会得到,就来找我,我们,或许,喝酒? 2002.10.27  十一种新鲜蔬菜 董宇 s、s、s 董宇 去年夏天,住在一所因为朝向不好而阴暗潮湿的房子里。那一阵子,突然对 食物失去了兴趣,潜意识里可能也想减肥。每天只吃些青菜,无一例外是鸡蛋柿 子或者炒豆角,北京叫扁豆。再喝点牛奶,往往一天就这么过来了。等到天越发 热起来,感觉精力体气还不够喘气流汗的,就更加不想吃东西,有时一杯牛奶几 片饼干就能一直扛到下午四、五点钟。 穿上过去的T恤、汗衫,宽松得象个男人。也不想补充什么营养,对食物也 没什么热望,有时去菜市场逛一圈,要么仍是提回鸡蛋柿子和扁豆,要么就象个 孩子那样背着手随便转转,看了半天没任何想吃的,就颇象生气似地一腆身子 走了,空手来,空手回去。 牛奶倒是没少喝,虽然过去是“滴奶不沾”。 有一天爬起来,阴暗的屋子里显得很凌乱。我站在离镜子两三米远的地方 注视着自己,不敢相信地发现镜子里的人又黑又瘦,是我从所未有过的形象。我 一下子慌了,赶紧又贴近细看,非常黑,脸色显得黯淡没有光彩,我又急忙翻出 口红涂上,不如不涂的好,原来还是和谐的黯淡和黑,一涂上口红脸简直象花了 一样。我即然崩溃了。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把双脚高高架在梳妆台上,象一个失 足女青年。 我应该不会一直坐到晚上天黑了的时候,可我现在回忆时,觉得一直坐到 屋里慢慢暗下来,好象还掌灯了,灯光焦黄。 这可能是一个艺术性的幻觉,我实在搞不清楚了。 现在我已经搬离了那所房子。最初搬到新家时,饭菜仍是单调,鸡蛋柿子之 外,又多了一样鸡蛋炒辣椒。扁豆也不吃了,觉得一根一根地择令人惊恐地麻 烦。鸡蛋辣椒一炒起来,满屋辣气,吃的时候,有时辣得伸出舌头象狗一样。 后来,从一棵炒菜花开始,我的蔬菜不知怎么就多了起来。青椒、柿子、黄 瓜、白菜、蘑菇、豆角,油菜、豆腐,我转着花样地吃,要不是懒又怕油,不愿意洗 肉切肉,连萬笋、桐蒿我都能炒上一盘,看见萝卜我都动心,更想念西兰花、荷兰 豆这种人间美味,过去进菜场是瞎转,现在恨不得全搬。 何以至此了呢?转折得既突然又自然。我也不愿意深究这里面的原因,别说 那样做荒谬,连这么想想都荒谬,我宁愿有时头脑中一过性地想到这个简单的 转变历程,同时嘴里一过性地咕哝一句:真他妈奇怪。 2003.5.9 S,一个人,女的。年轻、漂亮!不年轻时,也年轻,漂亮。 五月一日,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她。五月一日,我很无聊,天开始热。电话哑 着,热情无处散发。我想说话,一顿一顿地,像小孩子,胡闹。我就一顿一顿地,说 s、s、s,她名字的缩写。 我最近想写她。她就在我嘴边,很方便,我就说,s、s、s,我躺下,我起床,我 翻来覆去,我打电话,电话哑着,我说s、s、s,我起床,玩游戏,想写她,我就说 s、s、s,她不漂亮,这才是我真心话。她的美太普通,她老公喜欢。她喜欢叫老 公,管男人。我不喜欢,听着发麻,可我无权。老公,老公,女人叫起来,就像个傻 瓜。 傻瓜这词,我第一次用。不是真傻,我不会用。不是五一节,这么无聊,也没 机会用。 给妈妈打电话,问我的近况,我照例说挺好,身体倍棒,但不想吃饭。不想归 不想,却又有倾向,发胖。 ,,S长发,直的,还是她老公喜欢。她以为天下第一,美得。我看她,倒数。我 跟她,没过节,今天无聊,想说真话。她鼻音重,爱唱歌,常被《牵手》感动,为此我 经常吃惊,她不像懂得艺术,虽然她经常,描眉,打扮,对美不懈追求,也是为老 公喜欢。 她摆弄头发,自认为有一套,所有女同事,经她的手,都一个模样。 我那时太小,她对我不好,也不赖,对一个孩子的,全部态度。 我看她,也很清澈,她的美太平凡,发甜、发粘,也能让,几只苍蝇,碰壁,她 也喜欢,让苍蝇围绕,背地里轻微地鄙夷,表面上打情骂俏,稍微,因为她自视很 高,天下第一。 我不该这么说她,我们没过节。我不是恶意,是怪癖,作为文章,它有点意 思。我希望人见人说不好,人见人退稿,我也就全了义了。虽然这篇文章,没有一 句,超过十个字。 s、s、s,不止她,所有的话,我都想,一顿、一顿地说。不该有长句子,生活, 文章,不该有非事实,实实在在的,石头,一个字,两个字,也就完了。比说还多。 或者不多。或者怠惰。或者清澈。就两个。天气,好,不好,人,想他,不想他,吃 寸 饭,睡觉,无聊,买东西,逛街,美丽,过去,烟云,未来,天气,好,不好,电话,听到 了,我就来,我爱你,你呢?不爱,算了,伤心,有一点,怎么样?不怎么样!快乐, 没有,可是,希望。 就这样,说下去,写下去,过下去,你也来,一些简单的话,心,手,拥抱,静静 地,体会,自己,天明。 2003.5.1 不幸的宿命的杯子 董宇 我有不祥之感。短暂的心惊之后,我决定还是把它写下来,作为实验性文 本。我指的是我的喝水杯被摔碎这件事。同时也许这是所谓破解的一个途径,不 管这种祝愿是否还是放在心里更好一些。 昨天晚上写作时有些口渴,才想起来我的杯子放在厨房,打算刷一刷,但一 直没刷,竟有两天了。又懒得动弹,就顺手把窗台上,原本用作凉开水壶的一个 大罐头瓶当作杯子,倒上水喝了起来。还挺惬意的。我越来越喜欢巨大的日常用 具,大碗,大瓶子,大罐子,大勺子,我觉得大勺子舀一勺饭往嘴里一放,才像个 吃饭的样子。同理,大玻璃杯子喝水,才像个喝水的样子。我想那个杯子也许没 什么用处了,这个瓶子挺不错的。 所以,今天早上也没刷它。一天走来走去的,看到它好几眼,愣是控制住了 刷它的那一点点苗头。 晚上六、七点钟时,我横在床上玩游戏,忽然稀哩哗啦一阵乱响,从厨房传 来,也算是天灾,立在桌边的塑料菜板,鬼附了一般滑下来,碰倒了杯子,变相把 它摔碎了。齐阿姨正在厨房,她埋怨玲玲没把菜板放好。她有点歉疚似的口吻, 是因为正是昨天她做菜时怕碍事,才把它从另一张桌子上移到现在这个出事地 点的。 “把你的杯子打了!” 我立刻说:没事。速度之快,语气之平静令我吃惊,其实我的内心有一种难 得的心疼。我基本上是属于暴殄天物的那一类人,再贵重的东西打了我眼眨也 不眨,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杯子让我心疼得面上平静如水。使了很久了,使惯了 的缘故吧。又是自己亲手买的,GG也说好看。 水晶似的玻璃杯,打了也就打了吧。我迅速地说“没事”是对的。已经不可能 再回来了。然后我就突然爬起来,要写这篇文章,刚要下手,突然心惊,觉得不 祥,一害怕,就不想写了,微一凝神,还是决定写下来,像我开头说的那样,而且, 写着写着,直到现在,一点害怕不祥的感觉也没有了,也像开头说的那样。 2003.5.5愤怒的第九级贪吃蛇 董宇 BB开始捧着诺基亚3310玩机带游戏贪吃蛇的时候,我对贪吃蛇还一头雾 水呢。只是BB头也不抬、饭也不吃,兴味盎然的样子,让我羡慕他对这个世界, 对一切事物,一切好玩的事物真是好奇而专注,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生活态度 啊,多少人求之不得,不得也求之,求之还不得。 那时我的手机还是摩托罗拉V998,带翻盖的,典雅的鼠灰色。我觉得比诺 基亚3310可漂亮多了。可没游戏。 手机后来丢了。我就也买了个3310,主要是便宜好用。就这样我开始接触 贪吃蛇。 游戏很简单,让我免费义务宣传一下吧:屏幕上一条细线代表蛇,一个小点 代表食物,设法按动上下左右键引导小蛇吞吃食物,小蛇不能停下或者后退,更 不能吃到蛇尾,否则就死掉了。并且小蛇每吞吃一口食物,身体就长大一截,游 戏的难度就逐渐加大。 这么简单的东西开始我也玩得不得章法。指挥小蛇向左向右游动时总有点 反应不过来。有一天在电视上看一个名人访谈节目,他说他妻子开会的时候,就 在下面玩贪吃蛇,已经能玩到二百多分了,“差不多是全国第一了吧”。他这个说 法显示了他对贪吃蛇的十足无知,二百多分只是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分数。不 过对最初的我来说,仍是一个需要很大努力的数字,你可想而知我当时的菜鸟 状态。 可是很快障碍就突破了,我的分数直线上升。开始跃跃欲试地准备尝试高 一级、更高一级的层次。贪吃蛇共有九级。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乾坤大挪移”, 共有九层。有一天,我试着调到第九级,打开一看,天!小蛇快如一溜黑烟,别说 认准食物的所在并引导它吃掉,我基本上只有看着它自行游走的份。 然而潘多拉的盒子一经打开,是关也关不掉的。我再也不想玩什么前八级 了,我一开机就是九级。我就像那些古代的异人一样,他们射箭的能练到把眼前 的虱子看到车轮大小,卖油的能熟能生巧,穿过铜钱注入容器,油能不沾到铜钱 丝毫,而我不知不觉地,九级的小蛇在我眼里也是线路清晰,掌控自如,就好象 时间都在我的头脑中变异了一样,拉长了,减缓了,已经和外部世界形成了两种 不同的维度。 再回头看第一级的游戏,哪里是蛇,分明是蜗牛。 能把人急死。 我们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世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奥运会的口号就一直 是:更高、更快、更强,然而人类就像永远有挖掘的潜能似的,他们也真的能更 髙、更快、更强。 记录不断地被打破,不管是什么领域,你就说电脑和Internet的发展吧,更 能让我们这些电脑的门外汉眼花缭乱,然而它还在继续发展,要走到哪里去,是 一个想一想就竭尽心力的问题,像宇宙起源。伴随着科技的进步,人性的挖掘空 间也不断向下,人们挖掘出了更强大更坚不可摧的本能和自我,谁也不再真正 需要谁,没有谁都一样继续生活。 我虽然愤怒,但是我不敢说,因为愤怒表示你的挖掘和锻炼还是不够,你的 自我还是脆软和虚弱,一个修炼得道的人绝对应该是平静的,波澜不惊的。 怒不可抑的时候,我就玩贪吃蛇。我啪地开机,找到贪吃蛇,找到第九级贪 吃蛇,我全身的怒气和力量集中到手臂上,我让小蛇快如黑烟。 我看不到或者无法衡量我的怒气是否发泄了出去,我只知道彼时我和小蛇 同样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 2003.4.26名字 我所知道的世界 董宇 董宇 我每天都在受着音乐的熏陶却不自知,真是下愚之人。雷舊卡、小珠儿、梅 梅、奥杰塔、奥菲利亚(好象我读了多少书似的,翻来覆去不过是两本打开过的 书和一枚童话的果子),这些浑然天成的名字背后必定有一个不凡的人物和不 凡的故事,它们代表的永恒的勇气、神秘与权威无可比拟,有的时候我会忍不住 轻声念诵。 还有那低浅音部的:卡桑德拉。 音乐使僵硬的躯体柔软,缠绕其中缓缓流过,会从喉舌之间轻呵出一个真 正白光耀眼的名字:玛丽莲•梦露,它的光芒将照耀许多代人,那久不为人发现 的令人屏息、凝重庄严的声音,不在她的影片,也不在她的传闻奇事里,而在她 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生活道路上。我的耳边又会轻轻一带而过一声喘息般的轻 叹,使每一个人睡去:莉莉.玛莲。最温暖的时候也最疲倦。 汉字的四声变化是否使含义更多些,更充满激情?那些棕灰色调原版的英 法影片中,低沉平缓的女音,伴随着轻转贴合腰肢散溢的裙装发出的窸窣之声, 将最高尚自然的从容不迫缓缓吐出,在你的周围闪烁着喑哑的蓝光。 还有一个令我欢然一笑的名字:何家欢;一个又自然又明朗又典雅的名字: 于思桦,竟然都出自那些来去乱糟糟的电视连续剧。 名字应该象麦穗随意拾来。金庸和《红楼》笔下那些指向颇浓的名字不谈也 罢。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我打算永记心中。是我结识的唯一高贵不俗的男 子。它的魅力在于羞怯与凝视之间,在于多情与专情之间,在于温柔与急迫之 间,在于成熟与轻真之间——在于爱与不爱之间。 一条灰银色的绞带,就是他的名字。 美国:克莱星顿枪声、克林顿、麦当娜。英国:珍妮纺纱机、格林威治天文台、 格林童话选(不是英国的)。冰岛好象有个女王。德国:纳粹。俄国知道得多一些: 列宁、列宁格勒。斯大林、斯大林格勒。红场、莫斯科保卫战、乌苏里江惨案。苏 维埃政府解体。冬妮亚。法国好浪漫:香水和女人。优雅迷人的香水,美妙绝伦 的女人(其实美人不分国籍,法国女人不过有公论罢了),美妙绝伦的腰肢和双 腿,心脏形成奔马律,全身融化,套用一句著名的诗歌句式:女人啊,你怎么那么 美!女人的美令人难以索解为世界第一大奇迹,远比将那些载歌载舞的场面汇 聚到一个敲起来叮当作响的叫做“TV”的匣子里更不可思议。 香港就是好莱坞,星起星落,天空永不寂寞,永远辉煌。电视台正同时播放 《还我今生》和《天龙八部》,大家都说《还我今生》米雪演得刁蛮得可以,《天龙八 部》实在是糟蹋了好本子,我点头表示同意。 下面的事件每天杂七杂八地在同一尺寸的电视画面上来回调换顺序地反 复闪过,配以永远事不关己的画外音,也分不清国界和疆域,大一统的世界混 乱:萨达姆•侯赛因、光杆司令的永远的尊贵的客人西哈努克,屹立不倒的奇人 卡扎菲,血腥又迷人的名字:红色高棉。 我的亲爱的祖国1949年10月1日宣告正式诞生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庄 严的天安门城楼上用绵长凝远的声音令万众欢腾。鲜艳的五星红旗是烈士的鲜 血染成的,如今红色更多地穿在锐意改革者的身上。父亲仅差一年没有与新中 国一起诞生,不免有点遗憾,勉勉强强可以算做“同龄人”。我还年轻,正美,高中 学历,不算文盲,高居8亿人之上,偶而有死的念头产生,心中深爱着一个人,他 也许也爱我。每天24个小时,10小时睡眠,8小时工作,6小时想他,除了吃饭的 时间。 早饭一般较复杂,米饭,两个以上的炒菜。中午带饭,所以和早饭一模一样 的复杂。晚上不一定,有时也许不吃。酷爱水果,如果哪一天发现桔子外表金黄 光泽,内瓢空瘪,毫无水分,我就知道春天来了。一块橡皮 李扁 由于无知,我有时候也替古人担忧。 以前我相信亡国主要是由于皇帝和大臣们脑子不好使,多半像后主刘禅一 样,和白痴差不多,国家交到他们手里,真是怪可惜的。君昏当然臣奸。奸臣同志 们太坏,亡国就是当然的和第二性的问题了。 最近有人看了《雍正皇帝》以后,发现原来雍正不是白痴,还相当勤勉,做出 过不少英明决定,所以大加赞赏,认为皇上也不过做到这个份上。广大人民群众 放心不少——原来我们的昨天不是没有人照顾的,昨天的领袖们都是勤勉的, 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以及超出一般人的学养。 看到大家都不再替古人担忧了,我却突然吃了一惊一一这么说,我们再也 不能苛求古人了,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们走到今天,更是命中注定,万劫不 复,百身莫赎的,历史上的我们已经用足了所有可能的机遇,今天这个样子已经 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这么说,后来的鸦片战争百年苦难也是无可避免的了。 诚然,不论所处的历史阶段多么黑暗、艰难,“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漫长 的历史当中始终都点燃着一团理性之火,都照耀着一团智慧之光。这使得我们 可以对我们的历史放心多了,不再把它看成没人照看的独自玩弄着一把小刀跌 跌撞撞的懵懂婴孩。历史经常给人愚昧感,但看起来好像这已经是当时可能的 最好表现了。 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不让假设历史,不让苛求古人,不反省,不检讨,不谢罪,不鞭尸,只怕不光 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也是对现在和将来的不负责任。 历史不可能被割断,今天是昨天的直接延续和重复。如果没有有意识的清 算,不进行有意识的清理和重建,那些垃圾发酵起来,那些惯力作用下去,很是 让人替后人担忧。 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在全新的白纸上,那是人家的事。 我们的纸只怕是已经浓墨重彩的画过无数遍了。 所以我们要备一块橡皮。 我们要用这块橡皮对历史进行拨乱反正。 任何一个庞大、驳杂、丰富乃至久经考验、权威性极强的理论体系,要对它 有所了解和把握,其实也是可能的。只要猜猜它到底要解决的是个什么问题,把 这个问题重新提出来,明确说出。然而这个问题以及假设在真实的理论当中,在 历史当中通常看不见,要靠我们的推理和翻译。最复杂的理论可能有最简单的 岀发点和最简约的前提假设。 历代统治者都面对两个基本问题:天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国家应 该是什么样子的?第二个问题:如何使天下成为这个样子? 天下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自古以来就从来没有少过这种人,吃了饭以后就 把心思全都花在这个问题上,想破了脑壳。 例如老子、庄子。老子李耳据说是河南鹿邑东厉乡人,做过周朝“守藏室之 史”,即管理藏书的史官,大概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庄子做过漆园吏,管理一片 漆树林,这两个职位都是不错的,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比较多,自己搞点创作什 么的也比较方便。而且工作上的经验如果引申到天下,大概也不差:道常无为而 无不为。当图书管理员或漆园主任确实可以无为而无不为。例如柏拉图。他是 古希腊人氏。据说苏格拉底喜欢走进群众,而柏拉图却惧怕生活。为了逃避他厌 恶的丑恶世界,柏拉图躲进了自己的梦想王国。他的理想国包括三个阶层:哲学 家国王掌握政治权力,负责维持公正和智慧;士兵保卫国家,以此获得荣誉;平 民百姓则提供社会的物质需要。这个理想国怎么使我立即想到了蜜峰的社会, 蜂王负责下蛋,雄蜂负责配种,他们都吃蜂王浆,而大量工蜂则吃蜂蜜,一生忙 碌,寿命很短。晋代陶渊明老先生喝多了酒,脑子里当然容易出现幻象——桃花 源,这是老陶的理想国。老陶是晋人,生于365、372或376年,卒于427年,很 晚。 什么样的生存条件产生什么样的理想国。 例如各种宗教,阐述的也是各自的理想国。 基督教在罗马帝国中产生,公元前4世纪末,希腊马其顿帝国正在为争权 夺势而混战,意大利半岛上的罗马人悄悄地登上了欧洲历史舞台。看来古今中 外都存在这种问题,自己在内部争权穴势,不可开交,而真正的灭顶之灾却看不 到——前3世纪,罗马人在意大利建£起霸业,不断对外扩张,建立起一个东起 小亚细亚即现在的土耳其、西抵大西洋的奴隶制大帝国。土地、矿山都成为罗马 的国有资产,被征服地区的居民则被卖为奴隶:第一次布诺战争期间,2万多名 阿格里根特的俘虏被卖为奴;公元前256年有2万迦太基居民被罗马征服者运 回罗马为奴;公元前209年,罗马把.3万他林敦的居民贩卖为奴。奴隶被看作是会说话的工具,不仅从事各种繁重的劳动,而且还要在角斗场上互相厮杀,或与 猛兽格斗以作为奴隶主的消遣。奴隶受着非人的待遇,稍有反抗就会遭受酷刑。 罗马帝国实行军事独裁,军队是帝国统治的杀手铜。平民变成奴隶,不比知识分 子下放劳动。变成奴隶以后,完全没有文斗,只有武斗。奴隶暴动和起义又不断 发生,公元前2世纪中期和末期的两次西西里奴隶大起义,公元前1世纪的斯 巴达克起义,公元1世纪初的日耳曼人大暴动;巴勒斯埋、高卢的起义以及2世 纪的犹太人起义等等。 虽然奴隶暴动和起义不断发生,但要知道起义可不是一件容易发生的事。 更不容易成功。 这里我提到一个民主的概念。平等和民主在人类社会中始终存在,不过有 个范围问题。人世间从来就存在着平等和民主,不过是局部的,小范围的,带有 集团的性质。皇帝对于平民百姓有绝对的权威,可是他对皇太后,皇后,宦官,以 及朝中的实权派大臣,其权威往往要大打折扣。皇帝要变法也不行,北宋的几代 皇帝都想变法,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不是累死了,就是急死了,最后还把 个国家交到赵佶手中,终于断送。封建政体中谏议大臣之类角色的设置也说明 封建时代的政治学说当中考虑到了要对绝对权力实施监督和制约的问题。皇 帝、皇室及其朝中重臣之间实际上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平等和民主,但对另一个 阶层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在封建社会经济条件下,绝对的不平等倒可能正 是社会稳定的必要前提。老百姓其实只要求在既定的框架下做稳了奴才,他们 不可能有过高的要求。例如妇女解放,人人平等,废除君主制等等。社会关系、生 产关系方面大的突破还要靠生产力的大力突破。2%的人力就能生产全国需要 的粮食与80%的人力才能满足全国人口的粮食需要,两种条件下人们对生产关 系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所以,封建经济条件下的不平等不可避免。大部分人承认 这种极端不平等的事实:皇帝一个人占有几百个女人,天下必有相应的几百个 男人打着光棍;皇帝作为一个男人占有几百个女人,相应地,几百个女人就只能 共有一个男人。 社会上形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集团,在集团内部各自存在着一定的平等和 民主,而在比较大的整体范围内,这种平等是不存在的。有的人纵欲无度,有的 人最基本的欲望也得不到满足。对财富的占有,对权利和权力的占有,在这两种 人之间是不成比例的。处在底层的绝大多数人其实也认可这种不成比例。他们 习以为常。起义决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首先是想到要起义就不容易,要打破 忍让与躲避的思维定势就不容易,陈涉能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的诘问就 已经是思想上的一次极难得的大解放了。不忠不孝,犯上作乱,这是起义者心头 挥之不去的阴霾,所以他们要找许多借口给自己做心理治疗,比方说高祖斩白 蛇起义,又给自己所反对的与攻击的帝王找了许多罪状,比方说什么:诛暴国之 君若诛独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起义者总是替天行道,说到底是为 自己壮胆。其次是即使起义了,农民军队的作战能力、组织能力,与官府军队比 起来,也是不能并论的。宋徵宗、蔡京、童贯发起的十万政府军把方腊打了个落 花流水。但同样是这支军队,到了幽州跟辽军打的时候,却是溃不成军。虽然此 时的辽军已被金打得兵残将败了,宋军一到,辽军就准备投降的,可是童贯要逞 能,结果反被人家打稀了。不管对外是如何不堪,统治者对内总是有好办法。起 义绝对不容易。 起义不容易成功怎么办? 人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即便是被迫到角斗场上互相厮杀,一个作为奴隶的 人也不得不努力把同类杀死,而不愿意被杀,自杀的人可能更少。被奴役、受压 迫、沦为赤贫的人们的出路在哪里?他们怎样才能得救?所有这些彼此利益不相 同甚至互相冲突的不同的人群,他们的共同出路在哪里?这样的出路只能在宗 教中寻找。现实如同地狱,天堂只在来世和死后,而奴隶主同志们生活在现实的 天堂中,希望他们死后能下地狱。这一时期的罗马帝国普遍地流行着相信人能 死而复活的东方神秘主义宗教观念。基督教所希望的天国是一个充满神的公义 的崭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虚心的人有福,因为天国属于他们。悲哀的人有 福,因为他们得到安慰。……为正义而受迫害的人有福,因为天国属于他们。”基 督教所描绘的是一个充满平等、能满足任何人希望的世界,所以他们抨击社会 的各种腐败和虚伪,倡导一种情赋人类,互帮互助,行善施恩的社会关系。它要 求信徒们摒弃一切争名夺利的行为和只为个人享受而奔波的生活的目的,不能 追求个人的富足,“你们不可既伺奉上帝又伺奉玛勒(即金钱)”,所以富人想进天 国,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可以说,基督教是奴隶的理想国,是奴隶们的自慰。富 人谁相信死后的天堂呢?他只要活着的时候好就行了。他不在乎奴隶们诅咒他, 让他死后下地狱。 乌托邦当然也是一个理想国。英国莫尔1516年所写《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 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全书》的简称,也是作者虚构的社会组织的 名称,即乌托邦。作者在书中对当时一些现实问题提出批评,如把圈地运动比作 羊吃人,另外还集中地描写了他的“乌托邦”,即一个废除私有财产、实行公有 制、计划生产和消费、人人从事劳动的社会。此书是欧洲第一部影响较大的空想 社会主义著作。作者臆想的这个社会是以农业和手工业为尋济基础的,并且还 保留奴隶和宗教。 洪秀全于1843年6月创立的拜上帝会肯定也算一个理想国,他主张“天下 一家、共享太平”,他写了《掠道救世歌》、《原道觉世训》、《原道醒世训》等革命文 献,号召人民信仰上帝,击灭“阎罗妖”(即清朝封建统治者)。 LT) LT) 寸 寸 毋 ,雄注環'疔關  儒学是孔夫子的理想国。三纲五常,礼义廉耻,礼乐治天下,一个秩序井然、 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社会,就是孔夫子的理想国。就像资本主义社会需要一定 比例的失业人员作为产业后备军一样,封建社会则需要更加大量的劳动力来为 社会生产财富。如前所述,绝对的不平等正是封建社会稳定存在的前提条件。而 儒学作为一种社会学说,思想理论,之所以能够在春秋战国之时百家争鸣、百花 齐放的情况下脱颖而出,必是因了它符合生产力条件的因素。站在生产力的角 度,眼见有多少人被凌迟,被腰斩,被刖鼻,被凿颠,被炮烙,都可以一言以蔽之: 社会发展水平决定的。 但生产力之所以朝前发展了,从来就不是统治阶级、优势利益集团大发慈 悲而发生的。生产力朝前发展的具体作用机制正是人的欲望。追求平等,追求美 好,追求富足,对食欲、性欲乃至脑欲的追求是孕育社会进步的原动力。人欲即 天理。上帝的意志正是以人欲的不可阻挡不可遏制的爆发力为其特征的。上帝 意志发挥作用的链条、细节、具体机制,正是蕴藏胸中、时时流露的欲望。儒学一 开始被大浪淘沙,遴选出来,是它符合当时生产力发展条件的表现,尤其在刘邦 建立汉朝以后,儒学十分符合地主阶级的需要,是符合以刘氏为总经理的这一 家封建公司的经营需要的商业学说。由于忠君思想和传统文化的影响,国家在 中国人脑海中是一个浩瀚无际的概念,什么事情一提到国家的高度,顿然使人 目瞪口呆,一忽儿又是顶礼膜拜。实际上,当时的国家和一家村庄到底有什么不 可逾越的界限呢?我们受真龙天子学说的影响太深刻了,要不刘邦和一个村霸、 村长又有什么两样呢?小则为霸大为王,刘邦小时候就是一个混混,素具政治家 素质,最终在刘项之争中打败了还有点人格和精神的项羽,纠集了一伙武装力 量,自封为王,开始家天下了。他们的村委会则称为朝廷。村委会会餐的时候,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这时候就有宵小之徒叔孙通, 引入了儒士与儒家礼仪,把朝廷秩序整治得井井有条。刘邦说过,可以马上得天 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儒家那一套一开始是作为知识和技术被刘邦用做治天 下的手段的。得天下不靠别的,好比流氓打架,用不上儒家那一套,尤其是当时 对手也根本不用这一套的时候,老刘自然可以“溺儒冠”,在儒生的帽子里撒尿 玩。但是打完了架流氓手段不再好用了,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站在刘邦的 角度,当然不太好。最可鄙的是叔孙通等小人,乘机献上良策。叔孙通倒也还算 婉约,没让老刘把弟兄们都杀掉。老刘也算义气,自己倒也没太为难弟兄们,可 他的婆姨吕后可就不管这一套,韩信也让她杀掉了。张良早料到这一点,就和吴 越时候的范蠡一样识时务,功成身退,知道享福的时候就不用他们帮闲了。人是 手段,不是目的。不过张良的话说得斯文:飞鸟尽,良弓藏。这个时候,如果搁在 西方,也许会提出别的方案,如建立共和政体。就该不是有叔孙通说刘邦,而是 另一种人说服韩信等实权派大臣,张良也不会走掉。•刘邦可以被选为首席执政 官,下任没准可以选韩信。但是事情在向着固定的方向发展。陈涉亡秦,秦王嬴 政自封为始皇帝,其后是一世二世可逆,万世而为君,这个美梦没做成,天下落 在刘邦手里,他的梦和秦王是一样的,当时的东方也不会有别的任何梦。西方共 和的方式直到两千一百三十年以后才被中国人所用上。儒学之所以符合当时生 产力的状况,是因为在具体实现机制上,儒家思想符合当时的传统、惯例,不但 符合刘邦的心理定势,也符合逃命者张良的心理定势。北京房山有一个山洞被 当地人称为张良洞,说是张良隐退之后曾住在此。看那山洞,要说住了一窝老 虎,倒也容易接受,说是张良也住过,倒不知让人怎么想才好。反正让我住这儿 我不干,我喜欢热闹,一天见不到人就难受。我从小住山顶上,人少,现在喜欢人 多的地方。而张良和人打交道太多,烦死了,喜欢一个人呆着,和大自然融为一 体,只要他不觉得寂寞就好。刘邦没有住山洞,他也不打算住山洞。我猜想,多数 人愿意选择刘邦的方式,只有少数人愿意像张良一样做隐士,虽然刘邦的生活 中风险高一些。叔孙通用了一大邦“鲁生”及其自己的弟子“起共朝仪”,“汉七年 长乐宫成,诸侯皆朝十月,仅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廷中陈车骑步卒 卫宫;……于是皇帝辇出房,百房执职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 贺。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竟朝置酒,无敢欢哗失礼者。于是高帝曰: 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引自《儒家文化与爱国传统》,胡发贵,上海社科 院出版社,1998:18页)刘邦没有住山洞,却住在长乐宫。主演了叔孙通和他的 哥们儿编排的一大套戏法,繁文缚节,煞有介事。实际上,凡是以繁文缚节、煞有 介事的形式进行的任何活动,都会令人肃然起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庄严感。这 种庄严感之伟大、永恒比之于嘻嘻哈哈、没大没小,无疑地存有另一种巨大魅 力。群臣一开始也许还在看热闹,想看看还有什么好戏在后头,是一种期待的心 理,在气势态度上或者还不以为然。但是看着看着,受那种节奏和氛围的影响, 空气若凝,心下忐忑,最后浑身悚然,两股战战,内里颤动不已,一种立即要撒尿 的感觉。一物降一物,儒生们打仗不行,可是精通治心之术,对人的心理研究得 比较透彻。他们的一套办法,就是把那帮子文武百官的心灵当成鸡蛋,这一套排 场的全过程,就跟摊鸡蛋差不多。先把鸡蛋一个个打在碗里,这些心灵一个个还 是活的,晃荡荡的,还敢“饮酒争功,醉或妄呼”,继而用筷子打碎,把蛋清蛋黄打 匀了,再就是一个个地摊了。这就是那一大套程序,那些像猴子一样患有多动症 的混混、功臣们,却要一个个单练o整个过程由御史大夫主持,隆重而有秩序。在 其过程中,凡不能按照朝仪要求去做的,执法者就将其拉出队伍。经过这一番折 腾,他们一个个可就老实了:扁扁的,平平的,老老实实的,像新摊出来的蛋饼。 刘邦是最终得益者,他高兴坏了。“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哎呀呀,真是没 想到,美死了,舒服死了,刘邦想不到在床第之外还能享受到这种欲仙欲死的感 觉。所以对叔孙通,他是又赐官又赏钱,还以太宰亲祭孔子。 孔夫子的理论是配套成龙的,它的繁琐很有必要。它最切合社会需要,什么  是社会的需要呢?思想家们为了把他的意思说清楚,总是要用到一些抽象的概 念。比方说,生产力,一个极其抽象的概念。但是不光思想家喜欢这样说,一般人 更是如此。久之就根本不再谈该具体的东西了,也谈不拢。但是,社会的需要实 际上就是几个具体的人的需要,在当时,说白了就是刘邦的需要。而其他人的需 要分两种:一种是比照刘邦在长乐宫的那一套,回家模拟去了;另一种就是广大| 平民,他们需要一个新皇上,新主人,还需要有办法平平安安地活着。叔孙通这' 一套首先能满足刘邦的需要,帮他镇住那帮不守规矩的弟兄,自己这个皇帝也; 做得威风凛凛。刘邦没见过皇帝,也不知皇帝怎么做。被推为皇帝时,他像小孩 过家家,并没有认真。叔孙通让他认识到了做皇帝的真内容,儒士确能治国安 邦。于是,老刘任命叔孙通为奉堂,主持国家的宗庙礼仪。 据张岱年主编、周桂细、吴锋著,《大儒列传——董仲舒》(吉林文史出版社, 1997:10页)文:“叔孙通编订汉朝仪在历史上的影响是深远的,他首先是转变 了汉高祖刘邦对读书人的态度,认识到知识分子的作用,给儒生们授官任职,辅 助国家建设。其次,他使汉代开始以礼治国,即以文治国。第三,秦朝确立的朝廷 礼仪并没有因农民起义的胜利而完全砸烂,其中有用的成分被汉王朝继承。"什! 么叫有用的成分呢?对谁有用呢?是怎样继承的呢?"叔孙通,本是秦始皇时的 博士。他因慑于秦二世的统治,逃出秦宫,投奔早已兴起于山东一带的农民起义 军,最后投靠到刘邦的麾下。在投靠刘邦之先,他曾投奔过好几位起义军首领,! 许多儒士都不喜欢他,说他只会讨好拍马,见风使舵,品德低下等。"但历史上总 是这样的人成为宗师。叔孙通制订的汉代朝仪“而且自汉代始,这种中央专制的 朝廷仪式,随着中国历史和中国的封建缺席延续了两千多年。司马迁高度评价 叔孙通说:’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刘邦做皇帝 之初,过去跟他打天下的那帮弟兄们跟他仍很随便,而且一个个邀功请赏,整天: 饮酒作乐,胡作非为,也不把刘邦真当个皇帝看。刘邦拿这些人也没有办法,当! 了皇帝,倒反而平添了一些苦恼。这个时候,实际上出现了一个国家学说,政权 理论真空。人生如台球,文明也如台球,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主张平等与共和 的学说,撞击过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刘邦和弟兄们还在不分彼此、有福同享, 抹不开面子,这是一个多好的基础燃而虽然刘邦一贯厌恶儒生,儒家的幽灵仍 然借着叔孙通这一奸滑之徒借尸还魂。叔孙通善于察颜观色,他刚到刘邦营中, 穿的是标明身分的儒服;第二次见刘邦,就换成了楚制短衣。历史是割不断的。| 刘邦厌恶儒生,儒生自有办法让他喜欢。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 这样的话也不是刘邦所能说出来的,是另一个儒生陆贾问刘邦的。是这两个儒 生让三皇五帝的东西假借刘邦的权威而得以延续了下来。 社会的需要一贯体现为强者的需要。而儒家学说正好依附在强者身上,使 强者更强,弱者更弱。而强弱的平衡点就在于稳定,强者不过分残暴,弱者不犯 co 孚 上作乱。这种稳定的金字塔形结构是经得起考验的。几千年不成问题。它自身 是稳定的,但一旦有外族要来检验一把,多半是要老实交待。儒家文明不是关于 富国强兵的纲领。越到后来,越和社会需要相背离。98%的人当生产者与2%的 人当生产者,需要的社会学说必不相同。9陽的人当苦工,要求救世主的心态是 普遍的,所以宋人朱熹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使命感很有市 场,符合历史需要。但当2%的当悠游的生产者的时候,大概就要换一种心态了。 儒家文明符合农业社会,生产水平极不发达社会的组织结构,少数人享福,多数 人劳动,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社会的剩余价值只能满足少数人的欲望,所 以多数人要有节制:鱼生痰,肉生火,窝头咸菜保平安。鱼肉还是让那些不爱护 健康的人吃去,比如当官的,比如西方人。多数人灭人欲,少数人纵欲,这是天 理。天理即真龙天子的欲。天子不是人,天子的欲不叫人欲,叫天理。 儒家的理想国只考虑到一层关系:天子和臣民的关系。这关系当然分得很 细,君臣父子。但有一层关系没考虑到,所以老在这个地方失足。关键是一个概 念的错误——天下。据传,中国自古就只有天下的概念,没有国界的意识。而所 谓的中国,更有一个形成过程。据考古研究和发现,中国远古的文明是多元发生 和发展的。据《周礼•职方氏》记载:古代中国的大地上生活着众多的民族,有"四 胰”、“八蛮”之说。孟子所谓的舜是“东夷之人”,文王是“西夷之人”;楚国的熊渠 也声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谧”。按过去的地理概念,李扁属苗蛮,鹿童为 东夷。通过学习《儒家文化与爱国传统》一书,倒使人对中国文化的来龙去脉有 了一个较为完整而自然的认识。现在中国的这一完整版图和一统的文化,是在 五千年来相互融合、兼并当中滚雪球滚大的。公元前656年以前,楚国和中原 (中国)就不是一个国家。史载,西周晚期的情形是礼崩乐坏,夷狄纷纷入侵中原。 此时齐桓公与管仲首倡“尊王攘夷”并于公元前656年征服楚。华夏文明的形成 其实就是多起源的部落当中的强大者对其他部落实行战争、征服和文化输入的 同化过程。在农业社会,各部族生产力水平相差不太大的情况下,位于黄河中游 地区的部落由于地理条件的优越性,发展较快。如《史记》记载,黄帝时代,黄河 中游与汾水下游地区,居住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其中有三支最为强大,他们 是神农氏,九黎氏和有熊氏。神农氏的酋长是姜榆罔,九黎氏的酋长是蚩尤,有 熊氏的尊长是姬轩辕。姬轩辕先征服了神农部落,后又打败了九黎部落。统一诸 部落后,黄帝被拥戴为天子,实即更大部落联合体的领袖。在争夺中获胜的部 落,无疑会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打败蚩尤、炎帝的黄帝部落,就在黄河中下游 地区创造了最为先进的文化,为这一文明所覆盖的地区,在日后的进步中,则被 逐渐称作“中国”。明末清初的王夫之,有所谓的“中国之文,乍明乍灭"等说法。 中国之文指的是中国的礼乐典章制度,又指华夏所特有的价值观念与思想体 系。在相同的生产力条件下,“中国有文”,“夷狄文不备”,在相互的兼并和征服 6 LT)■« 5 寸 过程中,“中国之文,乍明乍暗”。一步领先,步步领先。一个部族的先进文化,在 与其他部族融合的过程中,又获得了改造和发展。直到秦统一中国,则为中国之 文在这块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中取得主导地位准备了政治条件。但这夷狄有文 之后,也必然会传到中国来。如公元7世纪的唐僧西游,带回来一种相对完整的 夷狄之文。至明朝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意大利天主教士利玛窦又带来夷狄 之文。然则当时的中国人秉承一贯的主张,宣扬“西学中源”说,他们认为西学只 不过是“唐虞一代之阙典遗义”(《徐光启集•刻九何原本序》)。王夫之好友方以 智,也持同样主张:西学“皆为圣人所已言”由以智:《天经或问序》)。明代以后, 西学东渐,这在欧洲的夷狄实际上不但有文了,而且比中国有得多。“中国之文 乍明乍暗”,这一回又到了乍暗的时候。前一回是宋王朝亡于夷狄。而后明朝也 亡于夷狄,但雍正说自己是华夏一支,不是夷狄,那就不大好了。利玛窦这回带 来的夷狄之文没有被中国之文所主动接受,你道是为什么? 中国之文赖以产生、发展、成熟的先在条件和可能性都已经实现了,用完 了,发展到了极致。就像人体当中有一种细胞叫胚胎干细胞,它是其他所有人体 细胞的前体,摆在它前边的路千万条,可是它逐渐分化成一个癌细胞,可以不断 增生、复制,但已经是一种发展到头了的细胞,它不能还像干细胞一样,分化成 别的细胞,比如长成指甲、头发。 j 在这块相对封闭的土地上,可能产生的文化已经产生了,充分地发展了,过 度地分化了。中国这个词的产生与长久习用,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古代民族 中,由于山川阻隔,交通工具和技术简陋,交往困难,交流稀少,老死不相往来, 都容易产生以自我为中心的封闭意识。古代印度及日本都曾自称中国。华夏也 自称中国,如今还称中国。华夏的中国经过五千年的检验,东西南北不断开疆拓 土,都到达了地理条件上最大的允许度,检验来检验去,中国还在中心,中国还 是中国。天下都是中国。检验的时间越长,谬误也越深。利玛窦说:“在所有大国 中,中国人的贸易最小,确实不妨说,他们跟外国实际上没有任何接触,结果他 们对整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一无所知。……因为知识有限,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国 家夸耀成整个世界,并把它叫做天下,意思是天底下的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认为天是圆的,但地是平而方的,他们深信他们的国家就在它的中 央。”中国的人们一直都有一种自豪感,可是除了自豪感之外,今天的国人,有多 少项指标在整个地球上都是倒数第一的。 如果说“中国有文”在周朝时候,春秋战国之时尚能促进社会发展的话,大 约并不为过,中国的地域不断扩大,中原文化尚能容纳和同化夷狄。到了汉代, 恰能符合当时社会情势的需要,夷狄那时候没什么脾气,此时,也是儒学开始分| 化和歧化的时候。儒家思想的精髓被充分发掘出来,即君臣父子的纲常秩序,和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阶级剥削本质。唐朝的皇族本是夷狄,唐代是一个最 开放最包容的王朝,恰是它调和了儒道释三种“文”,而释分明是夷狄之“文”。到 了南宋,在朱熹手上,儒学已经走了极端,已经很不像话了,分化成了一个毒瘤: 此后的华夏文明,就开始走下坡路,天理存不住了,人欲却一时不能复活。宋元 明清,一千余年,有过什么可圈可点可为之骄傲的辉煌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 知之。在一个封闭的天下当中,确可以“一世二世而递万世而为君",没有人不喜 欢。不喜欢也不行,前边说过,起义不容易。但儒家文化终于被证明为一种不知 天外有天的地域文化。现在又有一种夷狄文化送来了欲望和民主的概念。这种 夷狄之文进入中国可不容易,利玛窦到中国假设是1581年,到1881年已是 30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是利玛窦到中国之后的第2 60年上打的,英国在美法 支持下进行第一次侵华战争,是1840年。儒家文化在当时被证明为经不起夷狄 之文的检验。虽然儒家文化,即真正的中国之文,已经把某些内容做了充分的充 实与调整,但事实证明不太管用——忠臣的忠心发挥到极致,无非是拿血肉之 躯跟夷狄之文的枪炮拼了。但这样拼意义终究不大。更何况儒家文化对人的要 求与人之自然本性有一个夹角,有很大差距,因而在制造了几个愚忠的炮灰以 外,更培养了一地病夫,一大群汉奸。慈禧女士宁赠友邦不与家奴,难道只要归 因于她的人性不好就完了吗?有什么人性能外于文化,外于价值观而自己存在 呢?是什么样的原因使中国历史上频频出现这种令人胆寒的绝色女性呢?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发展到最后,特殊也就成了一般,例外也就成了 正常。司马光写成《资治通鉴》,得出一个英明结论:祖宗之法不可变。不懂人事 关系的欧美型人材王安石变法未成,由之由到最后,内忧外患,就有了靖康之 耻。 朱熹同志存天理灭人欲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呢?我忽然很怀疑他是说给 那些能够纵欲无度的统治者听的。但板子打不到真正想打的人,最后就打到弱 者身上,打到女人身上,打到最底层的平民身上。“存天理,灭人欲”如果搁到现 在,也就可以翻译成勤俭节约艰苦奋斗,准备过几年苦日子。但是,大吃大喝,贪 污腐化一时难以遏止。问题在哪里呢?监督不力,人民没有知情权,透明度不够。 各地的土皇帝也不是人民选的,人民也选不掉他。西方的夷狄培根说:知识就是 力量,这是夷狄之文,我们这儿,钱、权力、关系就是力量。况且知识的普及率也 太低些。为什么应试教育愈演愈烈?知识很多也未必成为人材?因为机会有限, 才导致残酷竞争。知识要起作用不太容易,叔孙通是个博士,秦朝时人家就是博 士了,又怎么样呢?他得先学会讨好拍马,见风使舵,察颜观色,放下知识分子的 臭架子,想尽办法使有权人刘邦喜欢才行。我们现在的刘邦还少么?他们会喜欢 有知识的人么?所以我相信任重而道远这一类的话。 好在我们和这一回的夷狄打交道,也是有基础的。雍正能找出根据来说他 们是轩辕后代,是华夏一支,和汉人合作,统治汉族,并不使我们忒丢面子。在儒 家圈子里,面子比什么不重要?这一回我们可以通过夷狄之文,一种叫现代科学 的东西证明我们大家都是由猴子变来的,虽然他们身上的毛多而且长,更像由 猴子变来的,但人类基因组计划,DNA同源性之类的玩意儿倒能说明我们多少 万年以前是一样的,还能言之凿凿,不承认也不行。而且各种考古研究,大概也 给他们唱同一个调。所以这一回的夷夏大防具体内容要改,比如把夷改成外星 人等等。如果我们要用夷狄之文,还可以找到这样的理由继续保持我们的面子, 计算机是根据阴阳原理的思想设计的,欧洲文艺复兴是我们的四大发明为其准 备了技术条件。所以西方文明回来东方就好比我们中国之文的外孙回来了。 让我们敞开怀抱,欢迎我们这年轻好动、青春闪亮、生机勃勃、不知天高地 厚的外孙吧。让我们重新确立人的概念,确立公民的概念,确立和推行强化平 等、民主的夷狄之文!而已经长了瘤子、奄奄一息、久病在床的老祖父一一老儒 学,让我们为他老人家实行安乐死好不好?话说回来,不这样做,还有别的更好 的办法么? 字谈与人物李亚伟访谈录 杨黎 喝酒 李亚伟:又不喝了,老子起码三天不喝酒。好难受哦。 杨黎:喝一天歇三天,比石光华还歇得久。石光华是喝一天歇一天,你是喝 <■ 一天歇三天。 李亚伟:他不像我这种,我现在是我一看到酒就不行了。 杨黎:并不是醉酒的问题,现在是怕酒的问题。扛不住了。 李亚伟:嗯,扛不住了。这个难受的程度,比真正喝醉了还难受。现在这个时 候,第二天第三天都还不行。完全不行了。 杨黎:你酒龄有好长?我是说第一次喝醉时你有好大? 李亚伟:那太早了,那还是上中学的时候。 杨黎:上中学?那是好大? 李亚伟:中学呀,那就是十四岁呀。 杨黎:十四岁第一次醉? 李亚伟:我十五岁的时候高中都毕业了。 杨黎:你读书很早? 李亚伟:毕业得早。 杨黎:你读小学的时候是6岁多? 李亚伟:是……读完,8年嘛。 杨黎:跳级。 李亚伟:小学跳一级,初中跳一级。初中是学制缩短,不是跳。 杨黎:10年制。 李亚伟:小学5年。我跳一级,变成四年。 杨黎:中学变成3年?  r ,单誓 LI; 李亚伟:中学正好赶上要缩短一年,变成两年。刚好要实验。 杨黎:怎么是两年?你还是高79毕业的? 李亚伟:78级,高78。 杨黎:那你读大学是哪一级? 李亚伟:79呀,我少一年。 杨黎:那你等于是比万夏早一年,小一年。 李亚伟:嗯。 杨黎:小一岁,大一年。 李亚伟:对对对。初中两年,高中两年。 杨黎:十四岁就喝醉了? 李亚伟:对,到现在好久了? 24年了。 杨黎:酒龄24年。中间醉了好多次? 李亚伟:那怎么算,没法算。 杨黎:呵呵,平均三天一大醉,两天一小醉。 李亚伟:有没有一万次。 杨黎:没得呀,24年嘛几千天,24个365天。那有一万次。. 李亚伟:呵呵,对。可能有一千次。 杨黎:平均7、8天醉一次。 李亚伟:呵呵,对,差不多。 杨黎:你记得有没有什么时候是天天醉? 李亚伟:86年左右,那一段几乎是天天醉。 杨黎:你越往以后醉的间隔时间会拉得更长,休息的时间也更长了。 李亚伟:你听我说啊,现在喝酒不像以前了,以前喝酒还有不醉的时候。 杨黎:就是喝不醉。 李亚伟:也不是喝不醉,是经常喝到一半就没得喝了。现在是基本上每次喝 都要喝吐。 杨黎:那时候不能喝是因为没有钱吧,没有酒喝。酒喝完了。 李亚伟:那时候喝酒还有是恶习不深,包括环境那种恶习,都不深。就把这 点喝完就不喝了,喝完就回家了。你现在哪个干?两瓶下去才刚刚开始。 杨黎:我现在跟你正好相反。以前是喝酒就一定要喝醉,简直像个酒鬼。现 在倒是喝着喝着就可以不喝了,够了就不喝了。 李亚伟:你在酒上面比我要成熟些嘛。 杨黎:哈哈,酒上面成熟。我成熟的方式颠倒了 o你年轻的时候倒成熟些,喝 到了位就不喝了,那真是了不起啊。 李亚伟:那都是属于朦朦胧胧,谈不上成熟。 莽汉诗 杨黎:醉后写过诗没有? 李亚伟:写过,写过。84,85,86年的时保。 杨黎:醉了写? 李亚伟:也不。 杨黎:那就是边喝边写? 李亚伟:我今天如果想写,我觉得我要写好诗,我就肯定专门弄点酒来喝。 但不要弄菜,有菜影响写诗。知道不? 杨黎:那就是吃得太饱了。 李亚伟:但是光喝酒很难受。一般是先喝一点,喝个二三两,一口喝下去。他后 面就不难受了,就开始写,我那个《硬汉们》就是那样写的,一瓶酒就是喝完写完。 杨黎:《硬汉们》是哪一年写的? 83年? 84年? 李亚:84年。83年没有好诗,不像你83年就有好诗了。 杨黎:83年的时候你基本上还是有点传统的,是不是? 李亚伟:当时是这样,应该是个人感觉到想写点新鲜的东西,但是又感觉到 笔力不够。写出来还是传统抒情的东西,应该有点……哎,受现代文学的影响 ……徐志摩,或者那时候的小说意境影响。封建社会的意境,落实到诗里面就是 农村的意境。哈哈。 杨黎:那个会你去了没有?就是万夏和胡冬他们在重庆西师召开的? 李亚伟:没有没有。说实话,那时候活跃的还是80级的。诗歌活动活跃的。 杨黎:79级呢? 李亚伟:79级的不成气候。 杨黎:胡玉呢? 李亚伟:胡玉是79级。79级写诗的就是我们两个。那时侯马松也是79级, 但是他不写诗。那时候他就是在学校里面穿得比较时髦的,就是我们说是花花 公子。 杨黎:穿啥子? 李亚伟:火箭皮鞋,下面钉20几个钉子。走路哗哗的响,就是个花花公子样 子。留长头发。 杨黎:我没看到马松留长头发的样子,我看到马松就是短头发了。 李亚伟:留长头发很棒。就是像那种人,很棒。 杨黎:你有照片没得? 李亚伟:有,我都可以提供。那种人留了长头发就不像大陆的人,就像美国 60年代搞摇滚的那种人。万夏嘛,也是留那种头发的。 9 & 杨黎:万夏他们那一届当时就只有万夏吗? 李亚伟:不,有很多写诗的。当时很多都是要写诗的,只是没有写出来。 杨黎:万夏他们和你们是哪一年认识的? 李亚伟:万夏?他是2年级的时候和我们认识的。我三年级。 杨黎:怎么认识的? 李亚伟:认识就是因为写诗呀。不,不,不。先还不是,先还是因为耍流氓。当 时就是旷课,耍女朋友,打架。在学校好像都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比较有名,比 较有名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就是操社会那种。就是说打架,没有一个月不打架 的。后来也因为外貌,奇装异服,和那种老老实实的人,和老老实实的不一样。万 夏就是胡玉刻意去认识的。那时候就是说,这个小屁儿虫日你妈还有些晃啊,我 去问一下他。实际上就是他过去拍了一下他,问他你是哪个系的?我是中文系 的,万夏说。我也是中文系的,胡玉说,我晓得,你肯定是80级的,79级的在全 校没有哪个不认得我们的。当时就是这样,把肩膀一拍,就认识了。我们经常在 一起耍,胡玉说,你过来耍吧。就是这样把万夏喊过来了,然后大家一起零了。 杨黎:那时候完全就是凭借一种气质,那时候的气质也就是穿牛仔裤。 李亚伟:穿牛仔裤,还有那种夹克。然后有一个衬衫,一般是白的,也有那种 花点点的,把衬衫领翻出来。现在看起来很瓜,那时候看起来很洋盘。 杨黎:现在外边要是走着这样一个人,可能要挨打的。 李亚伟:现在的校园里有他们的时髦,就像我们那个时候有我们的时髦。今 后看他们的这种时髦,也是可笑的。像我们一样。 杨黎:那时候他(万夏)刚进校一年? 李亚伟:对,他进去了一年。我们两年了,他是相当活跃的。 杨黎:那时候他就写诗了? 李亚伟:写了,已经写了。那时候我写的诗是啥子了?基本上是普希金那种。 我跟万夏认识的时候,万夏呢,他是和胡玉他们的路子很近。他们是受那种邓丽 君的歌影响。他们喜欢港台歌词,他们老收集港台歌词。那时候没外来影响,你 想看看不到。那时候新的东西,最近有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只知道以前的。 我读书很早,我可能11岁初二的时候看了很多书。我当时借的知青的,在农村, 当时他们有个知青娃带的很多外国的那种作家诗人的书,我看的最高兴的书就 是普罗哈诺夫的《没有地址的信》。我还集中看了黑格尔的《小逻辑》,完全看不 懂,拼命看的,想各人凶,想了不起,做大事情的。日你妈的完全看不懂。普希金 的诗看得最多,那时候是抓到什么看什么,那时候很多很臭的诗也看了。一首诗 就是一本书的也看了。当时他们(万夏)那些诗要活跃些,胡玉那些最好。 杨黎:你写第一首诗是什么时候?正而八经写。 李亚伟:那肯定是高中的时候。当时一开始是写古代诗,还个人自学了诗辞 格律。 杨黎:对,那都是我们那个时候……起步的方式。 李亚伟:那个写了很多,写现代诗是高考阶段。在我们班还有一个,后来在 西师的,我们班的同班同学。跟他一起,写的有点像现在所说的口语诗,实际上 是打油诗顺口溜还要压韵的,很瓜的那种。 杨黎:记得一句不? 李亚伟:记不得O我都记在一本本子上,抄家全抄走了。我有一个本子,从初 中开始的到高中,我写的诗、散文都有,一个笔记本,就是那一部分,黔江公安局 收走后都没还我,全掉了。那种当时中学生可能都写过。 杨黎: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全民诗歌运动。比如说流行什么事,同学 们每个人都要吟诗一首,是班上组织的活动。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每个人都写 诗。 李亚伟:对。但我们那时候还有这种情况,我们语文作业你可以偷懒,就写 诗来代替作文,那种诗好快嘛,作文写起来好慢哦。 杨摯:但是真正的学诗,就是学毛主席诗词开始。 李M伟:那是最启蒙的时候。 杨黎:你最早的莽汉诗是《我是中国》还是《硬汉们》? 李亚伟:不,都不是。我最先的是《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应该是84年2、 3月份,那是最早的。《我是中国》也是这一批的。还有一些,但不太行,就拿都没 有拿出来。 杨黎:那《苏东坡》我怎么没看到呢?我看到的时候已很晚了,在《中国当代 实验诗》上。 李亚伟:那是86年了。那个时候。 杨黎:我看到的两首诗就是《我是中国》和《硬汉们》。 李亚伟:《硬汉们》要晚些,那是7月份写的。 杨黎:84年7月份? 李亚伟:2、3月份,应该是《我是中国》。2、3月份写了 10来首诗,那是挑出 来的直接可以的,就改了改就可以,那时候当老师呀。 杨黎:84年当老师,你是83年毕业的? 李亚伟:83年毕业的。83年7月份毕业。 杨黎:那时候已经出学校了? 李亚伟:出学校了。我是84年春节1月份,我又日你妈的返回学校去。我跟 胡玉说好,他回去耍,寒假,我也去。我在路上碰到万夏,他说在写莽汉诗。在路 上碰到。84年1月份。 杨黎:莽汉诗是万夏说出来的? 李亚伟:其实最早是胡冬说的,他们两个在成都。但胡冬说的是“好汉诗”, “妈妈的诗”。后来万夏给我讲的时候,就说的是“莽汉诗”了。万夏的那种方式你恋爱史 MH O 寸 知道的,他就跟你讲,我们现在在写这种诗,莽汉诗,胡冬就说是“好汉诗”,“妈 妈的诗”。我觉得,锤子,我觉得是“莽汉”。万夏是说“猛汉”,我写成草莽的“莽”, 莽汉。我说如果要搞一个诗歌流派,发音可以叫“猛汉”,但是事实上是“莽汉”。 呵呵,老子有点咬文嚼字了。后来大家还是都叫莽汉,万夏一直叫“猛汉”。 杨黎:84年寒假,真了不起。马松当时在不在? 李亚伟:马松当时没有写,一直没有写。• 杨黎:在不在? 李亚伟:马松不在,他回家了。那是我回学校,二月份,我回学校上课,就开 始写。写了就抄,胡玉一份,马松一份,叫他们赶紧写诗。呵呵,那时候都是这样, 赶紧写。胡玉反应快,写得快,写完了赶紧寄过来。马松一直没啥反应。后来我 发现马松也有反应,也在写,但是没写好。但是后来7月份,他写了一首《我们流 浪汉》寄过来,还有一首啥子…… 杨黎:《咖啡馆》。 李亚伟:噢,《咖啡馆》。有好诗的时候,他就马上寄过来。他可能社交比我 宽,他的还是有人打字打出来的。 杨黎:除了你,马松,万夏,胡玉之外,还往外面寄没有? 李亚伟:当时没有。当时万夏在外面还不认识啥子人。当时就是同学圈子。 当时晓得外面的情况,还是万夏写信进来的。他就谈到你。 杨黎:那是84年夏天。 李亚伟:7月份嘛,谈到只晓得什么万夏胡冬,圈子内的。第一个外面的人就 是你杨黎嘛,当时他把你的一首寄给我,他抄的是《十二个时刻和一声轻轻的尖 叫》,寄了过来。后来他谈到有一个《怪客》,特别怪,但是他没寄来。我第一次看 到《怪客》是85年。 杨黎:那是出了书之后了。 李亚伟:那时我到涪陵去,那时候约稿。我在那里看到。 杨黎:那时候都出了书了。 李亚伟:不,是我给他们看的。 杨黎:是啊,那时候已经出了《现代诗内部资料》,你在那上面看到的。 李亚伟:是,我在那上面看的。 杨黎:那就是“莽汉”是84年7月份才成熟的。 李亚伟:对,应该是。 杨黎:“莽汉”诗歌的那个集子,就准备在那时出。 李亚伟:是。但后来没出。 杨黎:我记得我第一次看你们的诗,看的基本上是你们各自手抄的。我记得 那是在一个很早很早的早晨,8点钟,那时候我还在上班。我上班的地方和万夏 的家只有几步远。我记得万夏给我说,很近,小时候常常往里面扔石头。那天早 晨,万夏到了我工作的地方,银行里。万夏进来,他好像根本没睡觉的样子,跟我 说,到我家里去。我就去了。他很兴奋,把抽屉拉出来,也没说话,拿出一叠叠诗 稿,你们的诗,很清楚,我记得。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的记得你们三个人的诗, 胡东的《我想坐一艘慢船到巴黎去》,马松的《咖啡馆》、《生日进行曲》,你的《我 是中国》、《硬汉们》。你让我抒个情好不好,那真是中国诗歌最重要的早晨。我从 万夏家出来时,我觉得成都那天的太阳太亮了。 李亚伟:对。 杨黎:哪一年发表诗歌的?问你一句庸俗的话,哪一年发表作品? 李亚伟:85年。 杨黎:是不是《丑小鸭》? 李亚伟:《丑小鸭》。 杨黎:是一组还是? 李亚伟:一组,六首。就是《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那些。 杨黎:《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是《星星》上发的? 李亚伟:那是后来呀。我从来没给《星星》投过稿。 杨黎:《星星》是在《中国当代实验诗》上选的。 李亚伟:是他们自己选的。最早是《丑小鸭》发的,发了六首,是什么?太早 了,记不到了。 杨黎:只记得到《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 李亚伟:对。 杨黎:10岁写诗,10岁喝酒,10岁抽烟,好多岁喝酒呢? 李亚伟:高中都喝醉过几次了。14岁。 杨黎:好多岁开日呢? 李亚伟:那相当晚了。很不好意思。日你妈的,20岁了。 杨黎:大学毕业? 李亚伟:大学快毕业了。 杨黎:恋爱呢?说说你的恋爱史? 李亚伟:恋爱?大学3年级2年级,大学3年级。跟一个81级的女生,比万 夏还晚一级,是一个学生干部,很正派。我是学校最坏的前几名学生,那个是学 校最好的前几名,那个好法,学生会副主席那种,三好学生什么的。但是她是正 派,初恋是相当正派的,老子一直没有搞的。1到2月份的时候,来了一个医专 的女生。那个女生,她懂,但是我完全不晓得。在我们那个年龄,就懂勾引男人, 很风骚,老子大吃一惊。日你妈的,她能够那么主动,我都吓着了。摸乳房是初恋的时候,一在一起就摸。但是搞不成,始终搞不成。 杨黎:刚才你说84年寒假你回南充是胡玉喊你回去耍,但别人说你是回去 看你女朋友的。 李亚伟:是,就那个女人。我觉得她要好得多,狗日的。 杨黎:那个女人是你们学校的? 李亚伟:不是,是医专的。南充医专。那个女的很浪漫。有一次,我跟马松打 架,抓进去了,抓到派出所。派出所就在我们中文系学生宿舍下,狗日的。一个围 墙。在我们宿舍的走廊上,看得见下面的拘留所。我们就关在里面。李亚林就把 那个女的带上来。我跟那个女的搞上很偶然,那时候我练手风琴,那个女的拉手 风琴很棒,我是到医专去耍,哎,发现那个女人的手风琴拉得特别好,我就自己 去敲女生宿舍的门。我说我听下你拉手风琴要不要得?她说,可以嘎。很大方的 样子,我说我想听俄罗斯的民歌《小苹果》,我以为她拉不到,没想到拉到了。拉 得相当棒,狗日的,那时候我就爱上了。我就不走,一直在那里听她拉,走的时候 我说我是南充大学中文系的。她说我看你那样子就是南充大学的,还是中文系 的,因为看起来比较坏那种,我就说哪天你过来耍嘛。好,说完就走了。那天还是 有点腼腆,不像后来那样。后来有一天她真的来了,我们吃完晚饭从食堂出来, 后来又上街去晃的时候,前面就是我们那种在学校里的虾兵虾将那种,飞跑一 个就跑过来说,医专过来几个女娃子,要找李亚伟,哎呀一过来就是四个,在那 里扭扭捏捏地站起。一看到她,日你妈那种狗日的甜蜜感,那时候我还在耍女朋 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脚踩两只船。呵呵…… 杨黎:都是虚踩嘛? 李亚伟:对,就是两边都约会。也没有啥子。然后一直到后面,就是刚才我说| 的,我和马松都抓起来了,李亚林带她到我们宿舍去,她就在上面给我拉手风 -琴,拉的是《斗牛士》,还有《西班牙斗牛士》的舞曲。 j 杨黎:这个情节好舒服。 李亚伟:那是大学生的那种,大学生的恋爱。很浪漫,那真的谈恋爱的方式 是中午躲到电影院去看一场电影,躲起躲起的,害怕老师看到。 杨黎:你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 李亚伟:那时候我戴个眼镜。 杨黎:留长头发? 李亚伟:长头发,不,是个光头,那时候因为被拘留过。拘留都剃光头。很廉 价的眼镜,穿的是军服。那时候最时髦的流氓学生都是要搞军服来穿,但是不是 一般的解放军的的确良的衣服,那不是,一般特种部队的是最时髦的。我穿的是 坦克服,下面是有扣子会收拢的那种,然后还有白色的公安服,冬天每个人的服 装都统一的一样,军大衣。 杨黎:马松你们又是怎样认识的,他是数学系的嘛。 李亚伟:都是胡玉先认识的。 杨黎:又是胡玉失认识的,他是善于交际的人? 李亚伟:他是善于交际,呵呵。哦不,是马松自己找起来的。他看着这些人好 耍,他有次就去找胡玉,在图书馆。他对胡玉说你是成都的?胡玉就说是啥,说成 都话。他就说我是雅安的,我在数学系。就说我也想过来耍,大概就是这样,说过 这样的话,胡玉就说来啥,日你妈哈哈哈,然后马松就把石方带来了。 杨黎:石方也是数学系? 李亚伟:对,那时候就是在学校影响比较大的,石方,他也是坏影响。石方中 学的时候练过拳击,他舅舅解放前是拳击运动员,重庆的那种拳击运动员,参加 过训练打过比赛,比较专业的那种。石方的手很粗,人很矮,搬手劲系里面没有 人搬得过。那个不写诗的。 杨黎:石方一直不写诗? 李亚伟:不写诗。 杨黎:但是和你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李亚伟:对,他实际上为我们打开了一个世界,就是打人一定要手狠,这种 在学生里头就能够打出去,你知道真的晓得了打人要手狠,不管你能不能打架, 那些同学好老的,77级的,当过知青的,年龄比我们打好几岁的,说打他就打 他,打得对我哭,到后来他是啥子呢,到后来他跟社会上的那种流氓也玩在一 起,社会上的流氓。 杨黎:南充市的? 李亚伟:对,就带我们去跟那些人耍,到那些厂里面,那些社会上的流氓就 给我们介绍那种厂里面的女娃耍。就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天天到茶馆里喝茶,不 上学了。 杨黎:那时候也是没有搞到? 李亚伟:没有搞到,马松搞到了。 杨黎:有没有机会呢? 李亚伟:我那时候确实比他们要老实些,给我介绍一个她是工厂里的,长得 很漂亮,那个女娃就把我往他们家里带。我在她家里面跟她妈和哥哥吃饭,那种 时候也没有那种坏的念头,那个女娃其实她也不是看中了哪个人,她是看中了 大学生,她想嫁个大学生。女娃要成熟些,那时候大学生很时髦,才见面才认识 她就把我介绍到她家里去,到家里吃饭,把老子吓惨了。 杨黎:抽烟也抽不动? 中文系 李亚伟:我跟万夏认识也是胡玉带过来的。杨黎:胡玉带过来怎么说? 李亚伟:这是万夏,写诗的。那时候认识就是一句话,这个是写诗的,不写诗 的一般都看不起。万夏过来,我就把我的一个本子,给万夏看。一个硬皮的棕色 的本子,很贵,7块多钱,写了诗修改过就抄到上面。基本上都是。 杨黎:字体呢?你写的莽汉字体? 李亚伟:那时候没得,就是学生体,在学生里还算写得好。后来是万夏,他画 过画的。这种字体我觉得是万夏写得要早点,他写得早点是跟他画画有关系。 杨黎:89年还是88年的时候,你在《作家》上发了一组诗,88年的时候吧? 我们一起嘛,你在头条,我在你后面,那上面你有一首诗就是你手写的? 李亚伟:是。那个字体是跟当时写莽汉诗是紧密相连的,从开始写莽汉诗那 个字体就出现了。每一个写这种诗的人,都爱这样写字。 杨黎:胡冬也是。 李亚伟:对,胡冬也是写这种字体比较早的。因为胡冬跟万夏一样,也画过 画的。他跟万夏上学的时候,字都比较古怪。还没写莽汉诗的时候他们的字体就 是粗体。莽汉里惟一一个坚持不写那种字体的人就是马松。 杨黎:啊,对。他的字也写得不好。 李亚伟:是,他是数学系的嘛。 杨黎:数学系。你那个《中文系》是好久写的呢? 李亚伟:中文系是84年,有点晚了,是84年10月还是11月。 杨黎:《中文系》里面出现了好多人,只是没有数学系的马松。 李亚伟:是,《中文系》没有出现马松。中文系是很写实的,马松不是中文系 的,所以关系再好也没有。我们很多哥们像杨凡、石方,在学校里打得翻天覆地 的,因为不是中文系的,就没有写到《中文系》里去。那个时候不晓得开后门。 杨黎:杨凡我们一起见过。 李亚伟:是,在海南。写进《中文系》的全是中文系的人,很写实,万夏,洋洋, 胡玉,小绵羊,还有敖哥,就是敖天志。 杨黎:洋洋,小绵羊,敖哥都是不写诗的? 李亚伟:写,不写诗的哪个和他耍?都写诗,但是写得很差。 杨黎:你在写《我是中国》、《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这些莽汉之前有没有什 么过度性的作品? 李亚伟:你说哪种过度? 杨黎:近似于快要像了。 李亚伟:有有有,应该有。那种也就是胡玉比较早。他去翻书,翻到了好多现 代派的作品,他就跟我讲,提到了兰波,有啥子,象征派,他那时候的那些画也全 是印象派的,开口就是莫奈,塞尚啊,他是从图书馆查到的民国时期翻译的一些 诗,那些诗不好。从胡玉83年的诗可以看出来,我的已经掉了,找不到,找到的 83年的一些诗能看出来有些模仿西方的那种象征派,象征主义,达达主义,超 现实主义,有些模仿那些诗。然后又写得比较乱,那啥子,那之后就根本不在传 统,认识了就没再传统。 杨黎:你们一聚在一起之后,就不传统了 O 李亚伟:没有了。 杨黎:你们一群人都是弹吉他? 李亚伟:对。 杨黎:那谁弹得最好? 李亚伟:敖哥最好。 杨黎:你呢? 李亚伟:我也算可以。那时候普遍情况就是普通老百姓的娃儿都是没有受 什么音乐上的教育。但是那时候我弹吉他我就知道和声,一般人不晓得,不是一 般弹吉他的和弦的意思。和弦很多人都会学,我晓得和声了,敖哥有很多那种歌 本,记谱的那种东西,那时候敖哥记谱我唱,敖哥低音我高音,所以比一般弹吉 他的那种自学的要好些,自学不知道学和声。 杨黎:接触摇滚是好久呢? 李亚伟:接触摇滚那种说老实话就很晚,那时候就是对摇滚没有那种概念, 也晓得,但还很模糊,是把它和迪斯科混在一起的。那时候很流行迪斯科。 杨黎:那你主要还是听苏联歌曲。 李亚伟:还是苏联歌曲。 杨黎:那你好久晓得金斯堡? 李亚伟:金斯堡应该是……晓得,我记不起了,但我第一次看他的东西是 85年在涪陵,那时编《中国当代实验诗》,是别人给我寄过来的,岛子给我寄过 来的。第一次看到。我看到很多人的诗都是那一次,啥子于坚的,韩东的。不晓 得你们编的那本《现代诗》上面有没有? 杨黎:于坚有。但不多,只有一首。 李亚伟:我没有印象,我有印象的好多诗人都是通过编《中国当代实验诗》, 但是那时候就是明显的不喜欢前面的那些,就是源头什么什么…… 第三代 杨黎:《源头与鸟》。是以海子的一首诗为名的,一不“史诗”的栏目。 李亚伟:从北岛到海子,就是那一批诗我持相当大的反对态度。因为当时主 要编辑就是廖亦武,他就是要上那个栏目,那时候万夏和廖亦武关系不错,廖亦 武要上,他也支持。按我们当时的打算,就直接肯定就只选第三代人的。 杨黎:我从它呈现出来的缺点来看啊,《中国当代实验诗》在尖锐性上和实力的展现上,都不及我们那本《现代诗》。因为它还要晚一些啊,应该更丰富更好 一点,更有特色。 李亚伟:就是无论从编辑、还是编辑方针的问题,我说个老实话,那种就是 万夏还是比较看重、怎么说呢?他还是比较看中成名的人。你们也是持那种意见 的,就是只选第三代人的。 杨黎:基本上我们编《现代诗》也有相同的遭遇,当时我也是想只编第三代 人的,名字叫《第三代同盟》,但是后来从客观来讲还是万夏的编辑方针要正确 一些吗?因为副作用是不可预测的,说不定更好,说不定更差。 李亚伟:不是,如果真正从那个角度来编,应该是更好。从那种时候就划开 了,就是第三代人出来了。结果这个问题就是搞到现代还是划不开。 杨黎:就是嘛,包括我的这个书都有很多划不开的,有很多人,不管咋个说 又得找他,但他确实又不是第三代,但他们又和我们在一起并肩作战。 李亚伟:如果就是意识到延续到现在的这种格局,他实际上就是革命和不 革命的问题。革命性就是把一种我们的东西搞到一起,当时,应该是说把今天派 隔开还是有意义的,也可以不隔开。主要是那些中间的,所谓第二代那帮,那个 东西他就是官方诗人。实际上,我的认识就是,要把他切断切开。实际上就是说, 你看他们的历史,就是在杂志上发的那些,他们就已经成名了,他们成名是通过 正式发表成名。那帮人,就是我们那种真正革命性的东西、说直接点就是地下性 的东西,他们有啥子呢?应该是,就是他确实是刚刚发生的地下诗歌。按我的说 法当时海子也不算。 杨黎:海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肯定不算。 李亚伟:唉,对。他已经发表了一些诗,更多的诗只是时何问题。他当时来往 的圈子,就是廖亦武他们那些,石光华他们,宋渠宋炜他们啊,《星星》诗刊的。宋 渠宋炜不是第三代的。 杨黎:你觉得谁才是第三代人? 李亚伟:第三代的人,他应该就是,就是说,范围的话,四川的三大流派之中 的两个流派,就是“莽汉”和《非非》,然后南京的那个《他们》。反正那一拨也应该 算,上海那几个应该算。这种我觉得很好区分,从诗歌上在那里一眼就认得出 来,看前两行就认得出来。然后就东北几个应该算,郭力家、邵春光那种风格的, 应该算第三代的。但很多人写诗,根本扯不上第三代。第三代没出现时,他们写 得好好的,一直写,写了就是准备发表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第三I 代人当时写了什么都是没有发表的,晓得发表不了,就是这个是一个标准,哦, 还有后头说的啥子口语的应该也是标准,他应该好几个标准。唉,我觉得不好I 做,还没有人总结过啊。 丨 杨黎:曾经有人总结过,我记得85年,那个时候有一段时间,胡冬,先是胡 冬搞了一个《第三代诗选》,先开始我和他俩策划的事情,后来我因为个人的原 因我就没搞,他就一个人在搞。当时我们已经做了一个调查,做一些调查,那时 候来说还没《非非》,当时作为流派性质的,打了旗帜的就《莽汉》,然后调査的结 果就是“莽汉”的你们几个、“他们”的他们几个,就是你嘛,胡冬嘛,韩东嘛,于坚 嘛,丁当嘛,还有就是我嘛。那时候还有大学生诗派。 李亚伟:对,那时候是。 杨黎:这一群,包括上海,上海很复杂。 李亚伟:很复杂对。 杨黎:上海虽然是地下诗歌,但是它那个地下诗歌主要是政治的东西。有一 些人可以算起来,比如孟浪,应该算是。 李亚伟:孟浪是。 杨黎:默默算起来是,刘漫流算起来是,王寅和陆忆敏也算是。 李亚伟:对。 杨黎:这次是一定要把他界定清楚。它不是一群人为了争天下的结盟,反正 不管我们相不相同,反正我们这里为了打,打垮哪个人,我们就结合在一起。不 是,它是有阶级的。 李亚伟:对。 杨黎:它是有一个明确的价值取向和美学趣味,起码有一点它必须是反文 化的。因为就当时我们高举的一面旗帜,就是反文化。 李亚伟:反文化,对。 杨黎:而他们很多人是不反文化的。二毛好久开始写莽汉诗的?二毛比梁乐 先写? 李亚伟:梁乐先写。二毛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啥,他那时候写的就是很传统 的,他始终转不过弯来,他真正出现的诗歌应该是85年的时候吧,莽汉的诗。他 以前我们上中学的时候他在我们学校,那种时候是中学生写诗,如果是中学的 来讲的话,二毛是最有名的,因为他能背可能整本的贺敬之的诗,能背很多贺敬 之的诗。二毛中学写白话诗啥,白话文,不是古诗,哈哈,算比较先进的。 杨黎:嘿嘿。 李亚伟:我们中学时候的,叫啥子呢,就是尖子生,成绩一直在一二名,全校 的老师,都鼓励我们向二毛学习。 杨黎:向他学习。 李亚伟:对,成绩极其好,他属于典型的那种,成绩好,不能考试的人。一考 就败下来,第一批从应届生里面抽学生出去考,他就是最好的几个,参加第一次 高考就去了的。77级。他属于高一,二毛中学比我高一级,他就抽起去参加过考 试,每考必败,最后是完全不行了,没得脸了,只有去读那个涪陵师专。我们学校 前10名都到北大清华,教学质量算好的。在丁市 杨黎:你在丁市呆了好久? 李亚伟:三年。断断续续的,第一年是很老实的,83、84年,基本上很老实 的,我85,年走,断断续续地出去,啥子重庆啦,就是没去成都,重庆、武汉,到86 年去了海南,就住在张锋家里,86年的时候。 杨黎:回来来的成都? 李亚伟:回来的时候来的成都。我到成都来得很晚。 杨黎:你一个人到海南跑了跑。 李亚伟:当时是没得钱,往其他地方走纯粹是因为啥子呢,那里有朋友接 待,或者是跟别个顺路。我有个朋友是司机,他说日你妈我到武汉,我们开车开 到长沙,坐火车到武汉,那不要钱啥,坐他的卡车。从岳阳开到长沙去。完全是搭 顺风车的那种。我到成都去个人要买票。 杨黎:一路上有没有啥子好耍的? 李亚伟:没得啥子。 杨黎:感觉是坐卡车跑起来应该是有戏的嘛。 李亚伟:对呀,没得。那时候也不晓得嫖啊啥子,没得好像。 杨黎:好像公开的没得,暗地里隐约有点。 李亚伟:对。听别人说有,但是没碰到过。哪像现在?去年开车回去,那些日 你妈农村都有,就是马路边都是,几个女娃子站在那挥手,你想现在公路上车速 很快,她都试图把你拦下来。还要来惹你,就是想要撞车的那种。那时候没得日 你妈的。 杨黎:那个时候我们也不去搞商业行为。我是说艳遇? 李亚伟:没得,没得。就他妈两条光棍。不过还有点假啥,觉得我是诗人,我 不晓得从哪儿去录一盘磁带,当时是啥子呢,是不分昼夜地开车,就是晚上深夜 也开,出去就是大山啥,特别是在那个完全是悬崖峡谷里开的时候,把那个卡车 的声音放到最高,那种漆黑的,深夜两三点钟在峡谷里面,把声音放到最大那 种,帕瓦罗第的歌,日你妈的。 杨黎:帕瓦罗第?那时候的大货车里面也有音响? 李亚伟:有,有,放磁带啥。放到最大,夏天全部都是光着身子的,深夜12点 了的,然后就是再开,再开,老子声音放到最大。很舒服的觉得。录音机卡车里面 有。 杨黎:丁市相当小?简直呆不住你。 李亚伟:相当小。 杨黎:我错过了一次去的机会。 李亚伟:就一个镇。丁市那个地方特别荒凉,穷,喝酒你经常只是你只能喝 一种酒,那馆子,没有一琴馆子有菜单菜谱,也不会做啥子,他就是炒肉嘛。 杨黎:有几家馆子?’ 李亚伟:没几家,小馆子还是多。 杨黎:我好像记得你写了一篇文章,在《创世纪》上,你谈丁市和谈过去比较 I多。 李亚伟:那个是,那篇叫啥子呢? 杨黎:《闯荡江湖》? 李亚伟:完全忘了又。 杨黎:你知道竖吗?他就是看了这本书上你的诗和文章,才开始写诗的。当 I时是92年。 李亚伟:对。 杨黎:你刚从里面出来? 李亚伟:对。 杨黎:还有一张照片,剃个光头。 李亚伟:那就是刚放出来。李震的意思就是,起个那啥子声援作用吧,好像 坐了牢的。还是专门带着相机来拍的,拍得、拍得好差。 杨黎:在那篇文章里,你谈到了你在丁市的一个女人…… 李亚伟:没有吧? ! 杨黎:谈了,姓舒…… 李亚伟:哦,银行那个,长得还满漂亮。 杨黎:我见到过,有点小巧嘛,个子不算满高,但还丰满。 李亚伟:哦,她现在好像做着很大的生意。她在长沙上完学就嫁了一个湖南 大学的博士生,然后这个家伙到法国去了,她跟他到法国去呆了一段回来,回来 做工厂做企业。 杨黎:她是丁市的? 李亚伟:不是,不是丁市的,她也是那个分配去的。 杨黎:她读书是自己读的还是单位派去读的? 李亚伟:她自己。 杨黎:比你先一步走出来。 李亚伟:她是,她那个人呢很聪明,很聪明。想得也比我多。我后来总结出 来,这个男人在二十几岁,他不管是性上面还是爱情上面还是人生大事情上,他 是恍惚的他是完全不成熟的。这性生活都不晓得哪个过。搞两下就玩了。所以 一个女娃子、一个女人要性上面得到满足啊,她应该要找起码三十岁以上的男 人。要不然那种就是日你妈,想起想起就搞两下,那种日你妈,那点也不算是搞, 基本上就是很幼稚的性生活。 杨黎:幼稚的性生活有哪几点? 李亚伟:啊? 杨黎:关于幼稚的性生活有哪几点? 李亚伟:最起码就是从技巧上双方没得配合,女人是不好意思,实际上是她 比男人在这上面成熟得多,然后男人呢他又没得意识,也没受过那方面的知识 教育,他就晓得进去搞,两下搞出来算俅。然后个人日你妈又快快活活地出去喝 两杯酒了。呵呵呵。 杨黎:你性生活训练来自哪一个女人? 李亚伟:老婆。 杨黎:老婆? 李亚伟:嗯。 杨黎:老婆?老彭?老婆?你老婆? 李亚伟:老婆,我老婆。应该是老婆。因为那是那完全是摸索,那就是实际上 是男人结了婚,结了婚天天在一起,天天赶紧回来天天搞,然后你又不是个笨 蛋,你就想着哪个弄好啊哪个日你妈的努力呀。后来就能弄了。 杨黎:你那个故事可以讲一下吗?那个木匠的故事。呵呵。 李亚伟:那没得木匠。 杨黎:近似的。 李亚伟:没得没得,那是廖亦武乱写的。 杨黎:乱写的? 李亚伟:乱写的,哪里有木匠。没得。 杨黎:哦,那个故事完全是乱写的? 李亚伟:完全是乱写的,完全是日你妈捕风捉影都说不上。也要一个风一个 影,没得,那个完全没得。 杨黎:就是空穴来风了。 李亚伟:唉,对对对,空穴来风,还有就是想当然,在丁市的时候想搞个木匠 了。呵呵。在那个地方有过性关系的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女人。很枯燥的,所以我 不断地想往外边走,也跟性有关系。可能有很大的关系。 杨黎:我们那个时候都想走。不仅仅是性。 李亚伟:是啊,还有吃肉,我刚才讲了的,所有馆子里都只有一个炒肉,或者 煮豆腐或者炒白菜,他没得菜谱。吃喝上面也不行。 杨黎:交流。你写信比较频繁,频繁得到很多人的通信,在没有见面之前。 李亚伟:没得交流。见不到一个诗人,见不到一个啥子艺术家作家,就是能 够他妈一起摆龙门阵的那种,喝花酒更没得了。经常喝酒就是一个教生物的,一 个他妈一个生物老师一个外语老师陪着喝酒。跟他们谈诗谈了几次你就觉得一 点意思都没得。 杨黎:化学老师呢? 李亚伟:化学老师是我的经常是我的讽刺对象,他不是我的朋友。 杨黎:哦不,我记得一个女化学老师呢?你写的。 李亚伟:有几个女老师,都,根本上不漂亮,不漂亮。就是说,我在那个地方 显得很洒脱,在那个环境,和一些乱开玩笑开很浑的玩笑,说话大包大口的,有 很多人,其中就有女老师,一个都不漂亮,都不在眼睛里头,跟她们说话都相当 随便。男老师也是,就是说,从道理上面,从任何上你都看不起他。我在那里经常 打打打打,保卫干事,几个保卫干事都让我打过,就是从物理上确实觉得一个人 牛逼得很,又没得一个美女让你觉得有一个很高的东西让你仰望。所以那种人 在那种环境,其实是滋养了他的无法无天。那种生活方式。 杨黎:哪些人去过丁市? 李亚伟:胡玉嘛,去得比较勤的是胡玉嘛。二毛就算勤。然后万夏,宋炜去 i±o 杨黎:马松呢? 李亚伟:马松没去过。马松到过酉阳,没到过丁市。他就是冬天刚好是放假 了,放了寒假。哦,不对,不对。马松去过。马松不仅去过,而且还是那里的一道 风景,好多学生连老师都看他,他走到哪儿一些学生都要跟着去。 杨黎:呵呵,马松好耍。 李亚伟:他很好耍。碰到狗要喊狗,大白狗,碰到羊他就喊羊。呵呵。 杨黎:碰到人他喊不喊人? 李亚伟:呵呵,那他还是不喊。我那时候有两支那个气枪,打鸟的,他背一 支,然后后面带几个学生,一个学生背一支,完全他就是模仿那种像打仗的那 种,就是一个鸟还在很远,他从很远他妈的可能400米就开始匍匐过去,呵呵, 就在地上爬过来爬很久才爬得拢。呵呵,那些学生从来没有看到这个风格的人, 不断地跟我讲他的,还说他看见鸟就他喊鸟,讲他的笑话嘛。闹很多笑话,但是 马松很喜欢的。那个地方走起去很不容易了,不方便。 杨黎:我是错过了一次机会的。主要是不想见涪陵的人。 在涪陵 李亚伟:对。那时候主要是你也认不到何小竹。 杨黎:那时候我也和何小竹关系不好。你是好久跟何小竹好起来的? 李亚伟:还是因为万夏啊。 杨黎:86年? 李亚伟:85年嘛。 o 孚 ,打M 杨黎:85年编那个《中国当代实验诗》? 李亚伟:对。那时候都没有钱的,都需要一个投宿的地方,居住条件好就是 廖亦武,他分了一个房子,他有两室一厅。他有一间可以拿来其他人睡啥。其他 人都是一间房,何小竹都是,在过道里炒膳鱼啥子。85年。85年到涪陵,我看啊, 还不是因为廖亦武去的涪陵,是以为二毛跟何小竹认识了,85年冬天我们去 的。当时涪陵写诗的很多,他地方小,地方小就是窝一起,就是何小竹当时把写 诗写小说的画画的经常喊在一起连续喝了几天酒,可能涪陵就是文艺界的都来 了,呵呵,这种感觉,我在其中一次我在给他们朗诵朗诵。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朗 诵,他们只晓得那种朗诵就是装腔作势的那种,普通话,朗诵古诗啊或者之类 的,他们没听过的用四川话读现代诗,我敢保证,你问何小竹他们还是感觉很新 奇。用四川话朗诵《武松之死》,朗诵《中文系》。一个烂茶馆,我正在朗诵的时候 何小竹突然说,唉,那边调了一个廖亦武来,我去把他喊起来。自告奋勇地他就 去了,廖亦武来了有点装啥,就他好像还是干部,省里面来的嘛,好像他自己也 觉得他成名了的,有点装。来握了个手,我们见面从来不兴握手的,跟那个穿得 很干净,胡子梳得很光滑,握了个手。对其他还很傲慢不屑一顾的样子,就跟我 说了几句话,他跟我说话的原因还是他说他跟万夏是朋友,你有啥子事来找我, 说完就走了。呵呵呵。他走了。其他人就是可能觉得狗日的被廖亦武就是冷落 啥。当时那里那些人还是那个时候的人,按现在的说法还是贱,还是想跟廖亦武 交往。 杨黎:有哪些人? 李亚伟:幺六嘛,杨顺利嘛,陶量,画画的,然后钟刚,画画的,钟刚那时候还 是英俊小伙子,很时髦,搞摇滚的那种打扮,挂十字架留长头发,然后光身子。还 有写小说的,朱亚林等。然后是我的几个朋友。 杨黎:他们都互相认识吗? 李亚伟:认识,杨顺利和何小竹认识,这些人全部认识。很多,十几个人,二 毛跟着我,一直很担心我表现不好,呵呵,何小竹他描述过。 杨黎:我听何小竹说过一件事。他说你到他家后,说要洗脸。他就给了你一 条毛巾,叫你去过道上的自来水去洗。你却说你要洗热水。 李亚伟:肯定是要热水啥。妈那个涪陵的冬天好冷啥,我刚从船上下来,江 河上一直吹得很难受,用热水洗一下好舒服嘛。 杨黎:何小竹说,他觉得莽汉应该不用热水的。 李亚伟:哈哈,日你妈的,那个船上乌江的风一直吹,我不晓得你搞个热水 洗那简直是享受啥。莽汉更应该享受啥。 杨黎:那是85年? 李亚伟:是84年冬天。 杨黎:你去办四川青年诗人协会涪陵分会? CM 孚 李亚伟:对对,涪陵分会。84年冬天。那是我第一次和外面的一群不认识的 诗人来往,比如何小竹。还有好几个写诗的,都写得差,后来陆续在何小竹那里 碰到过。感觉没有大家,那个地方,就觉得何小竹要出众一点。第二次正式出去 就是夏天了。85年,在涪陵。 杨黎:万夏也在涪陵? 李亚伟:啊。 杨黎:搞《中国当代实验诗》。 李亚伟:是。 杨黎:谁出的钱? 李亚伟:雷鸣雏啥,他那时候都下海了。下海最早我的同学里面就是他,而 且感觉是发财了的。那时候是半下海基本上是骗,他在市里面设了个办公室,骗 了些钱。 杨黎:干啥子呢? 李亚伟:办电大。 杨黎:哦,搞教育。 李亚伟:有一次,他把我喊到请我吃顿饭,我就觉得,咦他妈的,火锅鳍鱼和 毛肚可以随便点,呵呵,喝啤酒,第一次我觉得狗日的吃得好。喝曲酒,乌江大 曲,涪陵最贵的酒,毛肚你可以就是随便点,日你妈的,那时候哪里放开过吃这 些。 杨黎:你就动员他出诗刊? 李亚伟:嗯。 杨黎:怎么把廖亦武喊上了呢? 李亚伟:不晓得。可能是万夏的原因。 杨黎:实际上我觉得你和廖亦武的关系也很复杂,你们有一段时间有点互 相影响。 李亚伟:不是,是我们影响他,从人到诗,导致他走向不归路,哈哈哈。 杨黎:你们两个正式好起来是啥时候? 李亚伟:就是编那个诗。然后到90年进去。 杨黎:85年到90年,5年时间。 李亚伟:对。5年时间,中间,应该是说莽汉对他造成了影响,大得多。 杨黎:肯定啊,这从他的作品还有做人都看得出来。 李亚伟:他不是,他骨子里面不是。他写了很多诗,他后面就是全部口语化 了,就是他的《大屠杀》啊很多,全部口语化了,但是他愿意写很优美,那种很滑 稽的优美,但是优美是不行的。对生活的那种感觉那是做不到的,必须第三代人 才能做到,就是质的含义对生活那种不可分的那种东西,要真正第三代才做得 到,所以呢,我觉得那种区分,不是第三代人就真的写不来第三代人的诗。想写 CO co I都写不成。 杨黎:是的。 李亚伟:那个时候,就是呆不住。 杨黎:你去了海南都去了三次,那几年。 李亚伟:对。跟你去了一次。自己去一次。 杨黎:跟廖亦武也去了一次? 李亚伟:对。我跟廖亦武同去很晚了,88年89年了。有一次在武汉碰到那 个,那时候肖开愚跟着廖亦武的,我和马松两个,在武汉有个朋友日你妈的,耍 得好好的,肖开愚突然给我说,马松在这儿,我不喜欢他,你喊他走。我说日你妈 的,我说你凭啥子喊他走呢?呵呵日你妈老子喊你走呢。肖开愚那人,他那时候 对诗歌他是那个力争发表要发表的那种。 杨黎:一个向往官方的人。 李亚伟:对。受尽他妈廖亦武的凌辱呵呵,这是真的,欺负他,很过分地欺负 他,呵呵,他都没得话说,很老实的样子。 杨黎:离开了丁市到酉阳,出来之后呆的最长的,我知道是在十堰。 李亚伟:呆过好多次,呆过好多次,一次比较长,当时呢基本上是,那时候还 是有意思,想写诗,按现在的说法是有选题了,就想找一个地方去写,到十堰基 本上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写诗,一个是那个找女人。 杨黎:你有一次给我写信说十堰有一间房子骚乎乎的。 李亚伟:啊,哈哈哈。 杨黎:哈哈,我去过十堰没闻到什么骚乎乎的味道。 李亚伟:找不到结果找不到。 杨黎:结果为了一^骚字差点掉到厕所里面去,哈哈。 李亚伟:结果那边兄弟过的日子跟我差不多。 杨黎:有一个卖菜的女的,李麦追着人家跑,差点掉到厕所里面去。那地方 真没什么?/ 李亚伟:是,但它毕竟是一个新地方,到了一个新地方,总觉得会认识啥子 人,有啥子新发现,二十几岁的人,好奇心当然重得很。 发表 杨黎:郭力家好像是第一个外省的莽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亚伟:那很早了,84年,万夏去了那个长春,好像是按他的说法是倒卖君 子兰。 杨黎:倒卖君子兰是第二次。 李亚伟:第二次? 杨黎:第二次,我问过他的,他第一次去是咋个去的自己也不晓得了。 李亚伟:他去了,然后郭力家就马上给我写了信来,郭力家是特别喜欢写 信,我收到的郭力家的信相当多,就互相寄诗嘛,就认识了。 杨黎:郭力家对莽汉诗歌甚至第三代人的诗歌在东北的发展是出了大力 的。 李亚伟:是。我和他认识不久,就开始在《关东文学》发我的东西,而且发得 就很大方的,一发就很多。这使我那时喝酒的钱也多了。宗仁发后来到了《作 家》,《作家》也一直发我的东西,那时候的工资50多块钱就是高工资了,我在单 位上算高工资,再加上两三个月有5、60块钱的稿费,比一般的人就要有钱些, 所以喝酒就喝得勤,那时候天天在喝酒。 杨黎: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我是好久认识《关东文学》的,好久跟《关东文学》 密切的。 李亚伟:应该是84、85年,84年和郭力家通信。 杨黎:是不是哦,我想不起了。 李亚伟:全部是郭力家啥。 杨黎:总线是郭力家。 李亚伟:郭力家把那些诗全部拿到《关东文学》去,《关东文学》那边要挑那 个第三代人的杏黄旗,当时郭力家写信说。 杨黎:杏黄旗?什么杏黄旗? 李亚伟:那是古代造反的标准就是杏黄旗,打杏黄旗,杏黄旗。 杨黎:哦,杏黄旗,我他妈的我以为是性红旗,我简直是太黄色了我听到那 儿去了,呵呵。 李亚伟:呵呵,那也是一个反的标志。 杨黎:过几天我问宗仁发,好久开始搞的,为什么要搞?对我们来说,对第三 代人来说,《关东文学》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李亚伟:对。还有郭力家。我发表东西基本上是通过郭力家的,郭力家在做 这个工作,那时候我们基本上没管,也没哪个在乎那种。他不仅给你发了在《关 东文学》,他还给你选起到《诗选刊》发一道,选了就挣稿费啥。那真正那个地方 是86年,《关东文学》是86年。 杨黎:《关东文学》没那么晚啊,要早点。 李亚伟:对。好像是。 杨黎:后来就是《作家》了。89年你为什么没有去? 李亚伟:89年,我在十堰。89年是不是去领那个奖嘛?就是《作家》奖? 杨黎:是啊,你写了信给我,说一起去领奖。 李亚伟:后来不是“6.4”了吗?他们说不去了。 杨黎:我当时不知道,我当时在深圳,我也没回家,也没听到说会不开了,我 从深圳就去了。 李亚伟:他们是通知不到你,只通知到我那里,因为我刚写信说到梁乐那丿L 去,在梁乐那儿写东西,他们就发了个电报给梁乐,就是叫我不要去了。 杨黎:我去了,王小妮去了,朱大可也去了。 李亚伟:嗯,我知道,我是收到他的电报了啥,电报上要我不去。1989年6月 4日前后,我在湖北十堰呆起的。 进监狱 杨黎:十堰没得事? 李亚伟:学生还是上街,他们有几个学校。 杨黎:就是汽车大学? 李亚伟:汽车学院,然后还有日你妈的还有几个中专,中专想不起来了,上] 街了。当时我的感觉就是那个运动我介入不进去,从心理上,我觉得我没得没得 就是说那个热情。 杨黎:90年反而是介入了。 李亚伟:也不是,那个我都是被动的。 杨黎:就是被动地介入了一次。 李亚伟:被动的。当时是那种就是整个80年代就是,就是说我觉得那个朗 诵诗歌是一条线索,就我碰到的会朗诵的就是你、万夏、我,廖亦武他不会。 杨黎:可能是太像朗诵了。 李亚伟:他那时就是读报纸都读不直,就是没受过那种教育,念报纸他念不] 出来,他就是后面他就是在练,“6.4”他就在练,写诗也写的是莽汉诗,他就是很| 刻意地练,学磁带。我们从来就没刻意念过啥。好,那时候我想朗诵得很,想做一] 个我个人的朗诵会。等于是那个呢,“6.4”发生了 , “6.4”发生过了以后,我们在策 划那种就是做一个朗诵,但是和“6.4”没有一点关系。那个时候廖亦武来了,廖亦 武来了,他就说他要先做。他说他要出国。他还带了国旗,就是反正就是啥子人 呢就是搞啥子东西。他已经在家里录了他的朗诵磁带,关于“6.4”的朗诵磁带,到 处送。那个他的朗诵我听过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觉得,就是他的声音很大,很吵 就是那种。他写的东西我是一点都不在意我觉得,完全不欣赏。但是要他说他要 出国,就让他来先做,做他那种,就拍他的。我们就已经拍了一两天了,准备工作II 已经做了很久了,到了那天还喊了一些女诗人,那时万夏出来要求他来导演,阿 呵,整个事情就做进了监狱。 杨黎:两年时间。 李亚伟:两年。 杨黎:90年进。 李亚伟:90年2月份,到92年2月份放出来。 杨黎:我属于擦肩而过。 李亚伟:啊,太哼说你走了。 杨黎:我是听说廖亦武也要来就走了。 李亚伟:要不然你也进去了。 杨黎:我听说他要来就要走。当时我和蓝马在重庆,当时按蓝马的意思就留 下来耍,我也没什么事的,本来可以一起耍,我问来些啥子人嘛,后来我说我不 干我要走了。呵呵。 李亚伟:呵呵,留下来就完了。 杨黎:留下来就进去了,肯定。 李亚伟:留下来的全部都进去了。 杨黎:所以人生和命运都是一瞬间的那个。 李亚伟:对。 杨黎:苟民君还是主动跑起过去的,呵呵。 李亚伟:他那个最后才到。 杨黎:我发现这两年对苟民君打击还是很重。 李亚伟:对。 杨黎:出来的人见了都变了,但他还没有变。 李亚伟:他心态和廖亦武是一样的,在监狱里面和出来都是一样。我们是那 种进去还没得好久就反应过来很多事情的人,他是还没有,从干部对我们几个 人的态度都看得出来,我们在里面和所有的犯人,和刑事犯杀人犯盗窃犯贪污 犯相处得相当融洽,在每个牢房里面当老大,就是廖亦武和苟民君不是。牢房里 面的老大实际上是干部让你当的,就是单凭那些传说单凭暴力打上去那是扯淡 的,没得,没得那样的。 杨黎:没得后台是吧? 李亚伟:啊,没得。没得后台。就是说大概半年过后我和万夏他们基本上在 里面很开朗了,相当开朗就是,经常出来和干部耍,就是通过他们可以搞烟抽 啊,可以搞肉吃,就是可以搞特殊化在里面。但是廖亦武和苟民君在里面他们是 做不到的。 杨黎:他们是什么感觉呢。 李亚伟:革命志士,反正有一点那样的感觉,有。 杨黎:里面你想得最多的是啥子? 李亚伟:里面想得最多的?还是想写诗。 杨黎:想写诗? 李亚伟:想写诗。 杨黎:在里面写过没有? 00 寸 9 孚 ¥宀 李亚伟:里面没得笔没得条件。一个月给你发一次,一个月的某一天下午他 是定时的两个小时的笔,但我后面呢我藏过笔,我藏过一次笔,怎么能藏到呢? 我藏了一个笔心。 杨黎:圆珠笔? 李亚伟:圆珠笔的笔心,那个都要交上去,就是说那个搞掉了写信搞掉了, 那个就是写不了好久,那没得纸,就是卫生纸,万夏好像也藏了一支笔。万夏的 那个管理不一样,万夏的管理干部好像有点哥们的一样,我们的管理干部是很 那个像当官的那种。 杨黎:那个《旗语》是出来之后你写的? 李亚伟:出来之后再写的。92年,出来之后就写的。一口气写了大概将近20 首。 杨黎:你跟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是相差几天? 李亚伟:相差几天。每个人大概相差3、4天,他是有意安排的,怕我们一起 出来又是个事件什么的,偷偷摸摸的,一直都是。 杨黎:哪个第一个出来? 李亚伟:最早出来好像是,巴铁。 杨黎:你出来之后是回涪陵还是酉阳? 李亚伟:酉阳。是非回去不可,他们要把你送回去的,押送回去的,一辆那个 警车,三菱那种越野车,大概有个4、5个警察,就是当地那个地方的公安干部, 干部,科长,一个科长带起来。直接押送,当然也不叫押了,路上停下来我说我喝 酒,他给你倒一杯,呵呵,你就先喝一杯,回去后再大醉了。 杨黎:两年没喝了。 李亚伟:两年了,结果一杯就晕了,马上晕。 杨黎:走到哪儿呢? 李亚伟浦川啊。 杨黎:走到南川了。 李亚伟:南川啊,我说我要喊苟民君,不准。 杨黎:苟民君放了? 李亚伟:苟民君比我先走了,他比我先走,我最后一个,除了廖亦武之外我 是最后一个,然后,不准见苟民君。我说,要苟民君来喝酒,不准。他说你要喝啥 子酒嘛,来一瓶啤酒嘛,我不喝啤酒我喝白酒,监狱里面想的就是喝白酒吃肥 肉,呵呵,想着出来第一顿肯定是吃肥肉日你妈的,要喝一瓶白酒结果一杯下去 就完蛋了。 杨黎:醉了? 李亚伟:啊。脑壳晕得不得了,完全是那种就是那种像中毒了。两年没喝了。 杨黎:你24年酒龄里面还要扣除两年。哈哈。 李亚伟:还要扣除两年。哈哈。 杨黎:这可不要搞忘了。 李亚伟:那两年完全是空白。一滴酒都没喝到,那两年。然后回家。 杨黎:送到家里? 李亚伟:送到单位上的。 杨黎:单位?送到丁市? 李亚伟:不是。那时候我已经被他们调到那个。 杨黎:哦调到酉阳了。 李亚伟:酉阳教师进修学校。从牢里要放出来之前他们匆匆给我调的。因为 他们晓得我肯定回来不会到单位上去了,然后这种情况他们是不允许的,你坐 牢你是啥子罪名都没得啥子刑都没判,然后回来这个人就是,他其实当时是一 个事件,很多那种外边那些报道那些,是个事件。其中一个人因为这个失业了, 那是不行的。 杨黎:哦,那属于公安局给你调的? 李亚伟:他肯定是和当地政府协调的,直接就把我弄到那个教育局去,报 到,报完到,局长就坐在那儿,就说我们交给你们了,好,然后就笑嘻嘻地跟我说 你现在可以回去乱七八糟喝了,要注意身体,呵呵。还可以吃火锅嘛,还给我出 了个主意,唉,你吃火锅嘛,去搞一瓶酒,呵呵。交到单位上报了到,就坐在边上 当着局长谈,也没得罪名然后就被放出来了,思想是错误的,啊,就是说,公安机 关要判他是可以判的,但是为了挽救他那个就是做了一些交代。好老子回家啥, 回家那些哥们,另外那些哥们已经坐了一屋子在家里。 杨黎:都晓得你要回来了? 李亚伟:都晓得。 杨黎:早晓得你要回来,通知了。但是说万夏回来,我们都是不晓得的,万夏 后来他第一个到石光华那里去,石光华又不晓得。 李亚伟:我是回来在教育局门口,就是碰到一个朋友,一个开车的,驾驶员, 碰到他了,他说,唉,回来了,我还是光头啥,一看就是才放出来的,那日你妈他 说今天晚上给你接风啥。我说我要先回家,他看到公安还跟起的,我说了就走 了。等我回去在家里面坐着,坐满了。 杨黎:一个个都知道了。 李亚伟:一满屋。那个时候你知道,最时髦最好喝的酒是沱牌大曲。 杨黎:我们以前经常喝,呵呵。 李亚伟:哎呀喝起酒来好香啊。连续大概喝了十几天,天天大喝那种酒。那 时的脸比我现在的脸还要红,就是10天左右喝出来的,监狱里是长不出,监狱 里面没得油水吃不到肉,又不喝酒,所以脸上什么也没有。 杨黎:监狱里面经常打手冲没有? co co 寸 6 00 寸 '.'l李亚伟:啊,一两个月打一次。 杨黎:这么少? 李亚伟:他确实是没得营养,想打也没得打,打出来的精液是那个…… 杨黎:清汤寡水。 李亚伟:是,清水水。呵呵。用那个卫生纸接到一下就吸下去了,就浸没得 了。你想身体好的时候打日你妈,粘乎乎的,呵呵。监狱里面因为打手冲还被干 部处罚过。 杨黎:被逮到了? 李亚伟:逮到了。武警在上面看到的,看到了就去告那个,出来第一铺的,出 来第三铺的,你两个狗日的在里面还在打手冲哦,呵呵。打手冲我说日你妈我又 没打别人我打我各人,这都算啥子,咦,日你妈,你给我过来,登记,你还在里面 搞享受,呵呵,这算搞享受,哈哈。 结婚 杨黎:你还在享受哈哈。出来后在家里呆了多久? 李亚伟:在家里面基本上呆到年底,呆到年底就跑出来到了重庆。 杨黎:就92年底。 李亚伟:是。就开始当枪手了嘛,做稿子卖。 杨黎:我晓得,重庆的第一枪,哈哈。 李亚伟:哈哈。 杨黎:重庆第一刀是刘太哼。 李亚伟:那时候做刀片,他做刀片快。一直可以把羽毛都刻了下来。 杨黎:在那一年认识了左蕾。 李亚伟:左蕾以前就认识。 杨黎:以前就认识?进去之前就认识了?你们的关系是出来之后? 李亚伟:出来之后嘛。 杨黎:我记得你给我看相片的时候,谈左蕾的时候像一个纯情的初恋的少 男。拿出照片给我们看,我和何小竹来重庆的时候,那时候你很有一种幸福的感 觉。 李亚伟:是,要不然那也不会结婚。我一直也没有那啥子结婚的想法,那其 实像以前,像丁市那个,她很想嫁,但是我一直都回避,日你妈狡猾着呢,不想结 婚。就是左蕾那时候就想结婚了,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呵呵。 杨黎:除了爱和缘分之外,可能和你的心境也有关,年龄心境都有关系。比 起你和丁市的那个的时候,那还是年轻了。你跟左蕾在一起,那是从那里面出来 之后,什么都不一样了。当然,主要是你认为有没有这种关系? 李亚伟:不是,还是她的一些东西使我觉得该结婚了,还是她的那种,就是 其他女人我中途还是和好多女人有过那种关系,但是一点哪个念头都没得。那 种是说不清楚,太奇怪了。 杨黎:从大三的时候开始,你的每一次恋爱,都没有结婚的想法? 李亚伟:我认为都没得想结婚的。 杨黎:你究竟有好多个?拉手风琴的,然后还有就是那个医专的那个是不 是? 李亚伟:就是一个人,她们就是一个人。 杨黎:就是拉手风琴的。 李亚伟:对。 杨黎:然后就是丁市的那个? 李亚伟:是。中途还有一些就是快餐式的。 杨黎:快餐式的? 李亚伟:是,人都记不到了。 杨黎:正式确立那种东西是不是,像我们到海南去的那一次,你那时没得固 定的? 李亚伟:对,没得。 杨黎:那后来你一个人到海南到武汉你都没得固定的? 李亚伟:没得,而且随时都是空着的。偶尔有一个,就狠狠的吃一顿。 杨黎:那你是在暴饮暴食。 李亚伟:暴饮暴食。逮一顿吃一顿。呵呵。 杨黎:舒服吗?我说暴饮暴食。 李亚伟:舒服锤子。那是我八十年代的那个乱,那个穷啊。 杨黎:所以到了九十年代就要追求物质生活?富裕的物质生活? 李亚伟:我觉得追求富裕的物质生活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基本观念。你他妈 为什么要穷?你他妈穷了,别人还说你是寄生虫。那个一些知识分子装穷,他是 装给外国人看的。他那个还是为了富裕的生活。只是有点丢人现眼妈的。 做书商 杨黎:所以后来就下海了? 李亚伟:对。做书啥。 杨黎:到北京后就偶然的碰到了陈胖子他们? 李亚伟:对,相当偶然。其实到北京是我自己想来的。自己想来,那时候还跟 周忠林在一起搞。周忠林认识北京的人,之后他来负责卖嘛,卖书稿,我来组织 几个人制作嘛。那时候卖稿子我手里有三万块钱,就是说已经不属身无分文那 § 种人了。我记得很清楚,从来没带过那么多钱在身上,三万那觉得走到那里都 敢。呵呵,好大的钱,呵呵。来租房子都比较牛逼,一套套地租,以前哪里想到租 一套。在白石桥那边租了一个院子,那个院子有5、6间房,卖稿子。惠桥饭店那 里是书商的聚居地,偶然碰到洪小东,咦,我说你是不是《关东文学》的洪小东? 他说是,他说你是哪个?我说李亚伟,他说啊,马上就是说介绍陈胖子。陈胖子是 那种他可能比较喜欢我的诗歌嘛,就见面当场就说你别卖稿子了,呵呵,你别卖 稿子了你来发书。我说我是怎么说的,哦,我跟周忠林分开了,跟邓曙光一起做, 邓曙光说他出钱嘛,他出钱来印刷,这样就开始我的作书商之路了。 杨黎:后来你和邓曙光的合作怎么样? 李亚伟:一起挣了一点钱。 杨黎:那时候谈话啊、生活啊都已经比较牛逼了。 李亚伟:主要是已经晓得能挣钱了。 杨黎:那时候万夏也单独在干? 李亚伟:没有,他还是通过…… 杨黎:哪里? 94年,他是92年就离开石光华了。 李亚伟:没有。 杨黎:他在做《后朦胧诗选》怎么不是? 李亚伟:没有,我去他们都还在。哦,万夏出来了,跟曾光乾在一起。 杨黎:对,跟曾光乾。你是后来来的成都。 李亚伟:但是他那时候还没有发书。他们是通过其他书商帮他们发书。 杨黎:他们通过别人发书。 李亚伟:没自己发,我那时已经发了几个书了。我住在宾馆里面了。 杨黎:是。那时候莽汉就都出来做书了。 李亚伟:除了二毛。 杨黎:二毛也作过书。 李亚伟:对,二毛也作过。 杨黎:他没有作好,就办餐馆去了。 李亚伟:这中间有个啥子呢,各人的命和运在里面,这他妈的。 之后 杨黎:是啊,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和运,就像有的人写诗,有的人不写诗一样。 李亚伟:就像有的人写好诗,有的人写臭诗一样。 杨黎:谁写臭诗? 李亚伟:多着啥。 杨黎:谁又写好诗? 李亚伟:这个不多。就我看的话,有马松,有你,有于坚,有韩东。 杨黎:丁当呢? 李亚伟:他不算。他仅仅算《他们》中的一个。 杨黎:现在的呢? 李亚伟:什么现在? 杨黎:就是我们之后的。作为第三代诗人里面最牛逼的一个,伊沙就曾经 说,他最惧怕的一个诗人,就是你。 李亚伟:他在我的名字前一般还有韩东于坚。 杨黎:韩东于坚是他师承的。 李亚伟:哦。 杨黎:你是他惧怕的。 李亚伟:哦,这,他呢这个就是说他个人对我的评价是最高的,就是。 杨黎:你对他们的诗基本上阅读不多? 李亚伟:少,很少,相当少,就是偶尔看看。中岛、符马活拿一本过来,然后我 看一下,看一下就是我看文章去了,他们的诗那些就是基本上看得少,说实话看 不进去。 杨黎:你看不进去的原因是心境呢还是诗歌本身的问题? 李亚伟:不是心境,是诗歌本身的问题。里面呢,我觉得就是要写,当然了伊 沙不错啊,我觉得他跟他们不是一批,我觉得伊沙跟我们是一批。 杨黎:我其实也愿意这样认为。不知道伊沙愿意不? 李亚伟:啊,对。他们里面我看我觉得如果说哪个,我觉得尹丽川的诗我觉 得还有一点儿灵性,当然我都读得少读得不多。竖,比较有灵性,我也读得相当 少。但是有些有些我也读过,但我就觉得没得好大灵性,就是我没发现其他有好 大灵性。也可能我读得少的原因,我读得相当少,那个就是顺便看一下,没专门 看过他们的那些作品。顺便看下,这个还读得下去我就读,比如说尹丽川的我读 过两三首,竖好像还是因为那个杂志,是哪本杂志上面? 杨黎:《芙蓉》。 李亚伟:不是。哪本杂志?《作家》。我看了一首后。在另外的地方我也看了 一些。其他普遍的那个作品我真的没读过,一个是读得少,然后呢,觉得乱。比如 我看过的两本民刊。会不会他有这个原因,他现在还是那种所有认得的人的作 品都上,然后他们自己并不就是说,并不打算回避那个问题,就是哪个写得好, 就是他没给读者推荐,相当乱。好像全部是说好话,没有说坏话的,然后也就显 得不真实,显得相当不真实。 杨黎:嗯,我觉得主要还是你阅读得少的原因。 李亚伟:嗯,嗯。 杨黎:因为在他们那一群人里面,更多的好诗是在网上,就像我们那个时 co 6 CM 寻  候,真正好的都在民刊一样。那些浮在面上的,为什么总是太匆忙的东西? 李亚伟:我觉得你说的那种也是,我觉得主要还是我读得少。然后呢我觉 得,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不像八十年代的那一批,八十年代很多出来的就是 说,就是一部分人,就是那么一部分人有强烈的个性,相当强烈的个性。 杨黎:这个是八十年代的特点。其实也是他们的特点。 李亚伟:是不是? 杨黎:是。主要你看得少。你比如乌青…… 李亚伟:他的诗我一首都没看过,看不到。 杨黎:在《芙蓉》上发表过的。 李亚伟:哦,我会去找来看看。 杨黎:只是这样的渠道太少了。 李亚伟:自己搞啥。我们那个时候又有锤子渠道啊?还不是自己搞。要办这 个事,你就要不怕别人说。要办这个事,你就得好斗。你把你完全换成另一个东 西,你就是一个好斗的人,那个来就跟那个斗,这个事情就可以做成了。 李亚伟诗歌简历 张万新 我将从阅读李亚伟各个时期的诗歌作品入手,来捕捉一个诗人的写作历程。 作为当代诗歌中最了不起的个案,李亚伟的丰富性和复杂性都容易使人迷失方 向,那些一般性的传记材料只会增添麻烦,我将尽力弃用这些辅助品。李亚伟的 诗歌变化多端,他经常调转枪口朝自己开枪。要求这篇文章具有一致性结论是不 现实的,没有任何现存的理论框架可以将李亚伟的诗歌制作成一种模式来供人 分析研究,我们只能追随他的脚步,尽可能地勾勒出李亚伟的精神面貌、写作态 度及其想象力的传奇。因为李亚伟的诗歌中始终贯穿着的幽默和穿透力具有不 可替代的活力,本文将以大量的直接引用来达到诗歌言说诗人自身的效果。 据我所知,有关李亚伟的第一个传奇是在他出生那一刻产生的,言说他的 是为他接生的护士,她仍然健在,她说:“那个李亚伟哟,他是穿龙袍来的。”所谓 穿龙袍,是指婴儿降生时穿着完整的胎衣,是千万个婴儿中才会出现一例的生 殖现象。这位护士用指甲撕开和剥离了这层薄膜,李亚伟才发出了他这辈子的 第一个音节。对任何个人而言,诞生即存在。李亚伟有几首诗回溯到了他自己的 这个重要时刻:“一九六三年我开启自身幽深的酒杯之口 /以信徒之身耿耿而出 涉过红酒黄酒和白酒/世上所有的树木都给我领路/凡人之躯开始病态地拖过 巴山蜀水。”“在子宫里我几乎拒绝出生,但我想/也许有一个像样的女人我何妨 不去试试运气。”“我从父亲的阴茎口向外窥视:她在哪儿?就在这个朝代吗? ” “在胎前一棵古代的树下,我就拟定了给她的求爱信。”“当初父亲也没考虑甚至 没皱一下眉/就把我生成了男人,要知道男人是压根儿不皱眉的。"这个时刻之 所以值得一提,是因为它诞生的是一个有名的莽汉,而这个莽汉并不在乎"诞生 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和时代。”他在乎的是另一种诞生,这种诞生包含 着创世的最大幻觉,“在宇宙这只子宫里,我呆着,不安地等待着,吹着口哨走来 走去……”他要写出他内心的旷世之作,这才是一个诗人的真正生日。 接下来当然是童年了,虽然李亚伟自称“两岁时就挽起袖子养活自己"。但 ID 6 9 6 寸 本文只就他的童年说两句话。首先,由于年代似乎很久了,没有人能确定李亚伟 最早的诗性律动产生于何时,我只能说:如果诗歌不和他的命相联系,那么小时 候他就不是可以成为天才的儿童。其次,他生活于地方口语极其活跃生动的人 文环境里,为他以后的写作积累了活力,比之那些用普通话写诗的人而言,李亚I 伟在语言上具有先天的优势。 很快,李亚伟就是少年了。很早就开始了抽烟、喝酒和手淫。按民间的一般 常识来说,过早开始手淫的结果会导致只长鸡巴不长个子的惩罚,李亚伟幸运 地躲过了这一自然现象,他没有长成矮子。另一个和李亚伟同时开始干这些事 情的莽汉诗人梁乐就没这么幸运了,他长得又瘦又矮。他俩是表兄弟,诗也写得 像亲戚,有时可以混为一谈,陈琛在东北主持《现代诗》杂志时,就曾把梁乐的几 首诗归在李亚伟名下发表了。少年时的李亚伟“想和古代的伟人一起干”写了很 多古体诗,事实上,八十年代初开始写诗的人几乎都曾在年少时写过四言八句, 这是中国诗人早年的启蒙过程。李亚伟的古文功底在后来的诗歌写作中也成为 一种力量源泉和表达手段。 很快,李亚伟十六岁了,他考上了大学,这个中学时调皮捣蛋的角色创造了 一个奇迹。很多年后,当时和他一起调皮捣蛋的一个伙伴在酒桌上对我说:“李亚 伟考起了大学……”然后就无话可说了,只是哈哈哈地傻笑。很难想象不上大学 的李亚伟会朝哪个方面发展,连他父亲都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了,指望他中学毕业 后去学理发,掌握一门谋生的手艺。对李亚伟而言,大学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大学 里有万夏、马松、胡玉等写诗的哥们,这种友谊最终促成了莽汉诗的爆发。大学不 能教给李亚伟任何有用的知识,但给他提供了心灵解放的时间和空间。 莽汉诗成为事实要等到李亚伟毕业以后。很少有人知道,莽汉诗的产生跟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音乐名词有关:手风琴和打击乐。《打击乐》是万夏油印的 —部诗集,是莽汉主义的第一个文献资料。手风琴则是一个女人。一九八四年一 月,李亚伟从社会上回流到学校,希望了结一段恋情,同时满足对校园的怀念之 情。结果迎头碰上了万夏,“两人碰头,欢天喜地,笑嘻嘻进了一家酒馆。”“像所 有写诗级别不高的人一样,见面就谈诗。”这一席酒谈,直接撬开了李亚伟的天 才瓶盖,众多的妖魔鬼怪从他的笔下涌流而出,莽汉主义诗歌诞生了。手风琴被 两个高歌猛进的男人凉在了一边。“一个真正的好姑娘当然可以去跟别人生孩 子。”诗人更需要诗歌。“时光还早得像荷马时代”,看起来是个适合写作巨大诗 篇的时代。 莽汉主义诗歌一发力就有着令人惊叹的力量,是因为聚集在旗下的几个人 都有着罕见的才华。李亚伟、万夏、胡冬、马松、二毛、梁乐,“夬个二十岁的人,可 以随便找一个地方撕道口子,再用硬物、异物把它搞大,把它变成无边的战场。” 这六个人都是时间的受害者和空间的肇事者,是现时代诗歌中少有的语言打 手,敏感,反应极快,洞察力比那些人到中年的诗坛老油子更尖锐,一下就击中 了要害。从此,李亚伟的诗人面目才开始真实起来。 现在让我们回到李亚伟的诗歌上,按年代顺序予以观察和研读。这篇文章 也从此刻真正开始。 就诗歌而言,二十岁的李亚伟已经摆脱了习作的稚嫩,写出了真正成熟的 作品。那是八十年代初,每个人都感觉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那些曾在大规 模社会动乱中蒙受创伤的诗人还在舔身上的伤口,徘徊在革新和传统之间,不 知道何去何从,没有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遗产可以继承,一切都有待从头开始。 葬汉们在过时的思想习惯和新生的社会条件之间,独立找到了突破口,闯进了 诗歌领域。他们感觉到的不仅是艺术的复活,而且是一场价值和行为的革命,莽 汉诗将超越成名人物和先锋派的困境,渴望进一步影响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他们要为打铁匠和大脚农妇写进行曲,这项要求本身即超越了当时的知识分子 所能构想的任何文艺样式。“诗歌是莽汉寄给语言的会诊单,又是语言寄给诗 人、酒和伤口的案例,是发给全世界美女的加急电报而且不要回电,因为我们的 荷尔蒙在应该给我们方向感的时候正在打瞌睡。因此诗人看见其中的很多东西 难以成为事实,它使莽汉行为永远发生在诗歌的路上,幽默的产生只不过是跑 过来帮忙赶路的第三只脚,但还是走不拢!诗人撵不上诗歌,他看见脚下的路老 是绊脚,低头发现那是现代汉语,上面垃圾太多,但他仍不停地走,自己也成了 垃圾。”那一年,李亚伟写了一首关于二十岁生日的诗,他"发现一群东西朝世界 走来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目前有案可查的李亚伟诗歌最早也只能追査到一九八四年,之前的作品被 他毁掉了,毁掉时毫不手软,李亚伟喜爱现实和当下,他没必要留下那些习作来 写回忆录。这一时期的诗歌作品抒情、浪漫、搞笑。其中有两首作品给李亚伟贴 上了标签,就是《中文系》和《硬汉》,多少诗歌选本、多少垃圾评论、多少专著提 到李亚伟时论及了这两首诗啊?好像李亚伟永远都是二十岁的样子,都是"腰间 挂着诗篇的豪猪”形象。这是非常荒唐的认识,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一个诗人永远 都是二十岁的样子。事实上,李亚伟的莽汉诗只写了两年多,从八四年到八六年 诗歌大展开始之前就结束了。《中文系》承继了胡冬的《我想乘一艘慢船到巴黎 去》的风格,不同的只是李亚伟敢直面现实,而胡冬则要依靠对异域的玄想。 这时的李亚伟“仅仅是生活的雇佣兵,是爱情的贫农。”他一方面在现实中 寻找素材,写出了很多关于日常生活的幽默诗篇,一方面又往历史深处搜索,写 出了很多关于文化传统的批判作品,第三方面则是那些貌似爱情诗的调皮捣蛋 的诗歌。这时的李亚伟有多动症,他“走过大街小巷/走过左邻右舍穷亲戚坏朋 友中间/告诉这些嘻嘻哈哈的阴影/我要去北边。""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去看看我本人。”这时候的李亚伟已经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艺术、诗歌和哲学不过 是人类幼年时期的迷人幻觉,在今天可以全部用攻击揭露它们了。他的诗歌符 合具体事件而不加以粉饰,也不将之提升到哲学和精神的高度,如果加入复杂 6 6 寸 0O 6 寸 的思想和深奥的学说就等于违背现实。莽汉们“写作和读书的时间相当少,精力 和文化被更多地用在各种动作上。”李亚伟明确要求自己“在跟文化找茬的同 时,不能过分好学,不能去找经典和大师、做起学贯东西的样子来仗势欺人,更 不能写经典和装大师,要主动说服、相信和公开承认自己没文化。只有这样,才 哼找到一个史无前例的起点。”这时期的莽汉诗歌呈现出“反叛、好斗而又颓废、 哀伤的情绪”。他“也许什么也不是/我的历史是一些美丽的流浪岁月/我活着, 是为了忘掉我”。他尤其不是“被编辑用钳子夹出来的臭诗人”。他“像大地用地 震来折磨自己”麻然间证明了“世界拥挤”。“所有这时候看着山的男人/原来 都是我李亚伟”。他"被狗和贫穷撕破裤裆”。他要求女人“应该提着一只陷阱来] 找我约会”。他想象自己驾着小汽车和女朋友兜风,然而“我们没什么汽车,我们 穷得对那玩意不感兴趣”。贫穷作为一种诗歌猛料投入现实之中,吻合了中国人 在金钱方面的意识觉醒,很多人都担心一个国家的物质增长可能催生思想空虚 的人民,李亚伟从来不担心这个,他只要“一次像样的欢娱”。 李亚伟从酒中找到了出路,写出了许多与酒相关的好诗。他在诗歌中自觉 地进步了。一种被他反掉的古代情怀又回到诗歌中,他喝醉了酒,就认定“在古 代我们做过宰相带过兵/亡国后在月下久久伫立。”他再也不认为莽汉主义诗歌 是史无前例的新现象了,而是“对《诗经》以来中国诗人喜欢结伴喝酒吟赋的优 良传统的直接、认真的承认和继承。”“莽汉主义从_开始就充满了精彩的封建 主义糟粕、文盲的豪气和无产阶级不问青红皂白的热情以及中国百性人情味十 足的幽默和亲热。”这时的莽汉诗人已经准备好了几十首动人的诗篇,有足够的 理由像古代的伟大诗人那样开始漫游了。正是这段漫游时期,李亚伟写出了真 正了不起的作品,莽汉诗歌活动和传播也进入了高峰期。 时光进入了一九八六年,那场引人瞩目的诗歌大展拉开了序幕。但莽汉主义 诗歌却走到了尽头,因为“莽汉作者几乎都是_些追逐新奇和惯于奇思异想的I 人,这种禀性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导致了各自风格的急骤变化,纷纷抛弃了过去的 表现方法。”“莽汉诗歌作为一种风格,莽汉主义作为一种自称的流派从其作者的 创作中逐步消逝。”莽汉诗人之所以参加诗歌大展,主要是哥们义气的行为使然, 既叶有那么多哥们在鼓噪,莽汉没理由不去凑热闹。可以说,莽汉们只用几声余 响就赢得了普遍的掌声。李亚伟是最早意识到流派的无意义的人,他在众人齐起 哄的时刻,保持了足够的清醒的头脑,老早就发出了“流派是陷阱,主义是圈套,, 的警告。相比之下,那些现在还扛着流派大旗的人完全是执迷不悟。 这时的李亚伟很难得地坐下来思考了一下诗歌,他看到商业化正挟诗歌大 展的余威掩杀过来,“大诗人已经从物质中分裂出来/掠过了城市上空/诗歌已 解决掉本世纪的重大问题。”“我身逢诗人如毛的时代 已彻底失去了胃口。” 他设想一种新的诗歌来取代莽汉手段,“我将上路去斗争沿途的城市/在形式轻 轻取消内容的夜晚/当我说出最优美的语言,而又不表达任何意思的时候。”李 亚伟亲自泡制了几首他设想的新样式的诗歌,其中最出色的是《岛》,这首诗是 李亚伟匆匆点燃的“生命地界的狼烟”,他“提着自己的年龄犹如提着一个重要 俘虏朝大路走来了。”腰里挂着的诗篇就是这首几近纯诗的《岛》,它是莽汉时期 结束的标志,他渴望“用最晦涩的句子把中年人对付到一边。” 一九八六年,李亚伟那首《闯荡江湖》是漫游的直接产物,产生了令人回肠 荡气的影响。但他不能无止境地漫游下去,他不能无止境地因为贫穷而吊在火 车车门上晃荡下去,他不能老是“经过无数后悔的车站”。他得坐下来,用精神漫 游的方式抵达他不能到达的边界。这个选择解放了李亚伟的想象力,他于一九 八八年写出了最独特的诗歌文本,就是那组称为《航海志》的诗歌和那组称为 《野马与尘埃》的诗歌。 在当代诗人里,李亚伟也许是最注重历史与地理的诗人。纵深的历史感觉 使他能够轻视当代同行,轻视单一观点,他愿意从不同的角度叙事,不透露文学 抱负,仅仅简单地重复刻画走投无路的感觉就能加强诗歌的复杂性,他用巧妙 的评论在诗句中轻轻一笔带过就嘲讽了当代同行的功利之心。他突然从一个时 期转到另一个时期,从而强调了过去与现在之间循环往复的相互关系,以超现 实的浮夸语言和自命不凡的思想让地方口语和直率的散文交织在一起,产生了 最散漫而又有力的诗行,使最日常的行为具有了诗意,他试图将他对自己想象 力的信心和对普通百姓和地方琐事的关注联系起来。这使《航海志》和《野马与 尘埃》看起来既如此永恒又如此自我封闭,乃至于世界上的任何变化都不再能 威胁这些诗句的存在。而注重地理的结果是,他仅仅面对地图就能遇到许多音 节漂亮的地名和各种花里胡哨的种族,这些面临困境而能保持平静的种族具备 了无始无终的品质,让李亚伟的诗歌中充满了活跃的友谊和幽默的同情,这正 是李亚伟和山山水水、历史以及周围环境打成一片的缘故。他在诗歌中是勇敢 而又不屈不挠的,相信宿命论却不关心有必要确立人在宇宙的意义,因为他抑 制住了按照更高理想改进世界的冲动,而仅仅满足于自己的精神漫游。“我不停 地晃动把性格以外种族以外的各部位/以及手的延伸部分使劲晃动一下子/就 从五十亿人中挤了出去。”“我不知道我的这条路有多远。”“我在自己脑袋里背 着手走并掉进了河里。”“我对其中一人喊老板来一条大河,大盘的/然后我呷着 酒问她/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刚才我在床底下流浪,五年后才回到故乡。” “现在,语言很湿润不断地引来水手/现在,我偶一沉默就产生码头和水手的妻 子。”“我在一种叫路的东西上走来走去/停下来时我管自己叫叔叔。”“我的名字 就是语言的梗概。”“从今年到明年有没有去非洲远? /我使劲活能不能马上就到 明年? /我它妈一阵乱跑能不能跑过去? ” 上面这段文字里引用的诗句都出自李亚伟的《航海志》,这些诗句所体现出 来的自大者和渺远的风景导致了另外一个杰出文本的产生,那是诗歌的惯性和 后劲同时将一个诗人推向更高之处的最佳例子,这后一部接踵而至的杰作就是 我们刚才已提到过两次的《野马与尘埃》。这组诗是李亚伟最好的诗歌,在各个 方面都超越了同时代诗人的局限,无论是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民间写作者都没有 人真正写出过如此大气的诗歌。这组诗是第三代人的集体悼词,是一个时代结 束的圆满句号。李亚伟写出了诗歌的困境。他清楚地看到无数假诗人混入诗歌 阵容的现状,“我们的骆驼变形,队伍变假。”他目睹了物质现实的强大商业化动 力,"我们从买和卖的两个方向来到集镇/在交换中消逝。"这时的中国诗歌急需 打假,然而众多的人却忙于争夺话语权,"我们穿着花哨的衣服投身革命,又遇 到了领袖。”如此无奈的现实,使李亚伟感到了巨大的虚无,"我们即使走在街上I /也是梦做出来的,没有虚实/数来数去,都是想象中的人物。"他已经下定决心 要把九十年代留给那些低级诗人去作为争名逐利的场所,他要置身事外,不为 任何事物所动。"我们从劳动和收获的两个方向来/我们从花和果实的两个方面 来/通过自学,成为人民。”他预见到“五年后随便一首歪诗就可吟死一个从路边 经过的少女。”而解决这种混乱场面的办法是“说服诗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凭 手气写诗。”“最好的手气就是语气,在恰当的时候说出零/使其不至于变成二/ 以此保证收割的质量。”然而没有人会停下来想一想李亚伟的劝告,他只有"退 回到草原”“把一脸的瘗疮抹到脑后。”“把吃剩的乳房转让出去。”当时的知识分 子写作正在形成气候,李亚伟说他们“喝假酒写歪诗/把字典改写成史诗/如此 猖狂的写法怎么得了?这些鸟文字何时方休?"一阵巨大的孤独和寂寞袭上心 头,李亚伟面前只有“一道又一道探问的波浪/消失在巨大酒杯的岸边/而我只 看到/天和地之间/是一个大东西/是一个远东西。"他只有感慨"人类都是同 一个后娘养的,”“人民是被开除的神仙! /我是人民的零头。” 接下来,李亚伟失踪了两年。他在失踪之前,认真思考过死亡,写过一组关 于生与死的精彩诗篇,可惜在事故中被不写诗的人把手稿弄丢了,李亚伟不可 能事隔两年后仅凭记忆重写这组诗歌,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憾事,他无数次在 酒杯旁边追忆过这组失去的诗篇,认为它们是他这辈子写得最好的作品。"用半 条命朝另一半条对折过去”也不能愈合这种创痛,"有另一个轻浮的人,在梦中 一心想死/这就是我,从山上飘下平原/轻得拿不定主意。”他终于“看见杯中那 山脉和河流的走向顺应了自然/看见朋友从平原上来,被自身的才华砍杀在岸 边/你便拒绝了功名,放弃了一生的野心。” 既然人民已弃诗而去,李亚伟选择了站在人民一边也弃诗而去。硬是要他 写两首,他也只是《在双鱼座上给你写信》,“一笔一笔地往下写”,"我住得太高/ 爱你有些够不着。”“因为我不能伸出手来/我的手在知识界已经弄断了 /我会 向你递出细微的呻吟。”在李亚伟的头脑里有一个非常清楚的认识:诗歌史要用 几百年、上千年的时间才可能孕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大师,并不是狂写 一生就能成就的伟业。在一个人民抛弃诗歌的时代,写得最多的人往往是最大 的傻X。 杨黎在北京 马策 0、大声 2003年3月10日,西坝河远方饭店茶房,我跟杨黎做了一次让彼此都觉 得舒服的谈话。谈话的主题就是本文的题目:杨黎在北京。 杨黎在北京干什么呢?杨黎在北京职业写作。这是他的本分。所以谈话自 然涉及到诗歌、小说和语言本身。写诗就是有中生无、超越大限,也就是废话;写 诗跟写小说一样,小说就是长诗,杨黎消弭了诗歌和小说的界限;写作就是把字 写得没有意义;而最好的叙事方式就是流水账……这都是杨黎的观点。在度过 80年代中国诗歌激情燃烧的岁月后,杨黎有过一段隐匿在诗歌现场之外的时 间。在我的记忆里,发表在《1998中国新诗年鉴》上的诗作《大声》,好像就是他 重出江湖的初次亮相。杨黎说: 我们站在河边上 大声地喊河对面的人 不知他听见没有 只知道他没有回头 他正从河边 往远处走 远到我们再大声 他也不能听见 我们在喊 ——最少我不能说或者不能完全肯定,杨黎是在大声喊出他的写作观点,而河对面的人不知道听见没有。但他显然是在重新定义写作、想象和语言。他把]个时候写的。那时候又写《打炮》,又写《将爱情进行到底》,又写了《夜渡》那些短 写作上升到他自己的本学语境。他坚持让语言还原到最基础的结构中去,他呈|诗。你说起它,我真有点脸红。 现的语言态度,在我看来就是充分的自为自在。他的理念,有着极端的个人化色 彩,一个充满刺激的个识、他识,也自然招致统识、共识的误解,让僵化的汉语文 学肌体和写作人口颇不舒服。但杨黎在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上渐行渐远——这 也像走在河对面的那个人——他的背影独自承受寂寞和喜悦。当然,有时候也 不免让人担心,杨黎会一步滑入到“单边主义”的语言意识形态边缘。 人类的梦想就是从必然王国到达自由王国。杨黎的梦想就是通过写作超越 大限、到达无限。这都是些伟大的东西。从远处想,我想到神话、乌托邦之类。从 近处想,我想到美国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90年代初,他大胆地指出“历史 的终结”—他在《历史的终结和最后一人》这本书中认为,西方民主政体和自 由市场是历史演进的终极模式。在他看来,自由民主制度也许是人类意识形态 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构成历史的最基本原则和制度可能不再 进步了,其原因在于真正的大问题都已得到了解决。而杨黎认为,他已经找到了 世界的钥匙,他仿佛解决了大问题,因为他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写作民主政体和 自由市场。这样说来,写作俨然到杨黎为止了——看上去,他就像是写作的终结 者和那最后一个获得语言荣誉的人。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关于杨黎复出后的诸多事件,比如盘峰论剑,比如《中国诗年选》,比如下半 身,比如橡皮文学网和橡皮写作,本文未有涉及。甚至政治、经济、哲学、心理学, 尤其是女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杨黎都十分乐意谈论,但显然这不是本次谈 话所能完成的。我说,那可是一本书的任务啊。杨黎说,为什么我们不能谈出一 本书来呢?因此,我们初步相约,如果可能,大约在今年秋天,我们准备接着谈。 原则当然是舒服。以下是本次谈话实录。马策/问,杨黎/答—— 1、把一种叫思念的情绪说出来 马:杨黎,请你看一下表,看看现在几点了,看看我们要谈多久。 杨:16点10分。 马:16点10分的北京。很多年以前,食指有一首诗歌叫几点钟的北京来 着? 杨:操,一上来就谈这个啊。谈这个干什么呢?我不喜欢这首诗,也不喜欢这 个人。早上8点的北京、早上6点的北京、早上4点的北京,好像就是这些傻乎 乎的东西,我是看过的,但现在记不得了。 马:哈,我也记不得了。但是我最近读到你一首诗,《将爱情进行到底》,读了 以后就记住了,前几天我还背出来了,没错吧。这是来北京以后写的吗? 杨:不是。那首诗很早了,还是2000年春天,在成都时写的。跟《打炮》是一 马: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诗歌也很好,它是抒情的,你用极为普通的意象,比 如蝴蝶、花朵什么的,表达了对时光流逝的一声叹息,忧而不伤。为什么要反抒 情呢? 杨:我虽然不认为诗歌应该抒情,可是我也没有认为诗歌应该反抒情。实际 上应该是,我刚到北京的一个月之内,就写了 11首抒情诗,那真是很抒情的。 马:是那批句子、题目都很长的吗?就是每首都有括号的那些?比如《把一种 叫思念的情绪说出来》、《我为我的抒情而不好意思》等等。 杨:对。因为我刚到北京,一个人比较寂寞,对成都有所怀念,对朋友,对兄 弟,对酒局、酒吧、茶房都充满了怀念,实际上这些作品比《将爱情进行到底》要 好。我认为抒情的一个重要素质,是语言本身的一种节奏、一种旋律,而不是很 什么意象。为什么我那批抒情诗句子都显得挺长,并不是我有意要把句子写得 很长,句子的长短是根据情绪变化而来的。那时候,我的情绪是忧郁的、缓慢的, 而明显的一个标志就是怀念,对我来说就是刚离开成都初到北京。这种近短距 离的怀念,甚至比遥远的怀念更加强烈。比如说失恋,它刚开始的痛苦肯定是要 强烈得多,过久了以后,这种强烈慢慢弱下来,它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东西,它可 能有一种另外的疼在里面。你刚才说的抒情,我并不反对抒情,我不是一个抒情 诗人,也不是反抒情诗人,我更不是什么冷抒情。所以说这些是跟我没有关系 的,它仅仅是一个人有时候要抒点情,就像你不喝酒有时也想喝两杯一样。 马:是的,抒情也可以产生好诗,但在人们的印象中你好像是反抒情的,你 没有明确提出过反抒情吗? 杨:我反对诗歌一切语义的东西。 马:你好像也反语感? 杨:是的。开始我是提倡语感的人,而且写过类似的文章,发在1986年的 《深圳青年报》上,叫《激情止步》,后来我反语感。我认为语感是最后的语义,也 是最大的语义,更是最本质的语义,在这个前提下我开始反语感。语感是文化 的,肯定是语义的。对我们来说,要彻底地、全面地清除语义,就必须反对语感。 当然,为什么要清除语义,我们可以一块来谈谈。这不仅仅涉及到诗歌的根本, 更涉及到人的根本。 马:可你刚才谈的那些抒情诗,怎么能说是没有语感呢?语感可能不仅仅是 文化的,它或许就跟句子的节奏、旋律、气味有关。我觉得恰好是一种很好的个 人化语感成全了你那些诗。 '杨:'可是它对我个人来说,肯定不是应该的诗歌,而仅仅是可以的诗歌。诗 歌是有很多用处的,有时候你可以这样作,也可以那样作。但这个前提是,你必 须真实的理解了诗歌之后。为什么我希望初学写诗的人就要有那种很强烈的教 g LT) g uo 'i:',、Nt:!**:,.;、:::,:,::条性的东西,因为教条在那个时候也许是很重要的,当你跳过一个坎之后,就可 以为所欲为了。实际上,这种为所欲为它要保持一个很根本的东西,还有很多其 他的东西。比如说一个男人找一个女人,他最根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做爱? 是接宗传代?当然是。但是,一个男人跟女人在一起,他还有其他许多附加的东 西,比如陪你一块聊天啊,帮你煮饭啊,甚至情感啊,等等等等。再比如,我一直 很推崇的孔夫子孔老先生,他谈诗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说诗会怎样、该怎么 样,他用的是可,可以的可,可兴可观可群可怨。这个可,就是可以这样,也可以 那样,实际上他也解决不了诗歌的问题,这种看法是一种。所以我们说一个人I 嘛,他是复杂的还是简单的,比如说杨黎是简单的,他永远坚守着他的那种教条I 的东西吗?实际上非也。我写了很多抒情诗,只是人们不太注意而已。 马:我注意到了啊,否则我今天就不会让你从抒情问题谈起。 杨:我还写爱情诗,就是为了爱情的爱情诗,而不是抒发爱情的爱情诗。但 是,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信念,我认识的、我理解的诗歌的信念。我以为,这和我 偶尔要写一些很抒情的诗歌,应该没有冲突。因为有时候,我需要抒情。 2、写诗:有中生无,超越大限 马: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代表作。那你所要张扬的诗歌是什么? 杨:我所要张扬的当然就是最“废话”的那一种。当然,废话这个说法本身是 不足的。所以,我从来没有说过写废话,而是说废话是诗歌的本质。诗歌是什么? 诗歌就是废话,这是我对诗歌的描述。我把我理解的诗歌描述出来,就是这样的。 马:我们刚才谈的诗歌都是非“废话”? 杨:世界上永远没有真正的废话,有不了的,谁要是能够说出一句这样的 “废话”,那他就完全改变了这个世界。所以,我说诗歌是废话,是说诗歌它的本 身,是一种在更深意义上的比喻。那你想一想,刚才我们说到的那些抒情的诗 歌,它其实也是“废话”。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它难道能够不是“废话”吗? 马:诗歌的废话,是相对于现实中语言的有用性、工具性? 杨:可以这样说。 马:逻辑性、思维工具、工具理性? 杨: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这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可以从这个理解进入嘛。 而废话真正要废的,是语义。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意义化。无中生有嘛,世界不 是越变越清晰吗?越变越真实吗?越变越多吗?只不过,这个清晰,这个真实,这 个多,它们是不是惟一的?是不是绝对的?我们生了,这是一个意义。我们必须 死,这又是一个意义。事实上我的怀疑,就是从这里开始。我认为,意义化,它肯 定不应该是惟一的和绝对的。如果我们改变了它意义的“密码”,它是不是就该 是另外的样子呢?所以说,我更喜欢有中生无,那就是消除语义、超越语义。很早 以前我就说过:言之无物。 马:就是《杨黎说:诗》中的最后一句话? 杨:是的。废话就源于这句话。言之无物的表述方式不具有冲击性和传播 性,而“废话”是个比较媒体化的词,目的是为了引起更多人注意,首先感觉到它 的刺激。 马:是一种表述的策略? 杨:很策略。“废话”是何小竹说的。当时我在写<2000年中国诗年选序》的 时候,就想把我的这套理论变成一种传播力量更大的东西,因为《杨黎说:诗》那 种文风太纯正了,它对市场好像没有刺激性。这时,何小竹给我提了“废话”这两 个字。从对诗歌的表述而言,它可能不准确。但是,它的冲击力却格外的强。当 然,这个东西必须有一个前提,单纯的说,肯定是说不清楚的。这个前提性的东 西,这个前提就是依赖于我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你说形而上也好、哲学也好、 世界观也好,总之是基于我对世界的一种认识。我是在这个认识下,然后才提出 了诗歌言之无物。那么单纯地抛开我对世界的认识,来谈论后面半句话(言之无 物),可以,但总觉得有一些不完全、不圆满的地方。 马:这个前提是什么? 杨:那就是“语言即世界”,这是我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 马:语言是世界,世界也是语言的,维特根斯坦就说,语言的边界就是一个 人的边界,这句话翻来覆去都一样。那么既然是策略,“废话”是不是也有标榜的 意味? 杨:从语言即世界的角度来讲,诗歌的本质就是废话,也就是说诗歌的本质 就是超越语言。世界是语义化的,我们所看见的一切,无非就是由无数个名词、 动词、形容词组成的,语言确立的世界的“因为”和“所以”。实际上,我还有一篇 文章,就是大家都没有看见的《杨黎说:语言》,它可以补充这个话题。 马:这篇文章没有发表? 杨:没有,我一直没把它拿出来嘛。 马:为什么不拿出来? 杨:我认为还有很多问题还没解决清楚,我要找到一句话(像“诗啊,言之无 物”那样的话)能够完整地提供这一点,就可以拿出来了。 马:我也觉得语言是比较难谈的东西,除了用语言谈语言,我们还有别的办 法吗? 杨:但它一点都不难,它就是看你想没想通的问题。我举个例吧,实际上我 最讨厌在思考的时候举例,但没办法嘛。在电脑操作系统里面,有一句话叫所见 即所得,你看到了什么就得到了什么,这话很简单。但我想说什么呢?你比如在 电脑上看见了马策的名字,看见了一个人甚至一片动画,所有的这些图像都是 由计算机语言即数字构成的,你只要进入它的后面改动一个数字,它外面的图像就彻底的变了。假想一下,人类这个世界就是一台电脑,那么我们的程序在哪 儿呢? 马:在哪儿呢?是语言吗? 杨:我们的程序就是语言。所以我们写诗的目的,我认为就是要超越语言, 因为它超越了人类,超越了大限。我们追求的不是要超越大限吗? 一切之宗教、 一切之文化的本质,以及一切之科学的本质,都不能超越无限,因为它们都处在 语言的范围之内。我就是在这个前提下开始思考的,然后我发现诗歌是唯一能 够超越和突破语言的限制,它是从语言开始的嘛,它一开始就站在语言的最上 面,它超越了语言。那么这之后,我强调诗歌,它的本质就是废话,就是超语义, 就是超越语言,就是言之无物。 马:记得你跟韩东去年在橡皮论坛上,有过一段交流、梳理,或者说彼此澄 清,也是关于语言的,我读那些帖子,当时的印象是有点玄,觉得难以进入,或者 说没什么习得。我还注意到,当时的谈论或者说争论,也仅仅局限在你跟韩东之 间,并没有引发其他人的参与。我甚至猜想,大家是不是跟我一样,觉得有点玄。 杨:不玄啊,哪点玄?实际上很简单嘛。老韩所承认的就是绝对、超自然、神 秘力量,他跟我完全不一样,它认为是超自然在主宰、控制这个世界。而我认为, 我是比较科学的,相反地,我认为我已找到世界的钥匙。当然,不管你觉得我是 否真的找到、可不可笑,但是在方法上,我还是认为我找到了世界的钥匙。 马:艺术跟科学啊钥匙啊有什么关系? 杨:我这个时候没谈艺术,我谈的是人的本学。有一种超出于艺术啊、科学 啊、政治啊、经济啊这之上的一种学问,它叫本学,根本的学问,人的学问。一个 人活着以后,他与动物的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他要思考他为什么活着,他想方设 法让自己活得更久更久,更长更长,实际上还是那句话,就是突破有限,超越大 限,达到无限。就这么一句话,世界就是我的,我认为这也是很大一群人,那什么 先哲、哲学家和人类的思想家、伟大的圣人他们所思考的问题。这是本学的东 西,跟艺术、科学没有关系。我想好,一个人应该思考这些问题。一个人应该找到 打开世界的钥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东西我想不清楚,那么我写诗干 什么呢? 马:是啊,本学是个很深奥的东西,那我们写诗到底为什么呢? 杨:那么我们就要想清楚。我就认为,我写诗的目的就是这么明确:超越大 限,达到无限。大限大限,它就是语义化的结果。没有了语义,那里还有什么生和 死?世间万物,不就是都被语言说出来的嘛。比如我在《杨黎说:语言》中有一句 话,我是这样说的,我认为很能表述我的这个想法,那就是“没有语言说不出的 东西”。 3、好好的三月 马:你算是琢磨透了啊。谈点别的。去年冬天的某一天,你送你的诗集《小杨 与马丽》给我,在去什刹海酒吧的出租车上,你朗诵了你自己最喜欢的《非非一 号》里面的《三月或预言》那段。很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读或听到这首诗,我当 时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美。我说,这是杨黎创造的民谣,是人间的杰作。而你说, 吴晨骏说此曲只应天上有。 杨:是吴晨骏说的吗?那我说错了,应该是闲梦说的,他也在南京。 马:这首诗也属于我们刚才谈的抒情诗。这是你最好的诗歌吗? 杨:不是。是这样的,实际上《小杨与马丽》是我对自己做的一个总结,也是 我1996年之前的作品结集,但我只选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丢了, 还有三分之一我没有要。比如我认为早期我写得好的是1983年写的《看水的男 人》,我就一直没有找到。找到了,我肯定要把它放在里面。最近我也重新反复地 读了这个集子,就我自己到现在能够真正还觉得问心无愧的诗,也有几首,我也 在家里选了一下,我选11吧,我比较喜欢11这个数字。这11首诗歌,才是我最 喜欢的。 马:这个三月算一首? 杨:这个不算,《非非一号》不算。 马:那你当时说是你最喜欢的。 杨:我喜欢的是它里面的部分。实际上,我是不喜欢这首诗。 马:呵呵,你当时在出租车上念的时候,说这是你最好的诗歌。 杨:它是这样的,因为那是一首长诗歌,它有点杂,里面比如也提到了三月, 那是很好的,但里面也有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有杂念和写作意图太明确的东西。 马:我带来了。像这样的句子多美啊。你看:在三月/我点一支烟/不再用火 柴/不吃饭/也不知道饿…… 杨:但是你再看,除了你说的这些东西,《非非一号》里面同样也有《十九个 名词》这样的东西,这是我最遗憾的,感到很不应该的,这种东西今后不会再出 现在我的诗歌中,后来也的确没出现过,这首诗它当然太弱(乱)了,不像其他诗 那么单纯,比如说《西西弗绪神话》。那么是不是长的东西它都不单纯,这个问题 我们也可以一块讨论一下。 马:我觉得长的东西是很难单纯的,它趋向复杂,会想去整合某种结构力, 你比如爱伦•坡就认为诗歌在100行以内为好,而我曾经极端地认为,不超过 30行更好。但我确实很喜欢这个三月,我再念一念吧——三月/我约了几个朋 友/去喝酒/那是晚上/他们说/好吧!好吧!好吧!还有——三月/三月/树上 开红花/地上长绿草。还有——三月/好好的三月/坐在茶园喝茶/坐在饭店吃饭/坐在床上/睡觉/三月/三月/旗帜飘在天空…… 杨:别把它搞成诗歌朗诵会啊,我们还是谈其他问题吧。 马:当时你用四川话跟我念的嘛。 杨:这个问题我可以这样说一遍,就是我从来都用四川话念诗,因为我普通 话说得不好,一些声母分不清,念的时候不仅不好听,而且自己情绪还因此会受 到影响,所以我用成都话,这是其一。第二点,我最反对朗诵,很多人都在做戏 嘛。要么就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像孙道临,像赵丹;要么就像摇滚,在朗诵中加 入很多插科打许的东西,搞成行为艺术。朗诵是一门独立的艺术,朗诵得好与不 好,和诗歌好与不好根本没有关系。像赵丹,他能把菜单都朗诵得像一首诗。而 我们诗人开个诗歌朗诵会,只是对朗诵原意的借用,它的含义应该叫读诗会,我 们一块读吧,我把我的诗读给你听,你把你的诗读给我听,我读你的诗也是这样 读,这样就达到交流。读,就是一个字一个字把它念出来:天,天空的天;地,大地 的地,就是这样,而不需要任何嘴巴上的加工、用气上的加工以及神态上的加 工。更不需要做动作。 马:不过我倒没想这么多,我只是那次听你读觉得特别有意思,让我一下子 很喜欢四川话,当然主要是很喜欢那首诗,你什么时候能不能录一盒读诗的带 子给我,我把它藏起来。 杨:可以啊,这个随时可以满足你的愿望。我以前是见到人就要读诗给他听 的,以前没有网络嘛,手稿又乱七八糟不愿拿给人看,我最大的满足就是别人到 我这玩,听我读诗。 马:是作为传播还是? 杨:它有点另外的,但主要是传播。那时在成都嘛,很舒服。 马:回到前面去,你刚才提到诗集《小杨与马丽》中有11首自己满意的作 品,它们具有经典的意义吗? 杨:不具有,因为我不喜欢经典这个词。经典总是拿来吓别人的,是对真正 的诗歌,或者说写作的反动。八十年代的时候,就有人说我的《怪客》已经是经典 了。我先还高兴,后来一想就觉得不是滋味。经典是什么?经典就是把血和肉抽 干,然后挂在树上面的躯体。有经典,就有人要为经典写作。你想,这是多么可怕 的写作? 马:那你怎么说? 杨:我说喜欢。 马:那你能不能把你喜欢的那11首诗歌帮我勾一下…… 杨:也只是我自己认为的嘛,当时是这样想的,可能过些日子又要变。比如 说《红灯亮了》,《西西弗神话》,《英语学习》,《大声》,《木头》,《高处》,《深秋致 爱》……差不多了吧。 马:是这样的,最近有一家诗歌刊物,他们搞了个“经典存盘”的栏目,让我 推荐作品,你这下可帮我省点懒了。 杨:还是经典,这些媒体啊。 4.100首诗和100万字作品 马:你这次(过完年后)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杨:2月25号。 马:写东西了吗? 杨:这次没写,乱七八糟的,主要是为那个长篇小说出版做准备。 马:《向毛主席保证》? 杨:对。 马:那次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就是决定来北京生活的那次。 杨:2001年8月10号左右吧,反正是我过完生日,满了 39岁以后。 马:到北京以后,诗歌方面除了刚才谈到的那11首充满回忆的抒情诗,就 开始转入《早课》系列的写作吗?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些风格上的变化? 杨:诗歌这一年多来写得比较多嘛,刚来的时候写的那11首,何小竹不是 说废话也抒情吗?后来又写了很多其他的诗。《早课》仅仅是去年5月底开始写 的。最近我不是有一本新诗集《打炮》吗,其中的三分之二就是在北京写的。 马:《早课》是每天醒来时写的吗? 杨:是每天睡觉前或起来后写的:如果我是在深夜两三点钟睡觉,就睡前 写,写了再睡;如果睡得早,就第二天起来时写。北京阳光很好,我每天起床后心 情也很好。所以,我觉得《早课》写得非常愉快。反正每天一首,都是上网在线写 的,应该说是和网络与时俱进了一把,呵呵。 马:《早课》系列你自己满意吗? 杨:应该说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非常喜欢这组诗。在我新编的《打炮》中没 有这组诗,那是因为我想为它单独出一本,另外还要写一些,现在主要是还没想 到好的名字。“早课”这个名字过于比喻了,过于强调它的写作意图、目的什么, 这不好,实际上我写诗是没有动机的。但这个名字无形中构成了某种动机,特别 是冠以“早课”这个名字后,总显得有点像和尚做功课、念经那种感觉。 马:我理解你是把《早课》当作自我修习、自我教育的一部分。不过,当时好 像也引来了一些跟随者,什么《晚课》啊,《日课》啊,《午间操》啊,一时间橡皮论 坛上像在搞诗歌竞赛,但又让人觉得是在互相攀比炮制水平似的。 杨:呵呵,每天写一首,诗歌是写不完的,也没有这种写得完写不完的感觉, 一个人应该认为,生命常在,诗歌写作就常在。诗歌没有一种过去时,诗歌是必 须永远写的。你说你杨黎曾经写过诗,那完全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么它仅仅因为 是我写的,只有当我重读它们的时候,它们才跟我发生关系,这是外在关系,而 内在关系是要解决当时的问题。我为什么要经常写诗呢?它跟一个人天天要吃[ 饭是一个道理,如果哪个人想一顿吃完所有的饭,那是不可能的。 马:那组诗在网上,一些人认为特别好,一些人则认为过于简单,不太饱满。 杨:对,我知道,我太知道了。那些说三道四的东西,我心里很明确,我知道 我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映,或者某些人、哪些人会该有什么反 映。喜欢我诗歌的人,我知道他喜欢我什么,为什么喜欢。刚才我也隐约听到你 谈到变化,我认为在我的诗歌写作道路上,到现在没有变化可言,我完全是随我 的心情,孤独的时候就抒发一点感情,活得平静的时候也影响到诗歌的平静,这 也跟吃饭喝酒一样,今天胃口好饭菜可口,我就多吃点,一起喝酒的人舒服我就 多喝几杯。这不涉及我对诗歌最根本的理解和认识。在这种情况下,我恰好是最 不教条的。 马:除了诗歌,在北京还写了些什么? 杨:哦,那太多了,我给你掰手指算吧。说正规写作,非正规的我完全不算。 马:也一起算算吧。 杨:谋生计的那些就免了我吧,那东西没意义嘛。首先诗歌,写了有100来 首吧,肯定不低于100这个数。这个也可以不谈了,诗歌近乎另外一种生存,必 须写的。那就说小说吧。写了三个短篇,短篇写得少,包括《一根皮筋》、《一路狂 奔》、《两三个东西》。中篇写了一个,就是《双抠》。另外就是两个长篇,《关于我的 小说〈睡觉〉》和《向毛主席保证》。还写了一个话剧,最主要还写了一本叫《灿烂》 的书,是关于第三代诗歌运动代表人物追踪访谈。 话剧本来是帮别人写的,但写着写着就变成了我自己的东西,别人不是很 满意,等这个关系理顺了,我会把它当作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的。 马:是改编自张小波的小说《法院》吗? 一开始不是准备上演吗? 杨:是的。那么就是这么多吧。你看,《灿烂》有50万字,《睡觉》和《向毛主席 保证》各20万,再加上那些个中短篇,百来万字吧,是写得多了点,我都觉得不 好意思。 马:据说还写了几个电影剧本,那是纯粹为了谋生? 杨:这些我们就不谈了嘛,还写了多着呢,每天没事嘛,就坐在那儿写。为书 商写书啊,编东西啊,这样那样,都是为了挣钱吃饭。主要是,来北京这么一年多 时间,除诗歌外,我那100万字写的是多了点,所以准备再慢些。 5、写作:把字写得没有意义 马:我可没说多,我说灿烂,确实够灿烂的,你是天才嘛。在这样的时代,如 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所说,我们的时代,是最伟大的时代,也是最痛苦的时 代,我们很快就要上天堂了,也要下地狱了。诗歌会让你上天堂吗?或者让我换 所以 F” g J 一种说法,在这么复杂的时代,诗歌怎么套现?诗歌可以套利吗? 杨:这个问题很复杂也很简单。如果说能,我认为这句话是空话,是错的;如 果说不能,这句话就不是空话了吗?怎样套现它跟诗歌没有关系,只跟操作者有 关。假如说我现在很有钱,我可以包装一些人,比如竖、乌青,还有长得漂亮的那 几个,像蛔蛔他们,我就可以把他们包装成新时代另类明星,这样他们也可以赚 钱,但这跟诗歌没有关系,诗歌跟世界、时代永远没有关系。 马:诗歌是(或者假定是)一种文化稀缺资源,按照经济学原理,稀缺资源必 然带来高额利润甚至暴利,可这个逻辑在诗歌市场行不通,为什么? 杨:我知道你喜欢用经济学解释文学,用经济学的观点来谈论文化,你这个 说得很对。但是诗歌不是文化的一部分,它更不是文化的稀缺资源,所以你这个 假设是错误的。 马:当然,我是从智慧的角度或者说大文化概念、范畴来谈论的。 杨:大的文化概念……从你这个观点反证了另外一点,在大的文化概念里, 它也不是,因为人类不需要诗歌,你不管稀缺的还是看得着的、普遍的,它的前 提是人们的需求,在这点上…… 马:人们不需要诗歌? 杨:不需要,人们要诗歌干什么呢?人类从来没需要真正的诗歌。 马:你说得好。唐代可能是个例外,唐代以诗取士,也刺激了诗歌 这也是你转向小说的一个原因? 杨:不是啊,总体上不能这么讲,当然这肯定是原因之一,因为小说套利的 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是有这种可能性,仅仅是看谁套住了而已,对不对?诗歌 是没这种可能性,套不住的。因为诗歌是反世界的。 马:那你为什么写小说?是赶诗人小说家时髦,还是表达一种愤怒?那么多 蠢货小说家横行,我杨黎为什么不入局洗牌?好像劣币驱逐良币,现在轮到良币 反攻劣币了。 杨:这一点我已经在回答乌青的问题中说了,因为我认为小说和诗歌是一 样的,写小说写诗歌也好,都是在写字,那么我带着这样一种可能进行写作,小 说写作和我的诗歌写作,就是字写得多和写得少的问题。但是我是不太喜欢读 小说的,因为这些小说的目的是在告诉我这样的事:一,贾宝玉……我们不举名 著,我虚拟一下吧,一、马策今天来找我;二、马策没有找到我;三、马策反身出来 在街上碰上一个女人;四、那个女人突然之间和马策产生某种感觉;五、马策跟 着这个女人到了远方饭店,他们坐在大厅的茶房里喝了一个下午的茶;六、马策 晩上打电话告诉杨黎,问我能不能到你这里住一住,我说行啊,马策说不是我一 个人,然后我犹豫了一下……兄弟啊,马策是我的朋友,我要为他个人的性生活 作出应有的贡献,我就答应了他——那么这个小说,你要是就这样告诉我,告诉 我这样一件事的话,那我读起来索然无味。人生中最好的故事,你这样讲我认为 :1'|| g O都是索然无味的。我小的时候,老师指着一位同学和我说,你没有表现力,而杨 黎有表现力,同是记一件事,我的作文显得很有趣,而他写得干瘪瘪的,顶多就 是,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去偷农民的土豆。那你想一想,在这个问题上,小说和 诗歌还是有点差异的,小说是在写一件事,没有事我写什么啊?但我既然是写这 件事,就更多是落实在写的问题上,而你读这件事的人,主要落实在读的问题 ±o比如评书讲《水浒》,很多人都听过,但还是想听,哦,今天又新出了个评书大 师,那师父讲得特棒。为什么呢?因为他讲——得——棒!这是一个前提。一个 小说家,你得把这个事件用文字处理好,让别人读起来有味道。这可能是我的怪 癖,我看见谁的标点符号没有打到位,我都不想看。对于诗的,包括小说的阅读, 一个字没有说清楚,我都不想看。 马:就是怎么写的问题,而怎么写也是故事的一部分。你刚才虚拟的是一个 故事,那小说的本质不是故事吗?尤其是当你想从人民手中套现的时候。 杨:小说的本质肯定不是故事。小说的本质和诗歌的本质是一样的。我唯一 写的关于小说的文字,也是我到北京来以后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小说就是讲 故事》,讲,怎么讲,讲出什么水平,讲出什么理由,讲出什么兴趣,天下所有的故 事其实都是爱情的、生死的和差不多的,就看你怎么讲。 马:有一种说法,故事决定世界,你比如政治是一个故事,经济是另一个故 事,叙事其实就是故事,世界就是故事本身。这也许太牵强了点。但是,战争也是 一个故事吧,你愿意谈谈伊拉克危机吗? 杨:谈吧,伊拉克很热门啊。 马:为什么美国对伊拉克还不开战,你主战还是主和?呵呵,像不像联合国 投票。 杨:这个肯定是要打的嘛。在我的绝对原则上,我肯定是不主战的,世界应 该和平共处。但人类是复杂的,有的东西不打怎么可能呢,当某种东西危害人类 正常发展,对人类和平构成威胁,它就要被打。在这个问题上很简单,就是看是 否有利于文明的发展,这时候我们是以人的方式面临世界,而不是诗歌的方式。 但是我强调一点,如果说人类社会必须存在某种形式的话,我选择美国,他们的 政体,他们的一切都不需要我们去探索啊、研究啊、创造啊,好吃的东西我们就 拿过来照着做就完了,总不能说他吃他的好东西,而你先吃很差的再来研究出 一套好吃的东西吧。美国社会更合理,小国寡民、安步当车是不可能的。更不需 要有意的去搞什么主义,或者什么特色,那是些什么?那主要又是为了什么?当 然,战争会给无辜的人带来伤害,这个问题很复杂。人类是很聪明的,美国人也 很聪明。我们谈它干吗啊? 马:热闹嘛。这样说吧,我也是主打的。我甚至不否认一个无聊市民的无聊 心态,我希望打仗,这样至少新闻热闹点,我们关注的东西会多一点。当然,出于 对民主、自由的向往和对专制、独裁的憎恨,这是我主战的理由。我们这么谈不 I会“政治不正确”吧?那什么主义、特色我们就别谈了。 杨:我们首先是个和平主义者,这是个前提。当然,世界上所有人都说他是 I和平主义者,这也是个前提。谁他妈敢说自己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这更是个前 提。如果哪个国家的领导人说,他就不是和平主义者,他就喜欢打仗,那他就比 莎达姆还了不起了。萨达姆他还要呼吁和平。和平不就是不要钱的妓女吗,有鸡 巴的人都可以嫖一把,而且还可以免费,谁愿意嫖都可以嫖一把,而嫖一把的快 乐究竟在哪儿呢?我觉得比较难以找到。人人都在强调和平,但和平的实质究竟 是什么?反对难道没有其他理由?不是为和平而和平的和平,和平就成了提出和 平主张的一张牌。 马:一面旗帜。 杨:说得好听点就是一面旗帜,高高飘扬,说差点就是妓女,每个男人都搞 一把。这次反对美国的,有没有说不是因为和平的?哪怕一句真话?甚至就是一 I句气话?所以,和平,这个美丽的妓女,是一句假话。 马:你说的就像是诗歌,废话诗。不知道你关不关心新闻,我平时没事就看 报。我预测,这一仗很可能打火新华社《国际先驱导报》,就像1999年科索沃战 争打火了人民日报社《环球时报),911事件也让凤凰卫视资讯台火了一把,搜 捕本•拉登又让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名声大噪,还有更早的海湾战争,直接造就了 美国CNN,战争会成全新闻和媒体。我们还是接着谈小说吧。你去年在回答《城 I市画报》记者釆访时说,小说就是一堆堆的文字,前些日子在回答乌青关于小说 I的提问时,又说小说就是长诗,这中间的连续性在哪里? 杨:还是那个意思嘛,我所理解的小说和我所理解的诗歌是一样的,写小说 和写诗歌没有本质上的差异,它们都是在写字。写作就是写字,写字就是把这个 字写得没有意义,因为字都是有意义的,那我就把它写得没有意义,它让我达到 我所要达到的东西。 6、和小说相互生长的阅读 马:好,你的观点总是那么先锋、锐利。我们不妨说,从杨黎开始的新写作, I就是写字,就是把字写得没有意义。另外,你还提出,好的小说就是不是一口气 I读完的小说,这个观点你在回答乌青时没有展开,今天能不能具体谈谈? 杨:这个问题我可以正面跟你谈谈,我本来想就此写一篇文章,既然你提到 了,就别写了。我就跟你说嘛。第一,这句话本身是一种姿态,它有反对的东西, 一个人说话都是这样的,有反对才显得有力量,才有说头。因为我反对好小说就 是一口气读完的小说那样一种说法,这种说法最少有两点站不住脚:其一,能否 一口气读完它根据长度而定,比如《战争与和平》我相信谁也不可能一 口气看 完;其二,它作为衡量好坏的标准太过于简单了。比如我读《知音》杂志上的东西,,上;幻 就能够一口气读完,难道它是好的小说吗?为什么不这样反问一下呢?以上为第 一。第二,我是在谈我自己的阅读经验,我在读到好东西的时候,哪怕是很短很 短的东西,我读了两三句的时候,都有一个停顿,都有一个愿意想象的时间。不 是我对作品有什么看法,而是阅读本身让我觉得好东西应有好心情阅读,我这 种停顿就是为了保留这种好,甚至是让好更加深远,或者说让好生长下去,然后 反过身来再继续看。我长期以来读书都是这样的,读书读得很慢就是这个原因, 尤其我特别喜欢的书就读得特别的慢,睡觉前读,上厕所读,没事的时候读,专 门读的时候也是这样读,保持停顿、保持间隙,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作品和我有 一种互相生长的感觉。第三点,就是阅读的目的和意义。一口气读完,并不意味 着是一种良好的阅读习惯。为了想看一件事,为了读一个东西,为了寻找某种期 待,如此等等。我讲个笑话给你听。我读高中的时候,在我们成都春熙路书店旁 边,形成了一个自由交换的书市,那时候渴望知识,渴望阅读,新华书店书买得 很俏,因为有限,人们排队到天亮购买,比如一套巴尔扎克的小说,规定一人买 两本,轮到我时就只有《搅水女人》了,我排了一晚的队,还不是要买两本,因为 有人买了两本《高老头》,这样就可以互相交换阅读了。当时,在那个交换书的书 市上,我有一本元代戏曲方面的书,一个中年人特别想要跟我买,我不肯,他就| 用《少年维特之烦恼》跟我交换,我当时还不知道有这本书,他就说哪个少女不 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之类的话,吹这本书怎么怎么好,还说男孩子看了会跳 楼,我当时就以为是一本黄色小说。我就给他换了。然后我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地 一口气把它读完了,很难看嘛,但是我总想,可能下一页就开始了,可能下一页 就开始了,我就这样带着期待把枯燥无味的维特一口气读完了。小说总以为它 会有搞的事嘛。 马:这是你唯——次一口气读完的书吗? 杨:当然不是。金庸的书我也可以一口气读完,难道你说它是好小说吗?我| 就是要说这个问题,有的时候你进入作者编造的故事环境之中,以人物的生死| 命运、情仇别离为自己的某种心情跟着走,一口气把它读完,实际上也不好看,! 看完以后就看完了,而我们所需要的共呼吸、共患难的东西没有落实。所以我强 调好小说就是不是一口气读完的小说,它既有针对性,同时也是我个人的阅读 经验。我今天把它说出来,也供大家理解,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不要去较劲,什么 是一口气读完的,什么不是一口气读完的,我们只是明白一个道理。我的习惯就 这么简单,我最喜欢的几个作家的书,都没有一口气读完,有时甚至几本书一块 读,连自己都搞糊了,几本内容融合在一块,总觉得很舒服。还有,我还认为好的 小说,可以从任何一个句子开始看,这点很重要,比如我走在街上,一个人都没 有,秋天的那种萧飒,偶尔一股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纸屑,其中有一片纸,在我的 脚边晃动一下又被卷走,我赶紧抓住它,看着上面的字很舒服。好的小说,哪个 人看,从哪儿开始看都可以,就是这个意思。 7、最好的叙事方式就是流水账 这一点 马:像某种新奇事物的不期而至,好的东西就是新奇事物的不断降临,不断 地引人入胜。 杨:对,是新奇嘛。它本身就说明了一点,一部小说,它完整的时候是一部大 书,不完整的时候是一部小书,拆开来它就是一部分行的书。好书是可以随时进 人的,为什么要从头开始看呢,这最少不是我的阅读习惯,只能说它的目的和我 不一样。 马:你刚才谈的这些,不影响你再写文章啊,可以写得更细致些,当然本身 也谈得很有条理了。 杨:我是不喜欢写文章,没办法时才写一点,写文章很功利的。 马:我有一个朋友,读过你去年发表在《芙蓉》上的《关于我的小说〈睡觉〉》 这篇小说,他是非写作圈的,但对艺术有些见解。他认为"睡觉”那不叫小说,除 了内容涉及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作家生活对读者有些好奇感以外,基本就是流 水账。巧得很,最近何小竹评韩东的《扎根》,也用了流水账这个词。你认为小说 的本质不是故事而是怎么讲故事,那么这个讲字,在你具体的写作实践上就是 流水账吗? 杨:我好像在答乌青问中也提到,流水账既是技巧也是本质。我认为最好的 叙事方式就是流水账。你那个朋友,写作圈非写作圈也好,关注文学不关注文学 也好,他都是受过多年教育的,文化对他很有影响,这当然包括了他对小说的理 解。说到《芙蓉》上“睡觉”的那一章节,其实还没到他说的流水账的程度,没那么 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问题?那个小说本身有很多构思,甚至有很多想把自己搞 得很有想象力的那种构思,让他得出那种感觉,肯定是我的文笔,近似于流水账 的文笔,所以说文章没有光彩嘛,形容词少,比喻少,排比句子又没有,所有修辞 手法都被我拒绝了,更没有他想学习的警句和格言,他怎么会喜欢呢?说到流水 账,我在《睡觉》上还没有达到,你那个朋友高抬我了。当然,有一些句子,比 如——他喝了水又把水加上,他站起来说,我要走,然后他就走了 上,我已经达到了流水账。但那个小说还有错误,我为什么不太爱说这个小说 呢,就是太有构思嘛,太有很文学的成分,如果它真的是按部就班地叙事,那就 很好了,问题就在我动用了一些所谓小说的元素,比如说构思、编故事,我编了 兰、南南、橡皮的姑娘这同为一个人的三个身份,她们与我、杨黎、王二麻子也是 三个身份同为一个人的纠缠,这个小说道理就在这里。 马:就是有点人为的复杂化。 杨:问题就是在这里,所以恰好不是流水账那么回事。你朋友指责的,刚好 是我没达到的、我正在努力的、我认为亮点的地方。他所认为的,恰好就是他所 in in, 寸 未能看见的。 马:套用一种时髦的说法,你已经成为诗歌、小说的“意见领袖”,或者“观点 提供商”,从这点上来说,你才是最民间的,也是最先锋的,同时也是唯一的、绝 对的。我注意到,你也提到两部古书,《世说新语》按传统说法,是笔记体小说,但 我也可以把它当作评论来读,因为它臧否事物;《闲情偶记》实际上更靠近评论, 中国古代的评论很少讲究体系,大多片言只语,而你却把它当小说读,在你的理 解中,是否说明好的文本是没有体裁分别的,就像你说的小说就是长诗。 杨: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的。 马:那么流水账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某种真实、自由、平等、民主的写作精 神?首先它强调了一种记录性…… 杨: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但说到底,它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我强调小说和诗 歌一样,没什么区别——比如我们现在写诗,有人用口水诗来指责,为什么?因 为我们写作剔除了很多东西,很多人认为,他的那种写作想象力是丰富的,比喻 很有光彩,修辞手法用得很好,我看了就烦,我更喜欢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他在 抽烟,他在吃饭,而不是怎么怎么抽着烟,烟雾飘出来形成了什么什么,像什么 什么的,它就是这种面对文体本身的差异,这种差异构成了我们对世界理解的 差异,难道不能把语言还原到最简单的程度吗?光彩夺目的文笔我不是没有,那 样傻干吗呢,一定要还原到最基础的句子结构里面去。 马:强调记录性是不是也成了现代叙事的某种特点?比如在第六代电影导 演张元、贾璋柯的影像语言里,最主要的特点就是记录性。 杨:对这些人的东西我不太熟悉,但据说贾璋柯的东西文学性很强,有文学 性就是非记录性嘛。有感动中国的地方,怎么会有记录性呢? 马:如果有人说,杨黎代表了中国新小说写作方向,或者把杨黎称之为中国 的罗伯•格里耶,你感觉如何? 杨:我感觉难受。认为这个不准确嘛,肯定不准确,但如果有人要这么说,我 难道能封住他的嘴巴吗?但我知道,它完全不准确。 马:至少你是很喜欢罗伯•格里耶的。 杨:我肯定喜欢罗伯-格里耶,他就像我初恋的情人一样,但现在不是我的 老婆。我多次强调了这一点,我是怎么遭遇罗伯•格里耶的。我强调阅读的缘分, 而恰好罗伯•格里耶和我有这个缘分,这是其一。其二,我个人喜欢他是有原因 的,说一句让大家满足的话,也有他影响我的地方。 马:罗伯•格里耶属于那种纯客观的物记录,或者用你的话说叫做“流水账” 的写法? 杨:他那个写法就不叫流水账了,所以他还差了一点。他是纯客观的写作, 但不是流水账,他是另一种文学化的写作,我们是读翻译本,法文到底怎么回 事,我不知道。图森也是从翻译本上看的,但他的写作有近似流水账的感觉。 马:图森的照相机/浴室什么的我也看过,很喜欢,他被称为极少主义,好像 代表了当下法国新小说的最新势力。 杨:对啊。只有他有点像流水账,但真正像流水账的写作,可能也就是从我 们这一批开始的作家,会达到一种高度…… 马:图森也跟你说的这一代作象一般年纪吧。 杨:是的。年龄是的。 马:那你说的一种高度…… 杨:那就是为写而写吧,而不是为了传达某种信息,比如我写这句话,或者 刻画这个人物……马策用左手在抽烟,或者我看见马策用右手在抽烟,我认为 这样写是应该的,而不是要对读者刻画马策此刻在抽烟的心理,他有什么心理 呢?以及传达马策抽烟的意义,他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他没有,你认为他有,那 是你的事。我就这样写,多舒服啊。风一吹树就动了,这一动很多人就想入非非 了,是不是太主观了?这是一种移情。我所以喜欢阿兰-罗伯-格里耶这个人,我 从他的理论上得到一个体会,就是反人道主义眼光、角度。山睡了,你用睡觉来 形容山,说明你太人道主义化了,太以人为中心了嘛。山就是山嘛,它怎么睡了 呢?最早,格里耶给了我这些。 马:应该说,你的诗歌大家耳熟能详,已有公论,你认为你的小说相对于你 的诗歌,在中国文学格局中可能处于什么位置? 杨:我希望是并重,我自认为事实也是并重。但它能不能并重呢,因为你这 是个外部性问题,所以需要在外部解决,从写作本身来讲,我认为我的小说跟我 的诗歌一样好。 TTr "*農宙 8、向毛主席保证 马:来北京这么久,也写了这么多,出版的情况怎么样了? 杨:具体的出版还在努力中。只有《小杨与马丽》出了,但它跟北京写作也没 什么关系。《灿烂》本来去年底出,现在拖到今年,6、7月左右吧。 马:当时“灿烂”采访的时候还拍了 DV吧。 杨:我手上有很多带子,其实是很值钱的,现在也全部交给万夏了,因为书 是由他出的。 马:书和带子涉及到中国诗歌激情年代的一些秘密,的确很值钱,这些版权 都归万夏了吗? 杨:书的版权归他,带子版权我和他共有,由他处理。然后就是长篇小说《向 毛主席保证》,正在努力中,可能最近会有消息。 马:好丁炮》(小说)呢? 杨:这个我觉得没办法,怎么出呢?谁出呢?想看的人倒好办,网上到处都 9 LD  1 个出生在40年代、50年代的人,他也经历过75年、76年,他写出来的东西就 有苦难感,因为他本身就是大人了,他知道思考那个时代,那我们是小孩啊,我 们不知道思考,对不对? 马:实际上你这样谈,就是我理解的真实。你刚才谈的第一人称“我”的写法 是技术问题,而我赞同你强调的十三、四岁少年的个人经验的真实,它跟一段特 殊的灾难的历史时期形成反差,就是你说的没有苦难。就像去年获诺贝尔文学 奖的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他的《没有命运》以奥斯维辛为题材,在所有关于大 屠杀内容的作品中,只有他把集中营生活,描绘成一种也有快乐和幸福的正常 生活,这样就区别于《索菲的选择》、《辛德勒的名单》等的真实,成为人类另一种 经验价值。刚好《没有命运》的主人公也是十四、五岁。凯尔泰斯认为,命运是个 人自由的对立面,没有命运就是获得自由。所以我猜想,你的“向毛主席保证”的 真实,是否也隐含了自由和快乐。 杨:你谈的是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我又不是为诺贝尔写作。没错,你说得 也对,他也有他的道理。而我的主人公在那个时代,他就那样生活着。我的小说 也呈现了那个时代的某些东西,从成立革命大院到反击右倾翻案风,到毛主席 逝世,到民兵联防等等,这些事都记录在里面,我是记录嘛。我今天为这个小说 写的广告里面,也谈到小说有一种魅力,就在于它的误读和歧义。我肯定不主张 这些,但人们阅读或许会因为这些而喜欢,那和我没有关系。就像一棵树在那 里,它不是为了一个女人靠在上面,但是有女人就爱靠在上面,那就是另外一件 事了。我写的那些事,你说命运啊,你再用更概括的语言总结它嘛,它表现了苦 是。 马:《早课》呢? 杨:《早课》继续写,明年出嘛。诗我自己出,可能这几天就印完《打炮:杨黎 诗集》。但是这次回北京后,没心情写诗。 马:《向毛主席保证》是写的什么?听上去很有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杨:在我们少年时代,向毛主席保证是一句经常说到的口头禅,它相当于诅 咒、发誓,而且是很大的诅咒发誓,我这么说,肯定不骗你,向毛主席保证,我是 怎么想的、做的等等。小说写的就是1975年——1976年的事,我十三、四岁吧。 那时候,我们都说这样的话,所以它很自然就成了我小说的名字。 马:实际上就是写了那个年代的真实,或者隐喻真实,因为保证啊、发誓啊, 都涉及到我们说了真话、做了真事,在那个年代、在毛主席面前,我们是不能也 不会说假话的,或者正相反——即使说了假话,也要找个最大的招牌来掩盖?总 之,我们想很“真实”。是这样吗? 杨:真实吗?真实的含义是什么呢? 马:个人经验的真实。当然我还没读过。 杨:它和我的个人经验没有直接关系,我是以第一人称写的,主人公甚至没 有名字,他就叫“我”,但它不是自传,也不是自传体。它是一种“我”和其他人的 语言的关系。人们看起来,觉得它像真的。它确实是真的,可是和我没有关系。我 在最后一章,反跳出来消解了可能造成的自传体意思。我说,实际上在我(作家)| 的1975年和1976年,没有这么回事。“我”的生命中不是有小玉、丁小燕和五||难年代的快乐等等,那都是评论家的事、读者的事,对我个人来说,从我开始写 姐这三个人物吗?但她们不是我的,仅仅是“我”的,这些只是我杨黎的幻想, 个少年在成长为男人时的性幻想。 马:主要写性幻想? 杨:哪里啊。写了一个院子,写了“我”和小玉这几个人,写了 1975和1976 | 年,你甚至可以说写了“我们那一转”,一些其他的事,还有那个年代闹地震等事 情,周总理和毛主席逝世的事情,都挺挺烦琐的,但是弥漫着浓浓的性苦闷。 马:苦难年代的…… 杨:好像是这样。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日批,是不是有点苦难?但是, “我”和我无所谓苦难。我以为它就是中国应该出现的一个年代,经历过它的人| 也就经历过了,没有经历的就永远都不会再经历。如果要说我写了什么,我就是| 记录了发生在1975年、1976年成都某个革命大院的事。 马:它跟一个苦难或严酷的时代背景没有关系吗? 杨:它苦难吗?我再说一下,至少我在那个时候没有苦难,我才十三、四岁的 人,如果有苦,那就是早晨不想起床的苦,难就是面对小玉的大奶奶而又摸不到 的难。我不是以今天的眼光反过去看那段历史的苦难和辉煌,在我们置身的那 个年代的时候,我没这种感觉。在这件事上,我首先反对的是自我感动。比如一 的时候,我的笔就跟着语言自己在走,我尽量想的是,仅仅是写作进程能够呈现 I我对语言的态度。 马:我不是总结,你也别挖苦我嘛,我连作品都还没读,有机会我再来“总 结”嘛。 9、我像个天才 马:杨黎,有必要轻松一下,现在我们做一个游戏。请你两只手十指互插,自 然地交叉在一起,看看你是左手的大拇指还是右手的大拇指在上面。 杨:右手的在上面。 马:据说,左手的大拇指在右手的大拇指上面,表示你形象思维很强;右手 的在上面,表示你逻辑思维很强。这是据说的。 杨:那你觉得我哪个思维更强? 马,这个问题是应该我问你的,游戏表明,你逻辑思维更强,你自己认为呢? 当然,我也可以谈我的看法,你的形象思维很强,这句话等于没说,因为你的写 I co 作实践明摆在那里,大家都看得见。你的逻辑思维很强,这不仅仅是我对这次谈 话的体会,你对诗歌、小说、语言的理解,建立在你对世界理解的基础上,并把这 种理解上升为本学,这是杨黎超乎常人的本体论。因为超出常人,所以难免遭到 误解,相信越来越多的人,会触摸到你这种抽象事物能力的边界。 杨:我们就当着游戏说下去,那么我觉得我的理性思维的确是很强。如果生 长在一个热爱学习的年代,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数学家。77年78年的时候,有几 件事能证明我这方面的能力很强。我实质上是个不怎么爱学习的人,成绩也不 怎么好,但我平时比较喜欢看课外书,旁人就认为我文化比较高。有几个初中 生,他们的父母总是叫他们有不懂的东西就问我,书拿来的时候我怎么会懂呢, 我就说你把书放下来,我现在在洗脚,你先回去,那么我脚泡在盆里就一边琢磨 这本书,上下左右看一看,等他回来后,我就基本上能够讲出个道道来。还有,那 时候,报纸上喜欢搞智力测试题,其实没什么智力,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数学题, 比我大好多的老青年,经常说你做得起吗,做得起就给你一毛钱。第二天,我做 的跟报纸上的答案一样,我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做出来的,就拿他一毛钱,这样坚 持了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所以我觉得我还是逻辑思维要强一点。实际上,这都是 说得好玩的麻,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的逻辑思维,也没那么简单的形象思维,人I 有的只是自我暗示。比如有些恶习,好像觉得天才也就这么样,于是就跟着模 仿,这种模仿到最后,就真的成了他的毛病。对我来说,哪有什么形象思维和逻 辑思维的分别呢。 马:很多人都称你为天才,感觉你好像也最敢于当仁不让,你自己以为呢? 杨:面对很多称之为天才的人,我比较汗颜,但面对自己的成长,我很自信。 我就想不清楚,人的才华的部分它来自哪儿呢,但也有机遇刺激,面临很多事。 如果说天才就是天赐的才能,我真的有点恐慌,孔夫子说生而知之上也,他又说 他自己也是学而知之的,生而知之仅仅是孔夫子形而上的命题,他承认这种绝 对。比如说我杨黎,也不是生而知之的,我怎么能叫天才呢? 马:既然有人承认了绝对,世界上就有天才了? 杨:肯定有嘛。所谓一个人的天才,我是这样理解的,我举个例子吧。你一开 始提到食指…… 马:是这样的,今天我是跟你谈杨黎的北京进行时,谈杨黎在北京,很自然 就想起了食指的那首诗,几点几点的北京。 杨:好啊……那么,我对食指他们是很不以为然的。70年代末的时候,我看 到一本杂志,可能就是《中国青年》,到我手上已经很破烂了,里面有一篇文章是 批判“垮掉一代”的,说他们在服食大麻以后这样写诗,“我看见我三条腿在走 路”,这句话我当时也记住了,但对我的写作没产生影响。当时我还在弄七句八I 句、清平乐沁园春那种东西,1980年,我突然想写新诗的时候,这个句子一下就 跳出来了——我看见我三条腿在走路——就这个句子,启发了我诗歌最初的写 作形式、陈述的方式以及选择语言的方式。这首诗相信很多人都看到过,食指他 们一帮人是应该看见的,而且他们有更多该看见的东西,但他们实际上写得很 差。食指的诗歌,我不做横向比较嘛,他总是说他是62年写的、72年写的,那你 和40年代人写的比一比,都比你写得好,这种伪造的历史观,其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塑造自己。所以我很不喜欢朦胧诗那批人,很多人没有接受过他们的影 响,这点上,我很同意很多人的观点,我认为朦胧诗就是一个中国现象嘛,对中 国每一个具体写诗的人来说,他未必就和朦胧诗有什么关系。比如我自己就是 受惠特曼的影响开始的,刚才说的金斯堡的那句话,仅仅是一句话对我的启迪。 我还曾经坐在别人家门前看了十多分钟的《草叶集》,我叫他卖给我,他不肯,我 就回去了。一两个月后我开始写诗的时候,惠特曼的影响就咚咚咚地跳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所以你说到天才,天才是对才华的一种尊称,说到这种情况,我肯 定是有才华的,我像个天才;如果说天生的才华,也许吧,可能吧,就像我天生要 遇见马策,可能吧,也许吧,仅仅只是我在39岁以后才见到你而已。 10、北京的风很大 马:呵呵,遇见就是缘啊。现在请你谈谈北京生活吧。 杨:好啊,其实我最愿意跟你谈生活,拉家常什么的,刚才有些问题有些复 杂。 马:北京的风大吗? 杨:呵呵,你这个问题……不大的,我告诉你。 马:对不起,我套用了那个小有名气的影碟名字提问,一不留神像个知识分 子。(笑) 杨:我知道,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嘛,不大的,因为它比我想象的小多了。去年 春天的时候,刮沙尘暴,有一天天昏地暗的,我就打电话问万夏,这就是沙尘暴 吗,万夏说刚开始,好戏还在后面。 马:今年好像还没开始吧。 杨:还没有。所以我就等了很久,后来夏天来了,美丽的秋天也过去了,大沙 尘暴还没有刮起来。去年就这么一天。我一方面好像跟自然随意而处,一方面又 有点压制它的东西。2001年我写了一首诗《我等待着北京今年的一场大雪》,其 实那年的冬天北京一直没有下雪。12月初,我从成都回来,当天北京突然一场 大雪,造成交通混乱,我就把这场雪和北方的大雪连起来,结果那场雪之后再也 没下了。我感觉北京的冬天温暖得像春天,经常出汗,然后穿着T恤在家里跑来 跑去。 马:那是室内有暖气,热得。如果把你在北京的写作,看成是在北京造风,你 觉得这个风大吗?杨:这个应该很大嘛,希望大家帮我吹吹气,把它煽起来,这样风就更大了。 马:现实的风不大,写作的风却很大,这样很好啊。除了写作,平常怎样生 活?看碟吗? - 杨:很少,找不到买碟的地方,也找不到租碟的地方,跟我同居的看的碟,我 又不怎么喜欢,她兴趣和我有差异,所以我就变成一个不爱看碟的人了。 马:北京生活跟成都生活哪儿好? 杨:我在成都生活了 39年,可能最多就写了 50万字,在北京生活了一年零 几个月,写了近百万字,我发现一个太舒服、闲适的地方,它不利于写作。但是人 活着就是为了写东西吗?这也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反正我在北京没有什么娱乐。 马:在成都呢? 杨:在成都我生活得很愉快,每天中午11点钟左右起来,可以写点东西,吃 过早饭加中饭之后,下午2点左右,三、四个朋友就吆喝着去茶房、茶铺,因天气 而异,有太阳就去茶铺,没太阳就去茶房,而成都是经常不出太阳的,所以我们 经常在茶房里喝茶、下棋、打牌,然后等待晚上吃饭。 马:吃完饭以后干吗啊? 杨:泡酒吧。 马:喝什么酒? 杨:喝啤酒,也喝洋酒,根据经济而定。 马:都跟哪些人在一块? 杨:我朋友实际上是很广的,所以每天有得喝,跟一帮纯粹的朋友,有的是 从小长大的,有的是中途认识的,做生意的朋友,社会上的朋友,各界的嘛。还有 一种就是写作圈内的朋友,比如何小竹、石光华等一大群。 马:就是闲聊为主的聚集。 杨:对,闲聊啊。在成都有一个县,那里的土话管喝茶叫吹茶,吹牛的吹,来, 马策,吹茶,我们叫吹瞌子,谈话嘛,也就是摆龙门阵,人都需要交流嘛。 马:打发时光,也是一种很感性、很日常、很舒服的世俗生活,我也很喜欢这 种生活。 杨:时光就是用来慢慢打发的。不然你说时间拿来干啥子? 马:在北京呢?都跟哪些人交往? 杨:在这里我交往很少。 马:没法找到成都的感觉吗? 杨:找不到了。这里有这里的喝法,有这里的舒服,每个地方呆着的人都有 他们的道理,我只是没找到嘛。我在北京主要是靠很多新朋友在活。 马:哪些啊? 杨:像华秋啊,竖啊,张三张肆啊,他们基本上是我去年最好的朋友。 马:也是你的小兄弟。 杨:我不喜欢用这种词语评说我的朋友。 马:这个没有评说色彩嘛。 杨:就是写作的朋友,橡皮的朋友,围绕着橡皮写作的朋友,包括你嘛,你到 了北京以后,我们也愉快地相处嘛。 马:当时是怎么想到来北京生活的? 杨:爱情嘛,网恋嘛,这是最主要原因。 马:说说看。 杨:这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知道啊。另外就是想换个地方呆一段。我在成 都实在呆得太久了,从生下来一直呆到2001年8月,整整39年,这期间我没 有本质意义上的离开成都,出去旅游不算嘛,总的加起来也没有离开过三个月 啊,就是说没在另外一个地方呆过。 马:还有个想法就是到北京写作? 杨:写作在哪都行,现在我回到成都也可以写。写作的障碍,我以前理解成 这样那样的原因,其实最主要的障碍就是写字工具的原因。我以前的理解,甚至 包括韩东他们对我的理解都是错误的。并不是因为喝酒、喝茶太多了,实际上我 在北京发呆的时候也很多,喝酒的时候也不少,它不影响写作的,以前仅仅是因 为没有电脑,用笔写字写得很难受,就这么简单,我字又写得不好。 马:韩东大致是说你一天到晚在茶馆、酒桌上泡,浪费时间,影响了一个天 才的劳动吧。 杨:这是韩东的那什么鞭策嘛,我今天可以借你这个机会告诉韩东,告诉何 小竹,告诉我所有的朋友,当我学会电脑以后,我发现,写东西就完全走上了高 速公路。 马:在北京怎么生活?这次我是指经济来源。 杨:一点稿酬嘛,再加上我跟女朋友同住…… 马:节约了生活成本。 杨:床虽然是两张,哈哈哈,房子就不需要一人租一间了嘛。 马:金钱上会觉得紧吗? 杨:太紧了。我不同啊,向毛主席保证,说句真心话,我的紧张不是来自我个 人,而是主要来自我的……算球,说这些干啥呢?我相信我会好起来,认为我是 一个很潇洒的人。 马:所以对《向毛主席保证》的稿费抱有很高的期望? 杨:不仅仅是对《向毛主席保证》这本书,而是对我的《长东西》这一系列的 书,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对这一整套抱着很高的期望。我认为它们基本上是 我下半生的摇钱树,不用摇很多钱,而是把生活摇够了这种要求,但不小心得个 金娃娃,我也是很高兴的。 马:这套书岂不是三部曲、四部曲?有了大致的设想吗?杨:没有。我是这样想的,小说写这几部就够了。 马:这套书写完,你的小说写作可以告一段落了。如果还有个远景规划什么 的,到那时你最想干什么? 杨:耍。 马:写不写诗? 杨:写诗歌也是耍。 马:呵呵,是。抽根烟,就最后两根了,真叫烟不欺人啊。你平常抽什么烟? 杨:我是那样的,对酒啊、烟啊好象没有固定的爱好,必须抽那种的,必须喝 那种的,现在主要抽中南海,因为它合适,便宜。 马:一天抽多少? 杨:我烟瘾比较大,一天三包。你看我这包抽完了,是我自己抽完的,你那包 抽完了,是我帮你抽完的。 马:描述一下杨黎在北京一天的生活状态吧。 杨:哪一天? 马:随便哪一天。 杨:比如说今天吧。今天早晨挺早就醒来了,因为前天我睡得太多了。前天 晚上我一个人喝了三瓶啤酒,然后8点多钟就睡觉了,睡到10点多钟时朋友打 来电话,我说天都没亮你打电话来干什么啊,把别人吓了一跳,他说你睡这么早 干什么,10点多钟就说这种梦话。所以我前天睡得太多,昨天晚上就睡不着,5 点多钟就醒来了,但没起来,在床上浮想联翩,然后9点多钟为《向毛主席保证》 写了一个类似广告一样的推荐文,贴在橡皮上。后来张三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干 吗,我说在家里,他说干吗啊,我说呆着,他说写东西啊,我说这两天没有什么好 写的,他说那我过来,我说那就过来玩嘛。但我跟你是约好的嘛,然后你就过来 做这个采访,反正等下晚上我们再找个地方喝点酒。 马:哈哈哈,你描述的是一篇很不错的流水账……中午吃饭了吗?自己做 的? 杨:平时基本上自己做饭吃,但今天中午恰好没做,在外面吃了点水饺。 马:你觉得现在最缺什么? 杨:钱。 马:女人不缺。 杨:我现在基本没考虑这个问题,饱暖思淫欲,我饱暖没解决的时候,淫欲 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有点像别人的生活。 马:还想在北京生活下去吗? 杨:刚才也说了,来北京是为了爱情,实际上在哪生活我个人无所谓,只要 身边有朋友,只要能呆得下去。说更现实一点的,来北京十多个月,我还没有找 到呆下去的方式。我可能随时都会回成都的。我是不是比较笨? 11、一个备注 这个谈话到这里基本上结束了。当然还有一些问题,但我在整理录音的时 候,发现带子空转,发不出声音来,可见,剩下的那些话未能被记录,它们好像没 被谁说出过。还有,我也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了——这很奇怪——那也是个游 戏,我写了 20个词,分别写在小纸片上,并团成20个小纸团,让杨黎随意挑选 11个,然后即兴说出它们对他意味着什么。这些词是:市场、橡皮、光熙门北里、 2003、他们等等等等。很可惜,这个有趣的回答没有了。杨黎说,没有了肯定是有 原因的。我认为,这的确很符合杨黎为人、为文的自在方式。所以我们没做补充。. 苏非舒其人其诗 阿尔 苏非舒的诗歌雄心我是通过他的诗《西南方的地窖》、《叫唤》、《反构图》才 得以了解的,虽然那些日子在北京和他每天都谈到深夜,虽然我能从他那充满 激情的话语中感到他对诗歌写作的热爱和许多宏大的构想,然而,一切的宣言 和口号最终都要付诸于文本的实践。 是的,当我在西部的工业小城读到苏非舒的诗《西南方的地窖》后,的确震 惊了,当无数的60,70,80甚至90年代的诗歌青年们还在热衷于知识分子、口 语、“下半身”等等肤浅的写作道路时,苏非舒的诗歌已经具备了真正史诗的气 质,他的诗《西南方的地窖》使我仿佛看到另一个福克纳。在诗《西南方的地窖》 中,苏非舒为我们虚拟和制造了一个西南的带有巴文化气息的小镇——巴镇, 这个小镇如同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南方的寓言和传奇”,由此,仅从 这个方面来说,苏非舒的诗歌就不能轻视。因为,仅就主题的选择,对小说家而 言,也许可以轻松一些,但是用诗歌来表现,就必须有极大的勇气和能力。 其实,《西南方的地窖》写的无非是我们所称之为地域诗歌的东西,这样的 写作在许多诗人那里并不鲜见,然而,苏非舒的诗歌却为我们开辟了另一条道 路,让地域的特色以人物的活动和情节来体现,于是类似诗小说的叙事方式不 可避免的在苏非舒的诗歌里出现了,但是我想说的是苏非舒诗歌叙事的现代性 却使他的诗歌出现了新的景象,逃脱了传统叙事形式的制约。 《西南方的地窖》里的人物的名字具有强烈的符号特征,没有哪一位诗人会 让自己的作品的主人公以数字“7”、“13”或者“烟”、“木”、“灰”等等来命名,而这 恰恰是苏非舒的用意所在,他通过符号的象征意义来暗示事物的复杂和纷乱, 这些人物的特点和行为恰恰表现了诗人对西南的深入和认识,然后是叙事的想 象,在《西南方的地窖》里,诗人把现实和自己对西南的印象融化为又一个想象 的现实---即虚拟的巴镇的村民的日常生活。以这种形式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真 实的小而巨大的西南,这里既有传统文化的沉淀,也有现代文明的逐渐渗透,以 及由此产生的个人的存在形态。 诗人的叙事是冷静和克制的,49首诗歌以缓慢的运动让读者感到巨大的压 力,在这49首诗歌中,我只看到两个叹号,还有一个紧张的情节,这又是苏非舒 诗歌的一个特色,即让文本自己说话,让诗人的内心与地域特性结合,我理解为 “隐秘的火焰伸展着燃烧”。 一直以来,地域诗歌(或西部诗歌)的写作只是表面化的,风景的猎奇和简 述以及少数民族化的豪言壮语使地域诗歌(或西部诗歌)并没有达到真正的高 度,苏非舒的诗歌《西南方的地窖》贡献在于让西部彻底进入诗与思,而不是简 单的抒情和罗列所谓的伟大西部景观来获取某些利益。 和苏非舒认识虽然不久,对诗歌的热爱使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表面 上看,他有些忧郁和内向,话不多,但是谈起诗歌却是滔滔不绝,观点犀利,有坚 定和自信的诗歌立场,在他的一首足以让“下半身”诗人失业的长诗《叫唤》的扉 页上,他说“诗歌就是我”、“所有伟大的诗歌都是骗人的”,这不是作态,而是他 的诗歌立场,拒绝约定俗成的东西,敢于探索和打开自己,长诗《叫唤》仿佛金斯 堡的《嚎叫》,一路呼喊着向我们滚来,让我们充满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而诗《反构图》却又是他的又一种缓慢的奔跑,对生活场景的具象描述、对 臆造的故事写实、对内心的梦想与现实的纠结,让我想到卡尔维诺的小说,具有 实验和探索性,《反构图》的写作是开放的,形式的特点与《西南方的地窖》相近, 从这我们不难看出苏非舒诗歌的特质,“深入生活然后远离生活”,这不仅是我 们诗歌写作的立场和态度,而更应该是诗歌写作的“有所发现和源泉”,仅苏非 舒而言,进行有方向的诗歌写作并不是一味的沉溺于单调的诗歌写作,而不去 关注诗歌以外的东西。 在苏非舒的家里,我发现他的阅读是如此的广泛,从人文、历史的书籍,甚 至农业、工业的书籍,他都要去读,而对摇滚乐尤其是后朋克音乐,他也有独特 的理解,这些都具体融入到了他的诗歌写作中,使他的诗歌节奏处理从容不迫, 蕴涵着强烈的激情和力度,犹如英国著名摇滚乐队the cure的锐利和潜行于内 在的唯美抒情,这大概就是苏非舒诗歌写作的隐匿与热情,这让我又一次想起 他自信的话语“诗歌就是我”,我们因此与这个矫饰的时代保持了更多的距离和 警惕。 9 CSI W) 关于苏非舒《农事诗》的几点思考 刘均 —、语言 现代汉语是比较虚的,她并不比英语等字母语言有更确切的表意功能和叙 述功能。在缺失了时态、虚拟等语言要素后,现代汉语的特性转向了隐喻。试想 一下,如果我们不说山脚,而去准确表达山下的意思,那么因此产生的模糊是再 所难免。现代汉诗无法离开隐喻。 在这样的语言背景下,审视《农事诗》,诗本身的语言是想恢复一种久已不 用的语言,类似于上古先民使用的蒙昧语言,是一种试图客观描述物象或者在 现代人眼中的生活的语言。在上古先民的思维中,这样的语言才是最准确的,最 接近真实的。在混沌初开,世界刚刚诞生的时候,先民似乎无法不这样。因为还 要去了解,还要去解释,需要太多的知识,而刚刚出现的世界也还没有被先民感 受、认识的时候。所以,世界在先民的典籍里总是含糊不清,甚至包括先民自己 的生活也是如此。 最令今天诗人疑惑的就是那时书写、记录的语言,它怎么会如此得简单?对 于刚刚开放、生长的心灵而言,那会意味着什么呢?心灵还没有学会如何描绘世 界在心灵中的震撼,仅仅是记录而已。而苏非舒也在像上古的先民那样,尽量减 少文明、文学写作技术带来的更多的对世界的误解,他甚至拒绝去感受,而使用 古老的语言,来描述眼前被人们遗忘的事情。他想要真实。那么,他做到了吗? 二、真实 写作语言的自我退化与作为语言帝王或者语言的仆人的诗人形象不符,而 且这很容易摧毁一个诗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生命力支持,诗人很难继续进行书 写。简化语言,这是苏非舒作为现代汉语诗人对于诗歌表达的极端怀疑的最终 目的,这也解释了他提出的无对象诗歌的实践方向和具体内容。那么,就真实性 而言,苏非舒做得又如何呢?在玄学诗人欧阳江河的诗学里,最重要的是关于虚 构的部分。在欧阳江河看来,人所认识的世界最终是不可能真实的,更不要说感 受到的世界了。无论苏非舒使用的是显微镜还是望远镜,在这个日渐碎片化的 世界里,去截取一个生活的切片,借以记录或者解剖一个世界,是不可能的。即 使在某个碎片的整体,写作依然有着天然的残缺,真实几乎是无法表达的。诗人 不过是比别的人更努力一点罢了。 三、无对象诗歌 从这个基点出发,再来看看无对象诗歌的诗学实践。苏非舒曾说:“当我们 不能在其中知道那个构成我们生活的正常环境的客观现实里的任何东西时,诗 歌就应当被称为无对象的,换句话说,由于缺乏无论什么样的,被从感性上接受 的另外一种现实,我们应当这样看待它:如果它是自在的诗歌该多好!并且只是 为着它的完全异于任何意义,或者甚至完全异于那些类似意义的东西去评判 它,从那个时候起诗歌就变成无对象的了。"在他看来。在写作的诗歌之外,还有 一种诗歌。显然,他把诗歌的概念泛化了。 诗歌已经超出了写作的范畴,变成了类似宗教的事物,更为精神化的一种 玄妙事物。在这种玄妙光辉的照耀下,写作的诗歌是渺小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们 一直在感知,身体一直在场,我们连这样的诗歌也看不到了,看不懂了。所以,苏 非舒想把那些自在的另外一种现实记录下来,不管是否发现了什么。临摹也好, 叙述也罢,无对象诗歌最终的“无”是取消与现实和现实中人的存在以及他们之 间的联系。在苏非舒看来,那些东西毫无意义,且不论诗歌到底有没有意义?或 者意义在哪里?事情恰恰在这里发生了让人惊讶的变化,苏非舒找到了一些新 鲜的观察事物的方法,而这其实就是他诗歌的中最表象化的部分,最让人迷惑 的部分——抛弃语言或者简化语言。 他不打算把从感知到的进而发现的世界说出来,而是用类似先民的古老语 言记录下引发感知的源头一一那个原始的,或者用他的话说是“那个构成我们 生活的正常环境的客观现实里的任何东西"他觉得那个才是真正的诗歌。诚然, 生活本应该就是一件艺术品,或者是一首伟大的诗歌。但是按照苏非舒的逻辑, 阅读无对象诗歌的人,似乎也应该抛弃对诗歌本身或者书写内容、对象的认识 才可以进入苏非舒一开始写作的那个世界,而问题是,苏非舒在写作的时候已 经把它单独抽了出来,留给读诗歌的人只有语言了,现实里找不到,语言里简单 至极,作为读者的我们该怎样进入苏非舒的世界呢?这就是牵扯到诗歌写作有 效性的问题。诗歌该不该让人产生共鸣?该不该,能不能对阅读它的人产生作 用,帮助他们了解诗人发现的美或者隐藏的世界、一些事情? 2003年5月19日芒克忆友 芒克 伊灵(画家) 如果不说,谁也看不出画家伊灵来自上海,是个地道的上海人。他一脸胡 子,并且头大身材也大,再加上他多年老剃个大光头,确实给人一种北方大汉的 感觉。 如果你不仔细注意,你难以发觉他的那双总在捕捉什么的眼睛又捕捉到了 什么?捕捉到了谁?画家伊灵话不多说,但他似乎很乐于去观察。至于他观察之 后他的那个大脑袋里又在转悠什么?我想是任何朋友都无法猜测到的。所以同 他在一起,尤其是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经常会闹出这种事情,如大家伙儿同在谈 论一个话题,他抽不冷子会冒出一句与大家说的都毫不相干的话。他瞅瞅这个 看看那个,鬼知道他脑袋里在想啥?! 要么是当大伙儿都在为一件有趣的事或者一个笑话大笑时,他却不笑。等 大家全都安静下来,他反倒突然哈哈大笑不止。如果你认为他是因为反应迟钝 才反应过来而笑你就错了。不信你问他在笑什么?他回答你引他发笑的原因或 那件事情准是你意想不到的。保证他笑跟你笑的不是一回事。原来画家伊灵是 在为过去的一件事情而发笑。他是现在才想起才觉得那事可笑。你说这人是个 什么人?他这人就如同他的画一样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说来我和伊灵认识也是很早的事情了。他应算是在八十年代最早一批住进 圆明园村的画家。所以许多朋友那时都称他为“村长”。他在那里住的时间也最 长。后来这帮画家全被赶出了圆明园,他们大部分人都迁往了通县。“村长”当然 不能被丢下,他也到了通县,并且在那里如今已买了房。 在圆明园时我就曾去过他家看过他那个时期的画。等他搬到通县后我也去 过他那里,我们一直没断过联系。他在通县时创作的一批画我印象很深,因他告 诉我他的画中隐藏着不少我写的诗句,为此我专程去看。那段时间是伊灵的一 个创作高峰期,他的画参加和举办过不少回展览,我几次去看。他还曾被邀请去 过荷兰一趟。他到那里是给一座城市的飞机场画一幅大型的壁画。至于他画的 那幅壁画如何我不知道,我想也一定是他独有的那种画法与风格。 和伊灵在一起喝酒是有意思的。尽管他的话不多。说到这儿我想起去年我 们一同去了趟白洋淀,那次去是因为有朋友要拍一部关于我们早年在白洋淀插 队和写诗时的记录片。伊灵带着老婆和孩子也跟着一块儿玩去了,此前他从没 到过那地方。到了白洋淀的当晚我们便租了一条大船,我们有二十多人全都在 这条船上聚餐。夜晚的白洋淀漆黑一片,我们在每张桌子上点燃蜡烛,但四周仍 伸手五指不见。伊灵高兴喝了不少烈酒,他想去撒尿,只能走到船的后头。那大 船的尾部有个缺口,由于天太黑眼睛根本看不清。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船尾悄无 声息地就从那缺口掉了下去。当时大家都在欢闹全没看见。也不知他是怎么从 水里又爬上船的?更绝的是他上了船后竟一声不吭,仍坐下喝酒无事人一样。直 到接下又有人从那个缺口掉下了船,他才开口对大家说他也掉下去了。我一摸 他的身上,可不是嘛!他浑身湿淋淋的,但任凭大家怎么劝他赶紧换上干衣服, 可他就是不换!你说他这人是个什么人呀?!这就是画家大胡子伊灵。 I < !! 林春岩(画家) 在北京通州一带居住着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画家。其中北京的画家林春岩 是我认识极早的一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我和多多曾骑车到过他家看过他的 画。他家那时离城里挺远,在清华和北大之间。我清楚地记得他那次送给我和多 多各一幅他的作品,我挑的是油画写生,一幅不大的圆明园风景。 没多久,他绘画的路子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人也在变化,估摸是在八 十年代末他跑到了澳大利亚。若不是一九九二年我应邀去澳洲参加墨尔本国际 艺术节,而后又去悉尼住过他的家,那么我们分开的时间可就太长了,因他从澳 洲再返回北京时已在那里呆了有十几个年头儿。 我至今还忘不了我那次澳洲之行发生的一件可笑的事情。我本应该乘飞机 到墨尔本,中途在悉尼停一停,但由于路途遥远,飞行的时间太长,我在飞机上 几乎快疯了。要知道在这之前我是先从北京飞到香港,在香港机场换乘飞机又 在候机楼里久等了七个多小时。我的妈呀!我已经完全糊涂了。当飞机一降落 在地,我也不管那儿是哪儿了,我拎起背包就直出了机场。按说我应该还得在候 亂-lll.lll翌.IK.一 -IK__...lgIB 机室里等着,飞机在悉尼停一个小时接着再飞往墨尔本。什么墨尔本不墨尔本 的,我已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不是澳大利亚了吗?我心说到了就到了。尽管我也 知道澳大利亚大着呢,可当时我就是打死也不想再上飞机。 等一个小时过去之后,我烟也抽足了,脑子才开始有些清醒。我一个人在机 场的大厅里瞎转悠,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我赶紧找电话,幸好我身上带有周思 的电话号码。周思是澳大利亚驻北京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我这次来参加艺术节 便是他联系和安排的。电话终于拨通了,周思高兴地问我到啦?我说我到了。周 思问有没有人接你?我说一个接我的人也没有。我现在是在悉尼。周思大惊说 你不该在悉尼下飞机,你应该去墨尔本!我说我已经受不了了,再说我干吗非要 今天去墨尔本?周思说那里今天举行开幕式,人家在等着你!说到这儿周思急得 不知再说什么好了,他让我在机场等着别动,他马上让人来接我。 来接我的人总算出现了,我一看不是别人竟是林春岩!他一见我先哈哈大 笑,然后便对我说你小子竟敢逃飞机!接着他开车把我拉到他家里,我们一边吃 喝谈话一边等周思。等周思到了又把我送回机场,等他交涉完后,我就又乘另一 班飞机去了墨尔本。跟他们俩分手前周思告诉我说幸亏你没托运行李,否则你 耽误那么多乘客的时间,咱们挨罚可就大了。这事在墨尔本那边已经传开,等我 到了那儿很多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那时早已累得头昏脑胀眼睛睁不开,接待 的人一见我不行了便将我送回宾馆。 参加完墨尔本艺术节后我又到了趟坎培拉,我在国立大学做了一次演讲就 又到了悉尼。来接我的人还是林春岩,他一见我还是大笑。我问他你小子老傻笑 什么?他说你快倒霉了,今晚有许多人想要灌醉你! 给我接风的晚宴是在林春岩家摆的。来了二十多人,有我认识的和不认识 的,大部分都是来自国内的画家和留学生。林春岩小子聪明他让我和他在喝酒 前狂吃了一肚子肉,等那帮人饿着肚子一到我们就频频举杯跟他们狂饮。这一 着还果真奏效,到最后除我和林春岩还勉强挺得住。其他的人是有的大醉有的 大闹,吓的邻居把警察都叫来了。 在悉尼,林春岩也画了不少画。他的画我一直非常欣赏,也一直认为他具有 一个大画家的才气。不过在澳洲他却不能以画为生,为了生存他只好时常去打 工。他那段时间每天累的脸拉得老长,但总还透着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那种傲 劲儿,他就是狂。 而今林春岩早已回国并在通州买了房长居北京。他近期的画也越画越棒, 听说已卖出不少张。他和他的女友在一起生活,我看他一脸的幸福。只不过他的 脸仍旧老长,他长的就是那样儿! .IBHB-giH CO m LO 迟耐(画家) 按迟耐自己的话说,他这个人“太水浒了”。他从小就常听他老爸给他讲《水 浒》,里面的人物他是个个熟知并十分喜爱。 而我倒认为迟耐的义气和性情都是源于他骨子里的。他就是这么一种人, 仗义,对朋友没说的。且有求必应。 在当今这个社会像他这样的人已越来越不多见了。所以我有时会觉得迟耐 是否错生了时代? 可话又说回来了,若论搞现代艺术,迟耐又算是在北京最早步入这一行当 中的画家之一。他很早以前在作品中反映出的那种现代意识就比当今任何一位 “前卫”艺术家一点儿不差。并且,就目前的景况来讲,他也是属于最能“适者生 存”的那种人。他开酒楼,生意红红火火。在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已有三家店开张 开业。搞艺术的人开酒楼在北京如今不止一个,但能像迟耐把酒楼开得极富创 意和独具一格的也唯有他了。 我曾常和迟耐在一起饮酒闲谈。我觉得同他在一起喝酒聊天是太开心不过 了。他这人如喝到一定份上,话来的快来的绝,真是让你不得不乐。他总是能把 一件事描述和夸张到再也不能夸张的地步,但又使人觉得一点儿不过。他还总 能把那些事和人跟那些他所熟知的武林好汉们联扯在一起,难怪他说他自己 “太水浒了 ”呢。 回想我和迟耐结识已有二十年了。他那时留着一尺多长的胡子和长发与现 在完全两样儿。有些事情我们至今有时还会谈起。如有一次他在我家喝醉了,半 夜三更摇摇晃晃离去,行走半路忽然发现路旁堆着一堆冻猪,他迷迷糊糊地扛 起半片子,就像一只大猩猩在扛着自己的猎物。他就这样地走着穿过了半个北 京城,也无人来管无人来问o等第二天酒醒他发现屋内怎么会有这东西?惊得他 乱喊“这是谁家的半片子猪?! ” 另有一事也是在好多年前。画家林春岩要到澳大利亚去,临行前我们的好 朋友周思,他是澳大利亚驻华使馆的文化参赞,他在他家为此大摆酒宴。那天去 了好几十人,全是所谓搞艺术的。这么多人在一起狂饮还好得了?简直是闹翻了 天!席间不知是谁端来一个硕大的玻璃器皿,这东西形似人的屁股摆上了桌面。 有人往里灌了两瓶半啤酒才刚好斟满,众人狂呼,“有谁敢干?! ”只见迟耐走出 抱拳冲各位笑笑,“我来试试。”随即他捧起那屁股,在众人疯狂敲打桌椅和呐喊 声中,他咕咚咕咚竟一口气把那一大屁股酒给喝干了 !后又有人接着来我就不 说了,我只讲迟耐。 zsLD CO 有一段时间,迟耐住在圆明园,他在那里租了几间农民房和一个小院儿。大 冬天的他的屋里连火都不生,日子过得极艰苦。但他却一心扑在绘画上。记得有 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去看他并给他带去一箱方便面。迟耐一见我们大喜连忙点火 生炉子。他说这是因为今天哥儿几个来了他才破例生起火,可见平日他只能忍 着挨冻去作画。 现如今那日子对他来说已一去不复返了。他浓密的长胡子和长发也随之而 去。留下来的依旧是他那种打不垮的精神和豪放的性情。听,这就是他的话语 “来我这儿吧,让我们欢聚。” 王强(诗人) 布依族诗人王强,来自贵州罗甸。他在北京已呆了十几年,结交了不少的朋 友,混得人缘也极好。原因我觉得他这人不但善待朋友也与人无争。当然除了喝 酒。他喝起酒来便爱谁谁了。若碰到对方是高手,他还老是碰到高手,那他一定 喝得不醉不罢休。所以可想而知,王强在酒场上少有不醉的时候。直到前不久, 他因一场大酒喝得两腿瘫软不能直立,到医院一查得知甲亢病严重。他这才有 所收敛,暂戒酒一个月吃药养着。现一个月已过,那日我和几位朋友见到了他, 他又忍不住开喝。 初次与王强见面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那年他跟着贵州的老黄翔闯 到我家,宣告他们成立了一个什么“宇宙天体星团”。我至今没明白这个“宇宙天 体星团”到底是何物?是个诗人团体呢?还是什么新的思潮或者新的发现?反正 我猜得出这种稀奇古怪的花样儿肯定都是老黄翔的产物。因他这个人从不甘寂 寞。所以免不了要折腾。 那次随老黄翔而来的几个人当中留给我印象最好的便是王强了。他那时顶 多不过二十岁,长得胖乎乎的,话不怎么会说,还留着八撇胡。他这个胡子留到 至今没有一点儿变化,现已成了他独有的标志。 后来,我再见到王强时,他已租房住在圆明园。他准备在北京长扎下去。他 果然也扎住了。我曾多次去过他那个简单的家。他人也简单,对朋友从不玩心眼 儿。他给我们做他老家式的火锅,极辣,辣得我们大冬天往外冒汗。他给我讲过 他个人的故事,讲他的恋爱,他告诉我他如何搞到一个漂亮的布依族姑娘。果真 没多久,那个布依族姑娘也到北京并与他同往,他们一住就住下去了,直到几年 后他们结了婚。 那个布依族姑娘就是罗奕,王强现在的妻子。我还记得他们结婚时一再邀 请我去。他们的婚礼是回贵州老家举行的,要按照布依族的风俗。但遗憾我没能 去。我只能听他回来描述他们当时结婚热闹的场面,我也只能去想象了。 在圆明园居住期间,王强还主办过一本诗刊叫《大骚动》。他们办了几期,全 是自费印的。王强对诗的热爱不但持久而且纯粹,他写的诗也如同他这个人一 样浪漫和美好。王强只需要美好,其它的你看不出他很在乎。他似乎也不想得 到。 九十年代他们被迫搬离了圆明园。住在那里的数十位画家也都被赶了出 去。他们许多人都迁往通县,王强也随着住在了那里。在通县居住时,他和罗奕 有了孩子。孩子是罗奕回老家生的,王强仍在外东跑西颠。他不得不为这个家庭 的生计去奔忙。为此他做过生意,把贵州的手工艺品拿到北京来卖。那段时间, 他有时跑来找我喝酒或消遣一下约几个朋友玩玩麻将,我和他彼此之间就更加 加深了了解,友情也更深了。 到现在又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孩子王儒也已上小学。年龄有七岁o还好王强 最近在北京开了一家不大的餐馆,日子起码能过下去了。我始终认为王强是贵 州诗人中本质和性情最好的一个人。他的诗和生活也是最浪漫的。 诗人王强答美国Rachel女士(芮青青)问 芮青青 Rachel:你是在哪儿出生的?多大? 王:我生于1965年4月17日,30岁,贵州省罗甸县人,布依族。 Rachel:你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 王:我父亲一般干部,在罗甸县农资公司工作,现已退休,母亲为小学教师, 也退休了。 Rachel:你上过大学吗?什么大学?什么专业? -王:上过。我读的大学是贵州民族学院,专业为数学。但我没有真正的毕业, 我拿的是结业证书。 Rachel:你觉得受哪一个作家(或一种文学风格)影响比较大? 王:在我还是一个高中学生的时候,真正影响我并改变我求知和未来方向 的,是中国诗人郭沫若。他的自传体《洪波三部曲》曾经深深地感染过我,可以说 如果不是偶然的阅读,我或许会成为一位数学博士或者优秀的人民教师。浪漫 主义是第一个真正影响我的文学流派,而超现实主义是我最初行文的楷模。 Rachel:简单地描述你的文学风格。 王:认真地讲,我不希望自己局限于一种风格之中。对作家来说,“风格”一 词是一个局外的概念,是被人为外加的,但是“风格”的确“局限”了一个诗人或 作家。我的诗是我的青春、生命的描述,激情是最大的特点。我所歌吟的是田园 牧歌式的,是我的故乡、童年、少年所亲历的“自然”,所以我的诗有很多自然的 王:什么样的文学形式我没有找到,对我来说心灵的律动就是我的文学形式。 Rachel:你的作品有什么内容? 王:我的作品永远重复表达的是爱和美,只不过每一次我都会有全新的感 受和升华。我愿我的诗包孕天空和大地、山川和湖泊、老虎和蚂蚁、鹰和鸡…… Rachel:你的作品一般在哪儿发表?这些地方有稿费吗?稿费是怎么算的? 王:我自己发表自己的作品,稿费从优,自己找自己要。 Rachel:你怎么挣钱生活?有没有工作? 王:我一直没有工作。86年——91年间我四处流浪,为行吟诗人。92年后靠 倒卖民间工艺品来维持生计。 Rachel:你为什么选择当一个独立作家? 王:“独立”是文学对作家的选择。我独立,即意味着我飞翔。 Rachel:你什么时候到圆明园的?这里有什么优点?缺点? 王:居住本身没有优缺点。相对来讲住在圆明园比较自在,随心所欲,唯一 担心的是一日三餐怎么安排。 Rachel:你是怎么看圆明园艺术村的? 王:我认为圆明园艺术村是当代中国青年追求自由、民主及自我实现的象 征,她标志着一代青年希望自主、自立的强烈呼声。这种时代的特征,更集中地 体现在这些年轻的艺术家们身上。这些年轻的艺术家来自中国的四面八方,他 们远离父母亲人,丢弃工作,孑然闯荡世界,这是需要勇气的,他们冲破严密的 户籍制度和美协会员制度,充分表现和发展自己。 无疑,由于艺术的敏感触动了让人揪心的神经,艺术家们遭受来自社会和 官方的责难。 Rachel:你和别的圆明园艺术家有什么关系?你每个星期多少次和他们在一 起? 王:我和大多数圆明园艺术家认识并成为朋友,我们几乎每天都能见上一 面,我们时常喝酒聊天。 Rachel:你一天用多长时间写东西?你每个月把多少诗歌写完?小说呢? 王:我的写作不是以天数或月份来计算的,有时候一天我能写出三、四首诗 歌,但常常是数月、半年甚至一年我都未能写作一首诗,我是遵照我的灵感的频 率来写作的,所以我的创作带有突发性和偶然性。对我来讲最重要的是激情、灵感和想象力,要有一种“青春不败”的精神气质。 Rachel:你觉得现在有多少住在圆明园的艺术家? 王:大约120人,也许还会更多。 Rachel:你和普通的圆明园村的居民有什么关系? 王:大体上讲没有关系,几乎不来往,但我认识和尊重我的房东,我得按月 付房租给他。 Rachel:你觉得文学和政治有关系吗?你认为你的作品和政治有关系吗? 王:文学是羚羊,政治是虎豹,政治很容易就把文学吞吃掉。文学是从险境 中挣扎,拼搏并奔脱出来的文学,即使脖子上滴着血,也将是辉煌的。我宁做文 学的人,不做政治的鬼,反对政治文学,也反对文学政治。 但是作家与文学理应关心政治,探究和把握国家、民族、时代的脉搏,必要 的时候也将挺身而出。 到目前为止,我和我的作品尚未触及政治,或许正是我的缺憾。 Rachel:你认为圆明园艺术家村它能代表中国当代艺术、前卫艺术的主要趋 势吗? 王:我认为圆明园艺术家村属于“非主流”艺术的范畴,中国当代艺术、前卫 艺术的精神会在他的身上有着具体的体现,同时圆明园艺术家村也会给中国当 代前卫艺术注入新的血液和活力。 Rachel:你认为中国的当代文学和西方的当代文学有差异吗? 王:我没有作过这方面的比较。我想最大的差异莫过于语言的差异,这是注 定的差异。 Rachel:对一个诗人来说,什么叫成功? 王:对一个诗人来说,写作一首诗就是倾听或偷听“存在”的言说,成功的滋 味我还没有品尝过。 Rachel:你的发展方向是什么?请你简单地概括你各个时期对文学的看法。 王:我的写作以诗歌为主,将会涉及小说、散文、随笔等。我是诗人,我拥有 青春、激情、亢奋的生命状态。我的诗歌的语言诡秘却又自然流畅,我是大自然 的儿子,想象力的表兄,我不断翻新我的童年的记忆。我生长在贵州高原上,如 同她的悬崖上的仙人掌遭受炎炎烈日爆皮的舒张,我游动在闻名遐迩的黄果树 瀑布周围,出没于甘蔗林中,是一首豪迈的歌,因此,我的诗歌或者说我要表达 的,是那些漫山遍野的植物和鲜果,已经发生和尚未发生的新鲜事物。我忠实于 我的生活,我是记忆之母,咕咕流淌奶汁。 Rachel:请你阐述艺术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你认为艺术与意识形态应该分开 谈吗? 王:借用小说家巴尔加斯•略萨的一段话:“我一向认为,一个作家不能仅仅 局限于艺术创作之中,他在道义上有责任关心周围的环境,有责任关心他所处 的时代,有责任关心社会上重大的政治和文化问题。” Rachel:你哪一年搞《大骚动》?为什么? 王:《大骚动》第一期是91年12月出刊的,至今已出了四期,是一本很有个 性锋芒的纯民间刊物,已经在艺术家、青年读者之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获得较 好的声誉。鉴于中国文学的特殊状况,“真正”的文学大多潜行于民间,处于“地 下”状态,得不到公开发表,由我主编的这本《大骚动》为此提供了自我亮相的机 会,但也只能用于内部交流,我们自己发表自己的作品。 Rachel :请你说说你餐厅的情况。 王:我在圆明园艺术家村开设的餐厅在开业不到一个月后被当地派出所以 从业人员无暂住证,营业执照不能转让为由勒令停业,我和所有人员在5月29 日下午5点钟以前必须离开北京,否则后果自负。 到这个名叫“西村酒家”进餐的大多是圆明园艺术村的艺术家和部分外国 友人,生意的确很好。但关闭它的原因,我想当局担心它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 艺术沙龙,并和《大骚动》、个别与我要好的诗人、民运人士有所牵涉。当局果真 看高了我。 至今我和我的兄长不能经营这家餐厅,几经周折后现已转让给一位北京朋 友(当地人),于7月10日再度开业。 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红头文件,我们经受不住这种折磨,只好拱手相 让,吃了好大的亏。 但是“条条大道通罗马”,这点灾难是击不倒我的。伟大的诗歌精神引领着我。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 凡是诗人都没有获得声誉” ——作品《空气的搏击者》 一九九五年七月十六日 于圆明园艺术村之后,我和洪波在福缘门2排租了一间大约20平米的小屋住了下来,就这 样融入了圆明园艺术村的生活。 王强访谈:大骚动——圆明园艺术村的一个幽灵 提问:阿翔(简称翔) 回答:王强(简称王) 翔:让我们谈谈九十年代初的“圆明园艺术村”,大约在1990年,一些前卫 画家陆续入住圆明园,“圆明园艺术村”这个名称始见于海内外媒体,并产生一 定的影响,作为诗人,王强,你是什么时候入住圆明园的? 王:1991年10月。 但是,1991年夏天的贵阳大雨滂沱,整个城市的下半身被雨水冲荡着。南明 河洪水肆恣,甲秀楼在风雨中飘摇。诗人黄翔的家居——被称为“停尸房”的环 南巷2号,一排简易平房在“臭水沟”的洪峰施虐下开始出现裂缝。市政部门紧 急通知,因防洪需要所有户主近日内搬出。黄翔焦急情比暴雨,只得用他的“臭 名昭著”的“害群之马”的名声,向有关部门和领导呼吁:请给我黄翔 个诗 人 块栖息之地吧。 作为贵州潜流文学的中心,环南巷2号吐垢纳新,进进出出多少诗人、文学 青年?而今却面临淹没的危险。也正是这被淹没的“寓言”,它促成了贵州诗歌板 块的流变。 8月,张洪波(寡妇)准备辞职,一走了之。我们决定去北京寻求发展,做一个 自由的艺术家。 我们搞了个告别的聚会,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天昏地暗,连花溪暴涨的河水 在那一夜也黯然神伤,不停地哆嗦。 我,张洪波,连同我们的梦想来到北京。 我俩先是在中关村,诗人黑大春家的有着石榴树风景的平房院落住了一个 多月。 10月,我和洪波开始到圆明园福缘门一带找房子。一天,我们在村子里碰见 老朋友大胡子画家伊灵。伊灵告诉我们说这一带已住了好几位画家,比如丁方、 方力均等,以后会越来越多的,这里将会成为艺术村的。 翔:我第一次知道《大骚动》还是从当年《诗歌报月刊》民刊专号看到的。你 是什么时候创办《大骚动》的?对诗歌更是投入了极大的热情,这一切源于什么? 你能回忆吗? 王:《大骚动》第一期是92年元月份出的。说来话长,更早的时候,90年吧, 贵阳的几位诗人油印了一本叫《状态》的诗歌刊物,他们邀我参加,被我拒绝了。 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黏黏糊糊的,不能凸显个性,把名字改了。过了一阵子, 农夫从深圳回来,说没印成,带回一些诗稿,刊物已改名为《大骚动》。我很激动, 情绪一下被调动起来了。我说把它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在当时的那种条件下,办《大骚动》的确很困难。张洪波绘制的几张插图寄 回贵阳给女诗人赵征,由赵征利用单位之便,复印好几百份又寄给我们,印刷车 间也是朋友介绍的…… 尽管如此,当白色封面印着“大骚动中国诗歌昼夜向世界征稿”的刊物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一种犀利的声音从其内部发出:“什么是反诗人? 一个 嘲笑一切的流浪汉,甚至嘲笑衰老和死亡/什么是反诗歌? 一记打在作家协会主 席脸上的耳光”。 翔:在九十年代上期,我个人认为最具有价值的两大民刊为《大骚动》和湖南 的《锋刃》。到目前为止,《大骚动》一共出了几期?事过十年后,你如何评价《大骚 动》? 王:是吗?非常高兴你的关心和认同。听说你收藏了很多民刊,从网上你发 布的资料看,你手里有三本《大骚动》,还缺一本呢。 《大骚动》91——94年间共出了 4期,你缺的正是第一期。 现在回过头来看《大骚动》,我认为它的价值和意义在于一个特殊的年代 (89之后),一群特立独行的人,一本具有叛逆意味和自由精神的诗歌民刊。 翔:那么,作为一种艺术民间刊物,《大骚动》为我们提供了哪些东西?能具 体说说。 王:《大骚动》第一、二期仍以诗歌为主,设“中国被遗忘的诗人”栏目。 《大骚动》第三期是黄翔、哑默专集。 《大骚动》第四期为“圆明园艺术村特辑”,主要刊发圆明园画家的绘画作 品、艺术笔记、评论、大事记、艺术家生活图片等。 翔:对于圆明园艺术村,你是否怀念当年的时光?当年你在圆明园与画家、艺术家有过接触,他们对于你的写作和编《大骚动》是否有所帮助?这在《大骚 动》是否有着特殊意义? 王:当然有帮助啦。画家张洪波、王秋人就直接参与过《大骚动》的编辑。 我与大多数圆明园艺术家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常常通宵达旦的胡闹人 生,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互相玩笑,甚至谩骂,大打出手。圆明园的生活 虽然闲适,却依然凶险,虽然衣食无忧,却饥寒交迫,他们远离家乡,没有工作, 靠家人和朋友接济。他们热爱艺术,崇尚自由,标榜自我,反对权威。他们办展览 寻求出路,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追逐异性,泡洋妞,出国等等。他们是89之后 中国社会思想变革的破冰机亦或先遣队、近卫军,他们为当代中国艺术提供了 多种可能。 所以,圆明园艺术村的意义不在于圆明园艺术村本身出了几个“名人”,而 在于它的破壳之后的“流毒”,在于这“流毒”的传染和蔓延。 把《大骚动》置于这样的氛围之中,结果是不言而喻的。我认为《大骚动》就 是它里面活跃的一份子,一组跳动的旋律。 翔:圆明园艺术村什么时候解散的?前不久我在海上一本书《自由手稿》上 看到有一篇谈到圆明园艺术村,说是艺术家互相打架的存在现象似乎导致了被 驱赶而解体的原因,这是否必然影响了《大骚动》民刊被迫停刊?请问你是怎么 看? 王:诗人海上在圆明园客居过一段时间,他所了解的圆明园艺术村并不全 面,有点道听途说之嫌。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诋毁海上,但是他所说的艺术家之间 互相打架导致了被驱赶,圆明园艺术村由此解散,应该不是主要原因。这只是官 方行事的一个借口。 由于圆明园艺术村紧挨北大、清华,时间上又与“89学潮”靠得太近,再加之 艺术家们思想、言论、个性以及行为方式都有些惊世骇俗,早已被官方视为不安 定因素,是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大骚动》的停刊与圆明园的解体没有直接的关系。它与我个人的生活状 态、心境有关。这种状况是大多数民间刊物的局限。 翔:《大骚动》第二期上的《圆明园艺术村自由艺术家宣言》和《北京大学“九 十年代”九二年圆明园艺术家现代艺术大展前言》这两篇重要性文献,到今天回 过头来你如何评价? 王:《圆明园艺术村自由艺术家宣言》由上海画家王秋人执笔,得到大多数 艺术家的认可。他们反对权威,反对传统文化的束缚,提倡个性独立,标榜自我, 宣示自己的创造精神等。 而我为《北京大学“九十年代”九二年圆明园艺术家现代艺术大展》写的前 言,其中写到“看哪!所有的路已经死去,而死去的路又铺成一条金光大道”。的 确,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在艺术之路上他们必须毫无顾虑,勇往直前。 翔:我在《大骚动》看到一个有趣的话题,即“什么是反诗人? 一个嘲笑一切 的流浪汉,甚至嘲笑衰老和死亡/什么是反诗歌? 一记打在作家协会主席脸上的 耳光”,当年九十年代文化背景上它的寓言是什么?放到今天,哈哈,还是能让人 产生某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王:这是《大骚动》艺术家的一种姿态,可以将之认为九十年代文化背景上 的叛逆精神。它的意义也能从部分诗人的名字中品味,比如:农夫、空空、饕餐、 无奈、寡妇、乳无房等。它的刺眼的光芒,放到今天,仍然让人振奋。 既然是《大骚动》,就要体现九十年代初那种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强烈的、骚 动不安的情绪,那种蓄势待发的像黎明前喷薄而出的太阳一样的创造精神。 翔:据我所知,《大骚动》的诗人农夫在深圳,海上至今为生计而奔波长沙与 深圳之间,哑默隐居在贵阳野鸭塘,黄翔远走美国,其他部分诗人你是否知道他 们的情况并有联系吗?比如空空、寡妇、饕餐、乳无房等? 王:是的,他们几个的动向正如你了解的那样。而空空一直待在贵州最贫困 的纳雍县城,上非诗的班,寡妇也就是圆明园画家张洪波,仍在北京画画,写小 说。饕饗一一吴若海依旧在贵阳的某事业单位做非诗的工作。乳无房……然而, 大部分诗人的情况我只是耳闻,与他们联系甚少。 翔:贵州对于你是地理概念吗?你从贵州走出来的,能站在局外上如何看待 贵州诗歌这一版块? 王:如今贵州对于我已是增加了的地理概念,因为它离我居住的北京很远。 十多年过去,我无法用我的思想和我的身体去全面感知或感受贵州,甚至它的 一个具体的小镇。即使它时常出现在我的大脑记忆之中,我也会想起童年和初 恋……我的理想和追求,我的诗歌的源泉和动力,都是离不开贵州一一这片养 育过我的高原。我说过“黄果的兄弟 桔子的表亲/我拥有漫山遍野的甘蔗亲 戚”。 贵州诗歌板块是当代中国诗歌的一根“大动脉”,一股强大的文学“潜流”。 它的意义不在于出现多少个名诗人,而在于给当代诗歌一个个警示。比如《启蒙 社》、《崛起的一代》、《中国诗歌天体星团》、《大骚动》等。 贵州诗人经常在梦里扇作家协会主席的耳光。 翔:我曾从朋友梦亦非和发星处分别得知,你几年前在贵州准备推出《大骚 动》新千年特刊号。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出?重新回北京后,你与朋友 再次着手准备复刊《大骚动》,与前期比起来,它们之间的联系和变化是什么? . II Bp字 在 王:1998年夏天,我们准备出《大骚动》第五期,刊物已编好寄深圳农夫处打 o农夫催我过去,几次我都未能前往,原因都在我。本人嗜赌,得罪(诗)江湖。 这次复刊,苏非舒是个转折点。苏非舒是我新近认识的诗歌朋友。他说,我 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宗教情结,你认为宗教对诗人有用吗?如果有选择的 话,你是一个虚无主义者,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王:我没有什么宗教情结,无宗教信仰。但诗人对待诗歌应该要有宗教般的 热情。在生活中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但就诗而言我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翔:诗歌与姐妹艺术有很多隐含的关系,比如诗歌与美术,历来是一个值得 “纠缠”的有趣的问题,作为人类情感的表达方式,这两者有怎样的关系? 王:我认为最好的画家就是最好的诗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是相同、相似、 相近、相亲的,都是人类情感的最丰富的表达者。比如梵•高、高更、毕加索等。 翔:最后,感谢诗人王强接受我的提问访谈。你对你置身北京这样的人文环境 是否满意?如果让你选择一个地方居住,你会去哪里?你家人如何看待你的漂泊生 涯? 王:我喜欢北京。我喜欢北京当下的被主流排斥的“非主流”的人文环境,就 像当初我喜欢和热爱圆明园艺术村一样,我也喜欢目前在通州形成的艺术家群 LD 寸 5 。我不记得了。有一次我们喝酒,我醉眼 朦胧地对他说,苏非舒你知道这些年我赌输掉的能办多少期《大骚动》吗?我比 划着,苏非舒哑然。再次喝酒前,苏非舒说,咱们来北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的理 想和追求是什么?别忘了,我们都想在诗歌、文学上做出点成绩。把《大骚动》重 新做起来,怎么样?我们一起做,怎么样?我说,好。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有一个更年轻的人鼓励我,相信我。我知道怎么去做, 但是我是一个不太关心、注重细节的人,这方面我需要有人来承担。 这次复刊,从内容到形式都将有很大的改变,开本也作了改变,不是原来的 杂志的那种了,而是书,大32开。我们仍以诗歌为主,增加小说、文论、绘画等, 特别是融入了很多新鲜的血液——更多的年轻的诗人和作家。 翔:我个人是赞成你这种独立的先锋姿态的,其实你当年的《大骚动》已赢得 一些习惯性的掌声,但你的毅然决断确实是一种自觉。能说一下你的写作历程 吗? 王:我的姿态是“独立”的,但未必是“先锋”的。《大骚动》已赢得的那点掌声 已经不够用了。《大骚动》的停刊跟我的生活、心境有关,一个人决定一本刊物的 存活,的确是一件痛心的事,我不希望这样。所以苏非舒的介入和参与才是一个 新的中心,一种更新的意义,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新的处于自觉状态的朋友介入 和参与,这样《大骚动》才能够得以延续。我想这才是民刊的出路吧。 至于我的写作历程,说来话长,就简单说说吧。大学时代开始写诗,认识诗 人黄翔,并受其影响。1985年大学毕业后,四处流浪,参与《中国诗歌天体星团》, 著有一本油印诗集《一路流浪》。1991年入住圆明园艺术村,是当时唯一的诗人。 至今仍生活在北京。 翔:你似乎以一种游移的边缘人的面目出现的,和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系,能 谈谈你这些年的隐秘的生活?这些年几乎没有发表你的作品,是否有过那种所 谓创作(或精神)上的危机阶段,你如何调整过来? 王:的确,我是极少跟诗界有联系,不要说发表作品,就连诗界发生的事情 我也是知之甚少。我也没有什么隐秘的生活,我喝我的酒,我吃我的肉,我生活 在生活中,只不过我的生活没有被“界”界定而已。 你所说的创作(或精神)上的危机是存在的。九十年代至今,一直以来每年 我都只能写出两三首诗,以前那种挥洒自如的才情几乎已经消失。但我时常安 慰自己说,一首诗抵得一本诗集,我只要诗意,不要诗歌。 翔:你平时一般看哪些书籍?你认为阅读对写作重要吗?在开始写作时,有 哪些人对你产生过影响?还有你对中国当代诗坛的看法?在你的视野范围内,你 能提供(或者说推荐)一份有价值的诗人名单吗? 王:我平时一般不太看书,我是那种认为阅读对于写作无关紧要的人,但这 并不说明我不阅读。我看书的时候,大多是随意翻阅,越认真读越读不进去,忘 记得越快。 在我开始写作的时候,黄翔是影响我的写作最大的一位诗人。我和他独有 一种难以言尽的师生情谊。在他的(贵阳)环南巷2号的家里,专为我备有一张 小床,我们算是在一起生活过的。也就是这段时期(83——86年),黄翔的人生经 历,他的充满生命激情的写作和他生活中的言行,对我来说,是一本活生生的教 科书。他常说,就诗人而言,气质大于才华。 另外,通过阅读,兰波、埃利蒂斯、狄兰•托马斯和法国的早期超现实主义诗 人等,也对我直接产生过影响。 如果把当代诗坛比作一个超级市场,有卖猪肉的、羊肉的,有卖狗肉的、牛 肉的,有卖鸡的、鸭的,有卖鱼的、王八的,有……,各持刀柄,独自吆喝。无论是 “知识分子”,还是“民间写作”亦或“下半身”,他们的额上都刻有两个字“功利 (诗歌)”,各自传播“名声”。大半个百货区域被官方诗刊占霸着,没有一点生气。 然而,在一片翠绿的点缀着瓜果的原野似的地方,却有几条闲云野鹤般的身影。 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我所认可和推崇的诗人有:黄翔、哑默、芒克、杨炼、海子、黑 大春、李亚伟、马松、万夏、西川、藏棣、于坚、海上、马永波、小海等。 落,它们是圆明园艺术村的延续。我喜欢,所以我喝酒,我狂醉于生命的摭头。 至于我的家人,他们已经习惯和淡泊了我的漂泊生涯。 但是,我的朋友们勒令我戒赌,我的妻子希望我买房,我的儿子(说)长大了 决不写诗。 2003 年 6 月 18 0 夺 9我为什么叫它"现在艺术” ——关于《中国现在艺术手册》的一些想法 黄燎原 我编写《中国现在艺术手册》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我东跑西颠南 征北转于北京、上海、成都、广州、深圳等地,看了大小近百个展览,又腾云驾雾 漂洋过海去意大利、德国、荷兰、比利时、法国等国,参观了几十个美术馆和画 廊,对所谓的“当代艺术”终于有了一些皮和毛的了解和认识。 《中国现在艺术手册》原名为《中国当代艺术手册》,我选择了近百位“窃以 为”不错的艺术家,收录每位艺术家的两幅作品和一篇500字以内的自述,“自 述”写什么都行,我只是要一个艺术家的思路,因为我相信“文如其人”。书中还 收录了我对每位艺术家500字以内的花花草草蜻蜓点水的不客观描述,意在 “误导”观众“误读”。这本书我是写给媒体和普通读者看的,与“专业人士”无关。 但我一直有个忧虑,“中国当代艺术”这顶冠冕是不是太大了,因为我本人不是 “专业人士”,我所挑选的艺术家或“大”或“小”也完全是一己之见草莽说法,何 况我对“当代艺术”这个词一直也抱有“偏见”。 “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都是用来形容那些逝去的早已盖棺论定的年代 和艺术,那“当代艺术”是个啥玩意儿呢? “当代艺术”这个词明显有跟“古典艺 术”、“现代艺术”争锋的味道,但历史永远都不是所谓的“当代人”写的,“当代” 的一切在人类的浩荡长河中都还不算数,只有当“当代”成为“古代”“近代”或者 “现代”,“当代”的面孔才会真的露出真容。所以,我们还是别把“当代”当成一个 “代”的好。 另外,我感觉在西方、尤其是在西方的老百姓那里,“当代艺术”好像也有某 种过时的含义,因为它经常被用来招呼那些人已死但金身未坏尸骨未寒的“大 师”及他们的走卒。那个“当代”好像和我们还有些距离,而且正越滑越远。 “非典”流行的日子我像被打断了双腿,没有展览,没有演出,没有集会,我 只能坐在电脑前,用双手代替双腿行走——这时候,人是最容易异想天开的。我 首先想到现在人们都乖了,都被迫收心了,都呆在家里了,艺术家也是人,他们只是此刻比“别人”要更惨些,因为画卖不了了,音乐会开不成了,小说没人出版 了……但这些人在家干什么呢? 一定也是和我一样,边胡思乱想,边创作,因为 他们只能这样。“非典”持续的时间越长,那么艺术家思考和创作的时间也越长, 这种相对长时间和安静的独立思考和创作,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也许是一 次中国的文艺复兴!就在眼前,就现在,而不是大而空泛的“当代”。我们不能说 “当代怎么了”,只能说“现在如何如何”,那艺术家现在做的事与“当代”无关吗? “非典”时期人们不见面,打电话,电话里常说:“你现在怎么样?现在别老乱跑 了”之类的,人们都习惯用“现在”说眼前的事,因为它口语化,亲切,最重要的是 准确,你不能说“你当代怎么样?当代别老乱跑了”。而且我还发现,“现在”这个 词,它能“小”能“大”,“小”到眼皮下的时间和空间,“大”到和“当代”旗鼓相 当——凡是能用“当代”的地方,“现在”也都胜任。 生造出“现在艺术”这个词让我无比轻松和愉快,其实我并没有要打倒“当 代艺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解脱了,我和“当代艺术”不在一个语境里,批评我 的人小心啊!当然,我觉得“现在艺术”有它更先进更时尚的意义。“现在艺术”就 是多创作,少总结,做好眼下和手里的活儿,别的让旁人和后人去说吧。 感谢“非典”给了我“现在艺术”。 2003年5月6日 现在艺术的丄4条非清規戒律 黄燎原 1. 现在艺术,现在为先,艺术为后。现在是创作和现实生活,艺术是结果。现 在艺术只有前因,没有结果;现在艺术修今世,不管来生,因为——管不了。 2. 现在艺术,图一时之快,没有美学原则,不参照艺术史,重一时功名,逞一 时之能。 3. 现在艺术,支持个人行走,也不反对趋炎附势。 4. 现在艺术,尊重艺术史的成果,但不续写艺术史。 5. 现在艺术,与艺术家可以无关,艺术家可以自由出入,或拒绝加入。本来 现在艺术就是大家的,谁说了都算,谁说了都不算。 6. 现在艺术,没有开宗立派的野心,和大家一起玩——不好玩的事(作品), 与现在艺术无关。 7. 现在艺术,提倡生的伟大,尽享俗尘欢乐;漠视死的光荣——身后名与我 何干? 8. 现在艺术,自动接受“当代艺术”。 9. 现在艺术,相信传媒的力量,相信读者看官的目光——业余与专业一纸 之隔——何况,业余时代已经来临。 10. 现在艺术,无英雄之乱眼,无盛事之劳形。人人平等,利益均沾。 11. 现在艺术——闲栽一束(花?——画! )0现在艺术——“鼠疫在线”。 12. 现在艺术,艺术活着,艺术家也得活着。 13. 现在艺术的几个名词释义:艺术——异数;美术——没数;录像——露 相;绘画——会画;摄影和雕塑——射雕。 14. 以上13条多为戏言,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鸡就是蛋,蛋就是鸡 ——与伊灵对话 黄燎原 伊灵,1961年生于上海,现居北京。 我1983年骑车离开上海,至今20年了,艺术的流浪生活消费了我的青春, 作品是我最好的收获。假如现在让我死,我想对活着的你说:艺术同生活是不可 分割的,相信你自己的直觉,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你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最 善良的人是最好的艺术家。大自然会告诉你艺术的真谛:即使生活本身是混乱 的、分裂的、刺耳的、凶猛的、扭曲的、复杂的、丑恶的、痛苦的,你也要•用艺术的 形式将其转化为秩序的、统一的、优美的、和谐的、简单的、快乐的。归根结底,艺 术生活是使人们苦闷压抑的精神得到支撑的依托,并且获得平静的力量。未来 是儿童的,死亡是自然的,活着是需要艺术的,艺术是不朽的生活。 ——伊灵自述 伊灵的作品乍一看,容易让人想起麻风病,或那本著名的书——《古裕拉群 岛》。伊灵用扭曲柔韧的急促线条,将画面塞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看伊灵的作品, 身体不佳者还真得注点儿意,一不小心就可能背过气去,因为它们实在太拥挤。 其实,伊灵的作品有一种非常传统的形式和美感,是"互文”的,它们来自中 国传统的民间纹样和古老的哲学,清秀处似仕女勾花,放浪时如残山剩水,但筋 骨与血脉中都充盈着中国文人的志与气,而且不为现实所动摇。也许表面看上 去,伊灵的作品也有涂鸦之嫌、之元素、之精神,而仔细观瞧,伊灵其实是在一笔 一划地上万言书——他的每一条线都是一个汉字的横竖撇捺,每一个汉字都是 组成隐藏于文字之后的大形象的一部分,譬如龙之鳞爪。这些汉字并非孤立的, 至少也是只言片语,有诗歌,有艺术家瞬时的感悟,也有朋友间无意义的闲谈, 因了这种刻意的随意方式,和隐藏于文字之后的如电视、汽车之类的现在图像, 伊灵就有了进入现在艺术的途径和理由。 ——黄燎原 黄燎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用伊灵这个笔名的?它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是 不是和你的某段经历有关? 伊灵:我是从1989年以后开始用这个笔名的。1983年到1987年我曾经 从上海出发,骑自行车沿中国边境省区做“环国旅行”,一路写生,一路考察民间 美术。在贵州,我发现了很多当地人日常生活用的木瓢。我想,这个东西挺好玩, 形状很特别,只是它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少了,因为做木瓢需要砍很粗的大树,然 后再挖空心思地将它处理成带把儿的空心的弧形,太费劲了,而且国家已经三 令五申禁止乱砍乱伐了。于是我订下了他们那里所有剩余的二三百个木瓢,并 让他们帮我寄回上海。后来没想到正是这些木瓢救了我的命。 黄燎原:你差点被淹死,还是拿着这些木瓢去讨饭了? 伊灵:还没那么邪乎。我当时只是很穷,买不起画布,我的油画都是在三毛 五一张的高丽纸和木瓢上完成的,木瓢给我换过鸡鸭鱼肉柴米油盐,木瓢让我 在艰苦的环境下活了下来。 黄燎原: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是不是想说“伊灵”与木瓢有关? 伊灵:对。你看木瓢不是由一个“1”和一个“0”组成的吗?其实,这是一个哲 学问题。“一”“零”有阴阳整合的意思,我喜欢老庄哲学,我认为阴阳是一样的, 比如有人问我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回答他“鸡就是蛋蛋就是 鸡”。这是我的世界观和生活态度。 黄燎原:这个我明白了,但你当时离买木瓢已有好几年的时间了,而且你悟 出的这个“伊灵”如果只因为一个木瓢就和老庄挂上钩,是不是有些牵强啊?是 不是那时还有其他更直接更能作为理由的事情让你“悟”啊? 伊灵:没错,1989年我惨到家了。父亲去世,女友分手,离开资助人,事业 惨淡,随我“环国旅行”的摄影器材被盗,我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悲惨世界。一点 儿都不夸张地说,真是木瓢救了我。 黄燎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自觉创作的?那时的作品和现在大体相同吗? 伊灵:那是1988年,我回了一次上海。我当时一直在想——我画什么?画 一个山一个水,有人画了 ;画人物画风景,有人画了 ;画抽象画写实,有人画了 ; 甚至牛飞猪跑鸡鸣狗盗,也有人画了。我不想和别人一样,愁死我了。 黄燎原:接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你于山重水复之中柳暗花明,顿 开茅塞。 伊 灵:我们家住在水边,窗外是条河,那天下雨,我拿着一支钢笔在白纸上 乱画。收音机里在播放一支与游子有关的歌曲,我现在还会唱呢(伊灵开唱,有 声有色)。过了一会儿,我发现白纸上密密麻麻已经画满了,杂乱不堪,风雨不 透,我当时拍案而起(真的,毫不杜撰)——这就是我要寻找的风格,这就是我要 画的,就是它了! 黄燎原:你从一开始做这种作品就是“图文并茂”的吗?伊 灵:是啊,我现在连最早的草图都还留着。道家哲学认为一切事物都是 平等的,我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画儿,包括文字。 黄燎原:你的文字大多只有一些“局部的意义”,整幅作品读下来文理就不 太通顺了,好像文字还是仅仅起到了图形的作用,而失去了真正的“文字性”。 伊灵:(伊灵笑了,瞬时笑得阳光灿烂,我知道他兴奋了,我的问题正好对 上了一个他已准备好的成熟的圆满的答案,他将要捋胳膊挽袖子畅谈了。)这可 能和我爱喝酒有关,酒后人的思维是跳跃的,因为它摆脱了时间和空间的控制, 是不由自主的。我的文字也是跳跃的。我希望用文字表达一些东西,但我又不能 写文章,于是我的文字更多地是一种观念式的东西。我的文字是中国的书法,我 用短粗的线条书写。我会把文字按照我的图形将笔画局部地缩小、放大或者变 形,有时也生成一些汉字中没有的“汉字”。我的做法和徐冰不同,他是生造“汉 字”,而我只是因为图形的需要才“自然生成”个别“错别字”。 黄燎原:你画儿中的文字随意性很大,好像是想起什么就写(画)什么。 伊灵:的确,我创作时是跟着当时的灵感走的,有时想起一句诗我就把它 用进去,有时眼睛随意瞄到什么我也把它写下来,还有时是一本书的书名,是朋 友聊天说的一句话,是电视上的台词,是一种商品的品牌,总之是围绕我的生 活,是我和与我直接或间接有关的经验。我主要靠回忆创作,将那些印在我脑海 里的东西自由组合,于是出现了种种偶然性、片段性、自然性的场面。 黄燎原:你创作时是先确定隐藏于文字中的那些具体形象吗?还是因为某 些文字的暗示才出现并未预谋的形象? 伊灵:这个不一定。有时是有设计的,有时设计是在创作中才产生的。我创 作时先是依靠联想,然后又避开联想。有人说我抽象,我就有意不那么抽象;有 人说我涂鸦,我就尽量画得严肃些。我这个人不好走极端,虽然有时信马由缰, 但还是很理性,我想要一种别人不是轻易就说得出来的东西。 黄燎原:那就是“四不像”了。不过,“四不像”也的确是一个单独的物种。你 的作品一开始就画得很满,像一列超载的火车,人挤人人挨人,人已经都快没有 立脚站锥之地了,这是你的风格,这种风格让观者经常不知所措,不知从何“下 眼”。而且图形形状和文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普通人的视觉经验和思维常规都 被打乱了,他们会觉得混沌一片不知所云。 伊 灵:我是想强调一种丰富性。中国太大了,无论人文地貌,天气环境,民 族语言等等,都不是用一种东西就能够单独概括的。所以我选择类似“拼图”的 方式,尽量多地运用文字和图形符号。我觉得吃中药是一个很好的比喻。一副中 药,总是东抓一点西抓一点,然后搅和在一起煮,给你喝点儿汤——能治病。 黄燎原:这个比喻不错,但我觉得它治标不治本,有点儿纸上谈兵的意思。 我曾经见过一些人看你的作品,在你的诱导下,他们看出了一些文字和隐藏于 文字背后的图像,于是他们欢呼雀跃,似乎已经找到了登堂入室的途径。你不觉 得这种简单的“看图识字”式的对局部的理解,恰恰是对整体的损伤吗? 伊灵:是有这个问题,现在的观众普遍存在眼力不够的问题,但只要他们 喜欢愿意掏钱买就行了。我的作品是含蓄的、内敛的、晦涩的、难以捉摸的,但只 要你悉心阅读,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东西,就像是猜谜游戏,它会让你越来越兴 奋。 黄燎原:你后来的一些作品不那么满了,有透气的空间了,是为了观众和藏 家而有所改变的吗? 伊灵:不是,是因为我偷懒了。 黄燎原:你有一些作品带有明显的巴洛克装饰味道,华丽典雅,色彩随心, 一看就是经过精心策划和培育的,比如你画的《上海》,这是为什么? 伊 灵:有些作品是为藏家创作的,比如你所说的《上海》。藏家圈定了一个 题材,但风格还是我的风格,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画布上兜圈子,只是有可能我 原本隐藏得很深的那些图像凸显了一些,比较一目了然了。但在这些“明显的大 图像”之中,那些细微的局部依然非常纠缠,保持了我原始的风貌。我是一个严 肃的艺术家,我的作品里有生活的艰难,集体的智慧,个人的反思和对现实的看 法。 黄燎原:我倒是觉得你的作品里有很多游戏的成分。 伊 灵:游戏也有,但我的游戏也是有节制的。 黄燎原:我很喜欢你近期的“白色作品”,稠密而风雅,但我同时认为它给观 众又多设了一道门槛,那种拥堵和不畅会让不熟悉你作品的人感到窒息。 伊灵:很有可能,但我是想更深刻地探索我的语言风格,我希望在传统的 框架里,保持一种自由的精神,创造一种全新的平面语言,为此我除了用油画颜 料创作,也在寻找丙烯的某种规律和秩序。 黄燎原:你认为你的绘画原作和印刷品之间的差别大吗? 伊灵:非常大,所以我的作品不易流行。我非常讲究色彩,一遍一遍地改变 颜色,形象也是不断地增删,最后可能只剩一点点了,这在原作中会有体现,而 在印刷品中则消失了。我其实在创作过程中,就阻断了某种与“外界”的直接的 “连续性”。 黄燎原:最后的问题。你认为艺术有意义吗?艺术还有意义吗?你的艺术有 意义吗?别人为什么要买你的画儿? 伊灵:艺术首先是自己的需要,是一种劳动,是我最适合的一种工作,我的 艺术的意义有些像装修房子的意义,既可有可无,又非常重要,而且对每个人都 不一样。买我的画儿的人大概和我想得一样。 2003年6月4日北京望京抵抗喧嚣与自由行走 --与王迦对话 魏尚河 魏:就从你最小的时候谈起吧,关于你的童年,是否还有太深的记忆,至今 还在影响着你的生活或者思考。童年的兴趣里包括画画吗? 王:我在童年时期是一个非常腼腆的小孩,这让我在大多数孩子的游戏中 选择了逃避,于是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寻找一种能让自己隐藏其中的玩法。我选 择了画画,从简单的临摹到在课堂上画带课老师的肖像到正规的学院训练,这 种方式一直延续下来,形成了我最初的和现在的独自安静生活的大致形状。 魏:回到你的工作中来,你觉的你的绘画和你的生活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 关系,你是如何平衡这两者的关系的? 王:绘画是生活的一个部分,而且是一个很重要的部分。绘画是先于生活而 建立的,也就是说我在找到绘画之后才找到我自己的生活。对我来说,绘画和生 活的方向是一致的,它们几乎不需要做任何平衡。 魏:绘画在当代艺术中,并非一个时髦的艺术形式,而恰恰相反,它很古老, 就它在今天所处的位置和扮演的角色,作为一个架上艺术家,你有什么样的立 场? 王:我以为,在今天架上绘画依然是一种很有魅力的艺术形式,就像歌曲一 样,你能说因为这是一种太古老的形式而否认它的生命力吗?但是,一定要有新 鲜的形式和内容。 魏:在西安美院、中央美院上学时,你以为学校的教学体制对于你今天的艺 术工作产生过怎样的正面和负面的影响?在美院里,你那时候只关心绘画吗、装 置、行为、多媒体等这些艺术形式对你有很大的冲击力?今天你作为一个画家如 何看德它们的现状和发展? 王:我记得上学时,因为学校所规定的课时和课程,几乎使我完全丧失了对 于绘画的兴趣,后来在我几乎完全不画画的时候,在杰出的画家的作品中,我发 现了我对于绘画那久已逝去的热情。至于其他艺术形式,我觉得它们是突然出 现在我身边的许多奇异的植物,有一些植物我很喜欢,有一些植物让我感到困 倦。现状就是这样,至于发展,就顺其自然吧。 魏:我知道,你除了绘画以外,还写诗歌、小说和艺术随笔,我以为你对于语 言的敏锐才华让人吃惊,在你那里,文字与绘画有什么样的内在逻辑关系? 王:文字和绘画对于我来说代表了两种不同质地的美。那是我所追寻的同 时也是它们带给我的。当然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自言自语的,都是 旁顾无人的自由行走,它们借助自身而完成自己,我只是尽力作一个很好的书 写者。 魏:在你的生活中,你以为高于艺术的东西是什么? 王:人性中美的一部分。 魏:从你的作品中,我感觉到你受过一些画家的影响,比如玛格里特、契里 柯,比如巴尔蒂斯,但你的作品中的美学思维已经背离了他们,顺着你自己近距 离生活的感受,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语言。我发现在你的绘画中,主体的结构与 形态都有你独到的画法,你能谈谈你创作的动机吗? 王:它是我所期望的一种画面结构,因为在我接触和面对的生活中,我周围 的人和环境都是充满了骚动和不安的,我期望我的作品能够呈现一种安静的面 容,以抵抗喧嚣的生活。 魏:整个西方美术史,从古典主义到现代派到后现代主义,沿着这一脉络, 你最喜欢哪些艺术家,他们对你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吗? 王:我最近就要出版的一本书正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写了关于我所喜 欢的一些艺术家的作品随笔。这些可爱的艺术家一直在对我产生影响,他们已 经形成一种力量,使我会一直将我所从事的工作继续下去。 魏:你在北京生活了几年了?对于北京这座城市有什么样的体会? 王:我在北京生活了 6年,北京对于我,还是宽容的,我在北京经历了我绘 画生涯的最重要的时期,这与我在北京的生活是分不开的。北京正在发生一些 重大的变化,空气中有一种模糊和暖昧的欢乐气氛,我从这座城市经过,有时候 充满了忧虑,我觉得北京快速的扩张,破坏了我对于自然的和古典的建筑的怀 旧情结。但北京在一年的某些季节,几乎是一座美好的都市。 魏:我最近看了你的新作,对于借用西方美术史经典作品的主题来结构你 自己的经验和内容看来你兴趣很浓,对于这种“借用”的修辞和你对现实事物的 感受这二者,你是如何找到他们之间的契合点的,这个系列你还有什么样的打 算? 王:当我所借用的修辞一旦进入到我所设置的情境时,它就变为我叙述的 一部分,来构成不同的情境,它的力量会完全和我的方向相吻合,它显示了语言的容量。对于这个系列,我希望能够很充分的完成,然后进入到下一个系列中。 魏:在你的阅读范畴里,你倾心的作家和诗人,无论古今中外,能具体的聊 一聊吗? 王:我很喜欢阅读王小波的小说,他是一位智慧的作家,重要的是他的每一 篇东西都写得很美。 我曾经读过余华的《活着》,一直没有读完,那个小说写得太感人,每次读都 流泪,终于没有看完。另外,卡尔维诺的小说也是让我快乐的一件事情,我觉得 卡尔维诺更像是一位武林高手,让外行的人看着好玩,让内行的看着敬慕。 魏:在你的绘画中,透出一种安静、高贵的气质,你关注的是你的内心真实 的空间。对于活生生的现实世界,你认为一个艺术家,在今天,最需要关注的那 一部分是什么? 王:我以为艺术家是天生的关注自己内心世界的一类人群,他能够敏感于 自己和周围世界的关系,对于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有一个很个人化的反映和态 度,反过来现实世界会时时刺激一个艺术家的感觉和内心,促使他用艺术的方 式来作出回答。我觉得在今天,无论艺术家采取何种方式来消解他与世界的矛 盾,他首先要关注的还是他自己内心的真实。 魏:对于什么,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或者相反,在哪方面是一个乐观主义 者? 王:我对于人生一直抱有一种很难消除的悲观主义的态度,不过,我时常发 现,在我面对一个和我态度相似的悲观主义者时,我又成了一个态度积极的乐 观主义者。 魏:你每天除了画画以外,还有什么日常兴趣?读书,写作,还是边看电视边 谈恋爱? 王:我在养一只名叫巴乔的猫,我觉得当你把一只动物当作和你相同的生 命对待时,它往往会具有和你相同的情感。 魏:艺术对你意味着什么? 王:艺术是我长期的一种很难逃避的生活。 魏:在中国当代,就你所了解的艺术品在市场上的运作、现状、以及前景,你 觉得乐观吗? 王:我觉得乐观。我觉得现在不像法国印象派时期,好的画家基本上能够及 时地得到发现与认可,虽然情况在降临每一位艺术家时都是不一样的。作为一 个当代的艺术家,他所要承受的压力与冲击也许已经超过过去的任何时代,但 我觉得艺术家在面临选择时,仍然要选择坚强。 魏:对于自己的绘画作品,你有一个什么样的期待?无论是在艺术品质上, 还是在商业运作中。 王:我希望能够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不断的画出好的作品,我期望自己的绘 画能够在现有的基础上更加深入,从它所反映的层面上扩展开自己,将我对生 活的许多有趣的观察和体验带到平面中来。我同时也期望和我合作的画廊对于 我的作品有一个很好的定位与推广。 魏:目前在你工作进程中,客观的讲,你听到自己唯一的声音了吗? 王:不是唯一,而是独立。当我看到我的作品出现在许多幅作品之中时,我 听到了它们独立的声音,因为我的作品在其中显得很独特,我觉得它会给人们 带来新鲜的气息。 魏:你内向的性格和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惯,你自己能够完全接受吗?对于旅 行,有没有向往? 王:我一直在努力保护自己的生活习惯。我常常是在想象中完成自己的旅 行计划的。 魏:对于你来说,杜尚内敛安静的生活和艺术态度和博依斯热情投入社会 生活和艺术态度,二者之间,你更倾向于哪一种?在我们这个时代,你认为作为 一个艺术家,对于社会现实应该抱有一个什么样的立场,自足自乐,还是投身民 众?或者其他,当然是以艺术家的名义和形式? 王:我倾向于杜尚那种。至于立场问题,我从来没有将它作为一个问题来加 以选择。我觉得艺术家大多是顺应自己性情来作这样的事情的,什么样性情的 艺术家就会选择什么样的艺术形式,这完全是个人化的事情。 魏: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你最大的兴趣点是什么?你是如何认识“传统”这个 老挂在嘴边的字眼? 王:这是两个比较复杂的字,就我而言,我觉得在今天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干 疮百孔的“传统”,在历次激烈的社会变革中,中国人都对自己的“传统”釆取了 非常极端的态度和措转型都几乎是对文化的一种伤害。在今天,人们对传统的 认识其实是很模糊,很陌生的,我觉得传统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东西,它就存在 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比如一个器皿,一座建筑,一件家具,一种谈话方式,饮食 起居——我觉得我们现在不是说如何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而是对传统文明的 尊重与拯救。我们只有了解自己的传统,才能够有一个真正的起点和开端,我觉 得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化才是有希望的。 2002年2月6日于 北京通州滨河王迦画室 6 LT)剩余年代的城市嬉皮 解开“二手玫瑰”的上衣 白银那 保不齐 来自纽约的乐迷Kenny把“二手玫瑰”称作“最中国的摇滚乐队”。在酒吧 演出时他们总是红袄绿裤、一脸脂粉气地登台,操着东北二人转曲调的说唱,同 时玩儿弄着喚呐、葫芦丝和口技,幽默诙谐的语言和夸张的表演使他们每次的 演出都能让酒吧挤满观众,并且乐不可支,这一点让很多乐队羡慕不已。 乐队主唱梁龙和他的伙伴们都生于70年代末期,连环画、武打录像片、港台 流行曲和课堂作业构成了他们童年的主要回忆。而在90年代,他们又不知所措 地看着父辈们向着发财致富的金光大道一路狂奔,涌向南方、涌向快速现代化的 大城市。这5个年轻的城市嬉皮士们也从各自不同的城市涌到了北京,这座因古 老而著名、因混乱而丰富的城市有着中国最多的大款、文人、艺术家和口若悬河 的骗子。在这里他们“混没了牵挂,混乱了生活,混长了头发”,终于在2000年成 立乐队,试图反戈一击,用摇滚在这个城市的皮肤上轻轻划开一个口子。 但是这伤口中并没有流出鲜血,下面只有厚厚的脂肪——就像20年前的 美国一样,肥胖已经成为新兴的中国城市的真正的社会问题。在这个过剩的时 代,我们千篇一律的城市本身就是纽约、东京的不成功的翻版,甚至连摇滚乐也 是“二手”的,崔健之后的中国摇滚像回放幻灯片一样重复着西方已衰落的摇滚 史——重金属、英式摇滚、流行朋克、电子乐、说唱。十年来我们不断克隆西方摇 滚的风格,同时又在速生速灭着。但是确定无疑的是,摇滚乐的发展已经纳入到 不可阻挡的商业化进程中,一些制作摇滚乐的独立公司初具规模,现在的摇滚 人终于有机会借助商业运作的力量获得更多的金钱和名誉。 “二手玫瑰”讥刺着商业与艺术之间的暧昧关系,同时身陷这种关系。他们 扮酷、玩民间说唱、开性别的玩笑、有点愤世嫉俗,同时更轻松地操弄着音乐,他 们的歌词听起来有些媚俗,喜欢用调侃、戏谑(讽刺的姿态来揭示本来一些严肃 话题——爱情、婚姻、艺术一一上的无奈和错位。嬉皮士眼里一切只是玩笑,只 是延缓的青春的一种发泄,他们享受着城市生活,又心不在焉地做着小小的反 叛的梦:“我们的生活就要开,往哪儿开?往幸福里开;我们的爱情就要开,往哪 儿开?往永恒里开”。 或许在某一天,你会收到一条恋人的短信:我们的爱情就要开,往哪儿开? 往幸福里开! 或许在某一天,你会收到一条好友的短信:看那爱情像个天生的哑巴,它必 须找到位置说话! 或许在某一天,你的失恋朋友给你发来短信:从前的理想看来挺可怕,爱情 能当饭吃会更伟大! 或许某一天,与你闹别扭的恋人给你发来短信:我愿为你唱首歌,上哪儿找 天生的一对儿呀! 你可能会觉得它可乐;你可能会觉得它幽默;但你一定会认为它更深刻。 这——就是“二手玫瑰”的歌词。 “二手玫瑰”主唱梁龙,一个粗犷豪爽的东北汉子,他无时无刻闪现的机敏 与睿智,会让你猝不及防。他以北方人特有的语言方式调侃着你的理想、你的爱 情、还有你的生活。他甚至是个坏蛋。因为当你正在为爱情、理想、或是生活冥思 苦想的时候,他已在不经意间将结果一语道破。 在音乐中他玩世不恭,玩弄着东北方言和语言游戏,与爱情抢答着现实提 出的问题,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沾沾自喜。轻松的驾驭着生活,与现实打情骂 俏、与爱情巧妙周旋。 梁龙的爱情观应该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的,这点从乐队的名字"二手玫 瑰”中就充分地体现出来了。"二手”——最直接的理解就是“旧的”、“用过的”; 而“玫瑰”——顾名思义是所谓的“爱情”。其中的隐喻,不说你也猜得到。 他幽默爱情,可不能说他“没吃过葡萄就说葡萄酸”;他调侃爱情,也不能说 他“吃了葡萄还说葡萄酸”。所以,他用独特的视角去感受思考,然后用独特的方 式去表达倾诉。 “ 那天我心情实在不高兴啊/找了个大仙我算了一卦/他说我的婚姻只有三 年的长呀/我那颗爱她的心有点慌”(《征婚启示》) 一剑,只一剑就刺中了爱情的死穴——敏感!他的洞察力是敏锐的,一个co 9 CM 9 9 “大仙”便击溃了对爱仅存的信心,一个“慌”字便将现代恋爱者的心态表现得淋 漓尽致。在现实面前,爱情只是一个用浪漫构筑的躯壳、一个用玫瑰编织的框 架、一个用柔情哄骗的谎言。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堪一击。 这是个问题,所有人都有可能面对的问题。可是他却不将答案揭晓,而是狡 诘地反问道“谁害怕贫穷/谁害怕富有啊/谁会天长/谁不会地久/如果你狠/ 你就恨出个追求/如果你爱我我会/一丝不……”(《征婚启示》) 一招中的、暗箭齐发。答案不言而喻,因为一旦撕掉虚伪、揭开面纱,我们的 本能和欲望就会在爱情面前暴露无遗,赤裸裸地一丝不…… 这就是梁龙的伎俩,不与问题纠缠,而是机警地与答案调情。对于爱情他没 有敌视,而是追寻。他也同时在用一种平和的心态观察着、审视着生活,悠然地 讲述着凝重、单纯的爱情。 “有一位姑娘像朵花/有一个爷们说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们成了家/ 生了个崽子一起挣扎”(《釆花》) 只是寥寥数语,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一幅画:一个东北的山村、一个身穿红袄 梳着两个辫子的姑娘、一个健壮憨厚的小伙子、一条皑皑白雪铺撒成的山路。在 这种意境之中,一段纯真的感情就这样蜿蜒流淌了出来,一个“花”字道出了善 良与质朴,一个“崽子”表达了爱情的直白和冲动,一切都简单地顺其自然。然 而,冲动后的“一不小心”成了婚姻的障碍。 “从前的理想看来挺可怕的/爱情能当饭吃会更伟大吗/为了能有个新鲜 的明天/你再也听不懂你说的是啥”(《采花》) 这是疑惑!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妻儿老小,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真谛?这是质 疑!婚姻与爱情是否就应该独立?这个争论不休的问题,梁龙给出了最简单的答 案,婚姻需要忍耐和包容,即使“你再也听不懂你说的是啥”。当爱情过了保鲜 期,当婚姻缺少了激情与乐趣,便只有责任去安抚平淡的生活了! “我说呀姑娘你别害怕/有谁会总像一朵花/我愿为你唱首歌/上哪儿找 天生的一对儿呀”(《采花》) 虽然是一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却通过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婚恋过 程,剖析了一个女人由少女到小媳妇到妇人的心理变化,以及现实婚恋的种种 矛盾。用简单的叙述,阐述了严肃的话题。 这就是“二手玫瑰”梁龙。他尖锐的诙谐着你的难题,然后让你在他的“寓教 于乐”式的幽默中找到答案。他漫不经心地表露自己的渴求,似乎平淡无奇,却 能将你刺痛! 但“二手玫瑰”不是毒草,因为它只是轻轻地拨开你的伤口,然后再将其包 扎。“二手玫瑰”是一种文化,因为他告诉你现实问题可以换一种方式思考,而不 必为此苦苦挣扎。“二手玫瑰”是一支二手的玫瑰,没刺、鲜艳且风韵犹存。这让 我想起了赵本山的那句东北老话:老包米好熟了更香!! 火车快开 词曲:梁龙编曲:二手玫瑰 我们的生活就要开 往哪开往幸福里开 我们的爱情就要开 往哪开往永恒里开 我们的青春就要开 往哪开往希望里开 我们的理想就要开 往哪开往幼儿园里开 我们的生活它还在开 往哪开往红楼梦里开 我们的爱情它还在开 往哪开往水浒里开 我们的青春它还在开 往哪开往三国里开 我们的理想它还在开 往哪开往西游记里开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在卖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在卖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在卖 我往哪逃 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去开 往哪开往变态里开 我们的爱情还得继续去开 往哪开往高潮里开 我们的青春还得继续去开 往哪开往枯萎里开 我们的理想还得继续去开 往哪开往垃圾堆里开 我们的生活就要开 我们的生活就要开 我们的生活就要开 我们的生活就要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往哪开 允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 词曲:梁龙编曲:二手玫瑰 那你猜猜 我是一盒名牌的香烟 我被塞进了穷人的口袋 我是一只贪婪的耗子 我被富人收养起来 我是一盒治性病的药 我被爱人偷偷打开 我是一个犯了戒的神仙 我被老天踢了下来 一群猪啊飞上了天 一群海盗淹死在沙滩 我的儿子被做成了金钱 摇曳的花枯萎在河岸 我被活活地逼成了个工人 我被活活地逼成了个商人 我被活活地逼成了个诗人 我被活活地逼成了个废人 允许我国的农民先富起来 允许我国的美人先富起来 允许我家的佣人先富起来 允许我国的艺术家先富起来一群猪啊飞上了天 一群海盗淹死在沙滩 我的儿子被做成了金钱 摇曳的花枯萎在河岸 采花 词曲:梁龙编曲:二手玫瑰 有一位姑娘像朵花 有一个爷们说你不必害怕 一不小心他们成了家 生了个崽子一起挣扎 吗----吗---- 从前的理想看来挺可怕的 爱情能当饭吃会更伟大吗 为了能有个新鲜的明天. 你再也听不懂你说的是啥 吗----吗---- 我说呀姑娘你别害怕 有谁会总想一朵花 我愿为你唱首歌 上哪儿找天生的一对儿呀 我愿为你唱首歌 上哪儿找天生的一对儿呀 口 编后记 苏非舒 自与王强商定复刊《大骚动》到现在,已近四个月了。欣慰的是,《大骚动》第 五期(复刊号)终于编辑完成。 首先感谢王强,是他给了我这次机会;另外得感谢书中的所有作者,特别是 黄翔、哑默、芒克、黑大春、李亚伟、杨黎、伊灵、黄燎原、阿翔等,没有他们的支 持,本刊的完成也将没有可能。 感谢萧恩明和她的那几位哥们儿,是他们的设计让本刊显得既大气又得 体。 感谢张丽,本刊的排版得益于她的大力支持。 感谢孙轶,她为了本刊的校对,看晕了头。 我们立志把本刊做成目前大陆最好的民刊,也希望得到更多有识之士的大 力支持及赞助。 本刊第六期的编辑工作也已展开,欢迎各位作者及时提供最新、最好的稿 件,并推荐其他作者及作品。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仅仅只是开始。 2003-7-2L 处 r.; 4養 •溢: ^^3 无;-sn.rl H ^.1 .... 责任编辑 责任校对 排 版 设 计 T王一醉 苏十三 T孙轶 T张丽 T奇文雲海® qwyh_cn@yahoo.com.cn。世 稿 •宀:一: - ...-一匚;-p…. t^- * -、:-'-*W¥W+L;,•-k- z>??3 ^jc-L , < •'-兰」-乙芝二:… '•:- ~ 7-_Q"rf W .三亠充-^十去二士冬:-: